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地下世界,地上的千村是熱鬧的,沿街都是舊時鐵鋪,家家有打制刀劍的聲音,爐火一年四季燒旺,大人兜售鐵制品,孩子就拿著小刀和鐵彈珠玩。林嵐遠遠走著,甩了我一大段路,千村起伏的地勢、繁復的巷道對她沒有絲毫影響。
她前進的方向,是布家祖宅——一個我沒多少印象的地方。只記得,它坐落在千村地勢最高的西面,站在宅門前,整個千村盡收眼底,街道變成交錯的細線,行人變成流動的黑點,宅門前有一對ch ngr n高的石獅,似乎還和誰一起騎過。
是誰呢?記不清了。
我亦步亦趨地跟著林嵐,穿過市集,穿過民居,穿過曬場和土丘,石徑一轉,一對石獅出現在眼前,記憶中的某些片段似乎連起來了。意外地,我主動叫住前邊的人,她沒有理我,只是步伐慢了一些。
「林嵐,你知道布家還有別的孩子嗎,年齡和我差不多的。」我追上去問,自動忽視了她越來越低的氣壓,「還有,如果你要去布家的話,我我可不可以先走……叔叔的工作需要安靜……你你要是想找叔叔,改天好不好。」
雙節棍女孩轉過身來冷冷打量我幾秒,嘲諷地冷哼一聲,「呵,要是找他,不用來這里,認準了的目標從來不需再次提起,你除了有點小聰明,什麼時候看清過。」說完,拂袖而去。
我有點愣,印象中好像林嵐一直是冷冷的,一口氣對我說這麼長的大概是第一次,放映過來時,林嵐的背影只剩下漸漸淡去的一抹。
祖宅的歷史幾乎與千村一樣長,過大的年紀導致它和高牆深院有一定差別,沒有磚牆從山野里劃出宅院領域,也沒有高低錯落的青瓦白牆,建造之初偌大的夯土基上便只有殿閣式主屋和小牌樓般的宅門,歷代除了添置鎮門石獅外,別無改動。
只是古月里的石獅眼睜眼閉,祖宅門前的把眼瞪得跟銅鈴似的,凶相畢露。我湊近了看,有點眼熟……不對,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咬咬牙,還是追了上去。
主屋的正殿方位是個道場,鋪著竹席的木地板放著矮幾和蒲團的講經道場,一進去就是上百個空位子,還有端坐于首座的經師,長得粗狂,卻不妨礙氣質溫潤,很奇怪的人。
看到闖入者,元相微微一笑,請林嵐坐下,又抬手翻過一頁經書,才對我說,有良,你站著。
我便站著。
談話從林嵐那里開始,她直截了當地開口,莫小言出事了,元相閣下你管不管。倉藏老師搖頭,苦笑里透出幾許無奈,那孩子不是我能管的學生,抱歉。林嵐答以輕哼,那邊的廢柴你怎麼說,他就是你能管的學生?
這一次,老師低眉翻過三頁經書才回答,有良是特別的。林嵐沒有回話,只是撥著雙節棍等著,又隔了一會,老師低低一嘆,對我說,有良,去走走。
我離開了。
這場模不清頭腦的談話開始與結束一樣忽然,我在主屋各種房室間游蕩許久都沒有想明白,或者該說是有頭緒的,只是我沒心思細想。拉開記憶中的木門,里邊不是靜室而是廚房,興趣索然地關上。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搞錯房間這種事情,果然幼時的記憶不太清楚啊。
又也許,我根本沒在這兒待過?
甩甩腦袋,將冒出來的想法轟出去,為不切實際的想法犯難是愚蠢的行為。抬手拉開雜物房木門,呃,又是一間藏書室,里邊還有熟人。
我叫了他一聲,伏案疾書的人沒注意到我,我只好近前,看到案上的玻璃罩里躺著著一塊長方的青川石,「佟竻?」
佟竻終于注意到我,驚異地抬頭,「你怎麼在這?」
「跟著部長過來的。」我給了一個相對含糊的解釋,沒有說千村地底的事,「在做什麼?」
「宗主讓我家鑒定一下‘璽’。」佟竻屈指敲了敲玻璃罩,對我說,「和家里的典籍一樣,‘蒼狐撿起的石頭被長者雕刻成國璽,分開賜予四個驪人部族,之後部族首領變為貴族,驪人建立起貴族主導的國家’,也就是說‘璽’是組合式的,但我想不到,會是現在的神宮四塊游方令牌。」
「確實,想不到。」我湊近去看玻璃罩里的國璽,收繳國璽,很明顯的征服手段之一啊,沒想到居然沒有毀掉,還存在神宮,「宗里有兩塊?」
「嗯,據說以前有過聯姻,那時明面上關系不太僵,有人當過神宮的游方,取回兩塊。」佟竻打開玻璃罩取出古國的璽,在我面前拆成四塊游方令牌,亦或是說,四塊曾經的驪人貴族的權柄,「看,上邊的家徽,欽斯家族的,溫都敦家族的,黎寧家族的, 爾丹家族的,都是四獸神之一呢——真不知道黎寧家在想什麼,屠殺完皇室後雙膝跪地獻一個假貨給武仁大帝有什麼意思?」
「什麼?」我一時反應不過來。
「驪國璽是林家祖宗獻上去的,作為臣服的象征,可是,我檢查了一個早上,結論只是三品青川石。」佟竻把游方令牌組合成國璽,放回玻璃罩,「真正的國璽,是傳說中的事物,極強r 光之下依舊化銀的神品,怎麼可能是這個樣子。」
「難道說,林家的祖先把‘璽’私藏起來了?這代表什麼?忠誠還是貪婪?要是忠誠的話,為什麼甘為走狗屠殺皇室呢?」佟竻扣上玻璃罩,抿嘴苦思,「但只是歸于貪婪,又覺得太草率了……難道說黎寧和欽斯有仇怨嗎?」
「那麼久遠的事情,你煩惱了又有什麼用,好好寫你的報告書吧。」我的腦袋里又插進一段後驪史,真是夠亂的。
「也對,」佟竻收起他的苦惱,沖我笑了笑,拿起筆繼續寫,「不過我想宗主應該知道是假的,不然來鑒定的就是我家老爹了。」
「最近部里有什麼事嗎?」我盯著佟竻顫動的筆尖,找出一個話題。
「沒什麼,在找槐下社的成員,進展不慢,但找到的都是小蝦米。」佟竻停筆,將他的報告封進文件袋里收好,「邱嫻很惱火,因為你組里居然有兩個,‘現在有兩個,再找找呢,再找找還是兩個麼’,她這麼說的,然後要全體投票免你的職。」
「嗯。」我應了聲,這樣好,還煩怎麼抽身呢。
「部長沒準,就揭過去了。」佟竻把文件夾在腋下,起身將椅子歸位,「我要去偏殿交報告。無聊的話,可以去演武場看鐵斯和計都大人切磋,嗯,你一定猜不到,計都大人是誰,那個醉酒開車的劉叔,雷小佳的口風也真緊。」
「你說誰?」
「開校車的劉叔,劉盟,俠縱的頭頭。」
「咦,這麼說山地特殊作戰部隊和俠縱真的是上寮下屬?」我真心佩服上寮那群老頭子了,民間任俠組織就算了,連地方部隊都下得了手,「真是挖人牆角不帶眨眼的。」
佟竻听了,一聲輕笑,「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是一開始就由青宗建立的呢?」說完這話,某茶友便走出藏書室交差去,剩下我一人沒什麼意思,想著老師和林嵐應該說完話了,于是晃蕩回道場。
道場里的談話還沒結束,至少在門邊的我听到林嵐的一句「我不會後悔」,回應她的是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我想了想,還是把耳朵貼門上,听到一些模糊的字眼,接著,聲音消失,談話結束,不知是誰說服了誰。
片刻,倉藏老師一向溫和的聲音響起,只是這次有些沙啞,進來吧,有良。
不同于離開時的道場,除了首座,全場的矮幾碎成木屑,經書筆墨散了一地,打斗痕跡遍布每個角落。有點不敢相信,林嵐居然會挑釁老師,而老師,居然也動手了,難道說,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金剛怒目,所以降服四魔麼。
倉藏老師的右手邊多了個刀匣,長方形的匣子上繪著夜燕暗紋,黑與墨綠相間給匣子帶來一絲古舊沉重的氣息。
老師沒有問我在門外干什麼,只是微笑地招呼我,「快上來,很早就想給你了,就是布可不讓,昨天他終于松口,你就來了,看來你和平安有緣分。」
平安?
是指那匣子里的事物?
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倉藏老師收起經書,輕輕將刀匣放上矮幾,圓潤的指尖覆上黃銅飾物, ,刀匣的上蓋彈開現出躺在軟布上的三把唐刀,兩長一短。
「唐刀?」
「不不,有良,是驪刀。」手試著落在青s 刀鞘上,卻被爆出的火花拒絕,老師的目光里充滿一種名為懷念的情感,「你初生那會兒布寧取你的臍血重鑄了初代驪刀‘墟’,一分為三,並按舊例卜筮分別命名‘杼’,
‘樞’和‘棫’,柒說他取得難听,一定要叫平安,‘可是初代驪刀只能用單字命名啊,雙字就是二代了’布寧這麼說,然後兩個人吵起來,吵了一下午,最後說也說服不了誰,晚飯時候只能又和好,真拿他們沒辦法……」
「最後呢?」我問。
「布寧說就算他取得難听,刀是利器,刃的存在就是為了傷人,用平安這樣的名字太虛。柒就反駁說刀當然是利器啊,但我們可以選擇揮動的方向,刀一直是握在人手上的,揮動他們的也一直是人。布寧最後被說服了,同意三把刀同在的時候成為平安。」
扁長的匣子里躺著三把青s 驪刀,形制與唐刀相仿,長刀全長三尺三,短刀一尺,均無護手,刀柄與刀鞘嚴絲合縫,乍一看便是橫截面為扁橢形的青杖而已,平平無華,可微微掩上匣子便流淌而出的銀華告訴我,有人用二品以上青川石給刀造了柄與鞘。
這種材質,讓我想到閻傅盛的生r 禮物,那支鋼筆的外殼,接的時候沒往青川石聯想,不過直覺告訴我自己真的會猜中。
「好了,老師有點累了,拿完東西就回去吧,」倉藏老師合上刀匣,將它交給我,本以為會很重,用了雙手去接,卻沒料到大概只有一只隻果的重量。
千村的街道擠滿鐵鋪,林嵐遠遠走在前面,我提著刀匣跟著,看扎馬尾的少女拐進一家油膩膩的店,和油膩膩的大叔打交道,利落地說個價錢,說得爽朗大叔哭喪著臉,接過雙節棍店里走。原來,林嵐的雙節棍是千村出品。
油膩膩的店里,林嵐盯著油膩膩的椅子,油膩膩的店外,我盯著林嵐的背影,然後,她轉過頭來,瞥了我一眼。還能怎麼樣呢,我把挎包正著翻一遍,反著翻一遍,還是沒有找到紙巾,話說,女孩子出門你都不帶紙巾麼!!
「沒有。」我向她坦白,紙巾什麼的,壓根就沒考慮過放下來。
「你,過來。」少女命令道,「把衣服給我。」
「那個,你可以站著等的。」我對拿衣服去擦椅子的做法無愛的。[……]
三分鐘後,林嵐端坐在椅子上,我蹲在牆角,手里捧著油膩膩的短袖上衣,也許是自覺理虧,少女別扭地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看我。真是,你在這樣下去會嫁不出去的!听好了,是嫁、不、出、去![倒是說出聲呀……]閉嘴。
之後,便是兩相無語的狀態。
「莫小言是玉人。」林嵐忽然說,讓我有點始料未及。
「哈?」我懷疑自己听錯了,四大禁忌體質之一,傳說中的先天全系全能忽然出現在身邊,夠嚇人,「玉人啊,魂魄可是很補的,血也可以入藥,長生藥好像有個提到的方子……是神宮?」
「嗯,他們謀劃了很多次,這次是攝了莫小言的魂魄,交換條件是游方令牌,四塊。」林嵐說得平靜,好像在談論早餐,但我知道她在擔心,不然犯不著跑到青宗的地盤,「這事老爺子不讓管,林家中立。」
「就算是交換,他們也不會放人的,神宮的道德,一向以天子的喜好為標準,時不時會喪心病狂的。」我印象中的神宮都不是什麼好人,「接下來要去哪里,要不要我陪你。」
「歸家,你要去?」林嵐稍稍提高音調,有種傲倨的意味。
我被噎住,一時無話。那兒我自然是不去的,至于她,最好也別去,「值得麼,你跟莫小言應該沒那麼熟吧,而且,她身邊該有人護著才對,沒事的。」
林嵐一聲不吭地起身,要是認為她被說服了那就錯得離譜,事實上,她只是想上前楸我里衫的領子,然後一字一頓地說,「維護我校學生是我們的責任,憑她是小郡主還是小小姐,有關系麼?」
是是,我的思想境界太低了,趕不上您的思維,以至于我低頭去掰手的時候,最先入眼不是人的手,而是一段銀光閃閃的俗物。
銀鏈子?
我記得自己沒帶這東西呀。
許是我表情太傻的緣故,林嵐眉眼上挑,嫌棄地松開領子,繞開拴著黃銅鑰匙的紅線,用指尖挑了鏈子,牽出個寸許長的方形銀墜,上有鎖孔狀淺痕,四周螺旋密布微雕符文,入手溫涼,似金似木,輕擊有金石之音。
「你的長命鎖還沒摘下來?」林嵐放開銀鏈子,回她的位子,「你的叔叔還真是,把你當小孩養,處處護著你呵。」
一把連佩戴者都察覺不出的長命鎖,真不知道該說它簡單還是奢華了。湊近看墜子上細微的y n文,一道道封印術式首尾相連縱橫交錯,濃郁j ng純的靈氣在其間流轉,有若天火。我說小叔,你配給我的眼鏡其實不是增幅器吧,不然,沒了它,我怎麼看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