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慶七年底,這個高宗所使用的年號,至此總算是退下了歷史的舞台。
新皇帝是高宗長子,歷史上早亡的燕王李忠。由于高宗的猝逝,此時除了李忠之外,高宗子嗣僅僅只有許王李孝、杞王李上金而已。
李忠此時年僅十三,繼位之後改元為「承德」,尊謚先皇為「大聖大弘孝皇帝」,廟號為「高宗」。
杜維曾經遠遠的看過這位承德皇帝︰個子小小的、模樣有些蒼白,看起來就像營養不良的國中生。這年號取的倒好,大概是取「承襲盛德」之類的吉祥話,而這位新皇看來確實是頗需要先祖的盛德眷顧,才有辦法在武後手上多活幾年吧?
雖然據宮中密聞表示,這孩子的先祖根本不知是何人。
杜維想起王琇等人對他透露的八卦,望向李忠的眼神便有些憐憫、有些同情,那小皇帝好像也感覺到了什麼,回頭往杜維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在看我?」杜維身為從八品下的禮部主簿,所站排列也十分偏遠,可以放肆的打量眼下大唐名義上的尊主。
只見小皇帝目光很快又轉到一旁,顧盼之間並沒有小說上形容的帝氣、霸氣,更別提什麼神秘氣場,不過就是個穿著華麗的小男孩罷了。
小男孩眼皮垂得很低,好像被繁雜冗長的祭文給催眠了似的,坐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就像是老僧入定。
楊思敬站在前排,眼角瞄到遠處探頭探腦的杜維,在眾人皆盡垂首的狀況下格外顯眼,無奈的回頭吩咐幾句,沒過多久,一個小太監便把那句話便傳來了杜維耳邊。
「專心點,別亂看。」
由于杜維表現杰出、做事又認真,又有著蘇義這一層關系,楊思敬很快便將杜維視為手下的一員愛將,此時這等登基大典,也沒讓杜維缺席,殊不知杜維巴不得能夠早些回家,在新宅和自己的家人談天說笑。
「小公公,你哪里人?」
杜維閑來無事,尚書又不讓自己東張西望,便拉著小太監想要聊天。
小太監哪有杜維這般的膽子?臉s 發白的搪塞幾句,便慌慌張張的往回跑去了。
「唉,真無聊……」
杜維緊癟著嘴,打了個無聲的呵欠,一旁同事見到杜維深吸一口氣、隨即便是眼眶泛紅,心里暗道︰「這也能哭?這小子馬屁拍過頭了吧?」
或許是在禮部的關系,這里的同事並不如工部的親切,畢竟這個年代重文輕工,做為文官最重視的禮部,壓力和競爭比起工部可說是天上地下。
一旁有人見到杜維目眶含淚,好像深深受到大典的氣氛感染,心里頭便暗到不妙︰萬一讓上司覺得這小子是感念先皇而泣、或是因為大典而深受感動,進而對這小子印象大好,從此升遷不斷……
這豈不是便宜了這初來乍到的小子嗎?這可不行!這麼一想,那人于是牙一咬、一發狠,也跟著「啜泣」起來。
「黃逢ch n!你在哭什麼?」老邁的禮部員外郎听見抽氣之聲,回頭毫不客氣的低聲怒斥,看起來裝模作樣在他這里過不了關。
那人只得止住悲聲,肅然正坐,眼神卻不懷好意的望向杜維︰小子,你也一樣要遭!
「杜德安!你也是一樣,這里可是大典之上!」果然,老員外郎也見到了一旁偷偷拭去淚水的杜維,一視同仁的對他喝斥了一聲。
「卜爾百福、如幾如式。既齊既稷、既匡既敕。」杜維躬身念了這麼一句,一方面告罪、另一方面也解釋自己落淚的緣由。
這是出自《詩經》中,楚茨一篇的一段話,意思是︰賜予眾多的福分,祭祀謹守法度、不失時宜;儀式的態度虔誠,莊嚴隆重又小心謹慎。
杜維提到詩經之中「歌詠儀式」的一首詩,言外之意就是自己深深受到儀式感動,因此不能自己雲雲。
而這一段的下句同樣是句好話︰「永錫爾極、時萬時億。」說的是永遠賜予福分,而且綿長沒有窮盡!
「小子知禮!」老員外郎笑了笑,覺得這是個有慧根的孩子,原先只是看好他的能力,卻想不到他還有如此真摯的一面。
好險!
杜維松了一口氣,心里暗自慶幸︰員外郎雖老,但人脈門生都是極廣,得罪了他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情。
他當然不是為了什麼儀式感動,那一段詩經也是前r 才恰巧翻到,事實上他在禮部主要的工作就是翻書,不斷的引經據典,一下子要翻出哪個朝代曾經這麼做過、一下子要找出哪位先賢曾經這麼認為,總之是要為大唐的每一個行為都找到一個依據。
雖然無趣,但他的細心的確是能勝任這份工作,在幾個月里便挑出了不少詔書、敕令的瑕疵,也讓擔任第二關檢查的老上司們一下子都無事可做。
好不容易,儀式進行了大半,在下來沒剩幾個步驟,借著祭文念罷的空檔,許多聰明人都是隱密的調整了一下姿勢,杜維也趁機活動脖子,舒展筋骨。
昨天晚上玩的太瘋了。在新宅里的主臥房,那張雙人床可不僅僅是容納雙人的大小,杜維昨夜便證明三人也是一樣的寬闊。
「德安!」一個男子聲音打斷了杜維的回想。
杜維不快的回過頭去,表情很快變成了驚喜︰「老蕭?你怎麼在這兒?」
此人赫然便是老朋友蕭德,也是杜維過去在司農寺的同事,後來一起調到工部,算得上是相識已久的老熟人。
「你有所不知。」蕭德苦笑道︰「我原先在司農寺是個錄事,去工部轉了一圈,回頭卻又有了個主簿的缺,家父便讓我調了回去。」
「那不是很好嗎?」杜維好奇的問道。
「唉。」蕭德嘆了口氣,搖頭說道︰「九寺要廢了,你可曾听說?」
「不曾听聞。」杜維這麼應道,但心里卻一點也不訝異︰九寺的功能與六部重迭太高,職能又偏向皇家之事,此時皇權式微,自然也是功能大減了。
「家父不信,所以我只能自己奔走,現下可好,卻是調來了太常寺……仍是不離九寺範疇。」
「那也沒什麼不好。」杜維笑道︰「若是要並,也是並來禮部,那咱們又能當一回同事了。」
蕭德正想再說,一旁卻有小太監上前說了聲︰「太常丞,少卿有請。」知道老板喊人,于是不敢怠慢,對杜維匆匆一禮,便回到了自己的班列。
從五品的太常丞?還是清官好啊……杜維不得不說,他對那些官二代還是有些羨慕的。
雖然同為大唐公務員,但依照魏晉南北朝沿襲下來的舊習,人們還是將公務員分做︰「清官」以及「濁吏」。
顧名思義,一個是較為高尚的官兒,一個是較為卑微的小吏。前者一律都是官二代,或者是權豪、世家子弟;後者則清一s 的是寒門出身,靠著科舉、或是保薦才勉強混上官身的士人。
饒是杜維與諸多權貴都有交集,但濁吏的顛峰是什麼?還不仍舊是個濁吏。在地位緩緩爬升的同時,杜維也曾遇過自恃身分的下屬不願听從指揮的時候,更有甚者,還拿杜維清秀的容貌開起玩笑。
踫到這樣的情形,杜維有著千奇百怪的招式來對付。
「去查查關內道中,所有官學子弟冒名頂替之情。」
但凡杜維這麼一吩咐,沒有人不低頭討饒的;這種冒名之事幾乎成了慣例,有點資產的家庭,難免會尋些途徑讓孩子念書,如果要查,得罪了人不說,只怕還真的會動搖國本。
至于一些態度比較惡劣的,杜維就全部推薦到東北地方,讓他們在接下來的戰事盡些心力,當然,這些人此時都還不知道朝廷籌劃的這場戰事。
杜維花了些心思,總算能夠順暢使動手下小吏,這也讓他的各項計劃得以開展,例如j ng察制度,就是杜維的得意之作。
這不是杜維自己說的,而是武後對杜維的贊許。
事情的起因還是新皇登基。
那時長安城中巡城武侯、縣衙差吏,甚至是加征的雜役,以及左右金吾衛等人,全部聚集在一個長安城中,雖然人數不是不能容納,但在號令上卻是繁瑣至極,尤其是差吏雜役有的不敢管事,形同虛設;也有的膽大包天,沖撞了不少貴人。
長安縣令因此遭了不少彈劾,只得跑來向恩師楊思敬訴苦。
楊思敬人老心也慈,有心想為門生想想辦法,畢竟這位長安縣令一生政績毫無亮點,只怕沒過多時就要外放去準備晚年生活了。如果能在縣令任內做好一件差使,對他之後的安排也算有所幫助。
但想來想去,楊思敬卻左右想不到個辦法。
杜維拿來奏章文件時,正好見到楊思敬在皺眉苦思,于是順口問了一句,一听之下,也覺得有些為難。
「如果有j ng察就好了。」
捕快負責捉捕犯人、武侯負責巡城,而禁軍則負責長安城防、宮中宿衛,看起來各自有各自的職司,但杜維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那j ng察卻是何物?」楊思敬好奇的問道。
「這……是j ng戒監察之意。」杜維編來毫不臉紅,腦中一面整理思緒,嘴上也不曾停歇︰「若能常設一批j ng察,專門從事武侯、衙吏之責;一來方便指揮,二來也好對這些人加以訓練。」
楊思敬皺眉苦思了良久,雖然覺得這方法古怪,但也沒有更好的主意,只好對杜維說道︰「先擬個條陳出來,老夫看過之後再說罷。」
杜維依言行事,回頭便草擬了一份奏折,楊思敬看過之後,便轉交給了長安縣令。
第二天,杜維便被武後傳進宮里。
「我一看這字,就知道是你這小子的主意了。」
武後正坐在杜維進獻的沙發上,品著杜維進獻的香茶,吃著杜維進獻的小蛋糕,拿著杜維所c o刀的奏折,雙目炯炯的盯著杜維,看得杜維心中惴惴不安。
但武後並無嗔怪之意,反而是一臉激賞、痛快的說道︰「真有你的!」
杜維一轉念,很快便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武後是想用「j ng察」的力量,當做牽制軍權的一個手段來用了。
「這件事情你就好好c o辦,這份奏折內閣會先退回去,你之後直接送上來便是。」武後自顧自的稱贊了許久,又緊接著吩咐起杜維。
「但這似乎不歸屬禮部管轄啊……」杜維無力的反駁一句。
「這樣啊……」武後想了想,才發現自己疏忽了什麼,但見杜維一臉松了口氣的模樣,不知為何覺得一陣不悅。
「我不管,交給你來解決。」
「咦?」杜維還是第一次看到武後耍賴的模樣。
「既然是你想的辦法,當然也得由你來負責!」
武後心里暗自得意,只要杜維服軟,她也不會逼迫太過,反正再開設一個部門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明白了。」杜維點點頭,沒有太多猶豫的答應下來。
「咦?」這回換成武後訝異了。
看著杜維一臉認真的模樣,武後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感覺,心中暗道︰說不定,我還是小瞧了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