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漢 第七章︰亂將起︰夜談

作者 ︰ 薄飲淡雪

()夜晚的洛陽城與白r 相比,少了幾分浮華,多了幾絲靜謐。夜風搖曳著枯枝上最後幾片落葉,一聲似有似無的輕響,枯黃中尚有一絲綠意的樹葉月兌離了生長的樹木,打著轉兒飄落而下,被一只手掌托起。

司馬朗靜靜地看著手中的落葉,葉面已經死去,枯黃中泛著衰敗的氣息,可是葉梗卻執著的顯示著殘存的綠意,也不知道是回光返照的錯覺,還是真的尚有一絲拯救的可能,一如這搖搖y 墜的大漢王朝。

將手中的枯葉收入袖中,司馬朗將目光重新投向洛陽城的夜景中。與其他地方的荒涼不同的是,即使在靜謐的夜晚中,洛陽城也能看見萬家燈火,輝映著天上的群星,延續著白r 的繁榮。白天是燈紅酒綠,夜晚便是紙醉金迷,這樣的奢華r 復一r ,似乎繁榮將會在這大漢之都持續永遠。可是司馬朗卻知道這樣平靜的生活很快就會被打破。

千戶破落,萬家蕭條,就是這樣的一場災難將會席卷整個天下。

視線落到了遠方的一座未完成的建築上,卻是自己的學生,大漢的太子殿下提起過的那座高樓,在地基上又起了幾層,這就是從入秋到冬末,這座工程浩大的建築唯一的進展。

不知道在天下大變之前,這座奢華的高樓能不能建好。

突兀的,心里涌上了這樣一個念頭,司馬朗愣了愣,隨即啞然失笑。隨著時間的臨近,似乎自己也開始不安了起來。也沒辦法不安,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芥,而這些消逝的生命必然要歸咎到自己等人身上,不是一人一家之死,而是千萬人之逝的沉重。

「怎麼還沒有把飯送過去!!!」

樓下的吵雜打破了靜謐,司馬朗皺了皺眉頭︰現在的下人越來越沒規矩了。搖搖頭,司馬朗卻沒有現身的打算,司馬家治家極嚴,要是下人的失誤被主人家撞見,那個下人多半會受到杖責,到時會有什麼樣的結局卻是難料,最壞的情況可能會被活活打死。

「啊,不小心忘記了。不過反正是‘隱舍’里的那位,說不定什麼時候家主大人就會……少送一餐也沒什麼吧。」

下人不知悔改的語氣傳到了司馬朗的耳里,這位謙謙君子眼神漸漸冰冷,一改先前的打算,從樓上慢慢走了下來

「什麼時候司馬家的家事由得你們閑言碎語了?統統滾去管事處自領責罰,不識體統!」

在廊下交談的兩個下人顯然沒有想到自己的一時妄言會正巧被撞破,想起管事的朱紅大杖,兩人的腿都軟了幾分。

「大,大少爺。那個,我們還要去給‘隱舍’的那位送飯,這個……」

下人戰戰兢兢地提起了手中的菜盒,汗流如漿的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我說了去管事處領罰,還不快滾!!」

一把搶過下人手中的菜盒,司馬朗厲聲大喝,知道逃不過這一劫的下人躬身施了一禮,慌慌張張的逃掉了。看著在繁復的廊道中慢慢失去了蹤影的下人,司馬朗忍不住重重的一哼聲,心想是不是平時自己太過縱容這些下人,以致于連起碼的上下尊卑都不知道了。

「‘隱舍’嗎……」

被無禮的下人激起的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在四周的安靜中,胸中的無名火慢慢散去,手中的菜盒沉甸甸的感覺帶著司馬朗的心頭也微微的沉重起來。

輕輕地嘆了口氣,司馬朗向著宅邸里熟悉而又陌生的一處地方行去。

「隱舍」是司馬家對孤立于主宅的一座偏院的稱呼,不過說是偏院,說是柴草房更是恰當一點,破舊的茅屋幾間,爬滿藤蔓的院牆幾處,狹窄的院牆內高大的枯樹一株,寥寥幾片敗葉。主宅到隱舍的小路上長滿了雜草,步履踩在這些雜草上響起了沙沙的聲音,司馬朗來到破舊的院門前,柴扉背後蟲鳴起伏,柴扉前司馬朗卻踟躕不已。

「呼~~~」

輕輕嘆了口氣,司馬朗搖頭將紛雜的思緒甩到了腦後,慢慢推開了柴扉。

蟲鳴驟歇,雜亂的野草中寂靜一片,柴扉吱呀著搖晃開去,院門上落下些許灰塵粘在司馬朗藏青s 的衣袍上,小院中,無人的氣息撲面而來。但是這座偏院卻是有人居住的,司馬家族譜上沒有留下名字的族人。

一聲清脆的聲響響起,司馬朗能听出是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響,棋乃文人雅士之好,司馬朗自然不會陌生,只是沒想到在這樣的生活下,那人還會有這樣的閑情雅致。

順著聲音轉過了屋角,枯樹延展的枝椏下,穿著大一號而微微褪s 的服裝的少年跪坐在帶著細細裂紋的棋座前,拈著殘缺不全的棋子的手上帶著少見天r 的蒼白,少年望著黑白交錯的棋盤思索良久,然後落下手中的黑子,卻是置岌岌可危卻尚有一線生機的黑子大龍于不顧,打算強吃白子大龍。

「雖然這樣的走法算不上錯,不過卻甚是無情啊」

將手中的菜盒放在了棋座邊,司馬朗一捋袍袖,拈起白子走了起來。

「沒想到今r 是兄長大人來送飯,看這天s ,懿原本以為父親大人終于下定決心要餓死懿了,多少有點感傷啊。」

注意到棋座邊放下的菜盒,少年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說道,不過或許是不常和人說話,少年的聲音有點飄忽。

「是嗎,可是你的表情卻一點都看不出來。」

皺眉思索著棋盤上的風雲,白子佔優,司馬朗想了一下,繼續追殺黑子大龍。

「大概是習慣了吧,反正這樣活著和死了也沒什麼區別。天下對懿來說,不過這院門內丈許之地,早就膩煩了。」

少年爽朗的話卻讓司馬朗感到一種惡意,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的人又怎麼能奢望他在乎別人的生命。一旦少年離開了這座偏院,天下也會多幾許風波?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司馬朗摩挲著手里的棋子,老舊的棋子有些碎裂出明顯的稜角,在手指的摩挲下傳出尖銳的感覺。

「太子殿下打算掀起亂世序幕嗎?」

一句話驚住了司馬朗,霍然抬頭看見少年笑意吟吟的眼楮。

「果然」

顯然司馬朗的驚訝佐證了少年的猜想。不過比起一時失察,調入利潤少年的陷阱,司馬朗卻更想知道為什麼少年會這樣問,如果一點都不知道的話是問不出這樣的話的,可是被關在這座偏院里的少年,分明不可能知道外面的事,更別說這只有三兩人知道的隱秘。司馬朗直勾勾地看著少年與自己有七分相像的面容,他知道少年肯定知曉自己想問什麼。

可是仿佛是故意吊胃口一般,少年沒有解釋,拈起黑子繼續在棋盤上走了起來。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司馬朗跟著少年在棋盤上游斗起來,只是心有所思,只是見招拆招,十余手之後,大佔優勢的白子竟然轉入頹勢,不僅苟延殘踹的黑子大龍被做活,白子大龍也被幾顆閑子掐住了關鍵,如果不好好處理,恐怕會被吃得一干二淨。

「你是怎麼知道的?」

算了算,就算白子救活也是輸,司馬朗干脆的投子認輸,比起棋盤上的勝負,為什麼少年會知道這件事,知道了多少更讓司馬朗心急。所以放棄了和少年比養氣的功夫,司馬朗單刀直入的說道。

「戰陣之中決生死,棋盤之外定勝負。以兄長的棋力,本來不會輸給懿的。只是因為懿的話而亂了心神,輸得甚是可惜啊。」

收拾著殘局,將黑白子揀回盒中,一切收拾好之後,少年才看著司馬朗皺眉的臉,帶著一絲淺笑緩緩說道︰

「只是猜測罷了,河內司馬家依附于太子殿下,幾位兄長也算是太子殿下一派的人,所以當幾位兄長與懿相談時自然也就繞不開那位太子殿下。可是其他幾位兄長不比兄長大人您,不算是太子殿下的入幕之賓,懿所得也是相當有限,只是大約猜出太子殿下似乎是不甘于現狀,至于具體要做什麼卻是不知。」

少年搖了搖頭,臉s 頗為遺憾,正好與司馬朗鐵青的臉s 成了鮮明的對比。司馬朗當然知道少年口中的幾位兄長都是誰,也知道為什麼那幾位回來到這偏僻的小院中,「司馬七秀」的名聲不就是這麼來的嗎、

「不過知道太子殿下不甘與現狀就足夠了。想要上位,太子殿下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如現在太子殿下正在干的一般,將天下局勢攪渾,無論是十常侍亦或是大將軍還是那些朝廷的老大人們,不過是j ng于權謀之輩,若天下亂起,這些人自然會焦頭爛額,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候如果有人能夠力挽狂瀾,扶大廈于將傾,那麼大亂之後,自然而然的就可以取代三方勢力,成為說一不二的存在。可是若等大亂自起,那麼變數自然就多不勝數,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干脆由自己掀起亂世的序幕,不是嗎?」

司馬朗靜靜地看著一臉淡然,仿佛所說事情微不足道的少年。心里陡然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人道︰亂世之際,必出妖孽,或許在這乾坤大變之際,所出妖孽也許不是妲己、褒姒之流的紅顏禍水,而是自己面前仿佛世事洞明的瘦弱少年。

自己說不定正在與妖孽同處一室。

眼眸中的瘦弱少年恍惚中似乎長出了尾巴,臉型拉長猶如狼吻,黑s 的眼楮帶著不在乎世間一切的虛無,自然的生氣了一種蔑視生命恐怖。

猛地站起了身,從恍惚中驚醒後,司馬朗感到後心處冷汗濕透了衣袍。輕輕的吐了口氣,司馬朗向屋外走去,略顯急促的腳步找事了這位向來穩重的士人心中的不安。在快要轉出屋子的時候,司馬朗忽然的停下了腳步,汝鼓點般急促的腳步聲戛然而止,這突然的變化讓一旁無所事事的少年挑了挑眉毛。

「第二種路是什麼?」

亂世為百姓之墳,如果有第二條路走的話,誰也不願意看到尸橫遍野,流血漂櫓的場面。

司馬朗沒有回過頭,只有聲音越過了肩膀傳到了少年的耳里。少年愣了愣,在司馬朗沒看見的y n暗里,少年臉的嘴唇咧開了一個大大的弧度,充滿了囂張的諷刺。

「第二條路?呵,這條路倒是簡單,只要死一人便可。」

「只要兄長大人覲見殿下時說︰請弒君父。」

司馬朗霍然轉身,死死盯著一臉淡然說出弒父弒君的少年。少年的臉上笑意還未散去,裂開的嘴唇無聲的笑著,可是雖然無聲,司馬朗卻分明的感受到一種癲狂的惡意充滿了整個院子,嘈雜的讓人發瘋的笑聲涌進了心間。

深深地吸了口氣,長袖下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了掌肉里,司馬朗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冷冷地瞥了少年一眼,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小院。

司馬朗走後,少年的笑容漸漸消失在臉上。他當然知道為什麼司馬朗會這麼憤怒,大漢以孝悌為基,弒父弒君乃是大逆不道,教唆人做此事更是無恥至極。只是……

「既然司馬家可以為了一個愚不可及的謠言而y 殺親子,可以為了一己之私像是圈養牲畜一般圈養自己,那麼事到如今還講什麼倫理綱常?沽名釣譽。」

少年的語氣並不顯得憤恨,只是平淡得仿佛在敘述一個事實的語氣更加的深入人心,雖然此時的小院中再無他人。視線在無聊中落到了棋座胖的菜盒上,少年又想起了剛剛離開的人,司馬七秀中,這位兄長大人算是異類吧,與其他人不同,這位兄長大人一次也沒有問計于自己。這倒讓少年感到略微的苦惱,如果自己想要走出這到院牆的話,這個不依靠自己的兄長大人卻是唯一的的障礙了

夜風漸急,吹落了枯樹上的敗葉,生命消逝的敗葉打著轉從少年的眼前飄過,在漆黑的眼楮上蒙上了一層死意。

「那麼,果然只有這麼做了吧,司馬懿?」

ps︰剛看了看,貌似這樣視角轉過去轉過來挺影響閱讀的,我想了想,還是決定不改了,這幾章主要是介紹登場人物,進主線之後,視角雖然仍舊會變,但是不會這麼頻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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