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齒
「杜家姐弟未被解救之前是神宮收養的孤兒。麼,神宮一貫的作風,開一間孤兒院收集實驗素材或者直接買進,自己躲在幕後,很難查到……後來,姐姐接受人體改造,血液帶毒,弟弟接受魂魄改造,一魂二魄還待在某實驗基地里。」
「所以?」
「可能是被迫的背叛,也可能是經年的暗棋,誰知道呢?」顧和攤攤手,一副淡然模樣,他說,我們在東鎮區某段下水道里撈到杜紅時已經很細碎了,具體情況我不會想知道的。
再之後,我們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一向古怪的顧和也沒有說話,只是翻了幾下我的筆記本,翻出幾篇不新不舊的筆記來,數學的生物的,有記著拗口文言文的,也有記著十數個制陶步驟的。他一一看過,又翻回原先那頁,沙沙畫起來。徐福二字旁邊畫上一條長線隔開四個圈,圈里各圈著一個字︰秦、歸、林、文,胥川版四大家族。筆尖一轉,顧和輕巧地在姓氏旁加了一行小字,秦家的是‘青門宗’,歸家的是‘神宮六成實驗資金提供者’,林家是‘世代土皇帝鎮長’,文家的是‘革新黨’。
「前幾個好說,革新黨是怎麼回事?」我趴在桌上,用指尖戳戳三個蠅頭小字。
「軍部里有‘門閥’,議庭里有‘黨派’,革新黨就是其中之一,整天倡導廢除王庭,d l 議庭,政治上的很偏激,在議庭里的影響力算中等,」顧和的筆沒停,在歸家和神宮之間拉了一條線,「文家的生意在胥川不明顯,他們在天朝各地都有開學校,為革新黨培養各種人才,真正的桃李滿天下,至于歸家,押寶的方向不同,直接在宗室和神宮上下功夫。林家更直接,和宗室聯姻。除了秦家,都走出去了。」
「青宗也有向外擴張。」我毫不猶豫地反駁。
「相信我,小惡龍,南洋對于青門宗只是碟小菜,遠遠不夠算作擴張,你還不清楚麼?」顧和懶懶地說,漆黑的眼楮意味深長地盯著我,「至今為止,那個神秘的內宗還沒出場呢。」
「咳,然後呢,他們三家怎麼了?」我歪歪頭,偏斜了視線。
「現階段主要關注歸家,」顧和在歸家下邊寫下水雲社,放下筆屈指敲敲桌面,「最近他們的往來有點密切,而且胥川之內,可能已有神宮高層滲入,在京畿那邊的同僚監控到神策軍的調動,不知道神策?啊,也沒什麼,天子私兵,神宮轄下一支千人部隊而已,天子怎麼說也不能單靠空有編制的禁軍護持吧。」
「是嗎,歸家的事我不太清楚。」這是實話,雖然說每個青宗博士掌握的信息都是巨量的,可說到底還是和自身主攻方向有緊密聯系,待在古文字里邊的我還是更了解古事,「你想問什麼?」
「上頭讓我和秦巋接觸,然後,取得一些東西。」顧和吊兒郎當地一攤手,又開始往嘴里塞隻果,把果肉咀嚼得 響,「有什麼感想,小惡龍?」
「你想听什麼?‘希望你馬到功成,載譽而歸’還是‘不要死啦,談到秦家青宗就是一群瘋子邪教徒’?」我從桌子上起來,也許是趴得太久,腮幫又癢又痛,隱隱發酸,「我已經覺得無趣了,槐下社啊,水雲社啊,徐禮臣啊,沐瑞啊……好煩,就不能說些舒心點的?」
「那好,既然你怎麼說的話。」顧和忽然間嚴肅起來,隨手放下隻果,帶著薄繭的指尖捏上我的下巴,稍稍用力掰開我的下頜,露出利齒交錯血肉模糊的牙床,「這是怎麼了?嗯?」
「換牙。」我甩甩頭,撇開他的手,在神道里的時候就開始了,正常的牙齒一顆顆月兌落,牙齦化膿,鋒利細薄的新牙長出來,有些不牢靠會掉,但更多的是再生,每三只牙疊加成一個正常大小的人類犬齒,三排利齒排滿牙床,「就當我沒了門牙臼齒,只剩下滿嘴犬牙就好。」
「恭喜。我會注意喂食時減少蔬菜谷物,盡量以肉食為主。」顧和點點頭,表情相當平靜,從紙箱子里翻出一沓資料推給我,「接下來談一下我們之間的約定。按照搭檔的觀點,你不會完全相信一個人除非那人是你的叔叔,所以在信任方面上,我的努力幾乎會是白搭,與其等待不如進擊……不看看麼,他難得為一個人佔用一整只資料櫃,也只有寫你的報告時,文采斐然到刺瞎我的眼。」
我拿起那沓資料,入眼便是沐瑞一絲不苟的正楷體︰小惡龍飼養守則。嘴角不自覺地抽了抽,這叫什麼文采斐然啊喂,出來搞笑的嗎?
「那一櫃子觀察筆記我都看了,總結起來就是三點。」顧和伸出三只手指晃了晃,面s 意外地有些糾結,「第一,你很難搞,消極情緒主要表現為冷漠,再進半步就是漠視生命。第二,你很護短,目前最護著的人是布可,最護著的物是青門宗。」
「……你舉的列子都談不上短吧。」
「一個是我們同青宗合作及在胥川行動的最大障礙,曾經因向你們宗主提出某些建議而列入龍組的處理名單,一個是隱世邪教南洋無冕之王,暗世界的生意也涉及了些,」顧和似笑非笑地聳聳肩,既滑稽又危險,一如他古怪的x ng子,「還說不是短麼?莫昉不讓我告訴你,就怕好不容易哄來的人落跑。」
「大人的恩怨,我不是很清楚。」
「有空去問問不就知道了?」顧和揚揚下巴,那表情根本就是在說我笨得連問一問都不會,「第三,你很有原則,具體表現為善待孩子,重視孩子的生命,搭檔推測這一點應該是家庭教育和宗教教育帶給你的。」
「然後?」
「然後,我假的搭檔建議我和你約法三章,第一,我不會像其他引導一樣塑造你的思想,而你必須在某些時刻听話,至少別讓人知道我沒按規定做。」
「可以。」我想,偽裝的話,也不是很難做到。
「第二,我不會踫你護著的人事物,相對的,你要同等地對待四處。」
「……可以。」
「第三,我會告訴一些保密等級不高的事,你有什麼事也要告訴我,比如,牙齒的事。」
「不……呃,好吧。」我吞吞口水,在某人忽然肅殺起來的目光下咽下拒絕的話,那句「告訴你你也解決不了」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
「這樣就乖啦,小惡龍,」某人恢復平r 的嬉皮笑臉,動手揉了下我的發頂,「作為獎勵,告訴你一個勁爆的消息吧,你叔叔那代人關系很沒那麼簡單,比如莫昉和你叔叔是小時候要好過一段時間,但是,‘暗戀著的青梅愛上外邊搬來的小伙子私定終身’的慘劇發生後,就恨上了……」
「眼楮別睜得太大,眼珠子會掉下來的。」
「誰告訴我的,當然是結婚紀念r 和女兒生r 都在基地宿舍喝得爛醉的莫昉大人。」
「誒,別不信呀,這個世界,你看得太少了,不要窩在一個小島上,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信仰,不同的人……」
「這個世界上有更好看的風景更有趣的戲在等你,一直都是這樣的。」
「你的r 子還長,想過將來沒有啊小惡龍?」
「好了,話就說到這,以後自己要做什麼掂量著點,出了事你哥我給你抗,別把我工作弄沒了就行。」顧和嗤嗤笑著,笑得沒心沒肺沒肝沒胃,最後打了個呵欠,繼續睡眼朦朧地咬隻果,不知道有沒有人說過,他就像只中了隻果毒的虎皮貓。
「哦,我會追查一下游方令牌的材料出處,時間軸上的事也會順帶查一查。」我合上筆記,離開十三書庫。
听過青川石的沒多少,所以知道它其實是長生竹的木化石寥寥無幾。
遠古的長生竹生長于亭山深處的地下溶洞,將根系扎于鐘r 石間,活著立一千年,枯了立一千年,倒了沉寂在地下暗河深處的礦脈中,受地火錘煉冥河潤澤,暗河流出地表成為青川,月下,便是一川銀河。夜出的驪人在河中撿到了石頭贈與長者,那就是青川石的源起。
後來,銀河般的河流被戰爭染紅,青川失去自己的名字,成為現在的胥水,一川星輝沉寂在貨輪的喧囂中,再也沒人看到那條發光的河川。
是的,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