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恨恨不平的說道︰「怎麼沒辦法,城里那個姓謝的家里的糧食是那里來的,這事兒你能不清楚,還派了兵守著。」李大牙用肘輕輕的踫踫他,接過話說道︰「柱子哥,如今你管著發糧,明天兄弟去領糧的時候,你只要把手抬高些,不是成了嗎?」
柱子低下頭不說話,胡勇只讓他每天發放一萬斤糧食,倘若他多給自己兄弟一些,那麼城里的百姓就要少一些,這樣下去,只怕是要餓死人的。但是鐵匠和李大牙的話又不好拒絕,猶豫著不知該怎麼解釋才好。
李大牙說道︰「本來兄弟們也不想給你添麻煩,但那姓謝的簡直不是人,一斤糧食上午還賣一兩銀子,下午就要一兩半了,如今城里什麼都貴,就他娘的女人不值錢,上次咱們住在鳳翔城里,王曉三睡個女人還給了十兩銀子,如今這大姑娘連一文錢都不值了,只要你管的起飯,要多少有多少。」說著,對身後的年輕姑娘說道︰「梨花,快給柱子哥倒杯酒,明天你能不能吃飽飯,就看柱子哥了。」
梨花怯生生的答應一聲,低著頭走過來,給柱子倒了杯酒,一言不發的又退了回去。
柱子扭頭去看梨花,只見她扭捏的站在後面,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估計是個窮人家的姑娘,家里沒了飯吃,只好跟著李大牙討個活路。大概是李大牙說的話讓她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幾滴淚水從眼眶里掉落了下來。
鐵匠也扯著兒子的手,說道︰「去,給你柱子叔磕個頭,明天就能吃飽肚子了。」
孩子听話的在柱子腳下跪倒,說道︰「叔,我沒吃飽。」
孩子稚女敕的話讓柱子想起了自己被野狗拖走的兒子,那一陣子,兒子總是對他說‘爹,我沒吃飽。’柱子忍不住了,點著頭說道︰「行,行,叔不會讓你餓著的。」
鐵匠嘿嘿一笑,端起酒碗說道︰「來,咱們三個把酒喝了,痛快痛快,待會讓李大牙給你去尋個黃花閨女暖被窩兒。」
李大牙笑呵呵的說道︰「這事兒還能輪到我,柱子哥如今管著發糧的差事,多少黃花閨女搶著想跟他去享福呢。」鐵匠也跟著笑。
柱子卻笑不起來,只覺得胡勇交給他的這個差事實在是難辦的很。
到了發糧的時候,鐵匠和李大牙領著人來,柱子就多給了一些,胡勇就站在一邊,裝作沒看見,段京領著人隨後過來,攤開大口袋,發糧的士兵只顧往里面裝,這些發糧的士兵原本都歸他指揮,分糧的時候自然有意裝分些。
留給百姓的糧食更加的少了,柱子扭過頭去看胡勇,希望他能夠下令在多發些糧食,但胡勇卻冷著臉,漠然的說道︰「行了,今天的發完了。」
有錢的百姓可以到謝糧商那里去買糧食吃,雖然價錢奇高,但總算還能買來糧食,窮苦百姓則只能守在官庫前,為了能夠排在前面分到糧食,窮苦的百姓往往一整夜都守候在官庫外,初冬時節,夜里寒氣逼人,早上醒來時,竟有人凍死在官庫外。
謝糧商那里的糧食已經漲到每斤五兩銀子,就這,五萬斤糧食也很快就賣完了,胡勇又讓柱子給他五萬斤糧食。柱子實在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但仍舊不敢問,謝糧商趕著牛車來取糧,悄悄的將柱子叫到一邊,從車上取出一個沉甸甸的包袱,笑著交給柱子,說道︰「柱子將軍,這些東西是小人的一點心意。」
柱子打開一看,里面全是金銀首飾之類的值錢東西,其中一件鳳釵上墜著一個花生豆大小的珍珠,比起鐵匠送他的那個長命鎖更加的值錢,這樣的稀罕東西就連鄉下的財主也戴不起,現在竟然歸了自己,柱子驚的合不攏嘴。
謝糧商從車上拿下一個新作的木斗,說道︰「庫里的斗我瞧著有些破舊了,因此拿了一個新的來。」柱子只看一眼,就知道那斗比其他用來稱糧的斗要大一圈,心里立刻明白了,謝糧商是要用這個大斗來稱糧食,這樣他就可以得到將近六萬斤糧食,只要自己點頭,那麼這些金銀首飾就全是他的了。
這樣的誘惑太大了,讓柱子無法拒絕,有了這些金銀珠寶,至少可以在鄉下買五百畝地,從此後做一個財主安度余生,自己要做的就是昧起良心來,但自己還有良心嗎?柱子不確定,雖然他看到窮苦人忍受饑寒仍舊會有一些難過,但畢竟跟著胡勇做過強盜,將很多無辜的人逼得走投無路,鐵匠就是其中的一個。
謝糧商將木斗放回車上,笑嘻嘻的說道︰「這事情不用柱子將軍親自辦,小人自會辦妥的。」柱子說不出來,不知道是該搖頭還是點頭,他不善于思考,無法剖析這件是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只是看著那些金銀首飾眼熱,但心中又充滿了擔憂。
謝糧商微笑著看著柱子,他太了解這種即貪婪又恐懼的心態了,小聲說道︰「柱子將軍放心,胡將軍那里我已經送過來,幾位發糧的好漢那里,小人也準備了一些心意。」
謝糧商走了,柱子仍舊說不出話來,懷里揣著的那包金銀首飾好像變成了一只刺蝟,扎的他難受,柱子連忙跑回屋里,將東x z ng起來,這才長出口氣。
裝糧的時候,胡勇仍舊站在一邊看著,每次開啟倉庫發放糧食,他都會來,柱子不安的站在他旁邊,看著他臉上冷峻的嚴肅,心里七上八下的。這是他第一次獨自去做一件事情,在這之前,不論做什麼,都是被別人帶領著,逃難的時候,有村里的長者,到了鐵佛的山谷就一直跟著胡勇,他習慣了這種簡單的跟隨。
胡勇好像根本就沒有察覺那些用來裝糧的斗被調換了,任由謝糧商裝夠了糧食走了,柱子這才放心心來。
晚上躺在床上,柱子怎麼也睡不著,幾次將那些東西拿出來,也不敢點燈,就在黑暗中一遍一遍的模,或者將那些東西一件一件的貼在臉上感覺著。
外面傳來一陣哭喊,大概是有人凍死了,這幾天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但今天晚上,哭聲顯得格外的大,並且格外的淒慘,讓柱子坐臥不寧,屋角的黑暗處,好像總有一張張饑餓的臉漂浮著,每張臉上都睜著一對大眼楮,死死的盯著自己手里的那些金銀首飾,突然,一張長著血盆大口的臉從黑暗中冒出來,將那些饑餓的臉一口口的吃掉。黑暗中,那張臉變得巨大無比,好像整個屋頂都是他的臉,那張臉漂浮在空中,眼楮惡狠狠的盯著柱子,忽然張開血盆大口,撲了下來。
柱子‘哎呀’一聲從床上掉了下來,金銀珠寶散落在地上、床上,也顧不得拾,驚慌的跑了出去。倉庫大門前的街道上聚集著上千人,一個個耷拉著腦袋忍受著寒風的吹襲,為了明天能夠分到糧食,他們必須徹夜在這里等待,年老體弱的也許根本就熬不下去。
一個老婦人躺在地上,面黃肌瘦的臉上一對眼楮睜的大大的,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趴在她的身上嚶嚶的哭著,饑餓使的哭聲也沒了力氣。旁邊,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木然的跪在地上,看著那快要死去的老婦人,臉上沒有一絲悲哀,只有被饑餓和寒冷折磨的麻木。
柱子好像看到了自己,他娘死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的一副表情,麻木中感覺不到痛苦,人所具有的情感都被饑餓折磨的找不到了。
老婦人還沒有死,嘴唇抖動著,嘴里還有熱氣冒出,微弱無力,死神已經選中了她,但柱子可以救她,只要一碗熱的稀粥就可以,但柱子沒有動,只是靜靜的看著,就像是擠在旁邊的那些人一樣,心中沒有情感。
老婦人終于熬不下去了,從她嘴里冒出的熱氣被寒風吹散,就再也沒有熱氣冒出來,小女孩仍舊在嚶嚶的哭著,漢子仍舊一動不動的跪在地上,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旁邊的一個老頭說道︰「你娘死了,把她弄到城外埋了吧!」
漢子茫然四顧,四周全是等待明天開倉放糧的人,如果他離開這里,也許就不能擁有這個靠前的位置了,在這個時候,他多麼希望有一個大俠能夠挺身而出,幫助自己安葬老娘,或者只是幫著自己佔有這個位置也行,但是沒有人挺身而出,那些生活在說書人嘴里的大俠都在干什麼,為什麼就不能過來幫幫自己呢?漢子嘆息一聲,一坐在地上,死的人已經死了,但活著的人還要活下去。
柱子的心一下子被刺痛了,他娘死的時候,他本來應該把她掩埋掉的,但為了活下去,他放棄了,把她扔在野地里,任由她被野狗拖走。
柱子失魂落魄的往回走,老婦人的樣子在他腦海里總是揮之不去,胡勇屋里還亮著燈,里面飄來酒的味道,柱子猶豫的站在胡勇門前,他心里有太多的疑問弄不明白,他想要問胡勇,但又害怕听到他那惡狠狠的回答。
屋子里傳來胡勇的聲音︰「是柱子嗎?快進來。」
柱子推開門走進去,胡勇一個人坐在桌子邊喝酒,桌子上沒有菜,只有一壺酒,柱子說道︰「胡大哥,外面餓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