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嫂被停職審查的消息,竟然在她還沒有回寨子前,就已經傳開了。當她拖著沉重的步子走進板房里時,村寨的許多村民,就氣憤地議論起來。徐素貞和好些婦女走進蘭嫂的屋里,氣憤不平地說道︰「蘭嫂。他們這是裝哪門子糊涂呀?你的工作做得好好的,為什麼要停你的職?這不行!我們都要聯名替你伸冤啦!」
「素貞。各位姐妹。大嬸大娘們。你們別沖動呀!既然上級黨組織覺得我邱鳳蘭有問題,那就讓他們調查好了。但我向大家保證。只要我還是一個黨員,我就會做一個黨員應該做的事情!」蘭嫂激動地說道。
其實。好些人心里都明白,蘭嫂是冤屈的,是被人精心設計的陰謀陷害了。他們雖然都為她打抱不平,可是又能怎樣呢?「暴風雨再猛烈,卻淋不濕雄鷹的翅膀,反而會讓她飛得更高更遠。」這是老俞頭在板房外面大聲說的話。
「是啊!霜雪再寒冷,也壓不住羊角花,等到春天來臨時,她會開得更加鮮艷呢。」這是夏老師對大家說的話。俞水根和他的新婚妻子周娉也在板房門口說「我們心里都有一桿秤,誰輕誰重,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吶!」蘭嫂听著那些熱情的話語,心里感到了一點點安慰。
「走吧。我們去開個支部會。素貞。你去通知一下兩個社組的組長。」蘭嫂平靜地說。徐素貞點點頭就朝屋外走,蘭嫂又拉著她,叮囑說「記住。不要在會上說氣話哈!」徐素貞卻說「恐怕我這張嘴管不住自己呢。」蘭嫂又安慰了一陣圍在門外的其他人,就和夏老師一起,往學校那邊走去。
夜已經黑盡了。天空上懸掛著一輪明鏡似的月亮。早春的風還帶著一些寒意在山谷中吹拂。俞會計打著一只手電筒,從山坡下面走了上來。「陳宏強今天把修養殖場和繡房的工都叫停下來了。他說要先把旅游接待酒店搞起來。」他低聲地對蘭嫂說道。
蘭嫂的心情既沉重,又有些亂紛紛的「現在,只能听他安排了啊!老俞。你一定要把好資金這道關口呀!」她也小聲地對俞會計說道。俞會計說「放心吧。我會把每一筆賬目都做得很細的。」「哦。對了,上面可能要來人查賬,你就實事求是的把這段時間的賬目給他們查吧。」
俞會計還想說什麼,但看見陳宏強已經站在學校辦公室的門口,就只好不吭聲了。蘭嫂回頭往身後看,卻發現好多村民都朝學校這邊走過來。徐素貞就走在他們前面,「這個素貞吶,你怎麼就沉不住氣呢?」她心里懊惱地說。「看來。今晚的會議要發生矛盾沖突了,一場爭吵恐怕在所難免啊!」
但會上沒有發生任何爭吵,徐素貞和其他人都低著頭,一聲也不吭。蘭嫂把村委會的公章和一些文件,交給了新任村支書陳宏強,就離開了會場。使她沒有料到的事情發生了,崔宏帶著小魚缸,還有幾個年輕小伙,氣沖沖地闖進學校辦公室大鬧起來。
「陳老二。**的有什麼資格當村長吶!」崔宏一闖進辦公室,就指著陳宏強罵道︰「你才他媽的入黨幾天那?」陳宏強正在給幾個村委成員安排工作,沒料到崔宏和好些人闖進來,就有些手足無措地說「我,我是,暫時代理一下嘛。是,是鎮黨委決定的啊!」
崔宏又罵道︰「**的少拿鎮上來壓我們?哪個不曉得你們兄弟兩人,聯合起來搞陰謀詭計,陷害我姑媽吶!」陳宏強很快回過神來,他也一反常態地大拍桌子,吼道︰「崔宏。你小子別罵人!你擾亂會場,我可以治你個擾亂社會治安罪!」崔宏也毫不示弱,厲聲罵道︰「罵你又咋個?老子今天還要替我姑媽出出氣呢!」說著,就揮著拳頭,要沖過去打陳宏強,卻被徐素貞拖著了「阿宏。你別沖動呀!」
好些人都在罵陳宏強兩兄弟,也在勸說崔宏。蘭嫂聞訊又返回了辦公室,便拉著佷兒斥責說「崔宏。你這是干啥呀?快出去!」俞會計和其他幾個村社干部,也幫著蘭嫂,把崔宏勸出了辦公室。怒氣未消的陳宏強只好宣布會議結束。
「姨啊!他兩弟兄已經欺負到你頭上了,你咋個還沉得住氣呀?」蘭嫂極力克制著自己內心的苦楚,厲聲說道︰「崔宏。你也是個新黨員,難道不懂組織原則了嗎?」崔宏是在這次搶險救災中,因為表現突出,由救災部隊領導提議的一批新入黨的年輕黨員。
崔宏氣惱地淌著淚水說「姨啊!我,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吶!」俞會計小聲的說道︰「本來,我們幾個村委成員都商量好了,讓你崔宏來擔任治保主任這個職務。可是你現在這麼一鬧,唉。只怕,」崔宏怒道︰「我不稀罕!」說完,就氣沖沖地離開了。
陳宏強從蘭嫂身邊走了過去,他的目光里帶著怨恨,也帶著勝利者的傲慢。蘭嫂的心情卻有一種失落感,一種從未有過的遺憾。她在徐素貞和幾個熱心婦女的陪同下,回到了自己的板房里。春桃正在給她那個收養的小女兒洗澡。兒子東東正在一邊做作業。
「春桃妹子。以後,恐怕你要替我照看一陣小思母了。」蘭嫂過去幫著把小女兒的衣服穿好說道。那個小思母已經一歲多了,長的就像俞翠萍那樣可愛漂亮。春桃現在是幼兒園的教師了。幼兒園里只有六個女圭女圭,蘭嫂說以後會有很多女圭女圭進幼兒園的,春桃說「放心吧!姨。我會把她當親妹妹一樣照看好的呢!」
蘭嫂過去對兒子東東說「浩東。把作業收拾一下,我們去夏校長那里。」徐素貞在旁邊看了很是吃驚地問「蘭嫂。你這是要干啥?」她發現蘭嫂的舉動有點像在安排後事,她該不會想不通吧?「我準備離開寨子幾天。村寨里的工作就全靠你和俞會計支撐著了。」蘭嫂淡然地說道。
徐素貞這才放心地說「哎呀!你倒嚇了我們一跳呢。出去散散心也好啊!寨子里的工作,有我們這些在死亡線上掙扎過來的老黨員,相信天不會再塌下來的了啊!」她知道蘭嫂和張梁的關系,但不知道蘭嫂還有另外一件大事要去辦。
蘭嫂把兒子的被子抱著,牽著東東走出板房。她看見還有好些人圍在門口,就熱情地對他們說「大家都回去歇息了吧!明天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呢!」老俞頭和俞春祥,還有好些老人都守在門外的壩子里,月色黯淡的光,映在那些歷經風霜的一張張臉上,他們的目光里包含著對蘭嫂的敬仰和信任。蘭嫂望著他們,心里卻非常內疚和酸楚,「回去歇息吧!」她望著老俞頭和他身邊的老人們說道。
老漢們默默地望著她,沒有人說話。蘭嫂在他們面前站立了片刻,就朝學校那邊走去。但一個女人的身影使她又停了下來。是劉玉嬌。她站在一棵紅杉樹下,月光的影子射在她那張痛苦的臉上。「東東。你先去夏老師那里,媽一會兒就來。」蘭嫂把被子遞給兒子說。「阿媽。我等你。我也有很多話要給你說呢。」東東望著母親說。然後就朝學校走去了。
「玉嬌妹子。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里呀?」蘭嫂走到劉玉嬌身邊說。她發現她的臉上淌著淚水,她在悄悄地哭泣。「蘭嫂啊!都是我害了你,害了阿珍妹妹啊!」劉玉嬌一下伏在蘭嫂的肩上,緊緊地抱著她,悲傷地哭道。蘭嫂的眼里也一下子淌出了淚水。「妹子。你,你別這樣自責了好嗎!」她哽咽著說。
劉玉嬌仍然在哭,蘭嫂就悄悄安慰她說「妹子。你別傷心了。明天我就去城里,不把阿珍的情況弄清楚,我絕不回寨子。」劉玉嬌驚訝地說道︰「蘭嫂。你一個人去,不會出什麼事吧?要不,我和你一起去調查。能夠為阿珍妹妹的冤案出一點力,我心里也會好受些啊!」
蘭嫂看了看身後無人,又低聲說「阿珍留下了一本日記,上面有好些領導的名字,我一個人去調查,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再說,寨子里也離不開你吶!」劉玉嬌想了想,就點點頭說「那你自己要好生保重啊!我們心里都會牽掛你呀!」
有幾個人朝這里走來了,蘭嫂拍拍劉玉嬌的肩膀說「好了,別對其他人說此事。早點回去歇息吧!」說完,就急忙朝新學校上面走去了。劉玉嬌望著她那矯健的身影,淚水又涌出眼眶。夜深了。那輪月亮被一團雲層遮了起來,天空變得極其黑暗。只有板房里的燈光,還在這寂靜的山谷中,閃爍著璀璨的光芒。
蘭嫂把兒子安頓在學校里,把小女兒交給了春桃照顧,還有村寨的幾件事情放心不下,又去給徐素貞和其他幾個負責人交代了一下,才放心地回到自己的屋里。板房里空蕩蕩的,只有一間床和一張桌子,還有一個破爛的,從廢墟里刨出來的衣櫃。盡管已經深夜了,她卻沒有一點睡意,就把身子靠在床頭上,又拿出那本染著阿珍血跡的日記,仔細地翻看著,讀著阿珍姑娘用血和淚寫下的話語。
屋外傳來幾聲雞叫,她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快天亮了。她決定現在就動身去縣城,如果等到天亮,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而且可能還走不了。她想給張梁打個電話,就撥了他的手機號,但她又放棄了。「我何必讓他也為自己操心呢?」她感慨地想。
她在衣櫃里找了幾件干淨的漢族衣服裝在挎包里。她心里清楚,這次出門,也許要十天半月,或許還會更久。她要沿著阿珍走過的地方,一直把女孩子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查個水落石出。然後再報案,起訴,甚至上訪。至于自己被停職審查的事,她已經想開了,她沒有做違背黨和人民的事情,他們要查,就讓他們去查好了。
蘭嫂背起挎包,最後看了一眼屋子就走出門。一陣涼風從山谷下面吹過來,那輪月亮又撥開雲層,掛在山峰的嶺尖上。人們都還在夢鄉里,山寨有一種可怕的沉寂。蘭嫂看了看周圍,一切都還是模模糊糊的,好像她現在的心情那樣,看不清楚任何情景。
她快步踏上了那條通向山外的小公路,又回頭望著身後的那片板房,望著那個還在修建的新寨子,心里油然升起一陣陣留戀和遺憾的情感。「我還能托起這里的一片天空嗎?」她感嘆地想。
河谷里起了霧,涌動的晨霧很快就把她的身影淹沒了。一片雲彩在山嵐上升起,霞光映在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上,映在那個矯健美麗的女人身上。
《古寨驚魂》(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