()從權力的巔峰(當然是臣子權力巔峰)退下來之後,範惟亮就如同許多為革命工作奮斗了一輩子然後突然退休了、沒班上了的老同志一樣,感到無比的空虛,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好。少年時代的許多興趣愛好此刻已經提不起半點精神,而自己的親人們有的掃墓在外、有的領兵在外,偌大的府邸里,竟沒有一個骨肉至親,想找個人說話都顯得格外艱難。
老公爵醒的很早,正是早朝待漏自己幾十年來已經習慣了的時間,夜色猶自深沉。他嘆了口氣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覺,卻是再也不能入夢,無奈的披衣而起,也沒招呼下人,自己動手泡了杯濃茶,坐在窗前靜靜的等待著曙光的出現,清晨的到來。
每天,太陽都會照常升起,可範府的黎明,卻不知還能不能出現,
範老公爵心里有些隱隱的悔恨與不甘,早知如此,在何林剛萌生反意的時候自己就應該重重的去敲打。原以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誰知千算萬算漏掉了當朝天子九五之尊,沒想到這個一向對範家恩寵有加的皇帝卻會突然翻臉,就憑著何林一封自說自話的奏章便一夜間剝奪了自己所有的權力。雖然人已經不在朝堂,但老公爵還是習慣性的替皇上謀劃著,如今哪位將軍可以扶大廈于將傾,挽狂瀾于既倒?
正是早朝時間,那位尊貴無比的皇帝陛下也正在謀劃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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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丞相,你說說,範老公爵手上的工作交給誰去處理比較好?」
葛璉的眼楮似睜非睜,永遠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微微欠身說︰「回陛下,老臣是文官,對武將那些事情不甚了然,實在沒有自己的想法,請陛下擇優而用吧,老臣必將鼎力相助。」
對于葛璉這種將任何有可能產生矛盾的事情都推得一干二淨的做法李乾剛並不意外,他緩緩的點了點頭又繼續朝下點將,「方閣老,那您說呢?」
方修儒為人耿直,深知大唐此刻正是用人之際,讓重臣賦閑實在是不智之舉;再加上一向與範惟亮的私交又很好,心底一直在為老公爵鳴不平。但他也知道這種事情必是範家得罪了皇上,就算要復用也不是十天半月的事情。所以簡單干脆的回答道︰「臣並無人選。」
相比葛璉的回答,方修儒這句話無疑要生硬得多,不過李乾剛也沒有責怪,而是將目光又投向了下一個文官,微微頷首示意他說話。
文臣隊中的一把手二把手都沒有輕易表態,戶部尚書許由謹不由得更加謹慎起來,本來他心目中是有人選推薦的,但此刻不知道葛丞相與方閣老是怎麼想的,更重要的是不清楚皇帝的真實目的。許由謹人如其名,自然選擇了謹慎,很恭敬的出列拱手回答︰「陛下,臣亦無人選,還望陛下聖裁。」
一連三個人都沒能提出一個人選,甚至連句有用的話都沒說出來,李乾剛有些生氣了,他冷冷的看向第四個文官,「洪卿,你執掌吏部,該有合適的人選了吧?」
吏部尚書洪敏家本就如坐針氈,听到皇帝點了自己的名字更是額頭見汗。其他人可以推托說自己是文臣對武將不甚了然,但自己作為組織部人事部的一把手,總不能說不夠熟悉吧,那樣就是瀆職的罪過了……所謂朋友,其實就是用來出賣的,關系的遠近僅僅代表出賣時獲得好處的大小。程敏家斜了自己後面的同僚一眼,心下默默的道歉後無比堅定的說︰「依微臣之見,想必兵部周大人見解會更加獨到一些,臣願洗耳恭听。
「臣附議。」站在程敏家身後的禮部尚書馮嘗夢立馬大聲說到,于是,大家的目光就都落到了第六位文官兵部尚書周允齋的身上。
「周卿,那你就說說吧。」高高坐在龍椅上的李乾剛也發話了。
周允齋一邊在心里暗罵著洪敏家的不地道,將上刀山的機會毫不猶豫的推給了自己,一邊整了整衣冠越眾而出侃侃而談。「陛下,微臣竊以為範老公爵位高權重,平日里工作很是繁忙,假如選一個人全盤接手他的工作,一時半刻間恐怕交接都是一個大問題,更別提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了。所以微臣拙見,不如多選幾個人一同分擔……」
這話正合李乾剛的心意,假如扳倒了範惟亮新上來一個王惟亮李惟亮之流的同樣手握重權,過段時間還得再扳倒一次,那又是何苦呢?而周允齋提出的分權的想法真是再合適不過了,讓多人彼此制約形成合力,這樣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證皇權的鞏固。李乾剛點了點頭,「周卿你繼續說。」
見皇帝首肯,周允齋也就不再畏手畏腳,將範老公爵平時所負責的工作詳細的介紹了一遍,最後恭敬的說︰「請陛下聖裁,擬定接手人選。」
周尚書雖然最後也沒有任何一個提名,但畢竟提出了可行性方案還不厭其煩的說了一大堆,李乾剛自是不好苛責。他將目光從周允齋身上移開向後看去,眾文臣一個個都低下頭生怕皇帝點到自己,畢竟周尚書這人也不是很地道,把能說的都說了下一個發言的人肯定是要提名了。文臣中排前幾位的大員們都一人未提可見這里面的水有多深,蛟龍尚且潛伏自己這些小魚小蝦還是低調一些的好。
群臣垂首,唯有文官列中最後一人躍躍欲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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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這個時候,按例自己應該站在武將的列首沉默著一言不發。今天自己沒去,武將會以誰為尊呢?範老公爵躺在藤椅上悠哉悠哉的晃著,看上去很是悠閑實際上心中卻十分不甘,不用想也知道今天的早朝將會十分激烈,主要是針對自己回府養那莫須有的病之後留下的那個炙手可熱的位置……
不管那些了,既然是奉旨養病,那就好好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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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乾剛的目光並沒有一個個順序看下去,原因很簡單,大唐的臣子太多隊列太長,後面的人他實在是看不清楚。既然文官都互相推諉誰也不願承擔責任,那就听一听武將的看法吧,這些熱血直腸的漢子們雖然也在官場浸潤了多年深通為官之道,但多少還是有些殘存的血性的,也許就能提出適當的人選彌補範惟亮回家之後留下的權力真空。
更重要的是,平時一直站在他們前面裝聾作啞的老公爵已經不在了,也就又少了許多顧忌。
就在皇帝殷切的目光馬上要投到武將這邊時,文官列尾最後一人大聲說︰「陛下,微臣有話要說。」
站在文官列尾,可見這家伙的地位不高,但這種大家都敝帚自珍的時候,跳出來一個人說說話總是好的,也許就能拋磚引玉呢。皇帝陛下自然要支持這種踴躍發言的行為,很高興的說︰「好,好,早朝的交流就是要集思廣益嘛。這位卿家,你上前來說,那個位置是在太遠,朕看不清你。」
「是,陛下。」文官低著頭快步向前,一直走到朱樨之下馬上要超過葛璉的位置,听見丞相大人喉中咳了一聲方才止步,抬起頭面對龍顏,臉上是無比燦爛的微笑。
此人姓錢,錢謙益。
數月前,就是這位仁兄將駙馬範輕骨的白卷詩作評為魁首,好在有秦小虎出面圓場方才沒有鬧出驚天動地的笑話。李乾剛本沒看清是誰方才讓他上來,待看到此人的尊容時不禁想起了許多往事,有心不讓他說無奈金口玉言的旨意以下,不好再改口。于是平淡的對錢謙益說︰「愛卿進言吧,但務要簡明扼要為是。」
殊不知簡明扼要這四個字正合了錢謙益的心思,他微微一笑說︰「回陛下,微臣願毛遂自薦,暫攝範老公爵之職,為國家和陛下分憂。」
從古至今,要說拋磚引玉的效果,怕是以這句話為最了。一言既出,原本寂靜如古井般的朝堂頓時一片嘩然,蜚聲四起。論官職,錢謙益還沒有有些侍衛高;論資歷,那更是淺得可憐;論學問,能將白卷評為第一的家伙肚中能有多少墨水;論武藝,他也就是仗著年輕或許比幾位六旬開外的文官強些;論威望,那就是前面幾項的疊加,基本為零。可以說除了勇氣,這位錢先生基本是要什麼沒什麼。
不過勇氣確實可嘉,加上將白卷評為榜首的那次,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雖然說錢先生的毛遂自薦很不靠譜,但看到所有人都被這句話打動自發的參與討論,李乾剛還是很高興的,他並沒有立刻表態,因為皇帝陛下很清楚,只要自己不蓋棺定論的話,一定會有人跳出來發言贊成或者反對這個錢謙益的,當然,那是理論上的情況,事實證明只會有人反對而不會有人贊成。
類似錢先生這種腦袋里不幸進了水的患者,朝堂上有一個已經足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