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下看了看,按照惡俗的游戲重生設定重點關注牆角,果然見到一個黑漆漆的人團子。它雙手抱膝縮在牆角,唯一正常的眼楮現在充血,乍一看就是兩只猩紅的玻璃珠子,渾濁而空洞。它咧開嘴朝我笑,露出一口直達耳根的鋸形利齒,喉頭顫動,擠出野獸喑啞嘶吼般的聲音,「你,剛剛……說什麼了嘶。」
直覺告訴我,有什麼不一樣了。我看著黑漆漆很正常地直立行走,很禮貌地朝我示意,很斯文地拉出一把椅子落座,隱晦地用紅眸瞟著我的頸動脈吞咽唾液,心里蹦出四個字︰衣冠禽獸。如果說剛剛還可以稱為人的話,現在空有人類舉止的東西邊就是完全的獸類了,不僅如此,虛偽、狡猾、殘暴、貪婪這幾個詞語輪番在我腦子里尖叫,弄得我心悸。
「怎麼稱呼?」我問他。
「嘶,沒關系,您可以叫我錫奴,上個看得見我的人叫我失憶佬。」黑漆漆信手拿起一份卷宗,墨汁沒有沾到紙上,那層墨水皮膚好像擁有了彈x ng,變成真的皮膚一樣,「這份文件當初改過呢,死的不是三個人,而是七個,剩下的四個原封不動埋回花田,記成失蹤來著。」
「那個……文書先生,請問你是怎麼死的?」心里有什麼一劃而過,靈感逝去得太快,這讓我苦惱,「或者印象深刻的名字?」
「嘶,他啊,畏罪自殺,在你坐的地方自刎了。」黑漆漆的錫奴隨口說道,習以為常的表情仿佛在談論天氣,「我當時蹲在牆角來著,看他掙扎的厲害,就吃了他,嘶。至于深刻的名字,有很多啊,畢竟‘我’的成分太雜了,您諒解。」
「只是‘吃了’,沒消化對吧。」
「嘶,您真聰明,是的,剛剛‘消化’了,他可沒什麼營養,腦子也不聰明,整天幻想,弄得我也要變笨了。」錫奴嘆了口氣,空氣中都是墨香,「不像您,您很聰明,能擁有您一定是一件快樂的事。」
「觸發你吞噬的條件,應該是瀕死,而消化應該是說出某個關鍵詞。這樣明顯的人工痕跡,不是天然的域。」我壓著嗓子,盡量不使聲音興奮得顫抖,「我可以問一下麼,你包裹著那人,是活著的嗎?」
「嘶,活著。」錫奴愉悅地點頭,「渾身上下新鮮著呢!脖子還破著在流血吶,除了每次自刎恢復有點難,總得來說是‘長生’呢,您也來吧,會很有趣的!嘶。」
「如果我答應了,你也可以吞噬我對吧。」我著手收拾卷宗,晚飯時間完全是可以提前到的,沒必要和一個危險的時空類高級術式產物待在一起,「謝謝,我沒這個意思,你繼續等下一個願意的人,然後玩弄他吧。」
「嘶,鎮公會不乏將死的小人物,我的玩具很充足,可您確實獨一無二的。」錫奴放下卷宗,用食中二指敲起桌面來,「您看,我吞噬的條件就是‘意願、交易、瀕死’,對您來說我很安全不是嗎,何必費神去想破解的術式呢,您得信我,我的主人不是草包,就算是您,憑現在的了解要走出我的域,也是有麻煩的,嘶。」
「我們來一個交易吧,」錫奴裂開嘴,開叉的舌尖舌忝了舌忝鼻子,黑s 唾液從牙縫里溢出,交易的感覺讓他很興奮,「您稍稍修改一下我限制活動範圍的術式,而我可以在您余下的時間里,成為您忠實的奴僕。」
「真是魔鬼的誘惑,要是我答應,等我老來臨死之際,你的條件就達成兩了吧,至于意願,誰能保證求生y 望不在關鍵時刻搗亂呢?就算你無意于我,那麼其他人呢,誰知道範圍擴大會牽動什麼術式呢,我又不知道你的‘編程員’怎麼想。」我對魔鬼搖搖頭,平靜之下是血脈賁張,「說實話,你的作者讓我驚奇,除了古遺跡,竟然在現代社會里看到古學產物,現在對于域,我們只剩下幾個名詞和概念而已。」
「那您就不想研究一下我,」錫奴的指甲劃過自己的胸口,停在小月復上,「切片,解剖,您可以看個盡興,我有內髒,什麼都齊全。」
「謝謝,我是廢材,不是變態。」
「嘶,我可以發誓,我將永遠忠誠,不觸踫您哪怕一滴血液,」錫奴睜大眼楮,做出一副無辜可憐的樣子來,「如果你的能力對您有所幫助,我會完完全全把它獻給您,絕不後悔!若是毀約,就讓我的基石碎掉!這下,您放心了吧。」
「不會,因為我也是個壞人。」我背好挎包,將椅子移回原地,「我想,你的作者該不會允許你長時間做出滯留無關人員的‘無用行為’吧,目前看來,他的設定都十分j ng確高明。」
「您會後悔的,就因為您不肯早一些出去。」錫奴y n陽怪氣地尖笑起來,身體化作一灘黏膩的墨水涌向牆角,轉眼間滲進牆體里不見,一直僵持住的空氣隨之緩緩流動起來,帶來「域」外的氣息。唉,不知什麼時候,連靈力都欠奉的廢柴感知竟如此靈敏了。
背上挎包,推開庫門,抬頭是滿天星辰。我松了口氣,賭對了,果然是連一絲多余都不肯給予的j ng確「程序」作品,哈,有點好奇它的「編程員」是誰了,完美主義天才還是死板老學究?嘁,現在大概埋土里了吧。
遠處燈火明滅,隱隱有人聲嘶吼,我搖搖腦袋,恍惚間有種宛如隔世的錯覺。手機在挎包里很安靜地躺著,沒有任何動靜。我想想還是拿出來,開機,雖然不認為某人會真的給我電話。果然,未接來電一個也沒有。[……]
你有什麼意見,向東。[喲,失望?]
嗯,有一種被耍的煩躁感。[也許,可以試試黑的。]
不要,預感不太好。[那就算了吧,隨您。]
我皺皺眉頭跨出閱覽室的門檻,剛想說些什麼還擊一直不著調的共生靈,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闖進視野里。來人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手指扼得我發痛,岳斌的眼眶有點紅,臉上沒有一絲血s ,嘴巴開開合合只吐出幾個顫抖的音節,「沐,沐長官……」
「他啊,怎麼了?宣布你得了絕癥還是派給你山一樣的任務?」我用力掰開他的手,這個沐瑞的新副官有點j ng神崩潰,「冷靜點。」
「小丁,莫司讓你,讓你……嗚啊……」岳斌的眼淚決堤般涌出來,二十多歲的人像孩子那樣嚎啕大哭,肩頭顫抖起來,「參加,參加沐長官的,沐長官的葬禮……」
「長官,長官他殉職了!」
多年以後,我回想此時,一個認識不到兩天的人跑過來告訴我損友的死訊,而我沒有悲傷到失語淚水無聲流下,也沒有雙腿一軟癱倒在地,只是頭皮微微發麻,觸電的感覺一瞬間傳遍全身,連指尖都在微顫。
「是嗎,」我听見自己這樣回應,語氣平淡到自己都覺得不妥,「時間,地點?」
果然,我應該更激動一點悲痛一點的,因為岳斌上一秒睜大眼楮,驚訝得停止哭泣,下一秒一只拳頭就結實地摔在我臉上。伴隨著岳斌的抽噎聲,我被海扁一頓,剛開始還能听到拳拳到肉的悶響,到最後連自己的抽氣聲都听不見,意識直接回歸黑暗。
沐瑞的葬禮在七天後的西郊墓園舉行。按照沐瑞的生前的意願,火葬,不設靈堂和告別會,只通知親友同事。
在死者休憩的地方,西裝齊整的沐家人肅立在一處墓穴前,無聲無息地注視著墓碑上的黑白寸照,也許是醫藥世家的緣故,看得開生死,並沒有像另一邊的人們一般啜泣。
鎮衛生所所長是個和藹的老頭兒,在他矮矮的身子後邊是一群沐瑞曾經的同事,一起在手術台上救死扶傷的同事,在他手下實習過的醫生,和他合作慣了的麻醉師,仰慕他的一幫子小護士,還有高高突出來的哭得稀里嘩啦的熊小姐。再之後是小學至高中幾個舊同學、救治過的病人、寓所鄰居、相熟的藥店老板、進過醫務室的學生……那家伙的人緣似乎很好,花圈堆了很多,幾乎要沒他的墓碑。
我頭上綁著繃帶,鼻青臉腫地躲在顧和身後,站到了人群最後邊,听不見司儀的話語,倒是瞥見有人遠遠地鞠躬,顧和邊咬隻果邊說,那些是處里的同僚。我眯著眼楮數,數到了三十幾個黑西裝,第三十七個是一身煞氣的秦巋少爺,我考慮一下,還是沖他頷首示意,少爺明顯愣了一下,然後領著四個虎背熊腰的保鏢拂袖而去。
「誒呀,真是少爺脾氣。」顧和一只手舉著一束不倫不類的筷子加隻果組成的隻果花,只好叼著他的隻果,空出另一只手從懷里模出一把手術刀柄,「從現場順回來的,搭檔過說,他出了事就卸了刀片給你,要不要?」
「不要,你收著。」我用鞋尖踢了他小腿一腳,不拿出來的話,我還能懷疑一下是某個任務要求他假死之類,也許有一天走在街上,會看到一個張得和故人相像的路人,我可以走過去搭訕,嘿,你像極了我一個朋友,然後那人玩笑道,借口真爛。
「你就不問?」顧和把手術刀柄塞回懷里,繼續咬他的隻果,咀嚼間吐字也很清晰,「從病房里把你提溜出來就沒見你問。」
「問了又怎樣。」我偏過頭去看在後邊遠遠鞠躬的人,是第幾個來著,三十九還是四十一?化成一抔白灰裝在鋪著國旗的小盒子里,就這樣死了麼。
「嘁,還真是小惡龍,」顧和睨了我一眼,抿抿嘴,「四月七r ,華嚴大酒店,和姓徐的一樣的手法,更詳細的你要問章載寧,搭檔當時去接他,‘特殊人群’心理研究方面的專家,之後會接替沐瑞的工作。」
「引導我?」我回過頭來,目光剛好撞進顧和的眼楮里。他不知何時蹲了下來,正好與我對視,純黑的眸子里是明顯不過玩味,「不是。他沒這膽量,在他眼里,你是真正的惡龍。那麼,小惡龍,可以告訴我嗎,我家搭檔掛了,你有什麼感想?」
「這個啊,沒有呢,大約十三四年吧,我們還會見面的。」我揉揉被岳斌揍慘了的臉,丫的下手打賊呢。
「沐瑞握在手里的手機里找到一條發給你的信息。」顧和把手搭在我頭上,三下兩下弄亂我的頭發,又重重地按了按,「里邊不是求救信息,也不是死亡聲明,所以,放心把你的黑s 那部手機拼好去看看吧。現在,我要去獻花了。」
「好走不送。但願你不會被胖揍。」
當晚的鎮衛生所病房里,我從花瓶里倒出一大堆零件,輕車熟路地拼好手機。開機,屏幕亮起,機身震動,彈出一條未接短信︰
只是冷漠。
我的腦子瞬間打結,y 哭無淚,混蛋,你告訴凶手是誰逼我替你報仇我認了,你發個我愛你臨死了惡心一下我我也認了,現在你弄這個是鬧哪樣啊喂,不如發一個你不懂愛來的通俗易懂啊啊啊,我把手機拆了就怕收到求助信息什麼,結果沒有開機,弄得損友死前很絕望就不好了有沒有!!現在來這種東西,我上那兒猜您老的意思啊啊啊啊!!
果然,混蛋,死了……死了也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