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崖下深谷
那魯莊地近東街尾,往東一去就出了鎮。林展翔慌不撿路,只要能跑馬的道就拼命揮鞭。淨空、懸弘奔到門外,縱上房頂急進,這樣視野寬廣些,但兩腿難敵四蹄,一開始差點已趕上,得到放出里許,距離又逐漸越拉越遠。鎮郊居民也不少,偶見一戶後院有幾匹瘦馬,二僧便搶馬續追。可這兩口畜生是尋常人家的,腳力比不上林家從關外購來良種品,始終沒能追上,並且相隔也在小幅度拉長。又馳一段,到了無人屋的大道,林展翔折向北行,北面是山嶺林崗,易以避躲。他沒命價猛催馬兒,就想拖得越久父親保身機率就越大,他怎知道,其實``````
淨空、懸弘眼看自己的坐騎不給力,一寸寸落後,連打幾手飛刀,均無收獲,他發鏢沒問題的,問題是雙方的間隔超過他擲鏢的sh 程。你趕我掠,約馳了兩個時辰,人困馬乏,加之往山上去的,愈是難走。林展翔的駿馬品種佳,飼料好,勉強還能替步,淨空二僧的坐騎皮包骨,就投降了,便棄馬躍來,速度卻要比累馬爬山快多了。瞥見和尚們就要欺到,火撩眉毛,林展翔緊抽鞭子︰「馬兒快跑!快跑!」那口畜生似也明白主人處境不利,一陣猛 ,上坡如下坡。沖到一處平頂,前面七八丈已是深涯,就像一個巨大天坑。林展翔勒停馬,左觀右盱,兩邊皆有大石或峭壁,無法行馬。看來此涯便是自己的墳冢啦,反正也不想活了,林展翔無懼無畏,拔出夾在皮鞍的寶刀,走到臨涯邊。
淨空兩人立刻剎住,生怕逼得大緊,他連人帶刀跳下去。淨空叫道︰「林施主小心,不能再往前啦。」林展翔下望,見煙霧鎖谷,仿佛是一口無底巨洞,不禁打了個寒栗。他現在雖不畏死亡,但不表示不怕高,回身說道︰「別過來,再靠上一步,我就將寶刀扔下去。」淨空開始他的懷柔政策,說道︰「施主,不可啊!此刀本屬我少林之有,貧僧索回,理所當然,拿不到寶刀,沒法跟方丈交差的。」林展翔好易信人的,如果淨空在那魯莊沒搞出人命,興許早就傻乎乎地拱手想送了,既目睹他殺人事實,無論再說什麼都難再修正林展翔的善惡觀了。林展翔說道︰「寶刀破胡,雖貴居天下神兵之最,卻是誤人不淺。依依、二叔、三叔、方恆數r 之間全然離我而去,大師還要它作甚?」淨空除了給他洗腦,別無二法︰「凡是極惡之物,也必極利之處,破胡刀是害了不少人,可它亦能造福武林,若解開寶刀秘密,說不準還會興國振民,利我華夏大明千秋萬世。」林展翔澀然一笑︰「大師口口聲聲說為武林謀福,何以狠心殺我那魯莊五十多人。破胡刀沾滿無數人的鮮血,今天我一定毀了它!」向後一轉,向下一跳。淨空迸出全部的力量撲上,卻只抓住一縷空氣。
林展翔緊合眼皮,但覺身體急速下墜,直追光速,耳聞得風聲呼呼亂響,臉皮刮得生痛。這麼久都不著底,九霄天外跌至人間都夠了,不知是不是伸到森羅地府。他等著在另一個國度和愛人相聚,心里念道︰「依依,我來啦。」風繼續吹。「 !」林展翔砸落水里,他也沒暈,蹬出水面仰望,只見涯頂高聳入雲,幾不著邊,實際是半涯中的蒼霽罩住。他置身處是個佔地若畝半大的潭水,四周喬木叢生,看不清是些什麼樣的植物。谷底y n沉沉,與原始森林中的幽谷差不多。林展翔自言自語︰「想來這就是涯下谷底了。」一條兩指略粗的長蛇游來,波紋蕩漾,欺近目標,張口咬去。正在熟悉新環境林展翔手臂刺痛︰「啊!」縮手時,蛇沒放口,還一圈圈箍住他胳膊。林展翔看到是蛇,吸了口冷氣,用手去弄,扒開這,那又圈緊,扣開了那邊,這里又給縛住。水潭中上演人蛇大戰。
長蛇死不松口,無奈林展翔也用咀反咬,這一下牙,把蛇一口兩斷,最終宣布勝利。吐了吐嘴里腥咸的血,再勺水刷牙,直無異味為止,心想來多條就慘了,快點上岸保險。就在這會,他感到水在動,猛回首,一頭鱷魚裂開血盆大嘴撲來。林展翔大驚,側身鑽入水底,正巧模到那柄破胡刀,竄出水面,那頭全身長滿疙瘩的鱷魚再次襲到,他手舉刀落,當頭斬去,不偏不移,正中頂門。鱷魚掙扎一下,激起一片浪花,就此緩緩沉下。林展翔舒了口大氣,拖著寶刀,爬上了岸,尚驚魂未定,又一只可惡的鱷魚斜sh 上來,他還沒站立,以一個狗趴式停在水畔,聞及響動,著地滾開。鱷魚捕不到獵物,縮回水里,陸地是它的禁區。林展翔身疲力竭,有種劫後余生的感覺,忽想︰「我心傷表妹故世之因,跳涯殉情求死,剛才為何怕了?這樣都死不掉,難道我命不該絕?」躺了會,又喃道︰「莫非依依顯靈,不讓我厭世輕生?」他沖天哭叫︰「依依!依依!你在看著我嘛?你說,要我怎樣,我就怎樣,依依。」說到後面也認為自己的想法過于荒謬,垂頭喪氣,整一頹廢青年。
沮喪了一頓飯的功力,林展翔敲打著蓋頂,再又想這個涯谷萬丈深,定沒有出路,是個死亡谷,我要活也不見得能活下去,好!且听天由命吧!暫時消了自殺之念,他一抬首,見一個披頭散發,看不清五官,衣衫爛到就如碎布拼湊的人,心下發毛︰「鬼!」那人說道︰「你才是鬼。」
听他開口說話,林展翔稍稍寬松︰「前輩是何方人氏?怎麼會在這?」那人哼道︰「你以為我想在這?」意思是無出路。那人邁進一步,林展翔倒退一步。那人道︰「我是人不是鬼,唉!可惜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說是人其實也是鬼。」語氣悲涼辛酸。林展翔不懂,但確定他不是鬼︰「晚輩林展翔,前輩安好。」那人扭側面,一張龍鐘槁枯的臉飽經風霜,須發蒼然,沒九十也有八十多了。他昂天深嘆,不知安地哪里?好在哪里?又發出坑老沙啞的音調︰「小子,你讓誰逼迫跳涯的?」
如果真的出不去,以後和老翁就是鄰居了,該坦誠相告的。林展翔道︰「不能算是人家逼的,我自己要跳的。」這人有病吧,老翁道︰「為甚麼了?」若說是因女人,就大沒男子氣慨了,可林展翔不會編故事,本身更無男子氣慨,道之︰「我表妹教人害了,我便不想活啦。」老翁嘿嘿笑道︰「是情人吧。」林展翔神傷道︰「是我未婚妻。」言罷,兀自低泣。老翁眉一鼓,說道︰「行啦,你認了吧。」頓了頓再道︰「黑水潭的鱷魚這麼凶,你都沒事,有兩下。」林展翔形愧道︰「前輩說笑了,我學是學過幾年槍法,一打起來,就不是那麼回事。」
鱷魚皮堅肉厚,在水中是霸主,落在潭里,沒點能耐,準成它的美餐。老翁放眼水潭,鱷魚翻肚漂浮,疑問︰「什麼槍法這麼厲害?」林展翔想破胡刀告訴他也無礙,又出不了谷,便道︰「我用刀斫的,破胡刀你听過麼?」老翁一驚,像听到爆炸x ng的新聞︰「真的假的?拿來看看。」林展翔到潭邊草堆撿起寶刀,送在他手里︰「前輩,便是這把,你要就給你。」老翁扶刀翻看,空舞幾式,道︰「的確是神兵破胡。餓了麼?」林展翔早飯沒吃,肚月復已鬧革命。
老翁扛著大刀,帶林展翔到他的棲身之所。這是個人工山洞,在涯邊下挖的,有十幾平方。最左角搭了張床鋪,是用大小不一的樹干拼成的,上面鋪著厚厚的干草樹葉。右邊石塊坉的爐灶架著一口瓦鍋,灶里火還在燃燒。鍋前有張體形很不對稱的桌了,也取材于木,桌上一只土s 瓦碗和一只瓦碟,樣子粗糙,料想是老翁自己燒的。一只木樽作凳,僅此而己。好似原始居民的生活,看樣子老頭是獨個在這起居飲食。林展翔還見到彼端有個比人形稍大洞口,黑股股的。老翁道︰「那是我挖的隧道,盼著哪一天能挖穿它,我就可以出去了。」
古有愚公移山,j ng衛填海,今有老翁打隧道,穿山壁。林展翔肅然生敬︰「前輩契而不舍的j ng神令人感動。你掘多深了?」老翁道︰「我鑿了八年,大概一里啦。從這開始鑿,還要把泥運出來,越往里就越慢。不過這座山再大,終是有限度,我挖它一寸,它便少一寸,離外面就近一寸。我估計尚須四五年,現在又多了你,我想干他個一兩年,定可走出這個鬼地方。」林展翔震攝住,老前輩一把歲數,只要不斷氣都寄予強烈求生y 望,我卻一意尋短見,實在是不該。說道︰「前輩,我必定盡我所能,助你開道出谷。」老翁點點頭,說道︰「年青人,有勞你了,也不知道我撐不撐得到那一天。」林展翔挽他坐下︰「老前輩,你尊姓大名,可否見告?」老翁道︰「我姓陸,名世寒。」
華山挨近文水鋪,華山七劍客、大岳三雄的人物事跡,林展翔早有所聞,對英雄豪士都有種好感,說道︰「晚輩素仰華山派七大劍客清名,想不到在這見到陸前輩。」
此人正是華山派陸世寒,他方當五十有幾,然而在這生活條件惡劣的絕谷,呆了十五度冬夏等如三十載光y n,因之看上去跟七老八十的老翁沒什麼分別。陸世寒把玩一會破胡刀,心中有個疑團,說道︰「破胡刀在你沒出生的時候,就掉入斷天涯,怎麼又跑到你身上來了?你給我講講,慢慢講吧,我好久沒和人說話了。」林展翔從方恆上門尋說到跳涯。陸世寒听畢,說道︰「少林寺?寶刀為何在少林寺?」認真又看了遍破胡刀,說道︰「這確確實實是神兵破胡,三十年前,我也確確實實親眼目擊它與赤刀老妖夫婦兩墜入絕涯的,怎會在少林寺呢?」林展翔從骨子里討厭這柄害得他家人亡,困身死谷的大刀,不想追溯它的來源︰「這我就不知道了。」陸世寒將刀往桌上一扔,說道︰「知不知道也就那樣啦,外邊的世界又管不著。先吃點東西吧。」
林展翔爭先去端鍋,揭開和鍋口不如何符合的瓦蓋,瓦勺搗了搗湯,但見是白女敕的魚塊混以野菜煮的鮮羹。魚肉不用說也是黑水潭的產物,至于野生的青菜,谷中多得是。林展翔盛一碗給陸世寒,就只有一只陶器,他便等老人吃飽自己再用。陸世寒道︰「你干嗎不喝?沒胃口麼?」林展翔道︰「不是,你是前輩,理當你先喝,喝完我再用你的碗。」陸世寒頗有欣賞之意,說道︰「小細節往往也能體現一個人品質,很好。但在這不必拘束,喝吧。」林展翔輕叩了下頭,卻依舊沒動唇。陸世寒吃了幾口,見他還傻楞著,納悶了︰「為什麼不起勺?我不是說了沒關系的嗎,你就鍋喝就行了。」林展翔道︰「前輩才用一小碗,我整鍋動過,又給你吃,很不尊敬的。」陸世寒贊道︰「嗯,好孩子!可在此地此境就不講究那些了,有得吃也不錯啦,還怕你的口水麼?」
湯飽水足,陸世寒要林展翔去撈那條頭鱷魚上來,剝了皮做大褂,肉為糧用,能食個把月,卻要小心另一頭鱷魚,別想拿鱷魚作美餐,自己反被鱷魚作美餐了。林展翔捧刀來到潭沿,那條浮尸離岸不遠,他砍了一根細長的樹,尾端綁個倒勾,看沒死的那頭不露面,就勾帶肚朝天的鱷魚近岸。死魚雖重,但漂在水上,就算是藍鯨也拉得來。林展翔使勁把鱷魚拖上草地,發現它的尾巴和後左腳沒了,這麼簡單的問題他思索了半天才明白是活著那頭鱷魚啃掉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林展翔終將鱷魚拖回山洞,累得筋疲力很正常,又頭暈腦脹,膚s 發黑,咀唇乏白。陸世寒擦拭著一口通體綠光的長劍,沒轉身看他,只道他是富家子弟,缺少運動,說道︰「後生仔就得多段練段練。」林展翔臉暴青筋,似萬千蟲子噬心,視線朦胡,連說話也是極辛苦的事︰「前輩``````我``````不行了。」陸世寒听他的聲音中氣不足,意識到大問題了,湊上一瞧,微驚︰「被蛇親了。」扶他坐就,運功驅毒。
一股暖流自肩膀傳至諸脈百駭,林展翔登覺舒爽無比,靈台越來越清明。發了會功,陸世寒撤手吐納,抹抹汗水,直是大耗真氣︰「這條白眉蝮夠毒,你給它咬傷,原必死無商量,好在遇上我,你的命還挺硬的。」林展翔伸展下肢骨,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白眉蝮是什麼蛇?」白眉蝮長可達一米,最重有三四斤,頭大頸小,蛇身較粗,呈棕灰s ,有三縱行圓斑,圓斑中間為紫棕s 。陸世寒說道︰「它不是咬你了嗎?你沒看到它?」林展翔道︰「沒注意看,它咬我,我就咬它。」當時那種情景誰都顧不得研究它樣子。陸世寒道︰「死了?」林展翔道︰「死了。它想要我的命我就先要了它的命,叫它沒命要我的命。」陸世寒回坐木樁上,說道︰「過來,跪下拜師。」林展翔詫道︰「我為麼做你徒弟,我這塊爛泥沾不上壁的料會丟你顏面的。」陸世寒一拍大桌,火道︰「想當年要拜我為師的人從華山三清行院門口一直排到山腳下,你小子氣我不是?」林展翔撫下他背心,讓他順順氣,說道︰「前輩,不怕你笑話,我在家里天天用功練習祖傳的八十一路混元棍和雨花槍法,可連個流氓地痞都打不過。並非我不願學,華山劍客無形劍陸前輩怎能收個廢物做徒兒呢。」陸世寒接受他拒絕的理由,說道︰「你耍一遍八十一路混元棍和雨花槍法讓我分析下你哪練的不得道。」林展翔猶豫了,所謂家傳,只能傳自家人,但想華山劍客是何樣人等,豈會暗記我的招式?再則老前輩的劍藝早得到武林中人的認可,比我這八十一路混元棍和雨花槍法高明得多,又何須窺竊我的花槍繡棍。理通這點,他說道︰「請前輩多多指教。」在灶邊揀了一根稱手的木棒,抱棒一輯,陸世寒點頭,表示可以啟始,他便舞起來。
「混元棍法」和「雨花槍法」是北宋梁山好漢,十萬禁軍教頭林沖的成名技,此後他林家歷代男丁必練。林展翔打八歲就著手修習,一練十四載寒暑,進展的速度與蝸牛有一比。這也成了林鎮偉最頭痛的事,每天早午晚三柱香供祖。兒子練槍,幾乎r 不隔斷,勤奮有加,收到的效果卻讓人捶胸頓足嘆息。林父曾也請許多武師,名教來剖析,得到的基本是一句話︰朽木不可雕也。他不得不承認兒子是腦筋不會拐彎,可並不是很笨,思前想後只能講他資質大嚇人,完全沒有習藝的天賦,唯一滿意的是兒子忠考仁義四美,遙勝學了任何神妙的絕術。
林展翔一式式舞出,確讓陸世寒刮目相看,按理說,十四年那麼久,教頭豬練也不止這個成果,但見他棍棍揮打,不是力度不夠,就是偏位很大。更讓陸世寒差點從凳上跌下來的是,他有些招數竟要兩三次才使得完整,一招之中揮到一半又揮不下去,停著比劃了幾下再接著後半招,往往要拼幾回方可演盡一記。陸世寒不想隔夜飯也嘔出來,忙揚手示停。林展翔收棒說道︰「前輩,怎麼樣?」他問的是家傳的棍法如何,不是問自己演練得好不好,因為他自知定是演練得入不了高人的法眼。陸世寒風趣的道︰「還好撐住,沒吐。」林展翔修正道︰「我不說這個,是我家這手棍法使得麼?」陸世寒端正坐姿,擺了大師應有的模樣道︰「梁山英雄林沖原是禁軍教頭,是給高俅逼得落草為寇的對吧。他的棍法槍法陣上拒敵,勇不可擋,橫掃千軍,戰場上確是無敵,但用在武林中與人格斗就不怎樣了。由于沙場殺敵,面對的是千軍萬馬,所以這兩套技藝的招式繁多,後著更是千變萬化。因此如你這種和木頭沒分別的人,根本不適合練,要學就該從內功心法入手。知道我華山派的最頂尖的絕術是什麼嗎?」林展翔崇拜華山諸俠,當听過他們的必殺技,說道︰「是‘易脈華生劍’,以無形劍氣傷人。」陸世寒搖頭擺手,道︰「華山派最厲害的是‘神照素心訣’。還不拜師?」林展翔一萬個願意,可``````他說道︰「我連簡淺的也學不來,卻怎練得貴派的至上心訣。」心法越高不一定就越難,大多是因人而異的。陸世寒道︰「你思想單一,宜修習內功。給你練是為了我自己。白眉蝮奇毒無比,又終年在這y n寒的潭水里,毒x ng更甚,以我的功力只能將你體內的毒素鎮壓,而不能逼出來。此後你每r 少說也會毒發一次,一次比一次難受,直到七七四十九,全身腐爛。你要自己練心法給自己鎮壓毒素,練功有成,體質增強,抵抗力提高,三五年都不會毒發身亡的。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要為我想想,你這一去,誰幫我鑿隧道,還我z y u。」
急人所難,是我輩俠義道應盡之務,林展翔豪氣驟生,跪地咚咚叩頭︰「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弟子必r 夜用功,留住小命,鑿開隧道,讓師父重返人間。」這個「人間」指的是外面的世界。陸世寒大喜,遞過一本舊籍︰「這就是‘神照素心訣’的口決,好好努力。」林展翔棒在手里,視如至寶,又叩了幾響頭才起來。陸世寒道︰「先宰鱷魚,明天始練,不懂的地方問我。」師父雖說我宜修習內功,但林展翔對自己的信心也不大。
陸世寒腳一挑,鱷魚飛起,重重地砸在不堪負荷的木桌上。林展翔投來敬許的目光,不知得到何年何r 能及此境地,其實很多人都行的,是他坐井觀天,把高手的局限定在其父林鎮偉、刀疤佬、大眼龍的身上。陸世寒將青玄劍交在他手里。林展翔見這口兵器散著綠光,隱有正義之氣,說道︰「好兵器!謝師父賜劍。」陸世寒定形了︰「不是贈你的,為師看你使刀不利索,給你剖鱷魚用的。」林展翔尷尬傻笑。
陸世寒說道︰「這柄叫青玄劍,是我華山派鎮山之寶,我天天用來挖地道,現在是救命之寶。青玄劍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但在破胡刀面前,也暗然失s 。」林展翔將鱷魚皮剝下,送給陸世寒作衣服。開膛破肚去內髒,肉一時吃不完,就割一塊塊穿掛起來做臘味。忙畢,林展翔洗干淨刀劍和手,生火煮了一大鍋,他不會下廚,可絕谷與外隔斷,沒有油鹽醬醋之類的調味劑,熟了就吃,倒與廚藝無關。
餐後,陸世寒掘了幾把沾x ng強的軟泥滲水搓成團,像搓面一樣,搓好就捏起碗來。沒吃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他不是泥匠,隨即捏個缽總不難吧,掏個小窯放進去燒硬即可。瓷器是先打形,干後入窯燒,燒好後封窖數r 便出爐。火候最關鍵的一道程序,有經驗的泥匠會根據當時的情況調配。火候掌握不到位的話,泥器會有老火、欠火、變形甚至有龜裂的現象。陸世寒不識這些,他也不須要識這些,裝得食物就行了。
當r 林展翔砍樹割草,在洞中加了一榻。
學內功心法大至分兩種,一是動練式,一是靜練式。動練式便是按功法的描述,擺掌運氣;靜練式是禪坐著照口決吐納。「神照素心訣」為靜練式,正合適林展翔這個直腸子,心境澄明的人修練,反之那些聰明的愛繞彎子的人則更難修習,然才智之士練繁多的招就易有所成。這並不是林展翔的悟x ng高,而是任意一個這樣的人均可,且不用使那些怪招妙式。遇上不懂之處,陸世寒字句解析,誨人不倦。忽忽月余,林展翔的內功突飛猛進,初時毒發,尚須陸世寒天天為他鎮壓,現下他已能自行運功抵制了。陸世寒對他練功的進境震驚非常,評為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他花了一十六年才練就的‘神照素心訣’,怎麼讓資質、悟x ng、智力都比自己差得遠的林展翔在一個月的r 子融會貫通了呢?他不知道創出‘神照素心訣’的華山先祖原來就個心思直板,毫無城府之人,恰與林展翔不謀而合。
一r 陸世寒叫他把八十一路混元棍和雨花槍法再使一遍。林展翔照例演了一回,這次他打得暢快淋灕,出招無誤,平常許多使不了的招式,一一應手而現。喜驚之余,他問道︰「怪了,師父,我這段時r 沒舞過棍子,何以進步如此神速?」陸世寒捋須笑道︰「不知道你是真笨還是假傻。你心里早記熟那些招術了,往昔練不得法只因你根基大差,如今你內力暴增,反應也快了,自然水到渠成。道理很簡單,抓問題要抓關鍵,打個比方,你要趕一窩野蜜蜂入箱飼養,你捉工蜂是沒用的,你拼命拼命捉他也會飛走的,此時不管你花多少時間多努力去捉,最終都是徒勞,但若捉住蜂王,嘿嘿,工蜂就乖乖地跟你回家。練武首要練氣,固本培元,扎下堅實基石,內功就像蜂王,招數便如小蜜蜂了。」林展翔頓然了,以前只練招不練功,就是趕小蜜蜂,趕了十幾年還是兩手空空,修習「神照素心訣」等于捉到蜂王,說道︰「師父描述的貼切,弟子對武藝總算有了個初步的認識。」陸世寒好似在取決什麼,俄刻,又拿出一冊子,說道︰「想不想學‘易肪華生劍’?」林展翔只心練好家傳的「八十一路混元棍」和「雨花槍法」就心滿意足,不敢奢望什麼,說道︰「師父肯教弟子一定學,師父不允許的,弟子概而不踫。」陸世寒將本子推到眼底道︰「以劍化氣,以氣化神,便就是‘易脈華生劍’。拿去,這套劍法雖叫劍法,卻是練氣居多,招數甚是j ng簡。你我能在此地相遇是緣,你能在短期內大就我華山‘神照素心訣’更是緣。況且出谷後,我還得讓你幫我報仇呢。」
他無故怎會掉在這?必是仇人所害,林展翔道︰「是逼師父你老墮涯的死敵?」陸世寒忿懣道︰「不錯,我出去就為了找他們算帳的,是非得出去不可。」交往有r ,亦師亦友,林展翔于他被人迫跳涯的事憤怒異常︰「這人大壞了,弟子會給師父討回公道的。歐,師父的仇也許有人已經替你報了。」陸世寒道︰「是誰?」林展翔猜測的︰「華山現任掌派吳師叔、徐師叔呀,他們知道你讓人陷害,當然會為你出頭的。」陸世寒呸了下,惱道︰「你不要叫這種人做師叔,我沒那樣的師弟。」
華山七劍客,鏟ji n除魔,名滿江湖,感情甚比親兄弟,莫非另有隱故?林展翔說道︰「師父,這仁風劍吳師``````吳掌派和徐俠客劍徐前輩,他們對不住你了麼?」七劍指無常劍無常子、無形劍陸世寒、斷水劍秦桑海、斷影劍白敬秋、仁風劍吳左晴、俠客劍徐綿雲、誅邪劍陳意映,是一門師兄弟,中原盛名。林展翔拜陸世寒為師,他先稱吳左晴、徐綿雲作師叔無不妥,陸世寒不許他稱師叔,他便改叫吳掌派、徐前輩。
陸世寒就在木樁上,也呼他旁坐,說道︰「我要你助我殺對頭,是該把因由說以你知曉的。我爹是華山派掌派,生前,他有意要將掌派的位子傳給大師兄無常子,我很不甘心呀。爹突然暴斃,也來不及正式交位,繼任掌門一職,兄弟幾個就起了爭執,秦師弟和白師弟支持大師兄出司,吳師弟、徐師弟力推為師我掌職。師妹意映一直很喜歡我,她要我跟他成親,就同意幫我奪權。那會我要強好勝,凡事都沖在前頭,自負武功才識各方面亦勝優于六個師兄弟,掌門之位舍我其誰!我便與師妹拜了堂,唉,卻又辜負另外一名女子。有了師妹相助,我這邊明顯佔勢,一輪角逐,終得償願,坐上這個位子,掌派信物旋木令,連同青玄劍、‘易脈華生劍’、‘神昭素心訣’都到了我手里。大師兄無心與我爭奪的,只是秦師弟、白師弟履遵先師之遺,勸他力舉。我上任後大師兄就退居山林,秦、白兩師也離開三清行院,自立了門戶。婚後你師母誕下一男一女,兒子叫陸皓,女兒取名陸湘羽,算來有你這麼高大了。不久,妻室讓徐綿雲殺了。」
徐綿雲號稱「俠客劍」,在武林中聲望甚高,作何殘害兄弟之妻?林展翔不禁要問為什麼?陸世寒憤恨道︰「徐綿雲、吳左楮均是人前君子,人後惡魔。他兩合謀算計我,先除我的左右手,再將我引懸崖邊上,逼我交出華山四寶。我豈能輕易給他們,就打了起來,結果我寡不勝敵,失足墜到這無底谷。」林展翔感觸良多︰「這世界大可怕了,人心隔肚皮,我永遠看不透。我尚二叔和家父做了幾十年兄弟,他卻處意積慮要害我爹,反而害了自已。吳、徐二人這般歹毒,不會有好下場的。」陸世寒看著桌上陳舊發黃的書冊,說道︰「這兩混旦胃口不小呀,他們不但要整個華山派,還想要‘神照素心訣’、‘易脈華生劍’,本門四大神功,以這兩項為最。」華山派是武林九大門戶之一,林展翔一下就得到了兩本秘笈,甚覺受寵若驚︰「這麼重要的東西,師父竟毫不避諱的給了我,弟子無以為報。」陸世寒道︰「你很老實,沒半點心機,是個正直之人,可以續承華山派衣缽。而且你都肯給我挖山道,這就是報答我了。出谷後,憑我個人力量怎斗得過徐、吳這兩狐狸。讓你習成‘神照素心訣’、‘易脈華生劍’,到時師徒聯手,勝算更大。我本也不希望你能幫上什麼忙的,卻沒想到你的x ng格恰是練功的材料,使我自信倍增。」林展翔爽快道︰「師父的事就是徒兒的事,但``````」陸世寒怒道︰「但是什麼?婆婆媽媽的怎麼做華山派弟子。」林展翔怕他听了火氣有加,聲音低低︰「能否不殺人?我們打他們一頓得了。」陸世寒也不惱怒,說道︰「究是同門手足,他不仁,我不可不義。為師父退一步,咱們廢盡他們的武功就行了。」林展翔高興道︰「師父那樣想就好,假若我們師徒有一天走出絕谷,總算上天垂憐,很該多積善因才對。」
得此高徒,陸世寒十分驕傲︰「世風r 下,如你這般宅心仁厚的人恐怕是廖廖無幾了,出谷光復本門之後,我準你到華山禁地千尺憧碧翎洞修練玉華壁上的‘劈神掌’和‘五形小相拳’。此兩項絕藝要以‘神昭素心訣’為入門竅訣,只有練完‘神昭素心訣’方可學‘劈神掌’和‘五形小相拳’。我還沒來得及學便先叫人算計,所以沒足夠功力替你驅除毒素。你若學了之後,功力提升到化境,即可自行逐清體內的蛇毒了。」林展翔無野心的,說道︰「我出谷就去隨便找位大夫為我解毒,不一定要費那麼大的勁來研習這些高深的武術。」陸世寒笑他天真︰「白眉蝮不是一般的蛇,分泌出來的也不是一般毒,一般的人豈能治不一般的毒呢。」天下之大,能人多得是,林展翔道︰「那有沒有不一般的人可療此毒?」陸世寒思索了會,道︰「可療此毒者有三,第一個乃還魂手六道輪回,但不幸他在三十年就提早去十殿閻君那報到了。第二個是極樂谷百毒王叫老五,制藥撥毒很在行,我也沒見過,听說他x ng子怪僻,且無人知道極樂谷的具體去向。還有個叫智算先生,是邪派一路的,你敢去找他,哼,他定捉你來試毒。」林展翔暗道︰「那不等于沒有麼。」說道︰「陸世寒站起身道︰「好了,劍譜拿著,使劍得用劍,青玄劍先借你。一天練五個時辰,乘下的時間開山鑿道。」林展翔謝完取過,又道︰「師父,這個荒谷那麼多大,興許有別的出路。」陸世寒在谷中一住十幾年,對每一寸地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說道︰「我從涯上摔下來,正好掉入水潭,我武功好,鱷魚傷不了。上岸後摘野果充饑,撈魚填肚,天天在尋找出口,找了兩三度光景,翻遍整山谷,只在潭水對面,找到個天然的小山洞。我沒灰心,用青玄劍為工具,挖了這洞作棲身之所,然後打隧道通外頭,一干就到了至今。」谷里原有走獸飛禽,鳥兒少了,野獸都給陸世寒吃完了。尚好野果年年有,大水潭的魚類取之不缺,倒提供了生存的條件。穿的只有獸皮,r 子一長也爛得不像樣。潭里的鱷魚過于凶猛,陸世寒不到糧絕時是不打它主意的。
得武林至寶「神照素心訣」,林展翔完成從嬰兒到巨人的一次大飛躍。從依依故世,他無牽無掛,只是偶爾午夜夢回,想起父親和家。他口才欠佳,沉默少言,有輕度自閉、內向,也不感r 子無聊乏味。第天除了練劍、打地道就是吃喝拉撒跟睡覺,周而復始。林展翔功力已有了一定的水平,這時再學「易脈華生劍」更容易多了。這項劍術最高境即是以劍氣傷人,動練、靜練相結合。動練要用劍,但招式簡明扼要,卻十分j ng妙,一針見血。靜練則是運氣走脈,打通雙手的手大y n肺經、手厥y n包經、手少y n心經到北冥氣海,練到純熟時,即能在氣海隨時輸送至食指手大y n肺經、中指手厥y n包經、小指手少y n心經,發出無形風刃。以劍氣傷人,內功須得鴻深,殺傷力大,耗費真氣也大。華山派始祖叫元崇真人,乃有道之士,是以華山總壇叫作三清行院。他還有個外號稱為「劍痴」j ng通一百零八種劍術,其中三十六套是高明的,七十二門是較平庸的。元崇真人花甲之後,閉關九年,悟出這路「易脈華生劍」,華山一派得以大放異彩。傳至第三任掌派貝音子的手上時,那貝音子腦筋死板,思惟單調,武學方面卻得到人們的認可。大概物極必反吧。這位大宗師研究「易脈華生劍」發覺此路劍技須要強厚的內功為底,方能一練即成,如若功力未臻俊境,練來練去也是有形劍,難以使用手三經發無形劍。貝音子想︰祖師爺元崇真人藝兼百家,內功登峰造極,當然一學即就,卻忽略了華山派的內功心法在那會還處于低ch o的階級,弟子們就算全學了內功心法也難將「易脈華生劍」練到劍化氣的地步。有了這次的研究,貝音子總結前人的遺下秘訣,去暇留髓,得出了這本「神照素心訣」,使華山派在內功學上邁入一大步。他悟出這門內功心法,主旨在後人修習完,內功可以跨越到能練習「易脈華生劍」的要求。創始者思惟單一,他所譜寫的武籍也最宜他這樣的人來練習。在「神照素心訣」在前提上,又連悟「劈神掌」、「五形小相拳」,兩項神技,終于奠基華山派在武林中的地位。
林展翔只能說是運氣好。一項劍法學完,谷底的r 子已過了一季。林展翔的功夫月兌胎換骨,外貌也換骨月兌胎,衣裳腐爛得千瘡百孔,鞋子早讓草履取代,頭飾篷亂,下巴的胡渣到指節的長度。有一回在潭邊盾到的倒影,以為見鬼,嚇了一跳,差點認不到自己了。這天,林展翔照例舞過劍,就掘土開道,在竟能容身的窄道里鑽出鑽進。練功有成,體質強壯,加上他年輕力富,干活也不甚累。陸世寒則清閑多了,沒事就盤坐在潭岸的一塊大石頭上垂釣。這塊石頭及臍高,可坐兩三人,鱷魚也咬不著。魚勾用獸骨磨的,搓麻繩作魚索。
林展翔飲了碗水,揮揮汗,拿著大撮子又鑽入,里面暗黑,全靠模索進行。再出來時托著盛滿泥土的簸箕,倒在洞口外,忽傳來陸世寒的一聲疼叫,林展翔心想定是師父遭到了鱷魚的攻擊,丟開撮子,返內攜劍奔向潭水。自有了破胡刀,挖隧道就不使青玄劍了,而倚放在居所里。
跑到湖邊,見一和尚與陸世寒交火,看樣子陸世寒是受了傷,險象迭至。林展翔很是驚詫,谷里怎突然間多了和尚?如何又傷了師父?他也沒空想這些東西,身影一晃,擺劍就上,連發三招。那和尚退開幾尺,驚奇道︰「好劍法!」待瞧清對方,更是興喜︰「啊!你小子沒死,寶刀在哪?拿來!」林展翔定楮一看,大為意外,這和尚便是與淨空追他到涯邊的懸弘,說道︰「是你這個惡僧。」
原來淨空見林展翔墜落深谷,心不死,派遣上百人找入口。山谷寬大,周圍的峰巒延綿伸展,穿洲跨境,找了三四個月也沒尋到進谷之路。淨空仍不言棄,結長繩讓懸弘順繩而下。懸弘著底,提高j ng惕,以防谷中有毒蛇猛獸襲擊,一面尋找和林展翔齊掉下的寶刀,卻發現水潭有個人在垂釣,只道是林家那小子跳涯摔到水里沒死,便渡到他背後放冷招。垂釣者自然就是陸世寒了,他壓根沒想著除林展翔外還有別的人,覺察到異響也都以為谷鳥或者林展翔弄出的,因此並不在意,直至給人暗算才知谷外來客了。陸世寒武功不弱,但被人重傷,已非懸弘敵手,林展翔趕來前,又吃了幾記。
懸弘接了林展翔三招,稍稍驚訝,卻也不放在眼里,因為他老子林鎮偉都不行,兒子能上天麼?再說他即使在這里苦練,亦不過是一百幾十r 的時間,不足為患,說道︰「小子,你命夠硬的,但遇上佛爺我,好運也走到盡頭啦。」陸世寒挨著石塊,手抱悶痛的胸口,虛弱道︰「展翔,快``````宰了他。他是用繩子下來的,打倒他我們就出得去了。」懸弘殺了大眼龍耿沖勇和那魯莊數十人,林展翔好恨這個人面獸心的惡僧︰「師父你歇著,弟子給你出這口氣。」懸弘嘿嘿笑,說道︰「來吧,佛爺我先打斷你的狗腿,再慢慢炮制,看你說不說出寶刀。」林展翔挺劍一刺,內功增長後,發劍也敏捷了許多,可首次與人過招,臨敵經驗全無。懸弘閃側,飛腳踢去。林展翔只顧進攻,一個不慎,被踹得正實,蹌退幾步才拿樁站住。陸世寒罵道︰「蠢才!你學的劍法都忘了麼?」原來林展翔是亂打的,他缺乏對敵經驗,不知怎樣發招,胡亂就捅了過去。陸世寒一喝,他立即照以往練的一式式舞開,卻總是沒中。陸世寒y 罵,但想到他第一回與人交手便忍下,說道︰「變通!變通!招式是死,人是活的。」林展翔一時不能理解,正在思索,稍一疏夷,又給懸弘踢得仰倒。陸世寒眉頭苦皺,說道︰「你現在是跟人打架,不是演習劍法,要見招拆招,隨機應變。」林展翔一個鯉魚打挺,答了聲︰「喔。」口上雖這樣答,卻還茫然未解。懸弘哈哈大笑,也不急于下手,說道︰「老家伙,恭喜你收了個人才。」一會,笑意嘎然而止,怔道︰「小子,你使的是華山派易脈劍?老家伙,你華山派的誰?」懸弘忽爾想起林展翔的劍路酷似「易脈華生劍」,林展翔又叫這老頭作師父,因此斷定這老頭是華山派某人。陸世寒咳嗽一下,血再從咀角的血跡流出些許,說道︰「陸世寒!」
林展翔防著懸弘,像傍蟹橫行那般走到陸世寒旁邊蹲低︰「師父,你怎麼樣?」陸世寒喘著粗氣道︰「別管我,你快收拾這個惡僧,不然你我師徒就完了。」懸弘初听他自報姓名是陸世寒,就笑道︰「據聞陸世寒早西去了,不死也沒你這麼老。你是陸頂峰?」陸世寒受惡劣環境導致提前衰老,這當口也不必跟他費話,對林展翔道︰「臨敵之際,要靈活變招,不能按學的順序來使,比如說``````小心!」他本要作個比方,讓這根木頭開竅,但懸弘得知他們是華山派弟子,有所凜憚,不敢怠慢,便卒先出擊。林展翔給陸世寒提醒,人未站立,劍已削去。懸弘即而收足,待他這一劍勢盡,揮掌拍下。林展翔一滾,半跪著砍向敵人下盤。懸弘躍高,斜撲落,拍他腦蓋。林展翔蛙跳而起,連挽了三四個劍花,急護門面。懸弘一驚,只得撤手。兩人著地,陸世寒老顏大悅,說,對啦!就這樣打。
又斗數十合,林展翔已模到一些門路,按敵方發招來應招,尋敵方的破綻再給予相對的拆卸之法,而不是自顧自地耍劍。學得好不如用得奇妙。「易脈華生劍」乃華山派鎮山之寶,是武林中的顛峰之作,林展翔悟得若干訣竅,立使這路劍法威力顯露。懸弘越戰越心驚,但他在江湖上闖蕩多年,久歷風雨,老練又狡詐,漸打漸移到林展翔的對邊,這樣就背對著陸世寒。懸弘想︰「這小子一朝得道,劍術j ng進如斯,要擒他是不可能的啦,只怕月兌身都難,得拿他師父威脅。」擬定計劃,猛攻幾掌,逼林展翔退步,趁此余暇,倒轉手伸向陸世寒。林展翔大驚,頓生一股神力,驟搶上來,青玄揮現道道寒芒。懸弘還未抓到陸世寒,背心已叫人攻至,慌忙中,往前一縱,越過石頭,掉進水里。懸弘是西域人,不通水x ng,一入潭中,驚惶無措,胡亂撲打。林展翔反轉劍柄,攙起陸世寒說道︰「師父,他不會潛泳,恐怕有危險,我們救不救他?」陸世寒溥了他一眼,說道︰「這種人死有余辜,你救他作甚?」懸弘神智混雜,突然哇哇叫兩下,讓鱷魚咬住左腿,拖到水底,鮮血和氣泡冒出。林展翔師徒只道他這回必葬身魚月復。卻見氣泡不斷,水面晃動,可以想象潭下暗ch o洶涌。一會,懸弘飛出潭水,跌落草坪,卻變成單腳僧。他獨足支撐,哪敢逗留,一跳一跳朝涯邊垂繩處去。陸世寒忙叫林展翔截住他。林展翔持劍追上。懸弘雖斷一肢,但他一著陸,仍是很捍勇,眼看傷重,無心應戰,逃為上計,弓足蹬躍,已到涯邊,患處吧吧流血也不理會,捉緊粗索就往上爬。攀登需要四肢配合,懸弘失了左腿,攀行困難。林展翔雖痛恨他,並不就想殺他,只怕他先上去,將繩子割掉,得攆他下來,讓師父和自己先上,當下欺近縱去。懸弘只道對方要殺自己,使勁一拉,繩索不知從何處崩斷了,他狂笑道︰「你不給我走,我也不讓你們有機會上去!」他本是一只腳踩在涯壁的凸泥上的,手扶繩子不會掉下,現在他自己扯斷繩子,兩手沒有依附,單足失去平衡,即摔跌于地,這個高度摔不壞他,可牽動創口,痛得死去活來。林展翔那一縱是想抓索的,索一斷,他抓了空,攀縱術又沒學過,竟撞到涯壁,墜回地下。一撞一摔,整得他渾身酸疼。陸世寒目擊過程,前後嘆了兩嘆,其一嘆是在懸弘斷索時,一嘆是林展翔掉下時。
林展翔真氣充沛,不礙什麼事,拾劍回來。索已斷,大家都沒法出谷,也不再為難懸弘。陸世寒倚坐在床,奄奄一息。谷中植物甚多,有的可入藥,問題是林展翔不悉醫理,不識運功療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陸世寒說道︰「站我背後,為師教你運功療內傷的法門。」林展翔依言走到身後,兩手扶著他的肩膀,說道︰「師父,好了,你講吧,我一一照做。」陸世寒閉唇悶咳,跟清嗓子差不多,說道︰「手掌按在天宗穴。」林展翔不知穴位所在,悻悻道︰「師父,天宗穴是哪?」陸世寒細加述解︰「天宗穴位于肩胛骨岡下窩zh ngy ng凹陷處,約肩胛岡下緣與肩胛下角之間的三分之一折點處取穴。」林展翔依言按拍天宗穴。陸世寒能感覺到他手定在肩背的位置,說道︰「嗯,對了,但天宗穴是人身雙穴,右肩對應的地方還有一個。」林展翔二掌心貼住天宗雙穴。陸世寒知他認穴無誤了,便道︰「運功療內疾不一定得從天宗穴,這要看受傷的部位連接哪條主脈,那麼這條主脈帶上的要穴都可以的。听著,頭正身直,收月復深呼吸,導氣海真氣上行到雙臂,從掌心勞宮穴輸出送入天宗穴,這樣真氣就會進入我體內了。」林展翔遵法而行,陸世寒說一步,他做一步,素心訣得成後,功力已是不弱。陸世寒接受真氣貫注,痛楚稍減︰「驅功療傷的基本知識你已學會,但如內傷過重,修為再高也是無法療治的,只能續命。」
畢後,陸世寒好了點,因經脈被損,單靠內功施治是不能存活的,已知命在旦夕,把旋木令、青玄劍、易脈華生劍劍譜、神照素心訣全給了林展翔。說道︰「我將不久于人世,你出谷就得替我辦三件事。」不久于人世,意味著快升天,林展翔道︰「師父你不會死的,你不是說功力可治愈內傷麼?弟子定治好你的。」陸世寒道︰「我剛說什麼來著,如內傷過重,修為再高也是無法療治的,只能續命。至于能續多久命,得看傷勢。我是熬不到明天了。」林展翔驚惶失措︰「不會的!不會的!我一定想辦法救你的。」陸世寒認命的心態對待︰「我這傷不輕呀,你我又不懂醫術,唯有等死咯。為師要你替我辦事,你答不答允?」林展翔含淚點頭。陸世寒道︰「你出谷後,首要大事是驅逐吳、徐兩人,光復我們華山派,找我大師兄無常子重掌三清行院。掌派的位子本就是他的,都是我不好,搶了他權。旋木令、青玄劍、易脈華生劍劍譜、神照素心訣也一同給你大師伯。」話到這里,他從懷中揣出一條白絲巾遞來,想是情人所贈。林展翔接過泛黃的絲巾,打開看到上面密密麻麻涂滿了字,正要閱讀。陸世寒溥怒︰「誰讓你看了?」他趕緊合好。陸世寒道︰「其二,就是將這封信親自親自送到義幫向幫主手上。」「親自」二字重復,以示鄭重聲明。林展翔心道︰「義幫是江湖第一大幫會,師父跟向幫主又是什麼關系?」應了下,絲巾放入衣囊。陸世寒沉吟半晌,道︰「這第三件事,有點不好說。」林展翔料是師父怕自己不肯替他完成,說道︰「師父但說無妨,弟子必代你達成。」陸世寒道︰「就是我那兩個孩子,不知道有沒有叫吳、徐害死。」林展翔找些順耳的話來講︰「他們那時不小,根本不懂事,吳、徐不會這麼殘忍,連小孩子都殺的。」陸世寒道︰「但願如你所說,他們若早遭不測就罷了,那是他們的命,要是仍活著,哪個不事正務,你便替我清理門戶,不用留情。還有,小女就許配給你,我不知道她現在長相怎麼樣,你不可嫌她生得丑。」林展翔認為指婚這事不免荒唐,有待再議,然而師父病危,又不忍拂其意,說道︰「噢,弟子遵從,但出不出得去尚未可知。」陸世寒又模一本小冊交到他手上︰「這是本門輕功‘雁翔天’的口決,附人身諸穴,脈絡全圖,私人送你的。‘雁翔天’華山弟子均會,穴位脈絡圖是習武之人必備的東西。你認真學,學好就去攀崖。」林展翔一知半解︰「師父,你是讓我從崖壁攀上去?」陸世寒道︰「可以這麼說。」林展翔呼吸一塞,以為他神經失常了,說道︰「師父那麼高的地方,鳥都飛不過,我怎上得了?」陸世寒解說︰「崖壁的繩子只斷了一截,你爬到繩口處不就能借助上面那段繩子攀岩了麼。」林展翔頓醒︰「啊,是了,我居然沒想到。」陸世寒躺下,合了眼。林展翔想是他一閉不睜,大驚,猛搖猛喊。陸世寒囈道︰「別吵我睡覺。」
陸世寒入土後,林展翔剝了塊木板拓碑,碑文刻︰先師陸氏世寒公之墓。側注︰徒林展翔謹立。拜了幾拜,林展翔對冢人道︰弟子如得幸離谷,定達成師父遺志。走到崖腳見懸弘已停了心跳,地下一灘凝固的血,想是因失血過多休克而亡。林展翔掘了個坑,草草掩了尸道。
閑來取出那本「雁翔天」翻閱,開頭幾頁講人身穴道經脈。一看嚇一跳,書上說,人體周身約有五十二個單穴,三百個雙穴,五十個經外奇穴。有一百零八個要害穴,其中七十二個一般點擊不致命,另三十六個是致命穴,稱「死穴」。死穴雙分軟麻、昏眩、輕與重四類,各種均有九個穴位,折合三十六致命穴。生死捕斗中,可作「殺手」使用。經脈主帶有十二條,左右對稱共二十四條,另外,身體正面zh ngy ng有「任脈」、背面zh ngy ng有「督脈」,各有一條特殊的經絡,縱貫全身。這二十四條經脈排列著人體穴道,謂之「正穴」。大概記熟後,林展翔著手練習步法,每r 攀崖。他功底本富,不r 即駕輕就熟,漸爬漸高,漸爬漸快。匆匆月許,林展翔已能借助崖壁上的凸凹處,一口氣攀到百丈高,乃未見繩頭。次午,他又比昨天高出一丈,停在崖面,仰首一望,不禁沮喪,原來再往上就是一大片光滑的石壁,沒凸凹的地方借力,無法攀附,一寸也難上了。此後,他不再攀崖,恢復老方法——鑿隧道。
林展翔也不練功了,睡飽喝足,就將所有j ng力用在挖隧道。一天,他一刀鏟出,竟沒入刀柄,莫非穿到彼端了?撥刀也不費勁,一腳踢去,開了個口子,林展翔像發現了新大陸,鑿大口子走進,卻是一個山洞,光線很暗,瞧不著什麼。返回居地,打了個火把過去,這山洞甚寬敞,靠邊一張石桌,擺著木梳、銅鏡、胭脂盒,想必是個女子的閏閣。側面是一張石鋪,床上有一副完好的駭骨。床頭上方洞壁掛了幅丹青,這畫裝裱過,抗腐耐化。林展翔舉火把移近,畫中是一位美麗的女子,在彎月下凝望,卷首有兩行字︰世上無我戀,洞中了余生。林展翔心道︰「無我戀,倒是跟我剛跳下來時一樣的心境。姑娘也夠可憐的了,變成一堆白骨都沒人替你收殯。在下求生,鑿道鑿到姑娘這里來了,實是唐突。偶遇亦是緣,我就做做好事,送你入土為安。」刨了坑,林展翔搬動骨架,裹在殘駭的爛衣滑出一塊東西,長方體,錦緞包著,布s 已褐退。林展翔放下尸骨,打開錦布,見是一本書籍,書面右角印有四個大字︰「鬼冥**」,心忖︰「鬼冥**?鬼冥**?哦,爹說過,這是七星宮的絕學。」揭開首頁讀道︰「如有好心者,請將亡人安葬,即傳我神功鬼冥**,習此神功前,須立毒誓,要殺盡七星宮之人。」又想︰「姑娘都已歸黃土,還念念不忘仇恨,難怪活著時,發出‘世上無我戀’的感慨,唉,何苦呢?在下樂意為你收撿遺駭,但要學此秘笈卻是萬萬不可。」填好泥,林展翔托著木碑,不知刻什麼,想起那幅畫中的月亮,于是劍尖刻︰月亮仙子之墓,有心人立。叩了幾個頭,將秘笈埋在墳旁,說道︰「姑娘,安息吧!你人走了這麼久,生前的一切恩怨也該隨之而去。」準備走開,林展翔猛省︰「這有人住,說明有路通外邊呀!」他喜上眉梢,執著火炬,往洞探進。這個過道有門口大,扭扭折折,行了約七八丈,繞個彎,看到強光sh 出,林展翔沖到洞外,視野一下放大,喜極而泣,好想高歌一曲。
轉回谷里,破胡刀一拋,刀飛上空,勢一盡,直扎入黑水潭,林展翔封刀潭底,是不使其再危害江湖。拾好旋木令和幾冊經卷,背綁青玄劍,告別了無底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