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替她掖了被子,又盯著她那紅鼻尖發呆,上面有幾顆晶瑩的汗珠,小巧又致密。情況有點糟糕。說實話,我看過不少靈媒夭折的記錄,大都起先高燒,接著魂力急x ng衰竭,死時形容枯槁,骨瘦如柴。嗯,對了,當時就有人問我,若是有孩子在你面前逝去,你會如何。我當時答不出,跑去問元相老師了,然後,然後他說什麼了呢?記不清了呢。
「睡吧,別想太多。」我托著下巴,看門外濃濃夜s ,那里,石獅的光滑獸脊微微發亮。確實,京邑侯的反應有點過,但一邊是掌管神宮的天家近宗,一邊是實力不明的南洋邪教,這麼樣也不能在明面上有實在關系,一旦被議庭知悉,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回答我……」
「會听的吧,畢竟,神佑世人。」我回想讀過的一切文字,篇篇段段句句字字,總算理出一點答案,「你問教士可能好一些,盡管他們不都信神,可更喜歡討論這些,每天都想著神啊人啊的。不過,你倒不像會問這些。」
「眯眯眼也不像,會老實回答的,」藍蘭合上眼,似乎很累,「是因為,我身體有點糟……」
「告訴我你讓那位鬼仙附體幾次,不,應該是‘持續多久’。」
「不知道,知道也不能說,這是靈媒和‘那邊’的約定不是嗎,眯眯眼。」
「你現在不是術士,無需遵守。听著,你現在很危險,至少告訴我基本情況,不然我沒法請人救場喂。」
「別騙我,壞了規矩,我還進得了……青宗……咳咳……嗎。」藍蘭咳起來,被子枕頭都抖著,搖個不停。
「青宗?青宗可不收死尸!」話喊出口,我心里卻劃過一些面孔,似乎,亡者也可以吧,「喂喂,你到底知不知青宗是個什麼東西啊,就這麼撲過來……告訴你啊,青宗可是個不折不扣的邪教呦,神宮近五十年的絕密檔案紙四分一是我們在消耗,上邊明碼實價標著,一個人頭百萬。青宗可是很出名的。」
「給我說說。」藍蘭似乎有點興致,慢慢轉過頭看我,只是瞳孔有點發散,書上說是魂力急衰之象,這不好。
「才不,青宗的事從不外傳,我才不會告訴你這兒有青宗的主神,你啊,來這兒干什麼?」我順手撈過來某人的背包,「青宗的情報誰告訴你的,別再說是探子了,上寮各位大佬會哭的喂,還有,在鐘樓時,你扮演什麼角s 。」
「你在質問我。」藍蘭閉上眼,不想看我。
「沒啊,只是不能看著別人危害自己的宗門,對吧。」我對她微笑,「吶,背包可以看一下嗎?」
「我說不好有用嗎?」藍蘭拉拉被子,卻拉不動。
「別亂動。」我扯了下被子,把她裹起來。看吧,我沒那麼壞。[……]
拉開拉鏈,背包里的東西一覽無余,一對紅燭、兩疊冥鏘、三把清香,還有一小袋青石子,像是像,可就不是青川石。我忽然不知要說什麼了,直接發呆又冷場,只能默默拉上拉鏈,把背包扔一邊。
「那個,你真的是來禮神的?」
「是。」被子里傳出一聲,很細,很弱,也很堅定。
「別跟我慪氣,你那鬼仙大人就沒告訴你,這位不需要香火。」我托著下巴,審視藍蘭,剛剛沒有問那樁交易的事,因為我實在不想知道,「所以說你,什麼也不知道就嚷嚷著進青宗,真是替你害臊。喂,不回答就承認了哦。」
「好蠢。」
「哈?」
「你認為一直找話題和我說話,我就不會死了嗎?該死的總會死。」藍蘭忽然睜眼瞪我,「還有,你的話題很爛。」
「你竟然也會吐槽。」可能是人要死了就會放下一些東西吧,至于話題爛,我無力扶額,有什麼辦法呢,既要有趣又不能泄密,哪有這麼容易的事,要不是青宗有個說法,與瀕死者聊到最後,那人的魂靈會得到安寧,我才不會羅里吧嗦個沒完,「小時候,我病得迷迷糊糊,小叔就這樣整夜和我說話。」
「他認為這樣你就會沒事?」
「理論上,不是。」我用指尖踫踫她前額,還是很燙,忽然間說這麼話,不要是回光返照才好,「怎麼可能說說話就沒事啊。」
「以前我患風寒癥,有個老嬤嬤就這麼說,後來被杖斃,總管說她妖言惑眾。」
「你在暗示我多嘴嗎?!」
「不是,但講些有點趣的,我不想死前听你胡言。」
「你又不一定會死……」話講到這個地步,我當真有點驚異于小郡主的通透,鐘樓里黛娘扮的莫小言至今十分震撼,「喂,你不會是誰假扮的吧。」
「不會。」藍蘭一臉篤定,人也似乎j ng神了些,該是可以熬過去吧
「這樣啊。」我理了理思緒,「我沒有胡說,這位老爺真的不需香火。你看,我就是這兒的廟祝,雖然就要辭掉,不過話還是可信的。明天,如果明天你還在,就解釋給你听。不然,你先死了我豈不白費口舌。」
「才不會死……」藍蘭小聲反駁,可漸漸地又沒了聲響,一切再次回歸死寂,沉沒在濃稠的永夜中。我動了動,還是幫她拉拉被子,衣料摩擦的簌簌聲響起,竟如夏夜的蛙鳴一般聒噪。
好煩,我只能拉被子了嗎?
神明,術士,凡人……沒一個可以救這個討厭小孩嗎?!
實在,難看啊。
啪,一只吸滿水的破布鞋拍在啞光木地板上,濺出幾個泥點子,接著是襤褸的衣褲、浮腫發白的四肢、碩大的腦袋,一個白腦殼男孩踏進土社,冷不丁嚇我一跳。他大約只有六七歲,身上的衣物爛得看不清樣式,但確定不是校服,身上很濕,濕到往下淌水,可外邊並沒下雨。
近了些,我看見他平整的五官爛著,黏糊糊粘在水腫了的臉上。它仰起鼻子,嗅起來,我清楚地听到呼呼吸氣聲,沉重而恐怖,一下一下都打在心上,心尖似乎顫抖起來,嗓子也堵著,叫不出聲。
但,所幸手腳能動。我拉著藍蘭的被褥,將她拖離神台,藏到牆角里。不知道來的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它嗅不嗅得到人氣,只是有一個逃離的想法,絕對不能和它接觸。
那東西目標很明確,徑直走向神台,黏糊糊的手在台面上模著,留下一條條水跡。它在找!
「這是什麼啊?」我抱成一團縮在角落里,貼著牆小聲嘀咕,不出意料的話,那東西听不見聲音。
「溺鬼呦。」一只冷手搭我後頸,少女特有的柔聲在耳邊吹過,「因為小哥月復誹神明,所以報應來了呢。」
我抬手撥掉那只手,平淡吐出一句,「我沒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