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橋短篇小說集 斷橋短篇小說集二塵海茫茫(1)

作者 ︰ 龔爾思笑

()斷橋短篇小說集二塵海茫茫(1)

1、橫哥之死

低低的山岡上,一座新墳剛剛壘好,干巴巴的黃土,和周圍生機勃勃、綠草如茵的景s 顯得極不協調。墳前,幾百個送葬的人,個個面帶戚容。一個懷抱兩歲幼兒的青年婦女,哭得癱在地下;一個中年男子趴在墳前的石頭上,呼天搶地的哭道︰「是我害了你啊,橫兄弟!你才二十七歲啊!」哭聲在山間回蕩,送葬的人無不落淚。

那青年婦女、小孩、中年男子分別是墳中之人的妻子、女兒和姐夫。

今年ch n天,縣里號召打狗,橫哥有一條老黑狗,卻偏要「敝帚自珍」,大隊支書老李多次登門動員,橫哥只有一個「不」字。橫哥的妻子王雲秀趁他趕千佛去了,約起舅子王雲松,將老狗幾鋤打死。

橫哥回家知道後,氣得吹胡子瞪眼,一腳頭把檐口下的竹椅子踢起來飛出一丈多遠,橫撇撇地落在豬槽里,嚇得津津有味吃食的三頭肥豬把腦殼一擺,甩了正在喂豬的王雲秀一臉的潲水。

雲秀直起身子,抹了一把臉,看了橫哥一眼,輕聲說道︰「少發些瘋,老李嘴皮都磨起了老繭,鐵核桃也該開一點縫兒了。」「你為啥伙起舅子娃兒,把‘烏兒’給我打了?」橫哥怒問道。「那是為了防瘋狗。」「所有的狗都是瘋狗!」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王雲秀拖開椅子,提了潲桶進屋去了。「萬一,萬一個屁!」橫哥也不管爭論的對象還在不在,只顧直著脖子嚷,「人當中有一個殺人犯,是不是要把所有人的腦袋都宰掉!」橫哥還將巴掌伸得筆直,當成砍刀,在小女兒珍珍面前一劈,嚇得珍珍驚叫著往里屋跑。

雲秀伸出手來樓著女兒說道︰「少學螃蟹橫起爬!你沒听文件上說,單我們地區今年被瘋狗咬了的就有幾百人?」「是我的‘烏兒’咬的?橫哥瞪著一雙牛眼,嘴巴象機關槍似的掃sh 起來,噴出許多牛都踩不爛的話。雲秀曉得橫哥的牛脾氣,x ng兒一來,誰都勸不住,便任他亂罵,不再理會,一會兒就左肩扛鋤頭,右手抱珍珍,上工去了。

橫哥憋著滿肚子氣,決意要去聲討舅子王雲松。正要出門,姐夫郝廷江汗流滿面地奔進了院子。橫哥沒打招呼,就回身去抬凳子,郝廷江急喊道︰「橫舅子,姐夫今天有芝麻大點事來求你,怎麼見了我就掉轉躲呢?」橫哥抬出凳子安好後才說︰「哪里話?哪里會!我還不曉得大哥有什麼大事吩咐呢。」郝廷江坐好,等橫哥遞過煙,吸了兩口,向門外掃了一眼,這才壓低聲音說︰「我們那個縣,興起了一股打狗風,你想,我的‘黑獅’是你‘烏兒’的兄弟,我怎麼忍心打?」「不忍心打就不打嘛!」「不打?怕過不了關吧?」「你硬不打,他們也只好吹熄燈盞,鼓你幾眼。」「要你橫舅子才有這中橫膽量。」郝廷江輕輕地給橫哥當胸一拳,環視四周,似乎有所發現,「呃,怎麼沒見你的‘烏兒’?」

橫哥哪里肯說「被別人打了」這樣的窩囊話?竟抖擻j ng神,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兒說︰「四條腿兒的東西,還能不滿山跑去了?」「他們沒有打你的?」「敢!」橫哥滿臉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神情。「這就有門了!我把我的‘黑獅子’牽到你這兒躲一躲,等風頭一過,我就牽它回去。」向來愛撐硬底船的橫哥,加上怒火還沒有熄,當然毫不推辭︰「牽來就是!」

傍晚,雲秀背著珍珍跨進院門听見「汪汪」的狗叫聲,嚇了一大跳。「狗狗。」珍珍在媽媽背上叫。

雲秀抬頭一看,房角柱子上栓著一條大黑狗,在西斜的陽光照sh 下,正在亂蹦亂跳。「哪里來的狗?」雲秀放下珍珍問。

「我買的!」橫哥在屋里高聲嚷道,「你又去伙起舅兒子來打嘛!」雲秀也有些火了︰「死咬住牛板筋不放,謹防扯斷你的牙齒!老狗容易變成瘋狗;瘋狗咬了人,你當是臭蟲跳蚤咬咬,搔搔癢就完事?」「這是瘋狗?」橫哥「   」地沖出房門。「上頭喊打狗,不是整我們!」「公共食堂是不是上頭喊的?特殊時期是不是上頭喊的?」雲秀知道他又要橫扯了,說不贏他,只得牽著珍珍進了房門︰「反正瘋狗咬著人不是玩的!」

「這是瘋狗?這是瘋狗?」橫哥的火氣方興未艾,他走到大黑狗身邊,模著狗反問雲秀,又俯去扯狗耳朵,那狗驚懼地把頭向右一擺。「這麼好的狗是瘋狗,簡直瞎了……」說時遲,那時快,橫哥的手剛觸著狗耳朵,那狗將頭一揚,‘汪’的一聲,一口咬住了橫哥的右手,橫哥‘眼楮’二字尚未出口,竟突然一聲長號——哎喲!」

雲秀听見橫哥「瞎了——哎喲」一聲叫,知道不好,慌忙奔出來一看,只見那狗還死咬住橫哥的手不放;橫哥的手流著鮮血,只敢跟著狗頭伸縮;他的左手雖然使勁地打狗,那狗卻只顧歪頭,不肯松口。雲秀慌了,在階沿上來回跑了三轉,才猛然省悟,c o起鋤頭,向狗奔去。「打不得!是姐夫的!」橫哥痛得齜牙咧嘴,還死不忘姐夫的重托。雲秀置若罔聞,狠命一鋤砸在狗脊梁上,那狗一聲慘叫,咧開了嘴,橫哥的手才乘勢拖出,但早已血肉模糊了。雲秀又補了兩鋤,看那狗已經不能動了,才扔下鋤頭,跑進屋,撕了塊白布,邊給他包扎邊嚷︰「快!去打瘋狗針!」「哪有那麼多瘋狗!」雲秀不容分說,連推帶拉加責罵,把橫哥拖到了大隊醫務室。

「給包一包,才跌傷了手」,橫哥搶先說。「不,是給瘋狗咬了的!」衛生員听見「瘋狗」二字,慌忙站起來︰「我們大隊的狗不是今天上午就消滅光了嗎?「這……」雲秀想說出真情,又怕傳揚出去,y 言又止。橫哥急忙接茬說道︰「听她胡扯,我們大隊哪里還有狗?」「真是被狗咬了的」,雲秀臉兒紅了,「不知哪里竄出來一條野狗。」「這個橫舅子」,衛生員邊消毒邊說,「是不是狗咬了的,老實說!」

「你就按狗咬的醫吧。」橫哥松了點口。「那就對不起」,衛生員邊消毒邊說,「請趕快去公社醫院注sh 狂犬疫苗,怕萬一是瘋狗。」「有那麼多‘萬一’?萬一房子倒了,大家都跑不月兌……」「少橫扯」,衛生員說,「謹防閻王爺請你去報到!」「我不信!」剛包扎完,橫哥的腳便已跨出門外,昂頭挺胸地走了。

雲秀謝過醫生,追了出來,低聲說︰「我陪你去吧,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雲秀的聲音有些顫抖了。

「听了醫生的話,吃水也害怕!」衛生員還站在月光下高聲囑咐︰「開不得玩笑!要相信科學!」橫哥竟粗聲粗氣地回答︰「信了科學,水也別喝!」他扭著脖子只顧往前竄。雲秀一路催他去公社醫院,他硬不去,拖了幾回,也拖不過他;雲秀也僥幸地想,恐怕也未必就是瘋狗吧。

早晨,橫哥照例很早就起了床,一拍胸膛︰「哼!狗也能咬死我?笑話!」橫哥下午收工時又故意繞道醫務室,得意洋洋地把手一揚,話里帶刺道︰「胡醫生,沒照你的科學辦,我可省了兩雙草鞋錢羅!」衛生員笑著說︰「我怕你省了草鞋錢,費了棺材錢喲!」晚飯後,橫哥更加得意,用筷子慢慢地敲著碗邊︰「有人說‘听人勸,得一半’;依我看呀,倒是‘听人勸,腳跑斷’,我沒去公社醫院,也沒事呀?」雲秀白了他一眼︰「老沒事就好。」飯後,雲秀提出要和橫哥同睡一間床,好照顧他,橫哥卻冷冷地說︰「用不著來討好我!」雲秀只好抱著珍珍在對面床上睡了。

半夜前後,雲秀被對面床上異樣的響動驚醒,喊了一聲「橫哥」,沒答應,卻撲過來一股血腥味,雲秀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恐懼地想起了瘋狗,慌忙翻身下床,撳亮手電,奔過去掀開蚊帳一看,一聲驚叫,昏倒在地,原來橫哥的胸口、喉頭已抓得稀爛,喉管處「呼呼」地冒著血泡,整個身子都泡在血泊中,正瞪著眼一顆一顆地咬手指頭,嘴一張開,滿口淋淋灕灕地滴著鮮血……

支書老李望著新墳,壓抑著悲痛,低聲說︰「這是不信科學造成的慘禍啊,我們要記住這個血的教訓哪!」老李的話說得雖輕,卻比那些悲慟y 絕的哭聲更有力地震動著人們的心房……

2、媽媽……

才下午五點半,山區的峽谷中已經看不見陽光了,只有一條晶瑩的碧玉帶飄曳在頭頂。峭壁陡崖,高松古藤,山草野花,曲徑小道,都顯得嚴峻清冷。橫空飛架的索橋有六十來米長,下游不遠處有電站水壩攔住,江水平靜得像一塊湛藍的大玻璃。

好不容易才有人物進入這幅山水畫里來,一共五個,走在最前面的是身材窈窕的少女,有十六七歲,鮮紅的瓖黃邊的短袖衫,碧綠的齊膝百褶裙,宛如一株帶葉新荷。她背著的青篾涼背 里,站著一個兩歲左右的幼兒;雪白的小背心,淡黃s 的背帶短褲,套不住圓滾滾的膀兒腿兒。這小孩右手舉著一朵白花,回過頭來,一搖一擺的喊著︰「媽媽!媽媽!」

他們身後的媽媽,看著笑盈盈的孩子的粉紅的臉蛋、鮮女敕的小手,滿臉洋溢著母親的幸福。她不住的喊著「翔翔,翔翔」,與其說是「喊」,不如說是「唱」,那聲音又甜又脆,宛轉悠長。這「媽媽」只有二十四五歲,高挑的個兒,生動的眼楮,調皮的瓜子臉,一頭飄動的長發,兩堆突出的Ru房,充滿了青ch n活力。素淨的衣著,輕盈的步態,使人想起美麗的白天鵝。她的身後是個男青年,也是二十四五歲,濃眉下的大眼楮,像兩汪清水,高鼻梁旁的兩個臉盤,正像兩瓣熟透的山桃。他憨厚的風姿,瀟灑的舉止,使人想起可愛的大熊貓。他正在邊走邊削一個大梨,青青的梨皮盤盤曲

曲往下垂,已經掃著了路面。這是幼兒的父親。他的身後是六十開外的大娘,頭發花白,卻紅光滿面,衣著講究,步伐硬朗。她就是幼兒的n in i。她正欣賞著自己的子孫和山光水s ,一臉都是笑容。

這是一個幸福的家庭。小孩的n in i是退休干部,小孩的爸爸是酷愛古典文學的中學語文教師,小孩的媽媽是縣醫院的內科醫生,少女是請來的小保姆。他們利用假期,回老家看望親朋好友。

少女背著小孩,輕快地走上了吊橋,吊橋輕輕地晃蕩著。男青年把削好的梨劃成五瓣先回頭遞給老n in i,老n in i從兒子手里拈起兩瓣,給少女和孫兒送過去。年輕的媽媽,見坡下有一株山茶花開得紅艷,俯子,要采摘來送給翔翔。男青年邊吃梨邊回頭喊︰「芳芳,快走!」芳芳摘下茶花,有小碗那麼大,紅得像一團火,舉到鼻子邊嗅著,也緩緩踏上了吊橋。

少女過了吊橋,回過頭來看橋上的三個人時,忽然听到對面山頭一聲怪響,只見一塊水牛般大小的石頭,帶著一團灰黃的煙塵、幾縷白s 的碎石,呼嘯著向山下滾來,迅雷般砸在橋上。少女嚇得一聲驚叫。那塊石頭正砸在女青年前面,男青年後面,說時遲,那時快,吊橋向下一沉,又向上一彈,三個人都飛起一丈多高,巨石把吊橋砸開一個大窟窿,轟隆一聲掉進水里,砸起白浪千尺。三個人也輕飄飄的掉進河里,濺起三朵浪花。

男青年從水底冒出,心急如焚,他知道母親完全是秤砣落水,妻子也純粹是個干鴨子,只有他會幾把水,兩個親人的x ng命,一家人的幸福,完全系在他的身上了。他透了一口氣,雙手在臉上一抹,抹去了遮住眼楮的水,急向兩旁尋覓。只見左邊十來米處,妻子已經露出水面,正在浮沉之中,她離左岸只有丈把遠,救起她是不成問題的,他便劈波斬浪,奮力向妻子游去。才游了五把水,忽然心里一個寒戰,能救了妻子淹死母親嗎?他回頭向右尋找,只見右邊三十來米處,花發母親,不時又露出頭來。他心里一聲雷響︰救起妻子淹死了母親,以後怎麼做人!他望了一眼幾米外的妻子,

高喊︰「別慌,用手往下壓水,不要沉下去!」他一個急轉彎,將手一揚,飛速向母親游去。

岸上的少女嚇得愣了一會兒才高喊︰「救人啦!救人啦!」涼背 里的孩子似乎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媽媽,媽媽」的大哭起來。

母親見兒子向她游來,拿出最後的力氣喊︰「救芳……」青年心里又一個寒戰,他望了一眼下沉的母親,離岸尚有二十來米,他的水上功夫,他是清楚的,已經沒有能力把母親救上岸了。他又轉身向妻子游去,才游了兩米,腦際響起一個嚴厲的喝問︰「能救起妻子淹死母親嗎!?」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他竟然停在了水面,還沒拿定主意,他向右看見一縷花白的頭發,在水面一晃便無影無蹤了,他向左一看,一縷黑發,在水面一蕩,也消失不見了。

「天哪!」青年望著起伏蕩漾的江水,大吼一聲,拼命向妻子沉沒的地方游去,一連向水底扎了三個猛子,終因水x ng不行,扎不下去。岸上的幼兒發瘋似的哭喊著「媽媽!媽媽!」少女也淒厲地喊著︰「陳老師,救不起她們了,你起來吧!」青年似乎听見了,爬上了河岸,抱起一塊大石頭,作了一個深呼吸,撲通一聲扎進了水里……

少女渾身戰栗著,呆呆地望著水面;翔翔在涼背 里跳躍著,哭喊著,向河里招著手︰「媽媽,媽媽……」河里的波紋漸漸散去,又恢復成了一塊湛藍的大玻璃。

過路的大娘,去幾里路外的村里找來鄉親,將近晚八點,才從河底撈起來三具尸體。翔翔的聲音已經沙啞,也哭累了,還是不明不白、有氣無力的喊著「媽媽……」少女把他放下來,抱在懷里,用自己蒼白的臉親著他︰「啊,翔翔,不哭,啊,翔翔,不哭,姐姐會照顧你的……」少女豆大的淚珠滴到了小孩臉上。

尸體抬走了,掩埋了;那個少女和孩子也離開了,吊橋不久也修好了,河面依然像湛藍的大玻璃。當地人說,在淡淡的星光下,在朦朧的霧氣中,路過這里時,常常會听到一個小孩兒的哭聲,那聲音淒厲、悠長,在河谷間回蕩。能听真切的是︰「媽媽……」

3、潘姑

潘姑三十歲時蓋新房,土牆剛舂起了幾丈高,誰知一陣風來,牆竟然「轟」的一聲倒了。潘姑的丈夫萬德全正在牆頭提牆板,跌下去,頭砸在一堆石頭上,頓時頭破血流,還沒送到醫院就斷了氣。潘姑悲哭痛悼,埋掉丈夫後,還是咬著牙把房子修好了。不過這房子也只是一座僅有五間屋的草房。丈夫死後,潘姑經常晚上徹夜無法合眼,真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她想到自己只有三個女兒,大女兒不過九歲,二女只五歲,麼姑兒才三歲,自己又個子矮小,身子單薄,靠體力,累斷骨頭也把這三個吃長飯的丫頭拉扯不大。她左思右想,覺得只有找一個有錢的男人,才可能免除女兒們的饑寒。而那時正是改革開放之初,方圓幾十里以內,有錢的單身男人只有一個六十歲的孫老師了。

這位孫老師,雖然年屆花甲,身體卻出奇的好,看上去不過四十來歲光景,壯實得像個抬匠。孫老師,25歲就死了妻子,他既要教書,又要照顧孩子,老師爹媽炊事員一個人當,真是忙得丟了草扒拿掃帚。好在老師有一份固定的工資,而且學校有公房住,累是累點,畢竟能免于饑寒。他的工資,其實每月只有39元5角。這麼低的工資,還要養一個兒子,怎麼會和「有錢」兩字沾上邊呢?原來那時全國都執行的是低工資標準,在鄉村小學教師中,每月45元就算高工資了,更加上孫老師被這麼低的工資逼出了許多優點,比如,最討厭眼前煙霧繚繞,也不欣賞杯中之物,甚至連喝茶,他也覺得未必就比喝白開水好得了多少,更不要說什麼打牌賭博了。他的工資除了油鹽柴米衣服鞋襪外,幾乎就不再有別的開支。

除了教書,他就只有一個愛好——釣魚。有一年的冬天,他冒著寒風領著兒子去河邊釣魚,在河邊上坐了不到吃一頓飯的工夫,魚飄劇烈振動起來,「大魚!大魚!」兒子高聲叫喊。孫老師樂得張大了嘴,緊握魚竿使勁一提,誰知「嚓」的一聲,魚線斷了。「哎呀!」孫老師一聲驚叫,看著那魚帶著長長的魚線在水草里鑽來鑽去,立即丟下魚竿,三刨兩爪,月兌了個赤條條。兒子說︰「這麼冷的天,爸!」孫老師已經從河邊梭到了水里,他硬是順線模魚,把魚鉤和一尺多長的金s 鯉魚一同提上了岸。兒子趕快月兌下自己的外衣給父親擦干身上的水。兒子說︰「為一條魚,凍壞了身子,不值。」孫老師卻說︰「哪里是為了魚,我是舍不得魚鉤。」

孩子長大ch ngr n,成了知識青年,就在學校門口,也就是潘姑所在的天牛二隊「插隊」,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後來去當了上門女婿,有了孩子,又按政策回了「城」。兒子的「回城」也與眾不同,只不過多了一分國家供應的口糧,還是吃住在老岳父家里。

自從兒子成了別人的上門女婿,孫老師就一個人住在學校,自己吃了飯,一家人就飽了;自己鎖上門,一家人都走了。這樣過了十年,也有了三千多元的存款,因而成了當地首富。

潘姑可不封建,而學校就在潘姑家對門不到一里路的地方,加上潘姑十二歲時還在孫老師手下讀過一年書,所以,熟門熟路的,這個女人的瘦小身影便不時出現在孫老師的學校里了。潘姑人很勤快,開始只是給孫老師掃地,後來給孫老師洗衣,再後來就給他洗被子、蚊帳。孫老師要給她錢,她卻決不肯收。有時,三個女兒來找媽媽,孫老師就留她們一起吃飯。孫老師差不多又要到潘家鎮中心校開會,就買些糕點糖果送到潘姑的家里去。一來二往,孫老師和這一家都有了感情。孫老師過了三十五年的枯燥生活,忽然生活在了女人堆里,漸漸產生了找個女人過的念頭。不過他並沒有想到潘姑,因為潘姑比孫老師小二十八歲,比孫老師的孩子還小七歲。孫老師只把潘姑當學生看待。要過年的候,潘姑家里殺過年豬,只請了孫老師來幫忙。吃飯的時候,潘姑說︰「孫老師,我們成為一家人,你說好不好?」孫老師並沒有仔細听,隨口答道︰「好,好好,你說什麼?」孫老師答了話才反應過來。潘姑臉不紅,筋不漲地睜著眼看著孫老師說︰「我們一家過。」孫老師惶恐的答道︰「我都滿了六十了。」潘姑說︰「我可不嫌你老,只要你不嫌我孩子多。」「你才三十二歲,完全可以找一個比我年輕能干的。」「孫老師,我就要嫁給你。」「那你圖個什麼?」「圖你是老師,好教我的三個女兒,還圖你有錢,這三個女兒才能夠讀點書。」孫老師又考慮了三天。于是兩人去扯了結婚證。

他們並沒有請客,孫老師就從學校搬到了潘姑家,于是成了一家人。孫老師身體好,就和潘姑山上田里的忙,家里還喂了豬羊。草房里從此傳出了歌聲笑聲。

結婚一年半,潘姑就生下了一個胖小子,取名運生。一家人正過得有滋有味,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孫老師生了外痔,醫生給他開了些高錳酸鉀,讓他經常洗洗,孫老師卻不知道哪條腦神經短了路,竟然把這些藥用水調濕,全部的敷在了肛門處,還用布包起,很快肛門腐爛,迅速轉成腸癌。潘姑背著才六個月的運生,四處求醫,j ng心照料。孫老師從肛門往里化膿,潘姑只得把床zh ngy ng砍出一個窟窿,床下放一個盆子,接著不斷淋淋灕灕流下的膿血,那股惡臭,半里路外都能叫人嘔吐。潘姑不管多麼臭,照樣給他喂飯喂藥。拖了半年,孫老師瘦得只剩了一張皮。臨死前,孫老師拉著潘姑的手說︰「我們的,緣份,盡了,我沒有福氣,消受不起,這孩子,才半歲,全,交給你了。」說完就閉上了眼楮。潘姑還呆呆的握著孫老師的手,直到完全冰冷,這才安排後事。

過了不到兩年半的歡樂生活,潘姑安葬了第二個丈夫,又多了一個吃飯的孩子。她覺得這真像是一場夢。不過有兩點是實在的,就是萬德全的墳旁邊,又多了孫老師的新墳,運生每月有十八元的撫恤金,一直可領到18歲。

潘姑正逢土地下放時,五口之家,有了五份土地。這可難壞了她。怎麼辦?一天吃過晚飯潘姑抱著一歲多點的運生,把三個女兒叫攏。潘姑說︰「你們都听我說,我們家的田地一共有七畝,三畝田,四畝地。從明天開始,老大和我上山,老二負責燒鍋煮飯喂豬,老三就負責領運生弟弟。沒有辦法,你們三姊妹只有農閑讀書,農忙就勞動。」這三個女兒,大女兒叫鳳仙,不到十二歲,二女兒鳳鳴,九歲多,三女兒鳳英,下個月才滿七歲。三姊妹樣兒長得和媽媽一模一樣,臉兒圓圓的、紅紅的,眼耳口鼻都長得小,但眼楮很亮,給人的感覺,像一顆石榴上瓖著兩顆珍珠。而運生兒,和三姊妹一點也不像,只有孫老師的特點︰方方正正的臉,濃眉大眼,鼻子右側還有一顆紅痣。

大女兒鳳仙說︰「老師不會同意農忙就不去上課的。」潘姑說︰「我去給老師說。」

這一家人就這樣運行起來。農閑時,三個孩子都去上學,潘姑就一個人背著孩子挑水煮飯,喂豬找柴。

第二個男人死後的農忙季節到了。潘姑到學校先找了校長,她給校長訴說家里的苦楚,說著說著,就聲淚俱下了。校長是新調來的,姓肖,也是女的,有四十來歲。也听得掉下了眼淚。肖校長說︰「這樣吧,學生也要參加勞動,我發動大一點的學生來給你割麥子,我們全校八個老師,來給你插秧。」潘姑听到這里,跪到地下就叩頭。肖校長連忙扶住說︰「大嫂,不要這樣!」潘姑說︰「我是替我的三個女兒和兒子感謝肖校長。我知道,像我那樣安排,孩子這書是沒法讀的。」

肖校長真的兌現了承諾。潘姑家的七畝地,種和收都靠學校師生。村民看見老師來幫忙,也有幾個強勞力主動來幫忙的。這使得潘姑這樣組成的五口之家,也能正常生活。

到了一九八一年五月,運生已經三歲了。一天下午,三個姐姐都上學去了,運生坐在小板凳上和媽媽一同剝蠶豆。一個大筲箕放在地下,潘姑邊剝蠶豆邊和運生說︰「我們剝一大筲箕,給校長老師送去,讓他們嘗嘗新。」運生說︰「我喂女圭女圭。」說著便跑進屋,抱出一個小洋女圭女圭。潘姑說︰「不要弄髒了,這還是肖校長阿姨送的哩。」運生說︰「我曉得。」運生于是坐在小凳上,把小洋女圭女圭抱在懷里,從筲箕里拈起一顆蠶豆放在洋女圭女圭的嘴里說︰「小妹妹,快吃快吃。」「你怎麼不吃呢?不會吃,看我吃,你看著。」潘姑笑著說︰「小傻瓜兒,洋女圭女圭不能吃東西。」運生說︰「能吃能吃。」潘姑正要給運生兒解釋,只听「轟」的一聲,運生仰面倒在了地下。潘姑說︰「你怎麼坐的!」運生卻沒有回答。潘姑俯子一看,只見運生兩眼翻白,四只顫抖。怎麼了?中邪了?她忽然記起了孫老師經常給她說的,世界上根本沒有鬼神,孩子有病就找醫生。于是抱起運生就往醫院里跑。

潘姑的家離潘家鎮鄉醫院只有一里多路,潘姑抱著運生,一口氣就跑攏了醫院門口,她大聲哭喊著︰「李醫生,救救我的孩子!」潘姑的聲音又大又響又淒厲,驚動了醫院僅有的五個醫生。他們走出來,一同會診。年紀最大的李醫生說︰「氣管里有異物,比較深,我們醫院無能為力,趕緊送五通醫院吧。」這時的運生,差不多又四直顫動,眼楮翻白,一會兒又緩過氣來。李醫生說︰「卡在氣管里的異物,幸喜不是圓的,氣管沒有全堵住,不然,早就完了。這樣,廖紅娟,帶氧氣瓶,送到五通醫院。快走!」鄉醫院沒有救護車,廖醫生提著輸氧袋,給運生安好輸氧管,和潘姑並排同步行走。這里只有小公路,只有貨車來往,並沒有客車。潘姑就和廖紅娟在公路上攔貨車。她們站在公路中間,攔住了一輛解放牌。司機探出頭來問︰「怎麼回事?」「救救我的孩子,這是孫老師的兒子,才半歲他爹就死了,我不能對不起孫老師呀?」「是孫老師的孩子?上,我是孫老師的學生。」司機打開了車門,潘姑坐在挨司機的位置上,廖醫生擠坐在潘姑的右邊。等大家坐好後,車子風馳電掣地跑起來。

潘姑說︰「謝謝你了,師傅,貴姓?」「免貴,姓吳,叫吳誠忠。」「吳師傅,我走得慌,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帶,等孩子長大了,一定來報答師傅的救命大恩。」吳師傅說︰「人,誰沒有個三災八難的,能幫上忙也是緣分。」廖紅娟說︰「吳師傅這思想境界還不低哩。」吳師傅說︰「你這不也是在幫忙嗎?」

運生還是差不多又顫抖,但臉s 沒有那麼煞白了。廖醫生問︰「這孩子是在吃什麼?」潘姑說︰「我們在剝蠶豆,可能是被生蠶豆堵住了。」廖醫生說︰「難怪會這樣間隙x ng的抽搐,蠶豆和氣管壁之間還有點空隙。」

兩個鐘頭開到了五通橋區醫院,三個人下車來,跑進醫院大門就高喊著︰「快救救孩子!」這時已經下午六點鐘了,醫生們正在下班。潘姑響亮淒厲的喊聲,使走到門口的三位醫生向他們走了過來。一個大個子醫生問明了情況,又仔細看了看運生後說︰「在我們這里,只有開刀,這是很危險的。只有趕快送到省醫院,他們有不用開刀的技術和設備。」潘姑一听,抱著孩子哀求道︰「老師,救救這個孩子吧,他是孫老師的兒子,孩子半歲時,孫老師就丟下三個不滿十二歲的女兒,和這個孩子走了,這個兒子可是他的心肝啦,一定要救活他呀!用我的命來換他的命吧!」潘姑抱著孩子,「咚」的一聲跪在了地下。那位醫生愣了,慌忙說︰「起來,我去找院長看看。」

潘姑懷抱孩子,跪在地下不肯起來。廖醫生提著輸氧袋,亦步亦趨地跟著潘姑轉。

只過了十分鐘,五通橋區醫院的救護車開到了門口,那位大個子醫生開門出來說︰「上車吧,王師傅找得到省醫院,孩子會有救的。」

潘姑又叩了三個頭說︰「感謝好人們啦,你們都會長命百歲的!」

潘姑抱著孩子,廖醫生拿著氧氣袋,上了車。救護車又風馳電掣地奔馳起來。吳師傅目送救護車遠去,才開著自己的解放牌走了。

到省醫院,已經深夜十二點了。潘姑對王師傅說︰「王師傅,我只有祝你萬壽無疆了。」師傅說︰「什麼萬壽無疆,萬壽無疆的**,都死了,還是孩子能平安就好。」

廖醫生先下車,等潘姑下車後,又轉到潘姑的右邊,和她一同進了省醫院的大門。她們找到了急診室,還沒有等廖醫生開口,潘姑就「咚」的一聲跪在了值班的中年女醫生面前︰「老師,救救我的孩子!這是孫老師的兒子,才半歲孫老師就死了,我一分錢都沒有,一路上都是好心人護送我來的。」那醫生說︰「起來吧,這孩子有什麼問題?」廖醫生說︰「被生蠶豆堵住了氣管。」值班醫生立即打了電話,只二十分鐘,在醫生的指引下,潘姑就抱著運生進了手術室,一個年輕醫生,搬過一個帶導管的器械。那醫生示意潘姑把孩子平放在案床上,然後經過一番檢查,把導管深插在運生的嘴里,只見他一按儀器,把導管輕輕扯出,管子頭上吸著一顆白s 的蠶豆,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潘姑一下裁倒在地,不省人事。

等潘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次r 上午九點了。運生站在床邊直喊︰「媽媽,媽媽。」潘姑正想翻身爬起,被一個護士用手按住了︰「不要動,在輸液哩,你是太累太餓了。」潘姑想起了昨天的經歷,撫著運生的頭,淚水像泉水般涌出。她泣不成聲的說︰「感謝好人們啦,救了我們娘母倆的命!」

一會兒來了七八個醫生護士,其中一個四十多歲的女醫生說︰「大嫂,廖醫生把你的情況給我們講了,你很不容易,我們醫院決定,不收你的一切費用,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請你收下。」說著,她把一個用過的信封遞在了潘姑的手里。潘姑說︰「我不能收,你們免了我的一切費用,我就感激不盡了,怎麼還能收你們的錢呢?」廖醫生這時也進來了,說︰「潘姑,你就收下吧。這是四川省醫院領導和醫生護士的一片心意呀。」潘姑哽咽著說︰「我潘姑,這一輩子是還不起你們的恩情了,只有下輩子變牛變馬來還。」

潘姑和廖醫生第三天就回到了潘家鎮。潘姑沒有有帶一分錢到五通到成都搶救孩子的事,很快傳遍了周圍的山村。一天,一個四十來歲的壯年到了潘姑的家里。那人長得像牯牛般壯實。個子不很高,但一臉的憨厚。他對潘姑說︰「我听到了你分文沒有上成都搶救孩子的事,很感動,你心腸好,能干。那麼多人幫了你,我也想來幫你把孩子帶大,讓他們都能讀書。」潘姑說︰「哪里是我能干,全靠好心人幫助。你是想來我這里上門?」「就是這個意思。」「可是,我,嫁過兩個男人,又這麼窮,你這又是為什麼?」「我剛才都講了,也想幫幫你。」「這可不是一般的幫忙。」「我知道,這是一輩子。」「那你先在我家里當一個星期的客人再說,因為我不了解你。你還沒有介紹,家住哪里,姓甚名誰。」「我也忘了,家住八里坪,名叫趙志誠。我家是地主出身,沒有人肯跟我,三十九歲了,還是光棍。不過,我很勤快,泥木石工都會,我還存得有點錢,能把這四個孩子拉扯大的。」

趙志誠在這一家住了一個星期,第八天就上街去扯了結婚證。趙志誠說的話一點不假,人很能干,又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孩子們由于他的幫助,都上學讀了書。

後來潘姑的三個女兒都考上了大學,一個當醫生,一個當英語教師,一個當律師,運生大學畢業考上了公務員,在一個縣的組織部工作。

潘姑現在已經五十六歲了,看上去比前幾年還年輕。每到清明節和過年,一家人都要到萬德全和孫老師的墳前去祭奠,潘姑每到這時都要哭得淚人兒似的。

很多男人都說,討著潘姑這樣的婆娘,死了都值得。

4、以心換心

星期一,太陽快要升起來了,陳霞才懶懶地起了床,吃過飯,空著手,沒j ng打采地向學校走。她邊走邊想,可怕的大火,把書包、書和文具全都燒成了灰,還有勾畫在書上的重點。昨天程老師來家訪,叫我一定要到校上課,書,老師想辦法。可是,老師會有什麼辦法呢?還不是只有叫我看小芹的。陳霞才走到校門口,就听見程老師在大聲讀課文︰「快坐好,小弗郎士,我們就開始上課,不等你了。」陳霞知道已經上課了,下意識地拔腿就往教室跑。

陳霞跑到教室門口,又想起自己沒有了書包和課本,就又懊喪地止住了腳,不往教室里走了。

「陳霞,進來吧!」不時又扶扶眼鏡向教室外張望的程老師,早看見了陳霞,便停下課,大聲喊起來。

程老師的喊聲一出口,全班四十九個腦袋像被一根繩子拴著的木偶,被猛地一扯,「呼」的一聲,全扭向了左邊的窗外。四十九雙眼楮都在向她說︰「進來吧,陳霞!」

陳霞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她遲疑地低著頭,向自己的座位走去。當她看見自己的課桌旁掛著一個紫紅的書包,書包上還繡著一對黃毛小鵝;而桌子上放著文具盒,盒子殼上是紅r 映碧海的鮮艷圖畫,還有一本語文書,翻開著,正是《最後一課》的課文。陳霞站在桌子旁遲疑了,不敢坐下去,他猜測這可能是另外一個同學的。

程老師說︰「陳霞,坐下吧,那些,都是你的。」

陳霞坐下了,她見書上還勾畫著重點詞語,墨跡未干,顯然是小芹的筆跡。她感激地看了小芹一眼。小芹趕忙回過頭去。陳霞習慣地打開文具盒,取出鋼筆,擰開筆筒,記起筆記來了。

下了課,陳霞才想起,哪來的文具盒,哪來的鋼筆?她再打開文具盒看,里面有三角板,圓規、量角器,而且鉛筆削得溜尖,橡皮擦香氣撲鼻,竟還有自己平時愛玩的一顆紅s 有機玻璃扣子。她又取下書包看里面,八本書,十三個本子,一本不少。作業本上,每本都寫著「九九級二班陳霞」;字,秀氣勻稱,顯然是程老師的手筆。大火無情地毀滅了的,又在老師美好的心靈里重生了出來。陳霞眼楮里聚滿了淚水,淚水顫抖著,變成晶瑩的淚珠,熱乎乎的在臉上滾動。

端午節的早飯後,老師們見校園里綠樹如煙,嬌花似錦,同學們白衣紅裙,像一團團彩雲向學校涌來,都笑盈盈地走向辦公室。他們看見每個老師的辦公桌上都放著兩個粽子,青青的粽葉,尖尖的稜角,如碧玉般溫潤,散發著清香。粽子下,還壓著一張小紙條,上面有10個小字︰被老師的愛救活了的心。

「這是陳霞寫的。」班主任兼語文教師程老師說。

「陳霞?她的家遭遇火災才幾個月!」

「這麼多粽子!」

「這怎麼行!」

教師們七嘴八舌地嚷起來了。

「我有辦法。」地理老師擦著灰白的鬢發慢慢說。

陳霞放學回家,做家庭作業時,打開書包,看見里面有一個紙包,只有二指寬,一顆瓜子那麼厚,卻折疊得有楞有角。她好奇地打開一看,里面竟然包著100元錢;還有一張小紙條,上面有四個小字︰「以心換心」,寫得又整齊又秀麗。陳霞久久地端詳著這四個字,只覺得滿屋子都是明媚的ch n光,自己仿佛是置身在大花園里。

5、打豹英雄

1952年十月間,雲南省永德縣某村民兵排長陶某,到鄉里開會回家,已是深夜。他右手拿著柏樹皮火把搖晃著,一個人在山嶺上慢慢的走。天上齒鐮般細細的彎月亮和幾顆星星,差不多又被飄移的雲朵遮住。淡霧朦朧,山嶺如影。而腳下完全是由山民的腳板踩出來的山道。細得就像一條長長的繩子,要靠膽量和熟悉才敢于在黑夜里下腳。

險峻的山路越來越平坦,陶某可更不敢放心走路,因為路已經伸進了原始大森林,林子里常有虎豹傷人。這座森林,他可是再熟悉不過的了,哪里是大溪澗,哪里有大溶洞,哪里曾經被老熊抓傷過人,哪里曾經被老虎咬走過小孩,他都一清二楚。甚至每一棵樹下,每一個巨壑邊,他都能講出一個故事來。

走過一片山核桃林,他記起了趙阿婆的「奇遇」。趙阿婆一個人彎著腰把山核桃一個一個地拾起,扔進背後的筐里,她不必看竹筐的位置,只憑「嗒嗒」的聲音,就知道核桃進了筐。她扔了兩個卻沒有听見聲音,似乎有一只熱烘烘的手在接著,身後響起了咬碎核桃的聲音。她慢慢回頭一看,一頭一人多高的大熊站在那里,正漫不經心的咬著核桃。趙阿婆嚇壞了,但她沒有慌,繼續埋頭拾核桃扔給大熊吃。她不敢回頭看,因為人們都說熊最恨的是人的眼楮。它一看清了你的眼楮就非抓你不可。這才叫度秒如年哩,簡直相當于死了一回的時間,趙阿婆扔出去的核桃又發出了響聲。她又等了一會兒,才回過頭去,見那大熊已經跳進溪澗里去了。

森林里很暗,陶某一邊想著一邊用力地揮動火把,好讓它發出更加亮些的光來。到了石子坡頭,陶某仍舊揮動火把埋頭急走。陶某並不知道坡頭路口正蹲著一只巨大的金錢豹,火把已經要觸到豹子頭了,他還一無所知。在靜得只能听見腳下松針輕輕嘆息的夜里,突然響起了霹靂似的一聲吼叫,緊隨著一陣狂風,陶某潛意識的低頭俯身急向風來的方向一竄,那豹子已從頭頂飛過,陶某就勢一滾,過了石子坡,那豹子轉身追來,騰身一撲,陶某又向旁邊一閃。趁豹子撲出去十幾米遠回頭不易的機會,陶某返身向石子坡頭奔去。待那豹子轉過身來時,陶某已經是居高臨下了。

這些森林里,到處是農民的柴堆,擺得方方正正的,有一人把高,等干了以後好運回家去作柴燒。陶某順手抓起柴堆上的一塊粗柴,趁豹子再次躍起向他撲來時,向著坡下一閃一滾,躍起來,對準豹子的腰狠狠砸去,山里人都知道,豹子是「銅頭鐵背豆腐腰」,打豹子的腰胯最易奏效。誰知夜晚看不分明,那一下砸得石頭直冒火花,把雙臂震得發麻,他和豹子同時落地,都趴在斜坡上,豹子尾巴就在離他的頭下不到一尺的地方。他也許是忙人無計,或者是急中生智,險處生勇,陶某站起身兩手緊握豹尾、蹬著八字腳,身子往後傾斜,狠命的往坡下直拖。豹子害怕了,拼命的往坡上掙。陡滑的斜面,對陶某頗為有利,豹子不敢回頭,只想向上掙月兌,被陶某一寸一寸的拖到了另一個柴堆旁,陶某雙腳猛的一頓,趁豹子慌亂之際,左手死命抓住豹尾,騰出右手,抓起一塊大柴,看準豹子的腰胯,奮力一擊,豹子一聲嚎叫癱軟了,陶某左手仍不敢放豹尾,腰胯上又是幾柴,豹尾也軟下來了,陶某左手松開豹尾,雙手掄柴又是一頓暴打,看豹子不能動了,才覺得渾身酥軟了,一步一停的的挨回家去,雞已經叫了。第二天,他才叫起幾個漢子把豹子抬回了村子。

因為這個林區常有虎豹傷人,陶某打豹的故事傳到了縣zh ngf ,縣zh ngf 表揚了陶某,譽之為「打豹英雄」,還獎勵了一支獵槍。

6、茅台酒

落戶在珍佑大隊的一個上海知青小組,四男三女,都勤勞能干,安排什麼干什麼,連掏糞坑,挖爛泥田的活路,他們都沒有說過「不」字。可是,每年評優選干參軍,他們都是馬路上的電線桿靠邊兒站。年輕人有幾個願意老死田間的?他們想起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古訓,于是寫出十封信,向飛出去的金鳳凰們討教。誰知收到的前九封信,都是給他們打官腔,無非是「活學活用**著作」、「虛心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黨叫干啥就干啥」之類。最後收到的回信是斷橋大隊一個外號叫「長肚皮」的知青寫的,他已經當上了民辦教師。他在信里說︰「想得到那些好處,不在于埋頭苦干,而在于給公社的第一把手(切記,必須是第一把手)意思意思,他心頭有了你這個人,拿個眼角掛著你,一有了機會,不就成了你的?這種‘意思’還必須與眾不同,讓他時刻不忘。」七個知青,這才如夢方醒︰這才是唐僧取回的真經啊!他們商量了整整三個晚上,一直認為只有茅台酒,才堪當此重任,于是寫信給自己的父母要錢。

終于,在一個ch n光明媚的下午,名聞世界的茅台酒擺到了七個知青住的茅草房下的飯桌子上。面對這個系著全組人命運的寶貝,七個人,這個模一模,那個嗅一嗅,喜得手舞足蹈。那誘人的酒香,竟把七個人都吸引來圍著桌子團團坐定了。其中一個叫小胡子的說︰「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桌子上擺著世界名酒,我們為什麼不先飽口福?」「對!對!對!」另外六個人都異口同聲的附和。年輕人,再美的計劃也敵不過頭腦發熱。不一會兒功夫,半瓶茅台酒就溜進了各人的肚子里。「別喝了!」一個長辮兒姑娘在一旁急得面紅耳赤直頓腳︰「茅台酒買來干什麼的!」這一聲斷喝才把大家的理智和清醒給「喝」回來了。矮胖墩說︰「這,該怎麼辦?」大家這才急得抓耳揉腮。

小胡子說︰「加半瓶水。」長辮子姑娘說︰「去打半斤老白干,和在里頭。」矮胖墩說︰「那種人,只配喝尿!」「對!尿!」年輕人的腦袋又都發起熱來了。小胡子乘著酒興擰著茅台酒瓶到兩扇籬巴圍成的廁所里,「噓噓噓」的灌了個尿酒洋溢。然後由三個細心的姑娘照原樣用蠟封好,選隨機應變的小胡子、矮胖墩給公社書記送去。

這書記姓曾,長得又短又粗,走在路上活像一個大酒壇子在滑動。他和後來的貪官們比,簡直幾乎可以說是很廉潔的了。他只不過是喜歡佔點小便宜,你送他一瓶酒,塞給一包煙,他能作主的事兒,就隨手給你辦了。這天在伙食團吃了午飯回家里來睡覺,她妻子說︰「珍佑大隊的知青,給你送了瓶茅台酒」「茅台酒?!」「來,在桌子上。」這位書記高興得有些發楞。他的月工資,不過36元5角,做夢也沒想過喝茅台酒。別的人送禮,也不過尖莊、彭山二曲之類。他兩步跨到飯桌跟前,伸手死死捏住瓶頸,慢慢舉到眼前,睜圓兩個眼珠,狠狠地瞪著酒瓶;那草書的「茅台」二字,似龍飛鳳舞。他湊到鼻子尖上,一個深呼吸,那酒香直透心脾。真是國寶啊!他把茅台酒放到桌子上,拿起桌子上的一張小紙,上面寫著珍佑大隊七個知青的名字。他手頭正有九個當兵的名額和四個糧管員的名額。他又把茅台酒舉到鼻尖子上嗅了嗅,然後放到了櫥櫃的最里面。混到公社書記這種職務的人,想問題都不是近在咫尺的。他想到了半年後公社黨委的換屆選舉,說是選舉,實際上不過是上頭定誰就是誰。他給這瓶茅台酒想好了用武之地,只不過還得等一個好的時機。

珍佑大隊的七個知青,在三個月內,都如願以償了。三個當兵,四個當糧管員。而那瓶摻尿茅台酒也到了月兌穎而出的時候。公社曾書記通過在縣委當炊事員的外佷女的內線,知道縣委常委正要議定各公社黨委書記候選人名單。曾書記第二天雞叫二道就起床,把茅台酒裝在小手提包里,趕早班車到了縣城,估計縣委書記起床梳洗完畢的時候,便按響了門鈴。縣委書記開了門︰「呵,曾酒壇兒,這麼早來干個十三呀?」公社曾書記點頭縮肚,一臉笑︰「老書記r 理萬機,遲了,可就打起燈籠火把沒處找了。」「照黃鱔呀,打起燈籠火把?」他們說著笑話進了屋。曾書記從包里模出茅台酒說︰「親戚送來這瓶國寶,我哪有資格享這麼大的福?想來想去,這個縣只有您李老書記才消受得起,就麻著膽子,給你老人家送來了。」李書記一眼就看清了「茅台」二字「你有這麼闊的親戚?該不是有港澳台的關系吧?」「老書記還不了解我?入黨提干時,不早就查過祖宗三代了。是一個汽車司機!書記這幾天工作繁忙,我就不打攪了。」曾書記只字未提候選人的事便退了出去。李書記在後面說了聲︰「你小子,下不為例呀!」曾書記這回算是吃了定心丸了。在李老書記的詞典里「下不為例」和「小事一樁,辦了就是」是等義詞;三個月之後,曾書記又以全票當選為這個公社的第三屆書記了。

光y n荏苒,時事多變,轉眼就過了18年。當年因為個頭太矮無緣當兵的矮胖墩,當了幾年糧管員又回上海東踫西撞,成了一個商貿公司的總經理,他沒有忘記他當知青時的那個貧困縣,于是領起一個小組,來這個縣洽談農副產品的深加工問題。生意談好了,縣長要辦招待。矮胖墩說︰「你們縣連教師的工資都發不起,可不吃你的公款招待。」那位縣長說︰「那就到我的家里,私人便飯招待。」吃飯時,來陪的有縣長的父親早已退休的李老書記,還有新任縣人大曾主任。這是縣長探知矮胖墩曾在珍佑村當知青,特地請來作陪的。老領導老部下見面的那個高興勁兒就別提了。飯桌子上,縣長的父親李老書記今天格外高興,一邊是自己讀過大學的縣長兒子,一邊是自己親手提拔起來的干部,他見桌子上擺著全興酒,就笑呵呵的說︰「今天,我請你們喝國酒茅台。」他說著,便顫巍巍的從里屋提出了一瓶茅台酒。他坐好後說︰「這還是18年前曾主任當公社書記的時候送的呢,就請曾主任來開瓶斟酒。」矮胖墩一見曾主任接在手里的這瓶茅台酒,先是覺得似曾相識,後來把曾主任、李老書記一看,頓時明白了一半,這就是他們在混亂年代的杰作。他驀地站起來說︰「這酒不能喝!」李老書記滿認為矮胖墩是在謙讓,說︰「該你喝,後生可畏呀!」矮胖墩不好解釋,伸手一把奪過茅台酒說︰「保存了18年,太珍貴了!」曾主任這才恍然大悟說︰「這還是珍佑大隊的七個知青送的呢!」李老書記頗納悶,當年他不是說是汽車司機送的?矮胖墩說︰「還是我和小胡子親自送的哩!這瓶茅台酒就送我作紀念好了,就喝全興吧!」除矮胖墩外,全桌人都有些愕然,但看見這位總經理公然把茅台酒塞進了自己的小提包和不容商榷的神情,都莫名其妙的大笑起來︰「就喝全興,全都萬事興!」

事後,老書記很想不通,說︰「曾酒壇兒,看不出來,還會撒謊!那個知青小子,讓大家嘗嘗不是更好!」

7、處女毒

五通知青柳茜,長得發如漆染,目似珠瓖,嘴唇宛若桃花怒放,牙齒好比雪蓮初開。膚s 白里透紅,身材高而豐滿。更加上舉止輕盈如仙鶴,歌聲宛轉如黃鶯,而且對人和藹,言語親切,雖然生活清苦,卻終r 笑聲瑯瑯。全大隊男女老少沒有一個不喜歡她的。柳姑娘這個知青點一共有九個知青,那8個,先後都招兵、招工、招干,月兌了「農袍」,遠走高飛了。而柳茜卻像石頭上長的松樹,半步也挪動不了,心頭漸感氣悶。

柳茜最知心的朋友要數赤腳醫生劉二姑了,她本是醫科大學三年級的學生,因為「右派言論」,被押回生產隊改造。劉二姑名叫劉霞飛,本來就正直淳樸,干哪行,愛哪行,通哪行,心眼兒好,人又聰明,點子又多,群眾說︰「這樣的人打成右派,真是瞎了他媽的眼楮。」因此回鄉不久,就得到了「改造得好」的美譽,後來,當了大隊赤腳醫生。劉二姑安慰她說︰「你讀了兩年高中,听見過‘廉頗易老,李廣難封,紅顏薄命’的說法沒有?一個人只能佔一樣,誰叫你長得這麼漂亮?怕是有人舍不得你走哩。」柳茜知道這是玩笑話,就笑道︰「新社會,誰信你這些老調子!」

柳姑娘人雖漂亮,膽兒卻非常小,自從知青點只剩了他一個孤家寡人之後,她就天擦黑關門,太陽出來才離屋,門窗都釘得死死的。有一天晚上,她被一陣怪聲驚醒了,是有人在撬窗子!她嚇得喊不出聲,縮成一團,把被子扯來緊緊蒙住頭。「嚓嚓嚓」,響聲一陣緊似一陣,人可是怕到極點就能生勇的,柳茜正準備起床抓把菜刀來抵抗,正好赤腳醫生由他的丈夫陪著,夜診歸來經過這里,他們看見了情況,大吼了幾聲︰「哪個!」「哪個!」那人撒腿就跑,沒入了包谷林中。

劉二姑喊道︰「柳茜,你醒了嗎?」柳茜喘著氣回答︰「嚇死我了!」劉二姑把丈夫打發回去了,叫柳茜打開門,自己去陪她睡。劉二姑問明了情況後說︰「打,你沒有力氣;搬,也不好找房子。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我回去認真想想,說不定還能搞出一個發明哩。」

第二天下午,劉二姑就給了柳姑娘一個自制裝置,像一朵喇叭花,教會了她怎麼使用。離開的時候,劉二姑說︰「我不可能晚晚上來陪你睡,你照著我說的做,膽子要大,包你沒事。柳茜的獨人知青點安靜了一個月。一天的半夜過後,又有人撬窗子了。柳茜醒了,做好了準備,裝著沒听見。等那人翻窗、進屋、上床。柳茜雖然有恃,但也不能無恐,他感覺到這人蒙著面,正當那個喘著氣自以為美夢成真的時候,突然一聲慘叫,滾下床來,申吟著一溜煙的開門跑了。柳茜馬上取出裝置,起床,點亮燈,關好門,釘好窗,到床上一看,席子上地下,紅血點點,她馬上用濕紙擦干淨了,已經睡意全無了,把劉二姑送的寶貝洗淨放好,一個人守著燈,坐到天明。

柳茜下了一碗面吃,然後匆匆到了赤腳醫生家。劉二姑問了情況後說︰「正如你分析的,就是民兵連長。他已經來過我這里了,那些針上,我是加了毒的,那東西腫得又紅又亮,他來找我,說是無名腫毒,我告訴他,你這很可能是中了處女毒,一萬個青年女子中,三四個有,男人中了處女毒,少則半月,多則一月,全身紅腫流膿而死。——這些話當然只能騙他這樣的文盲。我說︰‘你得給我說實話。不然我醫不了’。那人嚇得跪在地下直叩頭。我又說︰‘你說實話,我負責給你醫,給你保密。’他全說了。我才給他上了藥。我說︰‘頭一次還有藥醫,第二次就只有先買好棺材了。’他說︰‘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少說也要半年才能復原。」說到這里,劉二姑頓了頓,又問︰「要不要去公社揭發他?」柳茜說︰「現在到處都烏天黑地的,告了怕沒有用,我還不好做人。」

劉二姑說︰「我也這樣想,你在民兵連長面前千萬不要露餡,從古以來當官的,狼心狗肺的不少,為了保住自己,殺人滅口的事多著哩。」柳姑娘說︰「他是蒙著面的,我一點都沒有動,他還以為我睡著了呢。」

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人s o擾柳姑娘了,粉碎「四人幫」以後,柳茜考上了醫科大學,後來又讀了研究生,現在已是婦科專家了。至于劉二姑的那種自制裝置,結構如何,用的什麼材料,筆者也沒有機會看到,無法懸想,只得由有興趣的讀者自己去馳騁想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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