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桌上排列著一線剛出土的文物,沾滿綠銹的銅器和灰撲撲的陶瓦放在玻璃罩子里,髒兮兮的身軀似乎收斂著一個古老時代的微光。我拿著放大鏡貼著玻璃讀取老物件上的文字,繁體漢文居多,在場大多數人費些勁都能辨別出來,至于偶爾出現幾個文不達意裝飾x ng的曲文,只能說你認真就輸了,青苗塾特進班的習作都比這個好。
「怎麼樣?」岳斌問,在第四次c o作失誤後,他被指定為我的記錄員,y n著臉在一旁寫些什麼,讓我有一種回家被尾隨的微妙錯覺。
「年份該是文憲之變前,那時才用繁體漢文,上邊說了一些他的生平,個人認為價值不大。」我放下放大鏡,盡管答應幫老師的忙,可現實有點凶殘,「除了墓主是某一的獄山監獄禁卒外,我好像沒有發現更有用的信息。」
「哦,文憲之變後的革新,天子下詔廢除舊制監獄,有關系麼?」岳斌提了一句。
「我們可以猜測地下那位是最後一批禁卒之類,但是再確切的有待證明。」我抓抓碎發,淺笑,最可能的推測應該是挖掘這座墓僅僅是掩人耳目,真正的大動作在另一處地底,畢竟引我來的兩個人一個現在一個也見不到啊,「司里的人好像都來了。」
「莫司說,正路一定走不通的話,就試試小道。」岳斌的視線落在我還有些腫的腮幫上,說出的話因為歉疚有了些許生氣,「抱歉,那天有點失控。」
「沒關系,掉幾顆牙而已。」我揉揉腮幫,「你跟沐瑞很久?」
「不算久,二十歲之前在神宮受訓,二十歲之後在四處間諜,在北方與荒人交戰奄奄一息的時候遇上救治傷員的長官。我把軍刀夾在他頸動脈上,他笑著說我演技很爛卻沒有揭穿,甚至不許我為天子陛下盡忠,說什麼他的手術台上不能死人,畢業成績會有影響,病人心理狀況不好,導師會看低他,什麼都幫我瞞下來……」
「他讓你欠一份大大的人情,為什麼?」來不及吐槽某人的身份,我打斷他的追憶,在我的認知里,沐瓜是個好醫生,但絕對不是爛好人。
「為了一些本該被掩蓋的東西有人記住。」岳斌握筆的指尖微顫,明明只是小細節,我卻捕捉到了,「他的原話是,滿身罪惡的家伙死在病床上太便宜了。」
「听起來內幕很凶殘,還有,告訴我身份什麼的沒關系嗎?」我退後一步,防止某只間諜忽然獸x ng大發殺我滅口,惜命啊惜命。[……]
「嘁,」岳斌輕笑一聲,y n沉一掃而空,微翹的嘴角掛上一絲傲然,「你要是擔心這個,早就逃走了……安心,西j ng司里至少有五人知道,在四處早不是什麼秘密。」
「可你也沒必要告訴我。」
「沒辦法,看你太溫吞,忍不住提點一下。」岳斌再沒有一點青澀新人或者哀傷副官的樣子,站在我眼前的是個身經百戰的諜報人員,高超的欺詐師,「如果,告訴你在神宮上層構思中,青宗會成為第二個荒族呢?別說不可能,五十年前的事情,你們忘不掉。」
我抿著嘴,听他徐徐講來,講神宮的斬首計劃,講五十年前神宮和林家的秘密協議,講一場滿是血腥是家族晚宴,講「五十年前,你們林家差點滅了秦氏一族,整個主支只剩下一個外出游學的四子」的淒苦往事。最後,他總結,不然你看只靠一個林家,怎麼受得了在場術士的以命相搏,說出來你自個兒也不信,是吧。
我問他,「誰讓你說這些。」
他沒理我,自顧自說下去,「你是個術士,人死了生成什麼你比我清楚,華嚴大酒店的報告里可沒提到有靈體反應。我可沒騙你,不然葬禮那天,你怎麼見不著他呢。哎呀,你的沐庸醫那麼疼你,好意思讓他最後連一點魂兒都不剩麼,我個有前科的看著都寒心吶。」
「最後一句很做作,」我拎起放大鏡,再次貼在玻璃上,「好吧,你們贏了,把人都叫進來吧,有問必答大放送。」
話音沒落,帳篷的布簾被掀開,林苒走了進來。和上次的干練感覺不同,工作中的她衣著有些凌亂,可眉間的疲態和眼里的j ng光無不顯示主人的執著,又一個工作狂。現在,喜歡挖人祖墳的瘋婆子就在我跟前,犀利的目光落在我眼底最深處,有那麼一瞬間,我似乎見到一個ch ngr n版瘋丫頭。
岳斌換上y n沉的臉郁郁退場,帳篷里只剩下我和她。
說實話,我點被嚇到,機械地敲敲某處玻璃,指著正下方的一只陶盞,「這個叫夢盞,在古學流派那邊地位很高,它是古驪時期直接流傳下來的唯一一件與術式直接相關的法器,二百年前我們還能仿制,嗯,上邊的三葉結標志表示它為布家出品。一個普通禁卒,即使做到牢頭,也不可能是有一只夢盞陪葬。要麼是搜刮來的,要麼是路上撿到的。」
「你怎麼看古驪時期。」林苒對我的發言不置可否,直接拋出一個問題。
「在我,不,我們看來,是一個絕對輝煌的時代,幾乎空前絕後。」我打開玻璃罩,取出那只夢盞,沾著殘墨的古器隱約透出盛世微光,「知道麼,那時沒有術士和常人的概念,古驪國是術士的國度,驪人皆術士,當一個術士或者c o縱靈氣是和吃飯喝水一樣自然的事,沒有人看怪物一樣看你,也沒有人認為你有病,需要接受某種治療。」
「幾乎所有古驪時期的墓葬都有殉葬坑而且都是空的,里邊不是沒有東西對嗎?」
「古驪時期是一個奴隸社會,只是奴隸不是人類罷了。我慶幸你們開的都是平民墓葬麼,至今沒有遇到可以實體化的殉葬品。」我涼涼道了一句,「怎麼沒有找到黃泉路呢,真可惜啊。」
「確實可惜。」林苒無視我的諷刺,再次發問,「那後驪時期呢。」
「還能怎樣,一個墮落的時代。」我眯眯眼,仔細辨認手中的夢盞是哪位先輩的手筆,無果,「靈脈渾濁,域論崩壞,術式式微,王權崛起……有了術士凡人之別,出現真正的奴隸,直至武仁年間亡國,成為古秦代急速擴張的大天朝一部分,古秦代的武仁之後,天朝的版圖大概確定,之後依次經歷統治較之秦代溫和的幾代,兩百年前的西**動文憲之變,才結束這兒徭役稅賦多中原三番的歷史。」這些歷史書上都不會講,所以大家都不明白同為國人,胥川為何如此排外。現在來說,最接近古驪血統的,大概是亭山深處那些土著居民了吧。
「我研究過現在島上居民的語言,發現有天朝各地的影子。」
「你可以認為是武仁年間那支征蠻軍的歷史遺留,不過最直接的證據莫過于囚禁反抗者的獄山和兩個古營盤,除此之外一些著名小景點也可以加入佐證,雖說很多地名啊姓氏啊被下詔改過,傳說又被旅游杯征文弄得面目全非,但還是有實物遺留的。」
「我在京邑侯府上時,听侯爺說過‘青宗士是天生的神官’,」林苒姣好的眉皺起,「而且青宗和四處竟然使用密文這點也讓我吃驚,畢竟據我所知,青宗不太開放。」
「如果讓宗主知道是我說出來的,我可會沒命,有沒有保密制度這種東西啊喂。」我無聲地嘆一口氣,林苒每個問題都踩中禁忌點啊。
「沒有,而且上面在催我的論文。」林苒毫不留情地拒絕我,抬抬下巴示意我繼續。
「古驪時期的青宗是貴族直轄的神殿守衛,後驪時期變成了王室專屬的宮殿護衛,和神宮x ng質差不多。可以說,青宗貫通了驪國的歷史。古學流派有人把古驪時期最後短短百年劃出作為前驪時期,這段時間是古驪時期向後驪時期的過渡,天朝開始和古驪國交流,發現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沾沾自喜,從那時起雙方也開始有人員交流,只是天朝當驪人是神官,而驪國當對方是奴隸,到後來甚至發展到掠人為奴,最終被人家以‘剿滅海盜’為名屠國,術士資源那邊要多少就征召多少便是。」我頓了頓,止住越說越多的可怕傾向,「您听听就好,反正天朝史書上也沒有古驪國這個國家。」
「嘁,真不可愛。」該說女人翻臉比翻書還快麼,眨眼間林苒就由言辭犀利威壓甚重的考古教授化身為稍正常成年女x ng,一手抬起我的下巴,「乖,張嘴。」
「……」瞬間超想吐槽一二,可結合與林家女x ng成員相處經歷,我郁悶地張開嘴,然後,酷愛挖人祖墳的瘋婆子把她縴長的手指伸了進來,拂過那幾個被揍掉的牙位,隱約感到她模到什麼,因為她的臉s 瞬時凝重了幾分,再拿出來時,指尖沾著一顆血珠。
話說,我的牙齒有這樣凶殘麼?[……]
「沒事,新牙長出來了。」林苒輕描淡寫地說吮吮指尖,「我做林家女兒的時候,老頭不會給我提起胥川的歷史,但會告誡我一些事,比如,見到有滿嘴尖牙甚至有像鯊魚那樣有幾排尖牙的人時,馬上逃開。那時我總會反駁一句,人家又不張嘴,我怎麼知道。十六歲時長智齒,劇痛發高燒昏迷,後來長出四顆尖牙,很鋒利,經常刮傷舌頭,後來你叔叔給換了義齒,老頭就開始考慮將我逐出林家。」
「……」
「在這件事上說不怨是假的,直到我打開人生中第一座驪人墓,」林苒隨手揉揉我頭頂,嘴邊綻開一個苦笑,「看到頜骨上一整排尖牙時,我懷疑自己發現一個新人種,而不是原先推論的有自己語言文字的民族,才漸漸明白過來。」
「所以,是誰讓岳斌打掉我牙。」我忽然意識到一直以來的違和感是什麼了,根據岳斌的講述,他和沐瓜的關系根本沒有到發狂打落我牙的地步,「莫昉?」
「他的話,從第一次見著你覺得像布可那家伙,你說自己牙痛時,就開始算計了,畢竟胥川所有姓氏中,布家和親緣秦家最近的,連只聯姻幾次的林家都能返祖,布家嫡系天生一嘴尖牙可不稀奇。他啊就是沒想到,布可狠得下心給你拔了弄一嘴假的,要不是查到你的出身,他倒是罷手了呢。」
「沒想到還讓岳斌動手?」
「是啊,寧枉勿縱,我就不喜歡他這x ng子,現在離了也沒辦法,讓他和卷宗睡去唄。」林苒朝我無奈攤手,「你一直有人護著他還不死心,很惡劣對吧。」
「你沒告訴他胥川的縣志、地方史都由文家保管。」說到那次見面,我倒是記起某大叔追問過胥川史書的事,當時幾乎是條件反sh 地撒謊了,現在想來,外人不知道還解釋,前妻是林家人竟然還不知道就值得深思了。
「因為我討厭他。」
「你是不敢讓他踫,」我盯著林苒的臉,希望見到心事被戳破的局促,可惜那張臉太平靜,讓我有種其實是自己猜錯的錯覺,「自己處境危險時,總希望重要的人離得遠遠的。」對丈夫是這樣,對女兒也是這樣。
「可真好奇布可是用什麼喂大他佷兒的,」林苒半開玩笑,一巴掌拍在我後腦勺上又揉了揉,力道和林嵐有一拼,「好啦小釘子,干活了,等下你老師回來,可要給我好好翻譯,說謊的話,後果自負。」
「才不是小丁子,听起來像是中官。」我霎時郁悶,什麼y n謀感都沒有了,「你看起來和初見的時候不一樣呢。」
「呵,真是可怕的直覺。」林苒不禁莞爾,「像你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