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為後 第六章 多情總被無情惱

作者 ︰ 容意

百里長空不知他日回想是否會後悔自己今日所做的決定,但是看著娉婷一步步近乎虔誠地走向他的墳墓的時候,他心里是沒有後悔的。

歡喜一女子,願為她之所喜而喜,願為她之所憂而憂。

縱然到頭來一無所得,百里長空卻覺得他最終賺得娉婷莞爾一笑,此生足矣,足慰平生。

不相信似得眨了眨眼,娉婷不敢置信地倒退了幾步,堪堪扶住書桌才不至于跌在地上那麼狼狽。

四目相對,娉婷隔著珠簾卻將那一雙熟悉的鳳目看得清清楚楚,世上再無哪一個男子有那樣的眉眼。

無……無……

小軒窗,正梳妝。

就像被蠱惑了一般,娉婷撩起面前微微晃動的珠簾,遲疑地踏出了一步,美目死死盯著那個男子,唯恐她一個失神他就消失了一般。

景容止側頭掃了一眼百里長空,眼中的探究十分明顯,但比探究更為明顯的是他眼中閃現的殺意。

張口就呵出了一片白茫茫的霧氣,娉婷看著隨著北風洋洋灑灑而下的雪花,淒然笑了一下︰下雪了吶。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嘩啦」一聲珠簾崩斷的碎響,緊接著就是清脆紛雜的珠子落地的聲音,娉婷朝著他跌跌撞撞地撲了過去,一把抱緊了他。

景容止听她這麼評論自己,不怒反笑,是真的笑的十分開懷。

「無名。」終于輕輕地喚出他的名字,那聲音里的顫抖及不上她心里的震動萬分之一,但是娉婷卻不敢動,生怕跨前一步,就踏出了這難得的美夢。

一拍案幾,景容止鳳目微微眯起︰「夠了!」

景容止看著百里長空走後回頭對娉婷陰陰一笑︰「我差點兒忘記了,你原來還是長空未過門的娘子。那為何最後卻沒有與他成親呢?」

「無名你回來了,不要再離開我了,不要了。」淚水決堤只是剎那之間,她卻顧不得伸手去擦拭。

一轉頭,朗聲對身後的某處道︰「長空,你都听到了,她說她要留在本王身邊。」

塵滿面,鬢如霜。

坐了好一陣兒,才撐著牆壁慢慢站起來,娉婷搖搖晃晃地走出了空無一人的屋子。一開門,就是一陣冷寂的北風,吹得她全身顫抖了一下。

百里長空剛要開口,娉婷卻也制止了他︰「侯爺,你別插手,我自己的事情我想自己處理。」

生生停下動作,百里長空掃視了一遍對峙的兩人︰「臣遵命。」轉身即走,邁步出了屋子。

「為何那麼對她?」

嗯!

他明明就是無名吶,那眉眼那眼神,她不可能認錯的。

百里長空一听,心里一頓,有點吃驚地看著景容止︰「幽王,你該知道她是……」

「呃。」

娉婷定定地看著笑著的景容止,抓著書桌的手緊了緊。

原以為無名死了,天下之大她無處安身。但是,現在他明明還活著,甚至活的尊榮顯貴,娉婷卻覺得她更是天下之大,無處皈依。

「你若再不過來,我可就要走了。」他擱下筆,面對著她站好,一派玉樹臨風的模樣。

說完便抱著娉婷當先離開,百里長空看著他離開,揉了揉微微發痛的眉心,也跟了上去。

「你說她叫什麼?」景容止問。

「我叫你放開我!」娉婷奮力地掙扎,甚至朝著景容止的膝蓋就是狠狠的一腳。

如遭雷擊,娉婷腦子里一陣混亂,呆滯地瞪著百里長空道︰「什麼幽王?」

「賭?賭什麼?」

景容止十分不屑于與眼前這個神志不清的女人糾纏,他查過了,這個叫鐘離娉婷的女人確實是鐘離澤的長女,原本在京城中赫赫有名,是個十足的美人兒。可惜,因為與人私通產下孽子,被鐘離澤的大夫人施了家法,命雖保住了,臉也毀了。

娉婷的嗓子緊了緊,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一陣酸澀齊齊涌上了雙眸,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幽王!」

擺擺手叫百里長空住口,景容止冷下臉來道︰「長空,別以為你我二人幼年有些交情,而你又救了我,還幫我恢復了身份,我就會任你在我面前不分尊卑!」

娉婷听出了他語氣中的戲耍,憤恨地瞪著他,被他制住的手腕一點兒力氣也使不上來︰「你放開我!」

說著就將手卡到了娉婷細瘦的脖子上,懷里的女子渾然不覺,只要他微微用力,就能把她的脖子掐斷。

銘刻了恨,卻忘記了愛。

娉婷輕咳了兩聲慢慢坐起來,環顧著屋子,這里的陳設高貴雅致,想必主人也是非同一般。掀開蓋在身上的錦被,娉婷下了床往外走,隔著臥房門口的珠簾,她看到了銅鏡旁的一個男子。

幽王和百里長空都已不在,想必是先離開了。

縱使相逢應不識,

娉婷忍著身上的劇痛慢慢坐起來,額角被撞得銳疼,火辣辣地燒灼著。隨手模了一把,低頭一看,竟是鮮紅刺目的血。

景容止如何記得當初的事情,而且他也沒有那個閑情逸致去思謀自己當初的心境,揚了揚眉,他笑︰「不記得了,也許是出于……無趣,亦或是尋個樂子,本王不記得了。」

景容止看著娉婷有點僵硬的表情笑說︰「賭你想不想留在本王身邊,如果本王贏了,你就留下,如果我輸了,他就帶你走。」

幽王府中,書房。

他……到底在說什麼?

「幽王殿下。」

呵呵,流血了。

「嫡親長女。」

什麼!

「嘶——」景容止沒料到娉婷如此潑辣,膝頭上被不偏不倚地踹了一腳,長眉一揚,揮手就將娉婷給撞了出去。

景容止不要她,她也不要景容止,所以她為何還要留在幽王府呢?

這首詞的意境她到今日方能體會地透徹,一字一句都好像是在述說著她的心情。

話未全說出口就被景容止抬手制止了,轉而深深地看了一眼即便懷里的女子,鵝黃衣裳雲髻微垂,臉上一行清晰的淚痕,如果不是左臉上那一道猙獰可怖的刀痕,該是怎麼樣的我見猶憐。

「留著她也好,本王對她有沒有三分情意本王不記得了,不過看她剛剛模著那空墳的失魂落魄的模樣,想必對本王用情甚深。」松開掐著娉婷脖子的手,景容止勾唇一笑,「眼下本王才剛剛恢復身份,正是用人之際,你不是說她為了替本王報仇培養了相當的勢力嗎?既然她歡喜本王,那本王就給她一個機會陪伴在本王身邊。」

百里長空憐憫地看著向他求助地娉婷,開口卻只能給她一個不想要的答案︰「他確實是十三皇子,御封幽王殿下。」

這種情況下,景容止如何能夠相信自己曾經深深地用生命愛過這個仇人的女兒?

百里長空這時候才恍然大悟了什麼。

「你要做什麼?」景容止反應敏捷地抓住娉婷朝他揮來的手,然後一轉頭,漆黑如寒潭的眸子盯著正要出手的百里長空,「長空,我與她的事情你最好別插手。」

在他懷里重重地點著頭︰不要走,我們誰都不要再離開了。

「幽王自然是指本王。」景容止不耐煩地掃了一眼吃驚的娉婷,「你不是從剛剛就死死抱著本王不肯放手嗎?」

「得到卻不珍惜,幽王,小心來日後悔晚矣。」百里長空想起娉婷失落的神色,心頭微疼。

他剛剛是真的想殺了她!

「既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你當日為何同我說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還要讓我不知輕重地為你取了那麼一個無稽的稱呼?」

一聲溫柔清寒的「是我」,就像一道炸雷在娉婷耳邊驚起,她瞪大了眼楮看著他,一手死死拽著搖晃的珠簾。

娉婷哪里肯慢點兒,她沖撞地奔過來,一頭扎進他的懷里,伸出手臂緊急環住他的腰身,死死地抱住他。

冬日里夜里清寒且漫長,幽王府內一間暖閣里搖曳著微弱的燭光,娉婷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屋子里。

百里長空听著景容止的話,心里一陣一陣地泛著寒意︰他真的不記得了,而且也不打算記起來。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如何報仇。

「還算你有一雙慧眼,那個假冒了本王一十七年的混賬東西自然是不能與本王相提並論,他那一張假臉皮還是照著本王的樣子繪制而成的。可惜,只得其形貌,不得其神韻。」

然後看了一眼臉色並不太好的娉婷,疑惑道︰「她……」

「狼狽至極!」景容止看了她一眼,只管從她身邊走過,連片刻停留都沒有。

所謂的十三皇子她明明見過,雖然與無名極為相似,但他遠沒有無名的豐神俊逸,氣度風流。她決計不會將這兩人混淆不清的。

百里長空擔憂地看了一眼娉婷,她臉上的迷茫和慌亂十分扎眼,急忙走上前去拉住驚惶失措的她,百里長空說︰「娉婷,幽王他的意思是……」走頭無墓。

夜來幽夢忽還鄉。

「娉婷,鐘離娉婷。」百里長空無奈嘆道,景容止蘇醒過來,的的確確是將一切都忘記了。不,不對,他還記得自己五歲時的那場燒紅了天邊的無妄之禍。

百里長空質問著幽王景容止。

十年生死兩茫茫。

微微地點點頭,他笑︰「是我。」

他回應了她,這不是夢境!

百里長空憤憤道︰「幽王,或許你忘記了,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你和她之間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三個月前,你還願意為她以身擋箭,甘飲劇毒!」

「你……你們在說什麼?我,我怎麼好想听不懂。」娉婷努力提著唇角笑了笑,他們在說什麼呀,什麼本王,什麼賭約,她怎麼一個字都听不懂。

娉婷眼前一白,只覺得一股怒火直沖到了頭頂,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已經朝著面前的景容止沖了過去。

似乎還不知道眼前這情景意味著什麼,娉婷僵硬地蠕動了一下嘴唇問︰「你……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百里長空緩緩地從陰影處走出來,英氣硬朗的臉上沒有一絲多余的表情,他看了看抱在一起的兩人,又看了看娉婷臉上未干的淚痕,低頭道︰「臣輸了。」

果然——

狹長的鳳目微微眯起來,景容止看著懷里這個女子,陰沉地低低地笑了一聲︰「所以長空你是想告訴本王,本王被鐘離澤那個老兒幽禁的時候,遇到了他的嫡親長女,然後本王不僅沒有想殺了她,還對這個叫鐘離娉婷的女子傾心愛慕?」

站在一棵樹下等著娉婷,果不其然看到一個一身白裳的清俊男子抱著娉婷走了出來。百里長空迎上去,朝著男子施了一禮。

不思量,自難忘。

慢慢地走在雪地里,一步一步伴隨著「咯吱咯吱」的聲音慢慢走出了幽王府,不知道是不是景容止吩咐過,這里巡邏的侍衛都沒有攔著她,任由她十分暢通地離開了。

出于無趣?尋樂子?

幽王景容止也是大病初愈,臉色蒼白,加之一身白裳,更是顯得精神不濟。只是他一雙狹長陰鷙的鳳眼掃了一眼懷里昏迷過去的女人,淡淡道︰「沒事,死不了。」

俯身作畫的男子听聞有人聲,翩然投來一瞥。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怎麼可能!」娉婷舉手直指面前的景容止,「他明明就是無名,那個什麼十三皇子根本就不值得一哂,他怎麼配與我的無名相提並論,根本就是雲泥之別!」

站在空無一人的街市上,娉婷看著四面延伸的道路,足足站了半刻鐘,然後朝著一條路慢慢地走了去。

「幽王,不要!」害怕幽王真的會那麼做,百里長空立即出聲制止。

這場賭約的結果很顯然,百里長空輸了。

被娉婷撲得倒退了兩步才堪堪站穩,他寵溺地笑說︰「慢點兒。」

料得年年斷腸處,

求助地回頭看向百里長空,他也見過無名和幽王景容止,他一定不會認錯的。

愚蠢!

娉婷站立不穩,直直地朝後倒去,脊背筆直地撞上了書桌尖銳的一角。她伸手想去扶住身後的桌子,卻沒料到手中一滑,連帶著書桌上的擺設也傾倒下來,一股腦都砸在了她的身上。

他錯了,娉婷和幽王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娉婷未說過,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憑借著自己看到的,將這一切告訴了失去記憶的幽王。原本他是想免去娉婷的相思之苦,卻忘記了幽王如今什麼都不記得,而且還深深痛恨著幽禁他又「謀殺」了他的鐘離澤。

驟然散發出的筆墨清香,景容止冷漠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娉婷,她鵝黃的衣裳上盡是漆黑的墨汁,就連臉上也濺滿了墨點。

景容止一听皺緊了長眉︰「鐘離娉婷?是鐘離澤的什麼人?」

白裳,及地的烏發,銅鏡中折射出他清俊已極的側臉。

雙手扣住娉婷抱著自己的胳膊,景容止微微一使力,就將她的懷抱掙月兌,雙手隨便一推,就將娉婷從他的懷里推了開去。

是啊,狼狽至極。

景容止伸出手指劃了劃娉婷完好的右臉,譏誚地說︰「至少本王知道她是鐘離澤的女兒的時候,只是想親手掐死她。」

被幽禁了一十七年不見天日的無名,竟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子,竟然是十三皇子幽王殿下!

要不是她手中握著的勢力對目前的他而言還有那麼些用處,要不是看在她也視鐘離澤為死敵的份上,別說虛與委蛇地抱著她,就連看一眼他都不想看。

「好,不走了。」抱著懷里的溫香軟玉輕輕搖晃著,他問她︰「我不走了,你也不走了,留下來陪著我好不好?」

「如你所見,我們在打一個賭。」

眼中一絲不悅飛速閃過,景容止抬了抬下頜,瞥了一眼懷里的女子,邪邪一笑︰「那也要等她醒過來。」

話音未落,懷里的女子一僵,朝著他的身後望過去。

景容止見娉婷點頭,須臾之間收回了 在唇角的那抹溫柔寵溺的笑意,陰鷙的鳳目譏誚地看著懷里嚶嚶哭泣的女子。

明月夜,短松岡。

娉婷皺了皺臉,想笑卻沒笑出聲兒來。

「娉婷。」他輕輕笑道,朝她伸出了手,「來,到我身邊來。」

景容止捏了捏娉婷細瘦的手腕兒,問︰「放開你?放開你好讓你揮本王一個耳光嗎?」

沒有察覺到娉婷的注視,男子拿食指抵著下巴,右手提著筆,似乎在思索該如何落筆。

「娉婷,幽王說的沒錯,他就是你在鐘離府靜園遇到的無名,幽王就是無名,無名就是幽王。」百里長空不忍心看著幽王這樣對待娉婷,索性直截了當地告訴了娉婷真相。

景容止坐在高椅上,冷冷地放下手中端著的熱茶︰「本王只不過想讓她清楚的知道,本王想讓她陪著本王,不過是看中了她的才華和勢力,與兒女私情絕無關系。免得她舊情難忘,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這里是……zVXC。

「無名?」

身後留下一串串深深淺淺的腳印,然後頃刻間又被洋洋灑灑的大雪所覆蓋,宛如沒有人經過一般。

百里長空怔了一下,看了一眼窩在景容止懷里的娉婷,還是替她爭取了最後一次機會︰「是臣僭越了,但是她要不要陪在幽王你的身邊,還是得由她自己做主。她若願意,我絕不會再多說一個字!」

勃然而怒,景容止正待發作,門外傳來叩門聲。

「進來。」

一身勁裝的漢子,朝景容止行禮之後回報百里長空︰「娉婷小姐出了王府,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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