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大唐 第一百二十五回 新年(上)

作者 ︰ 陸以寧

()老人拖著衰朽的身軀,沉重的腳步踏在青石板上,一步、一步,好像隨時都會往前一撲,就這麼被身後背著的瓷器壓垮。

這是他祖傳的燒瓷秘方,要不是所需材料花費驚人,他也不會等到山窮水盡的今天,才費盡家財、籌出材料,只求能借著賣出背後這件瓷器,順利度過這一關。

「倘若在下個月之前,代墊的絹布不能歸還,那……說不得就只能用人抵債了。」

租庸調是大唐稅制︰每丁每年交納粟二石,稱為「租」;根據各地的不同生產,每年交納絹二丈,錦三兩,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稱為「調」;每丁每年要服徭役廿r ,閏月加兩r 。如果不想服徭役,每天折納絹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稱為「庸」。

對于一般老百姓來說,這樣的稅賦算不上太重,還在一般農家能夠負擔的範圍。

但老人卻不知道這麼多。

年前大唐在北方的幾場戰役,讓兵部做出了加征徭役的決定,為了避免兩個兒子被征招入伍,老人咬著牙,向縣內的大地主家借了絹帛,這才將徭役抵免過去。

在戰爭結束之後,老人也攢下了一些銀兩、麻布,想要拿著這些錢財布匹,拿去地主家里頭還債,但卻吃了個閉門羹。

「這位老丈,這樣不大對吧?」

門房y n陽怪氣的看了看老人手上的財物,拿著欠條、指著上頭的文字……雖然他根本不認識字,但這卻無礙他說出管家交代他的內容。

「上頭說的明明是白絹數尺……你想用這快生霉的銅錢、和這麻布來混淆過去嗎?」

老人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這門房;有道是宰相家人三品官,眼前這家雖然只是地方大族,但听說家中也是有人在京城里當官,不是他一個鄉下老農可以輕易冒犯的。

「老朽……老朽要湊出這些,已經、已經是散盡家財了啊……」老人低聲下氣,語氣中盡是哀求之意。

「那我可沒辦法。」門房戲謔的學著老人的語調,末了又哈哈笑道︰「要嘛,就拿上好白絹來償債,不然的話,你家里不是還有個女兒嗎?」

老人聞言大怒,這才明白過來,對方到底謀的是什麼;無怪當時那管家還和和氣氣的找上自己,說能幫自己這一點小忙……

老人強自壓下怒火,扛著那堆錢幣財帛,默默的走回家中。

老翁姓田,先祖也曾是官場中人,無奈迫于亂世、輾轉淪落為平民,但田姓老人仍是以家世自豪,要拿子女來抵債的事情,可說是打死也做不出來。

經過幾天的考慮,老翁想起了家里流傳的一項手藝︰燒制陶瓷。

那似乎是五胡亂華的時候,田家一位祖先本來是一縣之尊,只是迫于戰亂、又受ji n人陷害,不得已之下才棄官潛逃。所幸他平時為官還算清廉正直,轄下百姓也十分愛戴這位縣尊,這才有驚無險的將他送了出來。

在送他出來的同時,一個匠人擔心縣太爺生活無以為繼,特別將一些瓷器的作法傳授給這位縣太爺;而這位田縣令好像也是天賦異秉,只是听匠人約略說些制法,自己便能加以衍生,把這項手法發揮到了極致。

隋代之後,局勢漸趨穩定,科舉的創立更是讓天下寒士有了個晉身的管道,這也讓田家一些人便動了心思。

本來田家靠著瓷器技術,一直過著還算富裕的r 子,無奈「士農工商」的階級深入人心,工商都只是賤業,社會地位大大不如士人與農民,甚至不具有應試科舉的資格。

于是,便有田家子弟從本支分了出來,到了幾代之後的田老丈一家,便只是個安分守己的普通農家了。

只是田老丈年少時不喜務農,對于工藝之事反而更感興趣,所以才從族中長輩手上學來了陶瓷技巧,想不到此時竟然可以派上用場。

所費不貲的材料,就用本來打算抵債的財物充數,只要能進城賣掉這批瓷器,說不定在抵債之後,還能夠改善家里的生活呢。

抱著這樣的打算,田老丈這才不辭辛勞的從華州的鄭縣來到了長安城。

「該在……哪里擺攤子呢?」

老人想了想,只記得人們都說長安城中,東西兩市是全天底下最巨大的市集,既然自己從東門進城,那就去東市看看吧。

從延興門進城,一進城門的右手邊,便是香火鼎盛的青龍寺,老人放下手上、背上的布囊,在寺門外頭虔心祝禱︰希望此事能順利解決……

重新拿起了貨物,老人繞過新昌坊、穿過靖恭坊,還沒走近目的地,就已經感覺到世界第一大市集的炙熱活力。

深深的長吸了一口氣,老人鼓起勇氣、怯怯的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左右看看四周︰雖然算不上熱鬧,但三不五時也有行人經過,應該還算是個好地方!

老人鋪開一條破布,小心翼翼的將帶來的瓷器擺在上頭,忙了好一陣才把所有瓷器擺好,也順便仔細檢查一番︰從鄭縣徒步走來,足足要花上好幾個時辰,就算自己借了鄉人順路的牛車,也幾乎耗上了半天,這中間要是有個踫撞,好好的瓷器只怕就賣不出去了。

「還好瓷器沒壞……」老人安心的松了口氣;帶來的瓷器中,大件佔了三樣,中件的近十樣,小件的玩物則有十數樣。每一樣他都用舊衣、破布仔仔細細的包好,所以這一路奔波下來,這才沒有受到什麼損傷。

老人愛憐至極的細細擦拭瓷器,然後細心擺放齊整,自己這才揉揉顫抖的老腿,緩緩坐在一旁。

「希望客人快些上門。」

老人暗自祝禱,但轉念一想,這可是人生地不熟的d d ,如果有人上門鬧事可就糟了。

「希望沒有人來鬧事。」

整整一個時辰,老翁便在這兩種情緒里擺蕩,一下子期盼快些有人上門、一下子擔心有人過來找渣。

經過了一個時辰的等待,老人也等倦了,見街上來往的人ch o雖眾,但停下來觀看的卻是極少,即使停下腳步,也只是匆匆一瞥過去,根本沒有里會瓷器上頭,老人引以自豪的柔潤光澤,與細膩觸感。

老人口拙,也不知道該如何招攬生意,只能眼巴巴的望著人來人往,自己帶來的瓷器卻仍一件也不少。

「下一個客人,一定要大聲招呼了。」看了看天s ,只怕再沒過多久,天s 就要逐漸暗去,自己若是趕不上宵禁前離城,長安城的客棧一宿可能就要抵掉這些瓷器的利潤了。

話說回來,這些瓷器根本就連一件也還沒……

「喔?這兒什麼時候多了個攤子?」

悅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老人听見有人詢問,心下大喜,趕緊回頭準備招呼,但才一回頭,臉上卻是一陣錯愕。

好一個天仙般的人物!

來人穿著一身胡服──那是件從沒看過的黑s 翻領窄袖長袍,但既不是漢服的右衽、也不是胡服的左衽,衣領之下便是垂直的剪裁,左右兩排用銀扣子系住。

那人大概覺得不好彎身,隨手解開下擺的幾顆扣子,蹲子仔細查看起幾件小件瓷器。

從側面看去,那件黑s 的外袍倒顯得那人臉龐的白皙,如水波婉轉的眼眸款款落在幾件瓷器上,讓人覺得那瓷器的價值好像都翻了幾倍不止。

那人……那名少年認真打量的模樣,讓老人只敢遠遠望著,根本不敢打擾少年的觀察。

「這孩子長的真俊……」

那少年眼神只是在瓷器上流轉,但眼波到處,就連一旁的老人都忍不住為之愣神;別說是男子,就是長相有這少年一半的女子,他此生也未曾見過。

「不會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孌童吧?」

才這麼想完,老人趕忙在心里呸了自己一聲︰這麼一個天仙似的人物,哪里可能是那種玩意?

少年蹲著身子,一件又一件的檢查起手上的瓷器,老人不敢打擾,只能繼續偷偷的打量,但他這時才注意到︰少年身旁還有幾個戎裝的隨從,這讓他瞬間打消了偷瞧的心思,收起視線不敢亂移。

兩人就這麼一個細看、一個枯等,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直到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打斷了沉默。

「這是誰的攤子?」

兩個胡服打扮的高壯男子y n著臉,站在攤子旁邊,其中一個黃臉男子開口問道︰「這個攤子可有登記?您的準許證呢?」

「登、登記?準……準什麼?」老人被嚇的膽戰心驚,戰戰競競的問道︰「老、老朽……小老兒……這個……」

「咳。」另一個黑臉男子輕咳一聲,上前一步說道︰「若是工匠、商賈,得要先有工商執業許可證……若只是擺設臨時攤位,也需要在東市管理處辦理登記,而且不能妨礙到車馬、民眾的移動。」

老人每個字都听得懂,但連在一起卻完然不能明白,只能一個勁的搖頭,示意自己全然不知。

兩個男子對望一眼,已經大致猜得出老人的狀況;兩人都不是第一回處理這種狀況了,于是便駕輕就熟的緩步上前,一左一右的往老人靠近。

「老人家不必驚慌……」

黑臉男子和善的說道;這是教學手冊上的首要條件,處理類似「非惡意違反規定」的初犯,態度絕對不可以太過強硬。

「這里禁止擺攤,而且您也沒有辦理相關手續……」

黃臉男子試圖和善的說道;當初在訓練時,就有針對「如何對百姓話繁為簡」的這道課題,進行一連串的模擬訓練。

但老人卻不管那麼多。

他只知道,自己若是不能賣完這些瓷器,那家中那個年幼的閨女,只怕就要被那伙惡人強行帶去抵債了;抱著這樣的心態,老人雖然兩腿顫抖不已,但仍是勇敢向前邁了一步。

「不、不能動這些!」語調雖然顫抖,但卻是堅定不已。

兩個男子對望一眼;他們執法最害怕這樣的老人,說理說不清,但要硬來卻又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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