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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見到此景,如遭雷擊,耳邊嗡嗡作響,腦海里也只剩驚懼,只一個聲音反復回響︰完了,完了……偏陸昭儀還不自知,嚷道︰「表姐,你來得正好,這賤婢對我不敬……」話音未落,皇後一記眼刀殺過來,陸昭儀從未見過表姐如此狠厲的眼神,頓時呆住了。皇後恨鐵不成鋼,怒道︰「身邊被人按了釘子都不知道!糊涂透頂!」又看著清淺奄奄一息的伏在地上,被鎮紙砸中的右手變得猙獰,軟軟的耷拉著,那幾個宮女只是哭著,心底又是一突,厲聲道︰「還不快去請太醫!」終究不放心,叫了自己身邊的太監速速去太醫院一趟。清淺雖覺錐心之痛,但依舊不吭一聲,額上冷汗涔涔。被瑤琪等人扶著歪在炕上,搬來圍屏,等太醫過來。此時對清淺動手的幾人都噤若寒蟬,即便如此,皇後哪里會饒了他們,指著他們幾個道︰「把這幾個吃里扒外的混賬東西拖出去杖責四十,打死便了,打不死的全都籍沒入浣衣局!」兩個太監不敢求情,只那大宮女求饒道︰「皇後娘娘饒命啊!奴婢只是得了昭儀娘娘的吩咐,奴婢冤枉啊!」皇後冷冷盯著她,道︰「你真正得了誰的吩咐,自己心里清楚!本宮不追究,不過是顧著皇家的體面,若當真撕破了臉,于誰都沒有好處!」那宮女一凜,已被皇後帶來的太監堵上嘴拖了出去。陸昭儀此時才覺出不對來,拉著皇後的衣袖,問道︰「表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皇後看著她,只覺得渾身無力,看一眼圍屏後面,跌足苦笑,嘆道︰「怎麼回事?你闖下彌天大禍,我都不知能不能保住你這條小命了!」陸昭儀心中害怕,嘴上卻倔強道︰「是、是她先對我不敬。」眼神閃爍,到底缺了幾分底氣。皇後怒道︰「這後宮換你當家了嗎?即便她對你不敬,你不會先稟明了我嗎?你一向目中無人,這會子只怕我也要被你連累!」陸昭儀不安起來,帶著哭腔道︰「表姐,皇上一向敬重你,你幫我求求情,皇上不會當真殺了我吧?」皇後忽覺暈眩,忙閉上眼,擺擺手,不想再說話。上回無心害得林清淺沒了孩子,皇上就狠心讓她一輩子都當不了母親,這會兒可是明目張膽的來啟祥宮挑釁,皇上怎能容她!若是旁人早不管她了!誰讓自己是她表姐,又答應了舅舅好好照拂她的呢!太醫來了,給清淺看過,皇後焦急的等著,只盼她的手不要有大恙才好!過了一刻鐘,太醫才到外間給皇後復命,皇後不等他行禮,就問︰「如何?」太醫搖了搖頭,稟明情況。皇後頓時如墜冰窖,好半晌,才對陸昭儀道︰「你先回去吧!否則待會兒皇上過來看見你在這里,只怕會一劍殺了你!」陸昭儀又是委屈又是害怕,踉踉蹌蹌的走了出去。須臾,睿琛下朝,御駕才到乾清宮門口,曹斌就哭喪著臉撲倒在丈外,嚎道︰「萬歲爺,啟祥宮出事了!」今日恰逢望日,不比尋常視朝,睿琛按規矩頭戴皮弁,身穿紅裳絳紗袍,佩大綬,手持玉圭。他一月只穿兩回皮弁服,此時長身玉立,眉目冷峻,更襯得他龍章鳳姿,不怒而威。冷眼瞧著啟祥宮里跪了一殿的人,皇後,太醫,宮人……個個屏氣凝神,不敢發出一絲聲響,愈是這樣的安靜,愈能讓人生出恐懼來。「你再說一遍,林婕妤的手到底如何?」這聲音听著溫和,不含半分喜怒,旁人听著不覺什麼,唯有皇後和張保知道,他已到盛怒邊緣。太醫戰戰兢兢的答道︰「回皇上話,林婕妤的右手,怕是廢了。」睿琛竭力自持,不讓情緒外露,一字一字緩緩問道︰「廢了是什麼意思?」太醫連著磕了兩個響頭,道︰「皇上恕罪,林婕妤的手……筋骨斷裂,今後,恐怕連握筆也不能夠了。」殿中忽然陷入一片死寂,眾人皆都垂首,只他一人紋絲不動的立著。皇後不敢瞧他的神情,這樣反而叫人更加害怕。若此時發作了,她尋個機會求情便是,可是這樣隱忍著,她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睿琛面沉如水,大步走進次間里,隔著圍屏,只看到清淺慘白著小臉兒,宮女不時幫她擦著額上的汗,還在痛楚里掙扎著。他緩緩上前幾步,目光落到層層包裹的右手上,她不僅會彈琴,還有一手好字,只是今後……再也不能夠了。礙著那句「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古訓,她並不常在自己跟前寫字,只記得有一日,她還是御前的宮女,在周太後那里寫字被他瞧見,事後他定要她寫副字來給他。她應當也是記得的,被自己摟著坐在懷里,呼出的熱氣噴在她耳垂上,她提起筆,宋時的澄心堂紙上便落下兩句《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娟秀的簪花小楷,才寫了一半,他卻按住她的手道︰「這詩不吉利,還是這一首好。」便在那兩句詩的後面寫下另一首︰昨夜洞房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他瞧得分明,白皙肌膚里透出的粉紅,整張臉都要燒著了。只因昨夜才幸過她,今兒早上還幫她畫了眉……瑤琪哽咽著說了今日發生之事,雖說的斷斷續續,但意思也已明了。他神色自若的听著,內心已震怒非常。陸昭儀,又是陸昭儀!她非要逼著自己殺了她才好麼!張保忽然跪下大驚失色的呼道︰「萬歲爺,萬歲爺!您保重聖躬要緊啊!」外頭皇後和太醫听了,只當皇帝不好,忙跟進來瞧瞧。卻見張保用帕子兜住睿琛的右手,那帕子上已染了一層暈紅。太醫忙上前查看,這才發現睿琛手里一直捏著把牙梳,不知怎麼那牙梳的梳齒深深扎緊他掌心里,已斷在皮肉里了。太醫嚇得出了一聲冷汗,戰栗著幫他把梳齒取出來,上了藥包扎好。皇後瞧的分明,不由面色發白,他知道她在痛,所以,他寧願陪著她痛!睿琛自然不會輕易放過陸昭儀,從啟祥宮一出來,便直往永和宮去。皇後心道不好,緊趕慢趕的也跟了過去。陸昭儀听聞皇上駕到,內心怕到了極點,只是再怕也要去接駕。跪在門口,看到大紅絳紗袍到了自己跟前,剛一抬頭,就看到睿琛正惡狠狠的盯著自己,眼中似要噴出火來,她一個激靈,又見睿琛猛然抬腳,一腳踹在她心口。他盛怒之下,力氣巨大,那一腳直把她踢翻在地,滾了幾滾,一口血吐出來,竟暈了過去。皇後大驚,卻見睿琛仍不肯罷手,難不成真的要在此地殺了陸昭儀不成?再也顧不得皇後尊嚴,上前抱住睿琛的腳,哭著求道︰「皇上息怒,求皇上饒了她這條命吧!」睿琛眸色深沉,他與皇後結發近十載,雖不十分寵她,卻也給了她足夠的尊重。她也一向端莊賢惠,守好皇後的本分,除了那次陷害清淺入宮正司,並沒有做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他也知道,那次無非是受了孫太後脅迫罷了。但是,若不是她一味縱容陸昭儀,也不會發生今日慘事!皇後見了睿琛神色,知道他不肯輕易饒恕,心底寒涼,睜大淚眼道︰「皇上已奪去表妹為人母的資格,難道定要奪去她的性命才肯罷休嗎?」張保眼皮一跳,使了暗號將一干宮人都趕到外頭,睿琛居高臨下看著皇後,淡淡道︰「原來皇後知道啊!」皇後哪里不知他輕緩語氣下的雷霆萬鈞,匆匆說道︰「皇上難道不曾想過,好端端的,表妹為何要去找林婕妤的晦氣?臣妾本想等皇上來了再處置那蓄意挑唆的宮女,可臣妾為了什麼直接杖斃她,皇上真的沒有想過嗎?臣妾為了皇家體面,也請皇上體諒臣妾的一片苦心吧!」睿琛唇畔慢慢浮起一絲淺笑,道︰「皇後是要與朕談條件?」皇後深吸一口氣,並未否認︰「是,陸昭儀縱然有天大的過錯,終究是臣妾的表妹。只要皇上肯饒她一命,臣妾以後位起誓,必定保住林婕妤,不讓她再受半點傷害!」睿琛又盯著她許久,仿佛在驗證她說的話是否真實,皇後迎上他的目光,一直等到他轉身走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知道這下子陸昭儀的命算是保住了。睿琛回到乾清宮,剛換了衣裳,就報德王世子來了。自從周太後崩逝,睿琛心存郁結,沐英便主動留下相陪,一直未曾離京。此時睿琛正心煩,剛好他來,就叫他進來說會兒話。誰知沐英臉色比他更差,草草行過禮,開口便問︰「皇上,林婕妤沒事吧?」睿琛一怔,沐英的神色太過緊張,更何況一個臣子怎能置喙後宮之事!睿琛臉一沉,道︰「你怎麼知道林婕妤有事?」沐英急急的的說︰「方才我在仁壽宮請安,听孫太後說陸昭儀把她打殘了,皇上去看過了嗎?她、她現在如何了?」睿琛靜靜看著他,仿佛有一段遙遠的快要被他忽視的過往就要呈現出來,他神色倉皇,哪像一個臣子之于妃嬪。忽然之間,靈台一片清明,豁然站起身指著他厲聲道︰「是她,原來竟是她!」沐英怔住,睿琛已勃然大怒,喝道︰「你敢覬覦朕的女人!」沐英驚覺自己僭越,慌忙跪下磕頭請罪︰「微臣不敢!」睿琛素來看重他,他雖有時候性子跳月兌,卻也不敢失了大分寸,但像現在這樣磕頭認錯,從前是絕沒有過的。睿琛的手指微微顫抖,好容易強壓了怒氣,走出御案,站在他跟前,道︰「你起來,朕問你話。」沐英起身,睿琛盯著他的眼楮便問︰「沐英,我問你什麼,你都得跟朕說實話。否則,朕就治你大不敬之罪!去年你來京里,要向朕討要的宮女其實是她,是不是?」沐英沉默良久,睿琛猛地揪住他的衣領,眼里盡是血色,低吼道︰「你想欺君罔上?!」沐英咬牙,道︰「是!那時候我喜歡的人就是她!」仿佛一刀捅進心髒,疼的他屏住呼吸,手中一松,連連後退數步。原來如此……原來竟真的是她……難怪,難怪!她對自己無情,是不是因為沐英?是不是?古時有刑法,叫做千刀萬剮,本朝因此刑法太過殘忍就廢除了。可自己從前看史書,總會想起這樣的刑法得有多疼。不讓你死,只一刀一刀的割肉,慢慢的、緩緩的割,非要割個上千上萬刀才罷休!此時此刻,心里就像是有把刀在千刀萬剮!若是刀子夠快夠鋒利,也許並不覺得多疼,可偏偏是把鈍刀子,那痛楚被無限放大,經久不息。沐英見他神色不對,忙道︰「皇上,此事她並不知情,都是微臣一廂情願!若是皇上要怪罪,就責罰我一人好了!」說著,又跪下重重磕頭,額頭撞在金磚上,沒幾下就破了皮,他猶未發覺,仍不停磕頭。原本被包扎止血的掌心又滲出血來,睿琛漠然抬眸望向虛空,道︰「罷了,再過一月便是年下,你即刻回山東去吧!朕,怎好阻你們父子團聚,來年過了夏天,也好把你的婚事辦了。」沐英又磕一個頭,才道︰「謝皇上隆恩!」起身告退時,見睿琛已轉過臉去,似乎不遠再看到他。他知道,他們之間的不夾雜身份地位的兄弟情誼,到此為止了。待沐英走後,睿琛叫來張保,淡然吩咐︰「傳朕旨意,林婕妤身受委屈,特晉為昭儀,待有所好轉後,遷出啟祥宮,入住儲秀宮。」張保一愣,啟祥宮如今只有林婕妤一人住著,離乾清宮也算近,況且先帝時還是周太後住的地方,有個好意頭。而儲秀宮偏遠,里面也已住了好幾位宮嬪,皇上此舉到底是補償還是遷怒?他不敢多問,只得應下,想著過段時日等皇帝氣消了勸一勸,卻不想,他這一等,就是四年光景。睿琛跌倒在御座里,九五之尊方可坐享的鎏金九龍座,御案上依次擺放著票擬、朱砂、端硯、徽墨、湖筆……每一樣都集天下能人之用事。可是普天之下,他只想得到那一個人而已,卻不料,原來從一開始他便錯了。他從書里找出那張夾在里面的澄心堂紙,兩人各寫的詩,只有她的一語成讖︰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此情不待,已成過往。那眼神里的痛楚,漸漸變作茫然,最後慢慢沉寂,無波無瀾。作者有話要說︰鑒于本章略有小虐,特開個小劇場,阿擼啊擼啊擼~~~清淺(輕抿一口茶,柔聲說)︰作者大人,不覺得我作為本書的女主角,存在感不夠強烈麼?下卷記得給我加戲,不然就爆料其實你是個滿臉絡腮胡子的摳腳大妹哦~~作者(抓狂)︰你以為我是如花啊!!!陸昭儀(翻個白眼)︰賤人就是矯情!作者(抓狂)︰你特麼被華妃涼涼附體啊!皇後︰作者大人,下卷能不能不要讓我再被豬一樣的隊友連累了?我還想保持我端莊賢惠的形象哦!作者(笑眯眯)︰盡量滿足啦~~周太後︰話說我領便當也太突然了吧,讀者都不能接受呢!作者(摳鼻孔)︰便當做好不及時吃掉會變質的~~睿琛(手拿玫瑰扯花瓣)︰她愛我,她不愛我,她愛我,她不愛我……嗚嗚,她不愛我……作者(仰天長嘆)︰我勒個大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