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彭貞拍了拍鄭胡子的肩膀,親切地說︰「衛國同志,北方局黨委經過研究決定委派你到冀中區擔任軍委書記,全面主持那里的軍事斗爭工作。怎麼樣,有沒有信心?」
鄭衛國一下子就愣住了。說冀南他都容易接受些,畢竟冀西跟冀南就隔了一條平漢鐵路。冀中,那跟他有關系嗎?再說了,呂鎮曹的人民自衛軍、孟慶山的河北游擊軍還有張蔭梧的河北民軍已經在冀中三分天下,他再插一桿子進去算是怎麼回事兒?
「呃,彭書記,我現在還不是黨員!」鄭衛國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拒絕,他向來對天上掉餡兒餅的「好事」不感興趣。佔小便宜往往是要吃大虧的。
彭貞擺手笑道︰「這不是問題!衛國同志,鑒于你的表現,組織上已經決定讓你火線入黨。嗯,正好,擇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如何?我還可以厚顏當你的入黨介紹人呢!」
鄭衛國忙道︰「非常感謝彭書記和黨組織對我的信任。不過冀中區軍委書記責任重大,呂司令員、孟司令員都要比我合適。我還是想回冀西去。」
彭貞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笑道︰「衛國同志,你現在是冀察戰區的副總司令,又是冀中區委書記。工作上的事情不用擔心,國共雙方都會支持你的。」
鄭衛國瞅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支不支持可不是官帽子就能決定的,否則就不會有架空這個詞兒了。
見他遲遲不肯就範。彭貞沒辦法只好實話實說︰「實不相瞞,冀中現在的局勢不太安穩,組織認為只有你才有這個威望。衛國同志,你可不能在這個關鍵時刻辜負組織對你的信任和考驗啊!」
鄭衛國奇道︰「是怎麼個不安穩法?還請彭書記明言!」
彭貞有些尷尬,說︰「這個……呵呵,等你去了自然就明白了。」
鄭衛國笑道︰「您要不肯說實話,那我不能稀里糊涂地上任。丟了我個人的臉面事小,要是影響了抗戰,破壞了好不容易拼殺出來的敵後形勢,這罪過可就大了。」
彭貞哭笑不得。指著鄭衛國說︰「你啊。你啊,真不知該怎麼說你好,組織上既然接納了你,還能坑你不成?」又對警衛員說︰「到門外站崗去。十米之內任何人不得接近!」
警衛員中氣十足地喝道︰「是!」說著 嚓一聲就把子彈上了膛。然後雄赳赳、氣昂昂地在外面布防去了。
鄭衛國吃了一驚。強笑道︰「彭書記,用不著這樣吧!」
彭貞給自己點了一支煙,又給鄭衛國遞了一支。嘆了口氣說︰「等我說完你就知道了。」
鄭衛國擺手說︰「我不抽煙。」
彭貞驚訝地說︰「你東北來的,竟然不抽煙?」
鄭衛國笑了笑,沒有說話。不抽煙、不喝酒,這是他在特種兵部隊養成的習慣,這樣有利于保持健康和充沛的體力。
彭貞小心翼翼地將煙放回盒子里,笑道︰「不抽就不抽吧,正好節省了一支好煙。」他炫耀似的把煙盒亮了亮,是萬寶路的牌子。
一陣吞雲吐霧過後,彭貞終于娓娓道出了實情——冀中區發生了大規模的叛亂,甚至有失控的危險!
鄭衛國大吃一驚,說︰「前不久我還去過冀中呢!怎麼會搞成這樣?」
彭貞又嘆了一口氣,低聲道︰「你知道肅托嗎?」
鄭衛國臉色微變,點點頭說︰「有所耳聞!」
所謂的托就是前蘇聯領導人托洛茨基,他曾經是斯大林最有力的競爭者和政敵。在中國也有點兒影響,陳獨秀**之後就組建了一個托派組織。不過這股力量非常弱小,只有一些腦子不太清醒的知識分子在里面瞎忙活。
然而,就在1938年1月1日,回國不久的康生突然發表《鏟除日寇偵探民族公敵的托洛茨基匪徒》一文,無中生有地說陳獨秀和日本帝國主義勾結,拿日本津貼,造成很壞的影響和後果。一直到現在很多人還拿這個說事兒。
更遺憾的是,當時中央並沒有制止康生的胡作非為,反而于1938年2月向所轄各部下達了「關于擴大鏟除托匪漢奸運動的決定」,正式展開了所謂的「肅托」運動。
鄭衛國後來在129師看到過這份文件,第一感覺就是瞎扯淡,但他並不是正式黨員,沒有資格置喙。另外中央也沒有要求在97軍開展此項運動,他就干脆裝作不知道。做人嘛,難得糊涂。
彭貞松了一口氣,勉強笑道︰「你知道就好,不然還要費我一番口舌。」
鄭衛國皺了皺眉頭,忍不住說︰「彭書記,現在黨內、軍內哪有什麼托派?分明是康生那個迫害狂瞎搞嘛,中央為什麼不制止呢!」
彭貞一愣,斥責道︰「政治上的事情你不懂,別亂說!」
鄭衛國無奈地說︰「我就說不善長搞這個,你們還要讓我去冀中,這不趕鴨子上架嗎?彭書記,怎麼,冀中的肅托搞得很厲害?」
彭貞臉色沉重地點了點頭。這已經不是厲不厲害的問題了,而是要不要命的問題了。
原第9分區國防劇社女生隊隊長黃克、冀中軍區副司令員孟慶山的愛人後來談起「肅托」時,仍毛骨悚然。她在回憶錄中講述了自己18歲時親身經歷的事情。
「肅托」開始,先是學習討論,認識「‘托派’比日寇還危險」。然後就是互相揭發,看看誰有「托派」言論。再下一步就是把有「托派」言論的人抓起來,用吊打、不讓睡覺等方式逼、供、信,必須使「托派」供出一個同伙方可罷休。
國防劇社有個姓王的北平知識分子。帶一副度數很高的眼鏡,寫活報劇、寫歌詞,還能拉小提琴、說快板。他很愛與人開玩笑,不管是領導還是一般同志。大家都叫他「王瞎子」。「肅托」開始,劇社反復討論,找不著「托派」,就拿他去湊數。唯一的依據就是他寫的歌詞里有一句話「大干、傻干加巧干」。「傻干」是什麼意思?就是誣蔑八路軍!
幾天後開公審大會,同時公審的還有一個連隊胖司務長。這個司務長人緣不太好,可能是貪污了幾個面袋。開公審會中,主持人要大家提處理意見。有人說︰「讓他去當馬夫」。有人說︰「讓他加倍賠錢」,也有人說︰「砍頭」。關鍵時刻,不知他嘟囔了一句什麼,一下子惹惱了大家。表決砍頭時。「嘩啦」舉起不少手臂。一數。超過了半數,通過!然後押到河堤上去執行。
國防劇社的「王瞎子」也被押上去執行。開始時胖司務長還叫喊︰「我冤枉、我冤枉!我不拿面袋,我家8口人沒褲子穿啊!唐河戰斗。我光著腳,把全連1000多塊大洋背回來……」後來見喊叫沒用了,拿大刀的戰士走來,他就開始憋足了氣,紅著臉練氣功。看著的人們不知誰小聲說︰「完了!完了!」
「嚓、嚓」大刀一揮,兩顆人頭滾下河堤,「王瞎子」的眼鏡跌到遠處的草地上,沾滿了血……
鄭衛國听彭貞講了一些情況,憤怒地說︰「人命關天的事情他們也敢亂來!要我說,你們最好別派我去冀中,否則誰敢亂殺人,我就殺誰!」
彭貞听了也沒生氣,苦笑道︰「你說的沒錯兒,本來組織上是反對派你去的。且不說你還沒入黨,就你這愣頭青脾氣也讓人不放心啊!」
鄭衛國滿不在乎地說︰「那正好啊,我才不想去呢!冀中雖然富裕,卻是四戰之地,哪有我的冀西穩固?給我一年的時間,我一定能將冀西建設成華北最好的根據地。彭書記,你信不信?」
彭貞點點頭,說︰「這個我信,同志們也信,不然就不會派你到冀中去了。」
鄭衛國疑惑道︰「就算肅反殺錯了人,及時糾正不就行了,干嘛非要我去呢?呂司令、孟司令他們都可以嘛!」
彭貞苦笑道︰「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要說一般的肅反確實造成不了太大的影響,就算有什麼惡劣的影響,一般也不會影響大局。可這回卻實實在在地捅了大婁子。
大家都知道,冀中八路分為兩大股,一路叫人民自衛軍,是以原東北軍呂鎮曹691團起義部隊為主組建的。另一路叫河北游擊軍,是以紅軍團長孟慶山與冀中當地黨組織組建的。
當初呂司令率部起義還是孟司令派人接應的,但兩支部隊因為淵源、成份不同,相互之間卻並不信任,甚至互相猜疑、互相摩擦。
這也很容易理解。大家以前都不認識,甚至處在敵對的陣營里,突然湊在一起,相互之間難免缺乏了解,信任總需要時間慢慢來建立。事實上,在血與火的斗爭,戰友之間很容易就能凝固起忠貞的革命友誼。遍觀歷史,這樣的例子也並不鮮見。
遺憾的是,因為肅托,二者之間的裂痕迅速擴大,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當時被定成「托派」的,一是愛給領導提意見、講怪話的;二是有軍閥習氣、游擊習氣和其它毛病的;三是相互之間有意見,借機泄私憤的。
首當其沖的是原河北游擊軍的干部、戰士。這些人大都是冀中的農民,文化水平低,自由散漫慣了,當兵後毛病一時難以改掉,再加上說話隨便,愛亂議論,在人人過關、相互揭發的「肅托」運動中,你說我,我說你,很容易「肅」出大批「托派」來。再加上有人故意趁機攪混水,運動越搞越亂。
較有代表性的是被搞成「托派」的河北游擊軍第2師師長段士增、參謀長兼政治主任楊萬林、團長崔樹凱3人。這3個人都是參加過1932年**領導的「高蠡暴動」的老黨員,他們的死給冀中抗戰帶來了非常惡劣的影響。
殺戮還在擴大,沒過多久,河北游擊軍政治部主任侯平,第8路軍總指揮劉可忠,第5路軍副總指揮張靜明等也慘遭殺害。
搞到最後人民自衛軍的一些干部、戰士也難幸免。呂司令的入黨介紹人、人民自衛軍政治部主任李曉初也被定為「托派」,隨後被押解到晉察冀軍區秘密處決。他這個「托派」又涉及到200多人。同時被殺害的還有冀中軍區供給部長熊大正等人。總之,「肅托」搞得人人自危。
在這種恐怖氣氛下,有一些軍隊領導人感到大難臨頭就開始想辦法「自救」。比如投靠國民政府,比如宣布獨立自成一黨,還有人竟然投靠日本人當了漢奸。
得知冀中內亂,日本特務就像蒼蠅見了血一樣迅速撲了上來。他們故意散布謠言,挑撥離間,導致根據地陷入了更大的混亂。
寺內壽一這只老狐狸見有機可趁,忙調兵遣將對冀中根據地展開了圍攻。雖然受蘭封會戰的影響,能調動的部隊不多,但仍把冀中各部打得大敗。有些部隊喪失了信心,直接投降當了偽軍。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就在這個時候,新上任的冀察戰區總司令兼河北省主席鹿鐘麟、河北民軍總指揮張蔭梧,還有新上任的94軍軍長朱懷冰也趁機在冀中跟搶佔地盤。原本安寧的冀中平原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
彭貞把話講完,把煙頭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幾腳,說︰「衛國,該說的我都說了,不該說的我也說了。現在輪到你了,去不去,給句痛快話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