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河洶涌 列車東去即是東之4

作者 ︰ 廣平胡

()在車箱接頭處,我漫無目的地向兩端了望起來,感到從來沒有過的無聊。列車經過一段時間的跋涉,已將短途旅客們負責地送到了各自的家門口,車上的人已比在西安上車時少去許多,走動不再那麼艱難,于是五花八門的叫賣蜂擁而動。這一刻,我突發奇想地覺得自己像雨傘上的一顆水珠,雨傘在被人旋轉著,水珠于是被拋棄到淒涼的荒野或無人知曉的石縫里,陌生和孤獨在摧殘著它。我想起許多年前的一件事,在偏僻的鄉村,有個小孩因為中毒生命將絕,需要一種特效的解毒藥物。孩子的父母帶著最後的希望找遍各個村莊,終于找到了這種藥物。他們掏出身上所有的錢來作為代價。可是藥的主人卻似乎受了侮辱,將錢氣憤地扔在地上,而最終將救命的神藥送給了孩子的父母。

然而現在我們看到的卻是一種完全相反的情形,幾乎人人有一手絕活去交換和買賣,都不懷好意地想把別人懷里冒著汗臭氣的鈔票轉移到自己的衣兜里。在我小時候的人們,如果能為陌生人指引道路,算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學習雷鋒好榜樣的機會,別人心里樂,自己心里更樂。可如今向別人問清了某人某街某弄之後,有時再休想道聲謝就月兌身而去,必須留下問路錢!別以為這是電視上演的小品,現實中真有其事;拉屎灑尿是娘生的毛病,誰也不想去蹲那個臭氣燻天的地方。再說你是把肥水之類的東西留給了人家,但卻還要交上一張小鈔,坐在廁所大門zh ngy ng的女人板著面孔,仿佛博物館門口檢票員。好在火車上的廁所至今還無人把守,要不,像我這樣遭遇過扒手或本來就身無分文的人,只好拉在褲襠里了。火車再也沒有往年的清靜,卻吵吵鬧鬧地變成了一個狹長的交易市場。我感到很壓抑,但我同時又在開導自己,這也許就是必須面對的現實,還是忍耐著點吧!

火車上的交易最ch n風得意的當然是列車服務員。服務已經是一種十分抽象的說法,他們的言行完全引進了市場的概念。看到他們,我不由想起古代佔山為王的寨主,火車是他們不可侵犯的地盤。別人在走道穿行,不小心踫著一條大腿,恐怕最低得說一聲對不起。可服務員的小推車卻不興這個,不管走道上人有多少,頂多叫一聲讓一讓,然後勇往直前地碾過去,像在亂石中穿行。他們大多表情漠然,根本沒有耐心和買主談價。華山自古一條路,火車上你要抗不住饑渴,就得買他的。他們的橫氣多少會傳染給與鐵路職業有關系而寄生在火車上的女人和男人們,所以才有仰躺著獨霸幾個座位的事件發生。但是服務員的買賣並不顯得紅火,大多乘客似乎都能抵抗誘惑,偏偏不去買那些不談價的東西。結果服務員在穿行幾個來回之後,就自己先妥協了,價格銳減,一個盒飯剛才還嘴硬著要十五元,一分不讓,現在卻叫喊一盒兩元。這是因為熱飯已成了冷飯,兩元也沒有幾個敢享用的,最後蔫著腦顱又推回餐車去了。瞧著他們,我感覺整個列車像一個昏暗的地窖。

在火車上做買賣的人,除了列車人員,還有一幫基本固定的小商販。他們是有別于正規軍的游擊隊,完全靠打運動戰。他們在上一站帶著要出售的物品上車,到下一站必須結束交易活動而下車,分秒必爭,舉止顯得匆忙而浮躁。因為這一站與那一站之間才是他們各自的地盤,超越界線就可能發生紛爭。至于他們是怎樣一如既往地混進車站,進而擠上火車,與列車人員相識如友的,不得而知。總之他們似乎已經成了這個集體的一部分。只要列車一靠站,立即就有一股新的叫賣聲熱浪般撲入耳鼓,每個人都以極大的耐心重復自己的品名,熱煎餅吶、甜梨噢、炒花生喲、礦泉水呀、香燒雞啦……這里簡直成了一個大廟會,叫賣什麼的都有。這伙小商販的東西是可以討價還價的,因為他們才沒有那麼多時間去等願者上鉤,通常五塊錢和兩塊錢可以買到同樣的東西。但正如此你沒有勇氣與他們叫真甚至主持打假的正義。礦泉水多半是用廢舊瓶子灌進河水,封口經不住行家細看。燒雞常常成為他們的一顆糖衣炮彈,誘惑人的食y ,一開始一只十元,不一會十元五只。據說雞都是晚上到雞場搗弄來的,全部處以極刑,當場扭死,絕不能讓這可憐的小生命在聲斷氣絕之前有半聲哭泣。在收獲了差不多一麻袋時,他們扛回家里,只需幾個小時就炮制成了燒雞,所以有的居然省略了開腸剖肚的工序。

我的這一見解並不是無中生有的異端邪說,而是帶有權威x ng的發現。就在我為窺視各種生意人的形態樂此不疲的時候,一個年輕男人討好地與我搭訕起來。我常常遇到這種主動與我搭訕的人,而實際上我並沒有什麼讓人看著舒坦的地方,甚至所有的人都有理由對我視而不見或見而不視。我一照鏡子就會產生這種自卑感和自我藐視,因為我覺得自己像堆積如山的鵝卵石中小而昏暗的一顆。但我真的又遇到了一個把我放在眼里而且熱情探討某個話題的人。

燒雞那麼便宜,不買一只嘗嘗?那男人輕蔑地瞟了瞟一個叫賣燒雞的商販,然後將嘴湊近我的耳朵這樣問我。我立即意識到他從小就沒有學會刷牙。他手上提一籃沒有光澤的隻果,另加幾瓶礦泉水。他的干瘦面孔讓我感覺出生存缺乏意義。

我為什麼要買?我的回答明顯表示出對此類問題有所不滿。

算你老哥還有點見識!

見識與燒雞也有關系?

見識與燒雞本身是沒有什麼關系的,我是說你知道那些雞是怎麼搞來的,又是怎麼炮制出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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