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殘的歷程 六 戰天斗地

作者 ︰ 獨行者1947

()公司讓我老老實實永遠種田,我就老老實實回到生產隊種田去了。

生產隊安排我和盧灣區下放的一位插兄老胡一起,負責上海知青的生活安排。因為第一年匆忙接受大批知識青年時,是臨時安排的,連個青年食堂也沒有。我們一個三四十戶人家的小村莊,一下子接收安排四五十個上海知青,哪來得及蓋房子?

于是,第二年在老鄉的幫助下,發動青年大家一起備料,和泥,造房子,蓋了一個大食堂。在食堂後面荒地上開闢了一片菜園子,平時我們二個就管食堂,養豬,養雞,種菜園子。

從墾荒,ch n播,夏鋤到秋收,冬藏,一年四季忙得很,又苦又累,躺到炕上就睡。睜開眼就出工,賣苦力。可也有享受的樂趣,特別是享受自己的勞動成果時,真的幸福,滿足。當年,我們的生活就大有改善,夏天蔬菜一茬接一茬,秋天雞,蛋,肉等葷菜想吃就吃,殺雞,宰豬隨便抓來就是,青年食堂的伙食也立馬改善了,與上年簡直不能比。白面饅頭隨便吃,比城市戶口吃商品糧的自在。白面在城里算是細糧,是限量供應的,當時連b ij ng人一年吃不上幾頓餃子,可我們現在是農民了,自己種自己吃,比吃商品糧還好。我們冬天包了餃子吃不完,就把餃子裝在麻袋里,然後把整麻袋的餃子往屋頂上一扔。因為冬天室外冰天雪地,餃子撂在雪堆里,一個冬天都壞不了。我們有天然冰櫃,想吃就拿,現成的。

當地老鄉還有一個習慣,一家殺豬,全村吃肉。誰家今天殺了豬,左鄰右舍少不了吃肉。那時,東北農村吃肉就要肥肉,不象上海還把肉分門別類,什麼肋條,夾心,大排,小排的。那時老鄉殺豬往往把豬頭,豬腳剁掉不要。老胡看著這麼好的豬頭,豬耳,還有蹄膀,豬爪子白扔了,多可惜。盡管他再三勸說解釋,說這些都是好東西,能吃,勸大家別仍。可老鄉說︰「哪有人不吃肉,吃這玩意兒?」有的還笑話老胡︰「你要的話,以後我們宰豬就把豬頭,豬腳都給你。」此後,凡老鄉家殺豬,真的就把豬頭豬腳給老胡送來。時間一長,老胡和我二個人吃不了那麼多,老胡就燒了一大鍋鹽水,騰出一只大水缸放鹽水,把剩余的豬頭,豬腿,豬爪子一股腦兒往鹽水缸里扔進去。有一段時間,我們二個幾乎每天晚上喝酒,吃肉。老鄉來了就一起吃,他們嘗過以後發現豬頭肉,豬耳朵,腳爪子,蹄膀比豬肉還好吃。他們說上海人會吃,從此以後老鄉也吃豬頭,豬腿了。

我們自己還學會了磨豆腐,做豆漿。東北大豆有的是,馬料都有炒黃豆。只要自己做,豆漿隨便喝,豆腐隨便吃。我們隊里一個老鄉,等生產隊把大田里的豆子收割完後,去撿拉在地里路邊的豆莢,回家打場,一個秋天,光撿來的大豆就打了八麻袋,上千斤豆子——全是正宗的東北大豆。為此,大隊還準備開批判會把他作為一個典型,批判他挖社會主義牆腳,後來被老娘們吵吵一通,才不了了之。不檢白不檢,扔在地里也瞎了。隊長書記為此也征求我們下放干部的意見,我們就順勢推給老娘們,說她們吵吵你批判會怎麼開?最後算是沒有開批判會。當時誰敢戴挖社會主義牆角的大帽子。

下放生活真的豐富多彩,我們當農民比老鄉輕快。因為我們下放干部工資照發,種地又不要交公糧。老鄉和知青勞動記工分,靠年終分紅才有幾個錢。我們隊的收入低,一天的工分值只有兩毛一分錢,等于一個月的收入只有六七元錢。累死累活,一年掙不到一百元。如此一想,我們該知足了,一切煩惱統統可以拋到腦後。

過了一年,公社好像又想起我了,通知我到公社去一次。我到公社去了才知道,上面要讓我帶一個連的上海青年到縣里去參加修築戰備公路。

我們這代人就是听黨的話,真的象革命歌曲里唱的︰哪里需要,到那里去。公社叫我去修路,其實當時我也上面到底是誰,反正是組織決定,當然沒有二話。到公社領受任務後,我就帶了幾個青年骨干,作為先遣隊就先出發,為我連後續的一百來個知識青年隊伍上山打前站。

到了山上,修路指揮部劃定了我連負責修築的路段。那是一條穿越小興安嶺的盤山公路,兩邊是林子,中間一條土路。我們要按當時的四級公路的標準,修築一條兩車通行的沙石路。

任務明確以後,我就到現場觀察地形,先要找水源,準備安營扎寨,以便安頓後續大部隊的吃住。周圍荒山一片,我找到一條小溪,水流清徹見底,喝一口,冰涼可口,水質不錯。就這兒了,環顧四周,不遠處正好有一塊還算比較平坦的荒地,還就在我們負責的工段邊上,是塊安營扎寨好地方。

我把先遣隊的幾個小青年叫來,發給一人一把斧子,讓他們上山砍樺樹,去枝,把樹干堆在一起,回來支帳篷,搭鋪。當晚,帳篷就拉上了油布,鋪也是樺樹干和樹枝搭的,鋪上干草,我躺下試試,還可以。就招呼小青年打開被褥,啃干糧,睡覺。可沒想到,一個多星期後,鋪下的草長高了,有幾根蒿子頂到小青年被窩縫里來了。我只好鑽到鋪下,把蒿子連根拔了。

第二天一早,我到四周找了幾塊比較方正的石塊,搭了個灶,放上鐵鍋,還行。我再挑了兩個空水桶,到小溪打了一挑水,回來已經有個小青年起「床」了。我叫他洗臉刷牙,去燒火。等大伙兒起床時,水已經開了。我叫炊事員準備面板,和面,做飯,爭取當天開伙。

只一天,我們先遣隊就把大部隊的吃住後勤解決了。隊伍上來,我們就可以干了。

修路開始了。

這條路還算是條路——自然的路,至少不要開山闢路。平時勉強可以通車,汽車,馬車可以走,就是ch n天化雪時麻煩,經常會翻漿泫車,路面坑坑窪窪的。冬天大雪封山,走爬犁倒挺滑溜,可危險。

我按指揮部的要求,先到路邊劃了路寬,樹了標桿。原來的路大部分不夠寬,要填石築路基。指揮部已經把石料堆在路邊,三五十米一堆。

我帶著青年,一人發一把石錘,等馬車把石塊卸下以後,掄起石錘就砸。我砸石頭的水平還可以,砸石塊跟劈板子差不多,只要看準石板、石塊的紋路,順勢一錘下去石塊就開了。我越干越歡,不多會兒,歇口氣的時候,發現手掌心起了水泡。沒事,拿箭指甲的指甲鉗,剪破水泡再干。到中午休息,吃飯時再一看,早上的水泡沒了,可這水泡外面又有了新的水泡。乘休息時,把這第二層水泡挑破,擠干,一會兒又沒事兒了。下午再干,到收工時,掌心又出了第三層水泡。一天之內,手掌心干出三層水泡,這在我還是第一次遇到。不過也沒事,挑破就好了。

頭幾天,我連進度不錯。可三天後,小青年的熱勁過去了。出工不出力,磨洋工,請病假,鬧工傷花樣越來越多。我看不行,自己帶頭蠻干不是辦法。我就到工地上實地度量,把路寬,邊溝,路基,和我連承擔的路段的工程總量算了一下,只要一人一天干三米就行。

第二天,我就宣布︰一人一天三米任務,要保質保量。誰干完了,讓我驗收。現場驗收通過,就算一天任務完成,可以回去休息。

小青年反應很快,馬上有人就問︰「到縣城去行嗎?」

我說︰「前提是保質保量完成任務,到縣城去不去我不管。但去了不許闖禍,不許留夜,回來吃晚飯。」

東北初夏,天亮得早。夏至,早晨四點鐘天就亮了。

從我宣布完成任務可以休息的消息以後,第二天一早,還沒到上工時間,太陽已經升上來了。我一個人,先到工地去轉轉。剛到工地,就有一個小青年光著膀子,滿頭是汗,拉我去驗收。我一看,還有二個小青年光著膀子在修邊溝。我想,這倆小子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我先到這個小青年干的一段去看看,看來看去,干得漂亮,超額,整齊,結實。我認帳,驗收合格。小青年一下跳起來歡呼︰「哈,我可以看電影去了!」原來這小子要到城里看電影去。

不一會兒,那二個也干完了,讓我驗收,也一次通過。

沒想到,這幾個小子開工前就把一天的活干完了,而且質量很好,比平時盯逼出來的活漂亮多了,根本無須返工補課。我問他們啥時干的?他們回答說,天一亮就來干了,還說起早干活涼快。我想這倒也是,四點鐘天亮,干到七八點也有三四個小時了,差不多。我追問一句︰「有沒有作弊?」他們一下急眼了,要發誓。我說︰「好好,相信你們,今天驗收通過。」

這時,上工的哨子才吹起來。大伙兒出工時,這三個小青年已經換了一身整潔的衣服,嘴里還啃著饅頭,在路旁,邊吃早飯邊等順風車。一會兒,他們攔到一輛卡車,爬上車廂,熱烈歡呼,高高興興上縣城去了。

這一招真靈,後來我就省事多了,這真叫「多快好省」。

這事很快在知識青年中傳開了,他們叫好,可領導上就難辦了。參加修路其它連隊反映到指揮部,指揮部有支持、反對和不管的幾種不同意見。後來還專門派了技術員到我連工地,重點檢查施工質量,沒發現什麼問題,指揮部就不干預了。至于其他連隊怎麼說、怎麼干,我不管,也管不著。

小青年大白天到縣城去玩,一時鬧得縣城里也沸沸揚揚,讓我提心吊膽,怕出問題。我就對進城的口子收緊了點,一要請假,二要理由正當,三是不要亂說,不許惹禍,惹事生非者回來算賬,以後取消進城資格。其它還有按時歸隊,不許喝酒等要求。小青年和我關系挺好,也為我們大家爭氣,總算沒出大的問題。

對我的這種做法,已經有破壞之類的議論,我怕再引起路線之爭。萬一被上面再抓個典型,我可吃不了兜著走。總算還好,修路不過是臨時任務,干完了,人就散了。沒人來搞路線斗爭,平安收兵,順利完成任務,上上大吉。我的一顆心放下了,當時就是︰「不做不錯,多做多錯」的環境,我再也不敢說「社會就是這樣」之類的話了。因為,我已經知道「不說不錯」,比「不做不錯」更重要。

現在反過頭來思考,其實這不就是承包嗎?我在1972年上山修路時,不就悄悄地干了,當時還有點心虛或沒把握的感覺。那時只有j ng神鼓勵,沒有物質刺激。我啥也沒有,干完了就走,贏得了時間,大家都贏得了時間。我為工程贏得了時間(進度),小青年為自己贏得了時間,他可以去娛樂,會友,休息。要不,磨洋工,別說八小時出不了活,十八小時也白搭。出工不出力,磨洋工,混r 子,擺樣子,誰能治?沒治!只有當事人自己有數,愛咋的咋的。這就是自覺,要靠自覺x ng。自覺x ng哪兒來?是自發的,內在的動力驅動,一靠覺悟,二要j ng神。外力驅動不過是輔助藥,最多也就是催化劑。這輔助的外力,無非是j ng神激勵和物質刺激。可當時只講j ng神,沒有物質。我搞的時間激勵,不知算j ng神還算物質?直到現在,我自己還沒搞明白。

秋去冬來,大雁南飛。我也加入冬季貓冬探親的候鳥行列。

回到上海,一天在家,突然來了個不速之客,點明找我。盡管我並不認識,也沒人說起此人,既然找我,我自然要接待。此人自我介紹是市六辦專案組的,言談中,他對我在公司被受審查的情況了如指掌。我相信,他真是上面來的。他的意思很明白,說公司對我辦學習班是*嫡系——空四軍在外貿局搞的典型。說我是受迫害的,要我放下包袱,積極參加批林整風運動,約我次r 到市府六辦見面。

第二天我應約到市府六辦,他們傳達了領導對我的問題的批示和意見,想當面听听我的意見。我听了不知所以,只听不說。要說意見,我就要一個組織結論。他們說,他們就是根據領導指示,代表組織與我談話。其實,我指公司有個正式的組織結論,但我又不好說六辦不是代表組織。

正好,與我一起插隊的老姚和小王,都是上海財貿辦出去的。我把六辦來人和去六辦的情況跟他們說了,小王說他去問問。小王了解的情況是,隨著空四軍王維國垮台,空四軍派駐外貿局的軍代表已被押回部隊審查,我的問題市財辦很重視,所以派專案組長來看你,想听听你的意見和要求。經小王這麼一說,我心里有底了。

到了公司,一切依舊。組織組長換了個人,對我好像不認識似的,可我認識他。革委會還是老樣子,就軍代表回部隊了。王主任就跟我說了一句︰「回來了?」就說他要去開會,完了。我看無趣,也沒戲,心里涼了半截。算了,回去吧。

其實,*事發以後,上海外貿系統,特別是我公司等于發生了一次不小的地震。

上海外貿的地位,當時除了b ij ng總公司統管zh ngy ng商品出口和zh ngf 間協定貿易外,出口成交主要就是上海口岸。我公司當時是全國外貿出口的大戶,系統內的老大哥,也是上海各外貿公司中出口額第一的頭牌公司。這樣的地位,自然就成了兵家必爭之地。歷次運動,上海外貿的權力爭斗(路線斗爭)總離不開我公司,正反典型都出在我公司。上海外貿走資派的典型,出自我公司。公司革委會王主任是四屆人大代表。就我所知,先後當選全國人大代表,出自我公司(包括已調離我公司)的就有四位,其它各級候補委員之類的,我也搞不清楚有幾位。反正,公司出典型,我不幸成了一個反面的典型。

這次回滬探親,其實我已經知道了底細,公司里卻還在裝糊涂,一直拖延回避。直到現在,雖然大家都知道我的(學習班)問題解決了,可公司組織上從未明確給我一個結論或結論x ng意見,至今也沒有正式平反過。有關部門有關領導只是含糊其辭地說已經解決了,到底是什麼已經解決了我也搞不明白,似乎是問題已經解決了。我不去管它,我也管不著,我只能管自己,還是老老實實地回去種田。

回到生產隊,大隊支部書記要我寫一份入黨報告。我說,自己沒有資格。大隊支部書記是當地老鄉,他說服不了我。事後,他讓支部副書記,我們一起插隊的下放干部來老祝,老胡來做我的做工作。老胡問我為什麼不寫入黨報告,我說不夠資格。我把公司審查辦學習班的是說了,公司黨委書記說過,我沒資格考慮入黨問題,我要考慮的是好好勞動,認真改造的問題。其實我是借此推托,在我內心是把**看得很神聖,確實覺得高不可攀,我是不夠條件。

二人各找我談了一次,沒結果。後來,老胡就胡攪蠻纏似的說他幫我寫,只要我自己簽個字。我被他搞得很尷尬,說你以為我不會寫?拖了兩天,他天天催,搞得我也不好意思,畢竟兩人睡在一個炕上。于是,就寫了一張入黨報告交給他。過了一天,他代表支部(他也是支部委員,副書記)通知我︰支部大會一致通過,我是黨員了。此後,支部活動都通知我參加。

直到現在,我自己一直承認自己是給他們拉進黨內的,我自己入黨並沒有宣過誓,農村生產隊當時沒條件,也沒這個儀式。倒是後來自己當了支部書記,帶著新黨員宣過誓。可我入不入黨,自己一直以一個正直的人的標準要求自己的。

入黨不久,我們的插隊生涯也告一段落。上海市終于決定落實政策,安排我們這批插隊干部,為我們定了三個去向︰老弱病殘回上海,其它人,一部分支援小三線(萊蕪,大屯,銅陵,梅山等礦),還有的就地轉入上山下鄉學習慰問團。

我是小青年,夠不上老弱病殘,也輪不上支援三線,于是我就被轉入上海市赴黑龍江上山下鄉學習慰問團,編入女敕江分團,任分團調查組成員兼駐兵團五師師部的雙山組副組長。

慰問團總團駐哈爾濱,第一次集合就到哈爾濱。時任黑龍江省革委會主任的潘復生招待宴請,擺了十幾桌酒席。大家入座後,等了許久也不開席。一會兒,服務員們慌忙地跑出來,到每個桌前,把桌上預先放好的酒瓶,酒杯,統統都拿走,撤了。大家正莫名其妙之時,突然有人宣布︰「開飯。」你看我,我看你,大家不知道怎麼回事。在工作人員的招呼下,大家悶頭吃飯。不一會兒,大家都吃好了,看看桌上豐盛的菜肴基本上沒動,最多也就吃了三分之一。這頓飯吃的,大家胸悶。

回到招待所,有人就睡悶頭覺。後來,他們解釋說,陳永貴突然來了,就在我們餐廳隔壁。潘復生陪他用餐,誰知道陳永貴拿了二個饅頭就走了。這下把省領導嚇的,趕快讓服務員把酒統統撤了。原來這麼回事,大家算明白了。陳永貴是政治局委員,他這麼一弄,誰敢大吃大喝?可我們這頓飯吃的,看來酒有酒的功能。沒酒,就沒有氣氛。吃飯也沒味道,這麼好的菜肴只吃這麼點兒,瞎了大半,多可惜。

我們上海上山下鄉學習慰問團的工作,主要是慰問上海知識青年,總結經驗,發揚先進,調查問題,提出建議。我們女敕江分團負責女敕江地區所屬縣市的上海插隊知青,和黑龍江建設兵團五師所轄各團的知青(包括各地知青)工作。分團團部在齊齊哈爾,調查組有事,我就在團部,寫寫材料、報告,看看大參考。當時別說大參考,小參考(參考消息)也是內部刊物。大參考屬高干內參,師以上單位師級以上高干才有資格看。我們分團,黑龍江省大概安師級單位對待的。平時,我就到雙山五師師部,有任務就下去,下基層,跑連隊。良種場,養殖場,馬場,鹿場等都去過,主要是總結先進,也參與調查一些重大案件。

在連隊,我們也和知識青年一起勞動。回顧起來,有些事終身難忘。我曾經一頓吃過二斤四兩包子,如今自己想來都覺得不可理解。

那是一次在連隊鏟地,東北平原遼闊無邊,一眼望不到頭。鏟地,與南方的除草差不多。眾人橫排一行,從地頭出發,一人一隴往前鏟。半小時後,橫排的隊伍就明顯拉開了前後距離。鏟得快的遙遙領先,拉在後面的人只見前面的人越離越遠,人影越來越小,直到人影也看不見,從地平線上消失了。按地理常識判斷,平地目標從地平線消失,就有八里的距離。看來這一條隴,至少有十里八里長。

r 當正午,我鏟了半天,一條隴還沒鏟到頭。前面先鏟到頭的小青年,返頭往回鏟,來幫我們後邊的做接應。等接應我與過來接應的青年會合,再回頭往後一看,我後邊還有不少人沒上來,看來我還不算最慢的。前幫後,快幫慢,總算大家會聚到那邊的地頭。大家累壞了,喝口水,躺在地頭歇息。

很快,炊事班送飯來了。大家早都餓壞了,一看今天午飯吃包子,小青年一哄而上搶包子。我也去拿了五個包子,一口氣就吃完了,覺得還沒飽。一問,還有,再去拿五個,又吃完了,好像飽了。可這羅卜絲餡的包子太好吃了,平時光吃白面饅頭,今天有包子當然要吃個夠。我看還有,又去拿了五個。其實,十個包子吃下去時,肚子已經吃飽了,可嘴還饞,又吃了二個,吃不動了,肚子脹得慌。看著還有三個包子,我吃不下了,就給別的青年消滅了。

吃飽了,我去付飯票。一算賬,包子二兩一個,十五個包子,三斤。哇,我一頓吃了十二個包子,二斤四兩!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一頓午飯吃二斤四兩,這是我個人一頓飯量的最高紀錄,如今想來不可想象。與周邊小青年一打听,女青年也至少吃五個包子,吃十個的也有。看來,餓狼之謂,所言不虛。幸好東北農村吃飯不限量,比城里吃商品糧好。平時食堂里的白面饅頭四兩一個,一頓飯一二個饅頭很正常。那時,我們上海人下館子吃餃子,要幾兩餃子還被人笑話。當地當時以斤計量,半斤是起碼的最小計量單位,你要二兩三兩不被人笑話,白眼?上館子吃大子,上海人叫油條,一般吃一二根油條,加些稀飯、豆漿什麼的。可我們對服務員說要二根油條都覺得開不了口,因為館子里油條也是論斤賣,至少半斤。所以,我們看著當地人在街上一抓一把地吃油條,覺得新鮮。如今大概不會了。

兵團里老職工能人不少,有一次團里招待,席上有道普通的炒土豆絲,我怎麼看都象細粉絲,象我們上海人眼中的細粉。團長說是土豆絲,我不信。可吃一口,確實是土豆絲的味道。這土豆絲切得又細又勻,跟細粉絲一樣,可見刀功不一般。團長說,這廚師原來是zh ngy ng首長的私人廚師。

在兵團,我發現凡是參謀長酒量都厲害。我喝酒的酒量不大,可酒風和技巧還可以。我按總理規定的外事紀律掌握,在酒席上一般以自己酒量的三分之一來應付,基本上可以對付。可東北人喝酒豪爽,在生產隊時老鄉就一個酒盅輪著轉,論到誰,一口干。酒盅繼續往下傳,桌上沒有一個打退票的。在兵團,酒杯不能輕易舉,舉杯就要踫杯,踫杯就得干。

一次,軍民聯歡。一位副參謀長自以為酒量過人,他能喝一斤半白酒沒事,二斤也喝過。這次,他在自己桌上已經喝了一斤多,來勁了。舉杯到另一桌敬酒,踫到一位縣婦聯主任,參謀長要她干杯。這位婦聯主任不是好惹的,她要了二個喝水用的玻璃杯,把酒灑滿,與參謀長一人一杯。這位參謀長二話不說,一口喝光,再灑滿,看著這位婦聯主任。她也爽快,干了。二人連干三杯,參謀長站不住了。第二天,听說他嘴歪了,酒j ng中毒,這鬧的!

在遜克時還听說,在慶祝鄂論ch n定居十周年的慶典上,鄂倫ch n屯一席酒喝了七天七夜。我不相信,他們說真的。怎麼喝法呢?就是酒席不散,誰喝醉了,就上炕睡覺,別人繼續喝。這邊喝酒,那邊睡覺。睡醒了喝,喝醉了睡,一直鬧了七天七宵。可見酒的厲害,酒的利害。酒有酒的功能,無酒不成席,酒可助x ng,過則敗興,亂xing,傷身。喝酒要有酒量,酒德,酒風。我佩服周總理這三位一體的功夫,他酒量大,酒德好,酒風高,真是我們的好榜樣。

鏟地結束,到薩爾圖去整理材料。薩爾圖就是大慶油田的基地,當時還是一個小鄉村,一條土路,二邊土坯房。路邊不遠處有個大土坑,據說就是王進喜跳下去堵漏的泥坑。

在我的記憶中,薩爾圖就是一個漫天灰沙的土屯子,當時各方面的條件還比不上土地黑黝黝的北大荒。唯一令人難忘的特征就是晚上到處點「天燈」,黑夜里遠處連成一線,遠比城里的路燈壯觀,那是油井燃燒的與油伴生的天然氣,白白燒掉,火頭整天不息,白天不明顯,晚上照「天燈」。油井里冒出來的天然氣不燒不行,否則污染空氣,還有危險。r 夜燒得屯子里外一片黑,人睡一夜覺後,早晨起來,你會發現鼻孔黑,鼻涕也是黑的。屯子里到處是坑,ch n天化雪積水後就變成泥潭,泥潭上面一層黑油。老鄉家的豬大都是放養的,豬不怕髒,泥潭里滾過以後,粘了一身黑油。所以,在薩爾圖看不到白毛豬,白毛也滾黑了。

如今,恐怕再也見不到這種場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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