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橋短篇小說集二塵海茫茫(3)
9、三層小樓房
白鳴慌慌張張的跑向自己的三層小樓房給正在和顧客討價還價的父親白丁仁說︰「鄉zh ngf 已經帖出了最後通牒,限12月12r 中午12點以前搬遷完畢,過時不搬的,鄉zh ngf 將派推土機來強行拆除。」瘦高個子的白丁仁一听,團臉立即長了一寸。他給買彩電的退休教師卞德明說︰「就依你說的,一千五百五,卞老師,全街可沒有這個價啊。」卞老師笑盈盈的數錢交錢,說︰「這不就有了嗎。」卞老師一走,白鳴又問︰「爹,咋辦?」
白丁仁說︰「**還講不講理呀!」「**是講理的!」這是早就退了休的縣委副書記郭乃仁,他也是抵死不搬的五家人之一。白丁仁說︰「老郭書記,那,為什麼要我們搬遷,連補償之類都一點不說呢?這是我們的私有財產哪!」郭乃仁說︰「可是,**的有些干部不懂得講理。」「怎麼辦,郭書記?」瘦削的郭書記已經84歲了,他搖搖頭說︰「有什麼法子,俗話說‘不怕官,只怕管’,還不是只有搬唄,我都找過他們11次了,他們有他們的理。」「可總得給個說法吧,我這可是幾十萬家產哪,往哪里搬呀!」白丁仁彎下腰拍著自己的腿說。郭書記說︰「你一個窮農民,成了百萬富翁,還不是靠**的政策好!受點損失就受唄!」「郭書記,你也準備搬?」「我當年敢領著游擊隊和小r 本打,現在可不敢領著你們和貪官斗了,我84歲的老頭兒,哪有力氣戰推土機啊,找地方搬了再說吧。把眼楮放遠一點看。」
郭老書記一走,這一家老小只得趕緊找地方搬。可是家里這麼多東西,裝了兩層樓,長虹彩電、康佳彩電、步步高VCD、容升冰箱、各種收錄機、電飯鍋、微波爐,往哪里堆呀。這一家三口趕忙請了三個人,租了兩處房子,還裝不下,只得在所租房子的樓下空地搭起塑料棚堆放。到了12月12r 中午,還有三分之一的電器、各種設備沒有搬出來。一家人和請的人都在慌慌忙忙的搬。12點正,三台大型推土機轟轟隆隆的開過來了。頭一台上高坐著書記兼鄉長的齊式昭,大塊頭,關公臉,八面威風。白丁仁趕忙上前去請示︰「齊鄉長,緩半天吧,我的東西多,還有一小半沒有搬哩。」齊鄉長並不從拖拉機上下來,只是高聲答道︰「我的通告貼出來了三個月了,最後通牒也貼了三天。鄉zh ngf 的命令可不是放屁!閃開,不要妨礙我執行公務!開始拆!」立即從各個推土機上下來五個彪形大漢,把住了路口,進屋清場,把還在搬運東西的人,通通帶下來,趕出j ng戒線。三部推土機從東南西三個方向同時推進。白丁仁一家三口,看見自己的三層小樓,門倒了,牆搖晃起來了。修建的時候好多人抬上去的水泥板,被推土機長長的鐵壁輕飄飄的就取下來,扔在了地上。這科學太厲害了,我一家將近二十年的心血啊!他和妻子一片篾片、一片篾片地打曬墊,逐步地一自行車、一自行車地運曬墊,後來一小車、一小車地運,最後一車皮一車皮地運,他們又遷上街來,一塊磚一塊磚的砌,砌起了這三層小樓房,兒子電子科大畢業後,回來開始做電器生意,生意越做越火。這三層小樓房,絲絲縷縷和自己的生命血肉都連在一起的啊。小樓房的各種部件 里啪啦往下掉,砸得里面來不及搬走的電視機、電水壺砰砰的響,他的心就像被一支小口徑步槍sh 擊著,響一聲,他就痛一下,這該不是在做夢吧?四周圍滿了看的人,大家都議論紛紛。「不可以等人家搬完了才拆嗎!」「耍啥子威風喲,我不信有蔣介石威風!」「南霸天也沒有這麼凶殘!」只一頓飯的工夫,三層小樓就變成了一堆廢墟。推土機完成神聖使命後轟隆轟隆的開走了。觀眾也一一散去,一家三口沐浴著深冬的有名無實的陽光,呆呆的站在那里。這該不是一場噩夢吧?
晚飯時候,建築隊衣冠楚楚的的吳老板,在紅太陽飯店給躊躇滿志的齊鄉長擺慶功酒。這個鄉是本縣一個大鄉,人口有11825人。來參加喝慶功酒的,有鄉黨委、鄉zh ngf 、鄉武裝部、鄉派出所、鄉財政所、鄉團委、鄉婦聯、鄉民政員、鄉廣播員、鄉計生辦等等,共計三十六人,至于非直屬機關的,諸如儲蓄所、獸醫站、農技站之類還沒有來得及通知。吳老板叫穿得緊透露的服務員給各位來賓一一斟滿酒,然後端起酒杯,站起來說︰「承蒙齊鄉長放一個眼楮角角,掛著兄弟我,把街道改建工程交給我,今天又大刀闊斧,親自搬掉了釘子戶,感謝各位鄉官賞光,就請干這一杯!」這會兒,吳老板真有「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味道,大家便七嘴八舌回應,雖然各有特s ,但總括起來,不外乎,一是給老板粉起,二是給鄉長貼起。這個虛過場一過,下面就是實在活了,只听見酒杯「嘀嚦」,碗筷「丁當」,牙唇「珂玻」,再加上不時討好的趣話、湊熱鬧的笑聲、伴隨著男士女士的打情罵俏,匯成了一曲鄉官宴飲交響樂;至于,一會兒又有人弓身敬酒,一會兒又有人舉手劃拳,帽兒高點的侃侃而談,官兒小點的肅然恭听,酒量大的,氣焰萬丈,酒量小的,誠惶誠恐。喜歡抽煙的,遞來傳去。筷子翻飛如短兵相接,杯盤狼藉似劫後家園。熱氣騰騰,「煙」霧繚繞,組成了一幅百蟲大嚼圖。此後下來的,就是醉八仙的搖擺舞了。
白丁仁一家三口,在堆積如山的電器家具中間,留有簸箕大塊空地,安了一張小條桌,桌上一菜兩湯,可全家人都沒有味口。白丁仁說︰「明天早點去,看還能不能再刨點東西出來。」白鳴說︰「這可是電器呀,你看你費了那麼大的勁刨出來的東西,還能賣出去?」白大娘說︰「不過是醫醫心疼病罷了,哪還能賣。」白鳴說︰「爹,我已經拍下了十幾張照片,從各個角度拍下了房屋拆毀前後的狀況,和砸壞了電器,你仔細清點一下,究竟損失了多少東西,值多少錢,我要和他們打官司。」「打官司?和**打官司?你這不是拿雞蛋踫石頭麼?」白丁仁說。白大娘喝口稀飯,嘆口氣說︰「從古以來,都是官官相護,現在還到哪里找包公去?」白鳴說︰「現在,我們自己先要把問題的x ng質弄清楚。我們不是和**打官司,是和違法亂紀的官兒們打官司。我讀大學的候,選修了法律專業,我已經拿準了,這個官司,只能是我們贏。」
「真的?你沒有搞錯吧?」白丁仁說。「**本來就是為人民的,早就頒布了《行政訴訟法》,賦予了受害群眾民告官的權力。」白丁仁吞下一段紅蘿卜說︰「你娃子還小,什麼法呀,令呀之類,大都是拿來看的,你懂不懂,做生意也得裝門面嘛,我的門面就裝飾得好。」白鳴說︰「你們理解不了,我就不說了,你們想不想我把官司打贏?」「那還用說!我們就是怕打不贏。」那就好了,你們要支持我,把房產證、各種帳單、進貨單全找齊,明天我就去找律師。」一大清早,白鳴就到了縣城,到了律師事務所。接待他的是一個中年女律師。她听完白鳴的敘述後說︰「我叫鄭理,我接下你的案子。這種官司如果都打不贏,我只有領冥錢去了。」白鳴很興奮,站起來握著鄭律師的手說︰「我先代表全家人感謝你。」「我明天就開始調查取證。你回去做好搜集證據的工作。」她遞過一張名片,「有事就和我聯系。」
白鳴回到家里樂滋滋的給父母親講了鄭律師表的態,一家人都高興得有點喜出望外。白丁仁說︰「會那麼容易?」白鳴說︰「依法行政,亂來還行!」
等了兩個月,到了開庭的r 子。這可是本縣第一樁民告官的案子。為了考慮影響,鎮法庭不采取公開審理的辦法,所以除了當事人,律師,即白丁仁一家三口,鄭律師,齊鄉長和他的律師官護之以外,就是審判長趙上成、陪審員邱常作、書記員游令書了。先是原告和原告律師陳述。鄭律師引用了一大堆鄉zh ngf 並無強拆民房這樣的執法權的法律條文後說︰「有其鄉zh ngf ,在不和當事人簽訂賠償協議的情況下,不經縣人民法院批準就強行拆除私房,造成經濟損失28萬多元,鄉zh ngf 拆除白丁仁的三層小樓房完全是違法行為,應該對我的當事人負賠償責任。有單據62張,合計應該賠償白丁仁28萬8千8百元,請審判長審核。」官律師站起來說︰「有其鄉為了適應經濟的發展,經鄉人大通過、縣zh ngf 批準,拆遷民房,改建街道。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是貫徹黨zh ngy ng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基本路線的重大舉措,有其鄉zh ngf ,于1999年9月8r ,貼出通告,限令拆遷路段居民于12月6r 前搬遷完畢。鑒于少數住戶為了私利,不顧公利,不肯搬遷,有其鄉zh ngf 又于12月8r 下午貼出通告,限令12月12r 中午12點正以前搬遷完畢,有違反通令的,將于12月12r 正午12點1分開始強行拆除。因此,白丁仁的三層小樓房被強行拆除,實屬萬不得已。造成這種局面的過錯方,全在白丁仁一家自己。鄉zh ngf 沒有過錯,因此不負賠償責任。」官律師也遞交一堆證據。齊式昭听見官律師的慷慨陳詞,興奮得高昂著頭。審判長面無表情地听完雙方陳述後說︰「下面進入z y u辯論程序,雙方要有理有據,尊重對方的發言。」鄭律師說︰「被告方的律師講得表面上頭頭是道,完全回避了實質x ng的問題。我的當事人白丁仁一家為什麼不在規定的時間內搬?白丁仁一家,還有郭老書記一家,十幾次找鄉zh ngf ,協商搬遷賠償問題,有其鄉zh ngf 至今未有任何表示。
這才是問題的癥結所在。請問鄉zh ngf 領導,改造舊房,應不應該事先和住戶協商好賠償問題,應不應該賠償。」齊式昭鄉長說︰「舊房改造,上級並未撥款,完全是鄉zh ngf 自己籌資解決,這種改造,完全是用之于民。白丁仁同志要求補償,那麼,是不是新街建成以後,白老板要交錢趕場呢?」白丁仁說︰「鄉zh ngf 完全可以等一天才拆嘛,為什麼一定要讓我增加十幾萬的損失,私人財產就不是財產嗎?」官律師說︰「不管哪一級的zh ngf ,都必須有絕對的權威,如果不能令行禁止,那還叫什麼負責任的zh ngf ?白老板,這就叫做拿錢買教訓嘛!」
辯論了一個多鐘頭,雙方誰也說服不了誰。休庭二十分鐘後,審判長宣判︰「有其鄉zh ngf ,拆舊房,建新街,本是經濟發展需要;三個月前貼了通告,三r 之前下了通牒,不可謂言之不預。白丁仁心存僥幸,造成經濟損失,實屬咎由自取。本院對白丁仁對有其鄉zh ngf 的賠償訴求不予支持。不服判決,可以在十r 之內上訴。听完判詞,齊式昭興高采烈地走下被告席,拍著白丁仁的後背說︰「白老板,要學法呀!然後又看了一眼鄭律師說︰「要法盲才會打這樣的官司。」鄭律師笑笑說︰「我們都還要深入學法,我相信私有財產一樣是要受到國家法律保護的。」到了大街上,鄭律師握著白鳴的手說︰「我馬上提起上訴。這個官司最終只能是我們贏。」白丁仁說︰「我看懸,磁有磁場,官有官場,看這個樣子,民告官,不過是做做樣子,哪里是真要為民做主呢。」鄭律師說︰「大叔,你要相信,法治最終會戰勝人治,戰勝權治。」白鳴說︰「上訴,上訴!直告到zh ngy ng,我不相信,老百姓的房子就可以隨便拆,東西就可以隨便砸!」
又過了一個月,縣人民法院駁回了白丁仁的上訴,維持原判。白丁仁一家幾乎絕望了。只有白鳴,還不完全相信官司已經失敗了。他獨自一個人坐在燈下抽悶煙「不能就這樣算了,得采取行動!」第二天一早,白鳴到了縣zh ngf ,好高大氣派的門,門外掛滿了比他還長大得多的牌子,中國**子虛縣基層委員會、子虛縣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子虛縣人民zh ngf 、子虛縣政治協商會議、中國**子虛縣紀律檢查委員會。他想找縣長反映這個情況,于是邁步跨進了院子。好大一個院子!松柏蒼翠,花圃規整,高樓林立,不斷有小車進進出出,有穿著適髦的男男女女,鑽出小車上樓去。門衛看見他在院子里張望,就上前叫住了他︰「你有什麼事?」「我要找縣長反映問題。」「來,來,來,來信訪辦。」一個四十來歲的男眼鏡,叫住了他。「你是,就是吳縣長?」「事無巨細,都煩縣長,那縣長縱有三頭六臂,也應接不暇呀,先找我,一有重大事情,我必如實上報。」白鳴看他說話文縐縐的,應該知書識理,就跟著他走進了掛著「信訪辦」小牌子的房間,這房間就在大門口,就在門衛的對門。」
進了信訪辦,那人自我介紹說,敝人姓夏,單名一個茫字,介紹完就遞煙倒茶,十分客氣。應酬之後,他就從未上鎖的抽屜里拿出一個厚厚的本子,姓名,籍貫、住址、家庭成分、事由,一一問去,一一記錄下來。白鳴見他這麼認真,就詳詳細細的講了一遍,足足花了1小時又24分鐘。夏茫听完說︰「白鳴同志,你所反映的情況極其重要,具有相當的普遍x ng,在你之前,已經有29位來訪者陳述了此類事由,你就回去靜候佳音吧。」夏茫還主動伸出手來,輕輕握了一下白鳴伸出的手。白鳴走出zh ngf 大院,心里覺得很舒暢。又到書店買了幾本法律方面的書籍才回家。他把走訪縣zh ngf 信訪辦的情況,向父母親作了詳細解說,全家就又燃起了一線希望。一天兩天,一月兩月,半年一晃的就過去了,白鳴的信訪,就和從來沒有過這個過程一樣,毫無消息。白鳴腦袋里還不時浮現出夏茫笑容可掬,十分嚴肅認真的樣子,他相信,問題不會出在信訪辦,而是交上去了,縣長大人,未能一顧。找縣長,這個念頭他出現過,但是很快就打消了。這個縣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男是女他都不知道,那麼大個院子,當面走過也不認識。而且不僅有門衛、信訪辦會擋駕,而且縣長還會有辦公室之類,看來想找縣長可能比和在臥龍保護區找野人的難度不相上下。他選擇了寫信,總會有一個人會看見它吧。他給縣長寫了一封信,除了講述自己一家的遭遇外,最後是這樣寫的︰
敬愛的縣長大人,半年前我進過縣府大院,那麼多巨大的吊牌,那麼多名聲響亮的單位,料想縣長大人總不至于只把它們當作權力機關的裝飾品吧。我們家已經租了一個門市繼續經營電器,我們家在最近十年來,每年向國家交的稅款不下六萬,經過這一折騰,連維持都成問題,難道縣長同志也認為用不著給個說法嗎?
這封信寄出去後,白鳴有些忐忑不安,但是,每天還是r 落月升,晴雨相間,這樣又過了半年,仍然就像煙消雲散似的,了無痕跡。白鳴由希望變成了失望,又由失望變成了絕望,終r 不言不語。他母親以為他病了,就說︰「這麼大的人了,自己去找找醫生吧!」白鳴搖搖頭,不說話。他們租來經營電器的商店,因為地段偏僻,一天都不容易來一位顧客。以往是一家三口都忙不了,現在,幾乎是大家都沒有事做。白丁仁靠著櫃台嘆口氣說︰「這樣下去,我們的老本都要賠光,住房和店鋪的房租費,每月就要三千多。那麼多電器,賣又賣不出去,稅費不減分文,堆著還要付房錢,官司是沒有希望了,得想辦法呀!」白大娘說︰「魚大盆子小,到處踫起包。遇到天煞星了,還能有什麼辦法!」
白鳴說︰「我去找他們減免稅款!」白丁仁說︰「不要去白費j ng神了,我去找過了。管鄉鎮企業的齊主任是齊鄉長的兄弟。他把我的報告晃了一眼,說︰「這是上一年就核定了的,只能多,不能少。你要是不服,就去告呀!」
白鳴說︰「縣的上面還有市哩,我不信中國全是昏官。我馬上給市長寫封信。」白鳴找出致縣長信的底稿,去打印了十分,先給市里四大家的負責人每人寄了一分去。這回好,只過了五天,就有了回音。是市委辦公廳給他的回信。信本是打印好了的,只不過填上了「白鳴」兩個字,正文部分實在沒有引出來的必要,完全是「要信任基層組織,依靠基層組織解決問題」這樣的官話。白鳴拿在手里,只有苦笑。這種說了等于沒說的話,能解決什麼具體問題呢?
市里不解決,還有省哩。白鳴讀大學時,听過省人大李主任的報告,覺得這位老人很慈祥,他講到一些地方的坑民事件時,激動得跳了起來。李主任還說︰「我們**的有些領導干部,現在被圍困得水泄不通。老百姓的真實情況,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告訴同學們,你們有解決不了的大問題,可以直接向我李舒民發電子郵件。」白鳴被李主任的話感動了,記下了他的電子郵件地址。于是,他專門到縣城網吧去給李主任發了電子郵件。第二天下午,太陽快落山了。郵電所蔣德豪騎著自行車叮叮當當的找到了白丁仁新開的店子上。蔣德豪並不下車,左手把龍頭,右腳踏地,右手舉著一封電報,「白老板,怎麼鑽到這個旮旯里來了。白鳴的加急電報。」白丁仁連忙說︰「感謝、感謝」,接過電報,看都沒有看一眼,就丟在了櫃台里。晚上,白鳴來守店,白丁仁才告訴他有封電報。白鳴從櫃台里拿出拆開一看,驚得大叫起來︰「是省人大李主任來的電報︰爸,听我念︰
白鳴同志︰
看了你發的電子郵件,對于某些人置黨紀國法于不顧、把個人財產當兒戲的行為極為憤慨。我立即親自處理此事,以便作後事之師。為免懸念,特發電報告之。
李舒民
2001年4月8r 夜12時
白鳴說︰「我很高興,**里真還有清官!」「那還得看怎麼解決。」白丁仁可沒有那麼高的熱情。
個子修長的女秘書,打開門,悄無聲息的把省人大主任的經過市人大、市zh ngf 、縣人大、縣zh ngf 層層簽字加蓋大紅公章的傳真電報擺在了院長的辦公桌上,便掩好門出去了。過了上班時間半個鐘頭,一個大胖子才瓖進了這個門框,然後踱進來,緩緩的轉過身子,躺在了他的闊大的圈椅里。
這位院長姓陳,胖得對減肥藥已經失去了信心。陳院長堆在圈椅里,因為碩大的肚皮阻隔著,眼楮離桌子,至少還有五尺的距離,而且眼楮和桌面上的那分文件之間,形成的傾角,最多有25度。上面的文字雖不分明,但文件上的一串串又大又紅的公章,把他本來就不近視的眼楮撐得斗大。他慌忙伸出又短又粗的手,狠狠壓扁肚皮,好不容易才把省人大主任的傳真電報抓在了手里。上面的文字已經自覺跳進了陳院長的眼楮。原來又是那個白鳴的申訴書。他很清楚,沒有必要看的。可省人大李主任在白鳴的申訴書後的批語卻使他大吃一驚,那批語是這樣的︰
此件反映的問題,應該引起我省各級人大、zh ngf 的高度重視。街道改造這樣的好事,必須以有利于經濟發展、有利于人民利益為前提。像有其鄉那樣搞改造,把好端端的一個百萬大戶搞垮,而且不予賠償,這決不是**所領導的人民zh ngf 應該有的行為。希按政策認真查處,對有關責任人要追究責任。並把處理情況報告省人大。
下面還有好幾個「照辦」,只不過後面落的大名不同,蓋的印章不同,有市人大主任、有市長、縣人大主任、縣長。院長手捧文件,躺在圈椅里,呆了好一會兒,馬上叫辦公室主任查閱檔案,找出當時的辦案人員。
辦公室主任把案卷擺在了陳院長面前。陳院長翻開第一頁,臉頓時變得煞白,第一張紙上就是他的「大手筆」︰維持原判。他把案由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拍著腦袋說︰「這樣的案子,不是太容易處理了嗎?鄉zh ngf 哪有強制執行的權利!」陳院長自言自語之後,慢慢的想起了,對這個案子,管政法的縣委馬副書記來過電話指示︰「辦案子也要為經濟發展服務嘛,對鄉干部,我們不撐腰,他們能兩手硬麼?」
「撐到了上!」陳院長恨恨的說。不過憤恨歸憤恨。在官場模爬滾打到縣法院院長的人,處理上下級關系、傳統文明中的「丟車保帥」謀略,他可是用得出神入化的。只半小時,他就有了新的戰略部署。
第二天上午九時半,有其鄉法庭的庭長趙上成、陪審員邱常作、書記員趙令書三個人誠惶誠恐的坐在陳院長對面。陳院長說︰「漏子捅大了!你們遇到燙手的案子就找這個說情,找那個寫條子,現在好了,連我也跟倒背黑鍋!」
三個人頭上汗珠直冒,不敢作聲,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陳院長見他們半天默不作聲,這才突然想起,他們三個人都不是科班出身的,都是因為各種關系,到法院系統來混飯吃的。便說︰「這案子,我發下來重審,你們打算怎麼判?」趙上成說︰「按院長的意思辦。」陳院長說︰「法院干部不學法,不懂法,依法辦案,怎麼會是‘按院長的意思辦’?」
「那,那,怎麼辦?」
陳院長艱難的從圈椅里挪出胖身軀,站起來,在抽屜里翻了抽一支紅塔山的工夫,才搜出一本書來,又翻了抽一支紅塔山的工夫,找著了一頁,直著身子丟在三人面前︰「仔細看看吧,鄉zh ngf 哪來的執行權,哪來的權力拆別人的房子?」三個人都埋著頭看,拿出筆來抄。「馬上回去辦,辦完了寫個檢查來,要深刻!把省人大李主任的批示復印一個回去,讓齊式昭好好看看,吸取教訓。」
白鳴和白丁仁都在店里收拾,鄭律師興沖沖的走來說︰「白老板,你們的官司有著落了,省人大李主任有了重要批示。政法委楊副書記打電話給我,就抓住鄉zh ngf 沒有執法權,是越權行為,因而是違法的。這官司就包贏不輸。鄉法庭已經貼出通告,明天上午九點鐘在鄉法庭開庭審理這個案子,還歡迎社會各界參加受教育。」
第二天上午九點鐘,有其鄉法庭已經座無虛席。和上次審案不同的是鄉zh ngf 只派了坐辦公室的龍二姐來參加,原因是「主要領導正在參加重要會議。」鄭律師把上次的申告詞一字不改的念了一遍。法庭調查時,白鳴也把上次的話一字未改的說了一遍。官律師還是把上次的話一字未改的說了一遍。合議庭照樣宣布休庭協商。只是審判長的判詞和上次有了天淵之別。只听趙上成神氣十足的念道︰
「有其鄉zh ngf 拆毀白丁仁三層小樓房,雖屬事出有因,畢竟越權違法,據此有其鄉zh ngf 賠償白丁仁損失28萬8千8百元,並向白丁仁賠禮道歉。雙方如有不服判決的,在10r 之類,向縣人民法院上訴。」
過了半個月,白丁仁就拿到了判給的賠償款。又隔了半個月,得到消息,齊式昭被撤銷了鄉長職務,又過了半個月,齊式昭被調到化理鄉擔任鄉黨委書記兼鄉長。白丁仁夫婦都樂得直嚷︰「**里也有包青天!**里也有包青天!」可白鳴卻沒法高興起來,他想,這28萬多,不也是有其鄉老百姓的血汗錢嗎?這場官司靠的是什麼贏的呢?他獨坐燈下,長長嘆了一口氣。
10、國興橋
2006年三月的早晨,民興村的朱志鴻書記,就站在英雄河邊抽悶煙。這兩天睡不成眠也吃不下飯。這個村的新農村建設還有一個死角,那就是河對面的民興壩。這個地方在英雄河邊上,傍河有良田百畝,依山有梯地入雲,盛產甘蔗,坐落著這個村的四組五組兩個小組,48戶人家。這麼好的地方,現在卻是全縣有名的貧困組,說房屋,最好的也不過是小青瓦房,說到交通工具,最好的也只有自行車。原因,也是眾所周知的,就是這條英雄河。河這邊早已通了公路,河那邊民興壩的村民們終r 望著河對門車輪滾滾,草房變瓦房,瓦房變樓房,節r 張燈結采,羅鼓喧天,只能羨慕得流口水,民興壩幾乎還是五十年前的老樣子!
朱志鴻中等個子,卻壯實得像條牯牛,雖然已經四十八歲,滿頭的黑發還油亮如染,兩只眼楮仍然神采飛揚,女圭女圭臉,總讓人覺得充滿了孩子氣。他要是去鄉里縣里開會,一定是衣冠楚楚,不認識的人還滿以為是省里的下派干部哩。他把已經燒到嘴皮的煙往河里一撩,自言自語地說︰「只有一個辦法,修橋!」可錢呢?
正在這時,他背後的公路上一輛奧托飛馳而來。朱志鴻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車門開處,出來一男三女,其中兩個小女孩,不過十來歲,都熱情地喊著「朱書記」,「朱叔叔」,大人都上前握手。朱書記握著男同志的手說︰「真老板,讓你也動龍步了!」
這位真老板,只有三十來歲,笑吟吟地說︰「真大嬸過世了,能不回來嗎?當年就是真大叔跳到河里救了我們三兄弟的命,他老人家,卻被河水沖走,尸首都沒有找到。」朱書記說︰「是呀,由于真大叔的事跡,這條真家河才改名英雄河。大老板,怎麼不換成奔馳?」
真老板苦笑一下說︰「再好的車,也開不到家門口。我真想把橋修起!」
朱書記說︰「好!真老板,就承這個頭。」真老板,名叫真雪康,中等個子,平頭方臉,濃眉大眼,成天笑吟吟的,穿得又樸素加上憨厚的神態,一看就知道不是吹殼子的人。他的女人高挑個兒,城市人打扮,兩個女兒,穿得花蝴蝶似的,可就完全是大都市小孩的風姿了。真雪康說︰「趁真大嬸過世,四五組的人都齊,我們商量修橋,村里還有五個老板,我負責拉他們來資助。」
朱書記說︰「有真老板這句話,我朱志鴻懸著的心,算落下了,中午一定敬你三杯。」
他們把車托付給路邊的人家照管,就順著河坡小路,走到河谷,走上了**堰。這個堰是六個村的人共同修的,壩高六米,寬的三五米,搭著水泥板,過人。這時兩個婦女各挑著一挑甘蔗過壩來,雖才二月天氣,卻都滿頭大汗。他們互相打著招呼,真雪康一行人讓到旁邊。真雪康說︰「這壩相當穩固,如果稍加改造,加固,上面加蓋石板,這樣修橋,三萬元都夠。」朱書記說︰「你看,賣點甘蔗,都這麼艱難。堰改橋,可得請示。」
把真大嬸送上山後,四五組的人都聚在真大嬸的院壩里喝酒。這個院壩,背後是一片竹林,三面是小青瓦房,當門是直拖到英雄河邊的田野。這時,豌豆花開一片霞,小麥抽穗滿眼碧。真雪康給大家講明了修橋的想法後,全場人都歡聲雷動。朱志鴻書記說︰我曉得民興四組五組的兄弟姐妹們,除了五個老板外,腰包兒都還是癟的,不過大家的事還得大家辦,我建議,人平出一百元,按人頭出工出力,建橋還得有人管錢、有人管帳,有一個人負總責。現在人最齊,商量一下,怎麼樣?」
這時一個老人站起來了,白發飄飄,卻j ng神矍爍,滿臉溝壑,聲如洪鐘︰「大家都曉得,我真雄已經七十歲了,但為了給子孫後代造福,我家里八口人,願意出錢1000元,我山上還有一百多根柏樹,完全捐贈大橋工程。我還有一個請求,如果大家信任,我來當建橋總指揮!」
全場立即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朱志鴻激動得眼里迸出了淚花。他站起來大聲說︰「老英雄啊!真雄年青時當兵,後來當民兵連長,正得像松,剛得像雷,是當總支揮的料!」真雄發言之後,村民們都爭先恐後發言,真學康又表態捐出廢棄的魚塘保坎的石頭,真俊良、真俊凱、洪良、真小軍、真二娃,都答應捐款一萬兩萬。送終宴上,兩個組,共有意向x ng現金十二萬。大家除選真雄當總指揮外,還選真伯星管帳,真伯民管錢。村支書領導下的村民自發建橋行動拉開了序幕。
新來的呂鎮長听了朱志鴻的報告後說︰「太好了!鄉鎮府也在愁哩,全力支持你們修橋。」朱志鴻眉開眼笑地問︰「支持多少錢?」呂鎮長笑盈盈地回答︰「一百元,還得我私人掏腰包。」朱志鴻說︰「窮縣窮鄉,本來我就沒有巴望zh ngf ,只要不一卡二要就好了。」呂鎮長說︰「我立即向縣里匯報,爭取資金,不過,現在已經三月份了,這筆錢縣里根本就沒有列入預算,我們縣財政那麼緊張我可不敢有什麼承諾。橋,如果能從水壩上過,那就省票子了。城里各單位我都熟,我去跑辦手續的事。」朱志鴻說︰「那就謝天謝地了!」
呂鎮長找到了苟局長,苟局長胖得像肚子上抱著個大壇子,眯縫著眼楮,听完呂鎮長的陳述後說︰「呂鄉長呀,建設新農村,想為老百姓辦實事,其心可嘉,其情可憫,可是,那個水壩是20多年前建的,在上面放橋板過汽車,那不是異想天開?」呂鎮長說︰「我找人去測算過了,那麼堅固的水壩,底部又全是石頭的,想辦法加固,是沒有問題的。」苟局長皮笑肉不笑地說︰「想象可不能代替科學。呂鎮長,你這個歪方案,還是趁早丟進焚尸爐去的好。如果出了事,丟烏紗帽還是小事,住不要錢的房子,可就找不到後悔藥了。小老弟呀,我比你多吃幾碗飯,在官場上混,先不要求有功,先得要求無過。」
呂鎮長踫了一鼻子灰,又去找了書記縣長,他們都支持修橋,但都認為水壩能否鋪橋,還是得听主管單位的,人家有專業知識嘛。錢,可是一分錢也沒有。因為沒有列入預算。
朱志鴻在電話里听呂鎮長講完請示上級的情況後,去民興壩找到了真雄,說明情況後,真雄說︰「離了張屠夫,未必就吃混毛豬,我們在下游找地方建橋。報告朱書記,幾個真老板的錢都已經寄到了。我們建橋領導小組一起去看地形。」
真雄和領導小組的三個人同朱志鴻、老石匠殷三爺,提著二錘,到了離水壩一里多地的石灘頭。這條河寬不過五十米,平時水也平穩,是這個縣唯一沒有受污染的河,解放後幾十年來,縣城的人吃的就是這條河里的水。他們一行六人來到河邊,四月天氣,陽光正好,河里波光轔轔,兩岸菜花、胡豆花、碗豆花,開成一片錦繡。殷三爺說︰「這是個石頭灘,枯水季節,這個石灘會完全露出水面,形同一只巨龜,人稱神龜灘。20年前,修水壩時,就是從這里取的石頭。」這時,水從神龜的頸子和尾巴邊流過,四個人就吊著河邊的大竹子,到了龜背上,老石匠掄起二錘在龜背的十幾個地方砸下去,仔細听了听說︰「石灘根基牢得很,這里修橋,沒問題。」
呂鎮長到了管理局。局長听了民興壩要修一座橋,很是高興。就說︰「你先到設計室,辦設計手續,再到工程室,請他們鑽孔選橋基。」呂鎮長從這兩個地方出來後,神情沮喪地回到鎮上,立即用電話找來朱志鴻,他滿臉愁容地說︰「我找了他們,局長倒是一盆火,可設計室、工程隊卻是兩只老鷹爪爪。」「不支持?」呂鎮長苦笑了一下,「倒沒有說不支持,只是設計室說,設計一座橋,少說也得二萬五千元。工程隊說,在石灘上打一個孔,就得六千元,至少得打十來個孔。」真雄說︰「錘子!十來萬還不夠他們畫兩筆打幾個眼眼?」
呂鎮長說︰「我反反復復給他們說,這是老百姓自己集資修橋,是農民兄弟自己主動積極參與新農村建設,他們一共就只十二萬塊錢。你們可不可以象征x ng地收一點,我們鎮里負責辦招待。」他們說︰「如果是你呂鎮長個人的私事,少個千元萬元,那沒得說,現在你是來辦公事,能不公事公辦?再說,現在是市場經濟,工人,能夠干了事不給錢?你們那個民興壩,又不通公路,單是搬機器,也少不了萬把塊錢。這個也優惠,那個也優惠,這個單位還能運行嗎?」
朱志鴻說︰「他們到底要多少?」「設計二萬五,測量鑽孔仈ji 萬。還沒有說機器搬運費,招待費。」
「去他媽的蛋,十二萬,他們全吞下去還不夠?」
朱志鴻說︰「我有辦法。」他打開了自己的手機︰「殷杰嗎?老同學有件事求你呀?你是ch ngq ng交大學道橋的,我們英雄河要修橋,你可不可以回家一次幫我們設計?設計室?他們要幾萬哩。你可不可以不收錢?我們負責你來回的路費。好嘛,最好這個星期就回來。我一定給你借風。」
「行,殷杰答應了,說為了家鄉的新農村建設,他馬上回來設計,一分錢不要。」
朱志鴻問︰「那鑽孔怎麼辦?」
真雄說︰「二錘鋼 ,土法上馬,這是我們農民的傳統。」
過了五天,英雄河兩岸,真是熱火朝天。民興壩山上錘鏨聲響徹雲天,抬工號子聲驚山映水。早晨,只听真雄在山頭上高喊︰「石子到了,下車嘍!」挑著小籮筐、畚箕的男女老少立即應聲而出,運輸大軍橫過**堰,來到公路邊,只听一陣「嘩嘩」聲,石子就到了村民的肩上,又從村民的肩上堆到了大橋工地。一個多月的時間里,汽車不斷地停在公路的盡頭響喇叭,水泥、預制板、河沙、鋼材等各種各樣的建橋材料都在真雄的高喊聲中,由村民們的鐵肩運到了建橋工地。英雄河兩邊的公路在一天一天地延伸,神龜灘頭,六個橋墩在節節高起。
這天,朱志鴻得到報告,連接大公路的公路施工現場出了問題。他一直扎在大橋工地,約起真雄涉水爬坡到工地一看,看見賴老五的竹林邊出現了一個大坑,離大坑不到三米遠出現了一條深溝。這兩個「工程」,把將要新修的公路卡在中間,不足三米寬。朱志鴻高聲喊道︰「賴老五,你也太勤快了嘛,昨晚上加班加點干這缺德事!」賴老五說︰「我在我的竹林邊挖坑,我在我兒子的墳場邊挖溝,你管得著嗎?你可只有權管你的民興村。」朱鴻志說︰「挨鄰窄壁的,同喝英雄河的水,不助一臂之力,也不能亂踢一腳呀。」賴老五竟大吼起來︰「老子的賴老大,到煤礦七天就被砸死了,誰助過我一臂之力!」朱志鴻這才清醒了,賴老五是仙鶴村的,自己無權管。便說︰「賴五哥,我們兩個村修**堰時可是親如兄弟,有什麼意見,就好好談談吧。」「少了五千元就別提。」賴老五撩下話背著雙手就走了。兩人望著這個倔強老頭的背影,只有搖頭。
這時五組的真群英跑來給真雄說︰「三叔,四組修路的人只來了三個人。」真雄說︰「好些人算來,錢已經要花光了,橋可能修不起來,就懶心懶腸的了。」朱志鴻說︰「錢可真是個大問題哩。」真雄說︰「我找過真雪康,他答應不夠的由他負責。」
真雄到了四組,挨家挨戶的喊人,挨家挨戶的動員。最頭上三戶人卻說︰「公路又不修到我們家門口,我去干啥?」真雄說︰「公路的走向是我們兩組全體村民商定的,公路長十米可就得多花好幾百元錢。通了公路,你們家不也方便多了?」做了一個多鐘頭的工作,又有24個人帶上工具上了修路工地。
真雄剛走到橋下,李施工就說︰「快進城買抓釘,馬上澆鑄橋墩搭腳手架要用。」真雄立即跑上公路,搭摩的到了街上五金店,買了160元的抓釘。開票時,年輕漂亮的店主說︰「給你開成200元,吃一頓回去吧。」真雄說︰「不能多開。這都是村民自己省吃儉用湊的錢。」店主說︰「**的干部,都像你這樣就對了。」真雄說︰「我還真是**員哩。」
第二天,朱志鴻陪同呂鎮長到了賴老五家。呂鎮長說︰「我是新調來的鎮長,有什麼困難要求,給我說,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辦。」賴老五說︰「兒子死了,雖說賠給了點錢,看我兩老口,老的老,病的病,以後怎麼辦?」呂鎮長說︰「民興村的村民們自己出錢修橋修路,就是為了大家的‘以後’,公路就在你的家門口,上個街,看過病,賣個雞,賣只羊,手一招,車就停,你看有多方便。你老考慮的老了、病了以後怎麼辦的問題,想得很好。這也是我們廣大農民和廣大農村干部在考慮的問題,也是zh ngy ng在考慮的問題。這個問題,一時解決不了,但是,支持修路,你老完全可以馬上就解決,是不是?」賴老五默不作聲了。
朱志鴻乘機遞過一支香煙去說︰「我就知道賴五哥是通情達理的,下午,我就派人把坑和溝填起。」賴老五接過煙慢慢抽起來了。
發洪水的季節到了,公路已經修好。六個橋墩和英雄河的堡坎經受著驚濤駭浪的考驗。而民興村四組五組的村民,也在經受一場考驗︰錢已經花光。在皎潔的月光下,人們光著上身,搖著扇子,在真雄的院子里開會。真雄說︰「我們民興壩人,下了天大的決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不能就修六個橋墩來看吧。關鍵是錢。」村民們七嘴八舌議論開了。討論了半夜,大家想出了三個辦法︰一是賣掉機房,這是真雄承包的,也是他建議的。里面的打米機、抽水機、柴油機,價值兩千左右。
「橋修好了,河對門就有機房,用不著了」,真雄說。二是派人到縣里找在外面干了事的老鄉,求他們捐點款。三是請鄉鎮把實際情況報告上去,請求zh ngf 支持。
這天,真雄抱著個大紅雞公到了縣城麻局長家門口。按響門鈴後,接待他的是局長夫人,真雄說明來意後,麻夫人說︰「麻局長是個兩袖清風的官,哪有余錢捐出?他到外地考察去了,十天半月還回不來。」真雄只得放下紅雞公走人。
真雄又找到了呂鎮長,呂鎮長當即答應,可以給五千元,支持農民修橋。先給三千,過年前給兩千。真學康听到消息,立即答應,再匯兩萬元回來。他還在電話里說︰「我說了,不夠的我負責,不要去找那些有口無心的人。」
錢的問題,基本解決,洪水期一過,修橋工地,又是錘鏨叮當響,
十月九r 下午三點時分,一輛奔馳小轎車如風卷來,停在英雄河對面。車門開處,管理局四個頭頭,氣急敗壞地沿河而下,到了神龜背旁的河岸。風度翩翩的烏局長,聲嘶力竭地大吼︰「趕快停工!」真雄們的號子聲更加響亮了。石匠們都埋頭揮著錘鏨,誰也沒有理睬他們。
四個官員臉都氣歪了,想涉水到神龜灘頭上來,可是看了一眼湍急的流水,又怕跳不過去,只好呆站著。局長說︰「走,找他們的鄉長呂安民去!」
真雄說︰「呂鄉長有好果子給你們吃的!」
奔馳車停在了鎮zh ngf 門口,四個人听說鎮長下鄉未歸,就問了值班員,打通了呂鎮長的手機。烏局長說︰「民興村不經審批擅自修路修橋,你為什麼不報告、不制止?如果哪天修橋死了人,橋塌車毀,可得問你過領導不作為。首先挨處分的就是你!你要是還想保住烏紗帽的話,就馬上配合我們的工作,停止施工,拆掉違法修起的橋。」烏局長說得斬釘截鐵。只听呂鎮長說︰「烏局長的意思我听清楚了,不過,請局長先生不要忘了,我們都是為老百姓服務的。我看烏局長必須馬上做的事是怎樣幫助民興村把大橋修好,而不是去拆橋。這座橋,我可是三次找你,烏局長可是油鹽不進啊。」烏局長呆了三分鐘,鑽進奔馳向城里奔去了。
臘月初,英雄河上已經傲然挺立著一座平板橋了,橋的兩頭各立著一個一人高的大理石碑,上面還沒有刻字。這天上午,民興村四五組的村民,都聚合在真雄的院子里,對修橋工作進行總結,並商議大橋的命名。大會由真雄主持,由朱志鴻書記總結。朱書記首先表揚了為大橋出資最多的真雪康老板,他說︰「真雪康先後出資達7萬余元,真雪康只有三十幾歲,文化程度才小學畢業,他在成都收破爛,穿千條巷子,踩百家門坎,找點錢不容易啊!可他,舍得拿出七萬元,佔了整個修路修橋費用的一半。他為的是什麼?他住在成都,一年能回家幾趟?這就叫集體主義j ng神,這就叫社會主義j ng神。」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真雪康站起來說︰「沒有英雄河、民興壩,哪有我真雪康。我有了幾個錢,為家鄉辦這點事,是我對家鄉父老的回報。出力最多的是曾雄老人,他出工308個,也就是說,自大橋工程開工以來,他沒有缺過一天。大家最應該感謝的是他老人家!」全場又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朱書記動情地說︰「真雄,是這次修橋工程中涌現出來的英雄。由于他的帶頭和認真,由于他敢于打破情面,由于他耐心細致,才使大家捐的錢角角分分都落到了橋上路上,他的事跡,寫一本書也說完。你們看他趕走那個不負責任的建築隊,他撤掉不稱職的管理人員,他收方的嚴格,簡直就像一個叱 風雲的將軍。還有一個真群英,是一個婦女,無論刮風下雨,她都沒有誤過工,也是全勤。搬沙運水泥,樣樣走在前面,她不愧為巾幗英雄啊!」全場又是熱烈的掌聲。
說到給大橋取名字,大家意見分歧就大了。有的說,我們民興壩的人修的,就叫民興橋好了。有的說,在英雄河邊就叫英雄橋好了。還有的說,修橋的人,絕大部分都姓真,就叫真家橋好了。真雄站起來說︰「我們這座橋的錢,大多是老板出的。老板們為什麼能找到錢?因為國家興旺。我們這個民興壩,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我們祖祖輩輩都住在這里,為什麼現在大家才這麼熱心的修大橋,還不是因為國家興旺了。所以,我建議,把大橋叫做國興橋。」全場立即鴉雀無聲。朱志鴻站起來說︰「真雄說得好啊,國興才有民興,民興才有國興。國興民興,血肉不可分。我們地名民興壩,再有個國興橋,這就全了!」熱烈而持久的掌聲,表明了大家對大橋命名的認同。
臘月二十六r ,大橋上張燈結彩。在鞭炮聲和掌聲喝彩聲中,橋兩頭的兩個大理石碑分別被真雄和真雪康揭下套著的紅綢,露出了雕刻的三個行書金s 大字——國興橋,醒目蒼勁,氣勢非凡。五輛小轎車,三輛裝滿化肥的解放牌大汽車,緩緩開過長五十六米,寬四米的大橋。呂鎮長、朱志鴻,坐在第一輛小車上,真雪康、真雄坐在第二輛小車上,另外三輛車上坐著修路建橋工程中出現的模範人物,村民們跟在車後面,載歌載舞,隊伍過了國興橋,踏上水泥公路,直向民興壩奔去。
參加完國興橋峻工通車典禮,呂鎮長,向縣委、縣zh ngf 寫了一封長信,詳細介紹了修橋的經過,並請求有關業務部門對公路和大橋進行驗收。他在信的結尾說︰「民興壩是我縣的特困地區。村民自覺籌資修橋修路完全是正當的,未經審批無疑是一個錯誤,我願意一個人承擔責任。如果組織認為是我失職的話,就撤銷我的鎮長職務。我總認為我們的zh ngf 既然叫人民zh ngf ,各個部門都有責任為新農村建設服務。我們可千萬不能為了收取高額服務費,而月兌離人民啊!」
11、煮熟的鴨子飛了
成通丙是子虛鄉的鄉長。任職三年,鄉里經濟搞得並不活,自家腰包卻撐得十分圓。又到換屆選舉的時候了,他拿出三萬元疏通關節,成了全鄉唯一的鄉長候選人。鴨子下了鍋,就得靠柴火。他又取出兩萬元,勾兌左右;再開支兩萬元,擺平下頭。他可懂得「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點小支出,包里損失,鄉里補嘛。疏通、勾兌並不費事;擺平下頭可不容易。他把鄉人大代表的名單擺在桌子上,一一分析研究,派出自己的老婆、女兒逐一送紅包,拉關系。
他最不放心的是東山村的書記鄭該友,專和他唱對台戲,可那個村搞得紅紅火火,是全縣聞名的典型,總把他踩不下去。這個人,不少代表都听他的,要是擺不平,這七萬元就可能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他揣著一萬塊錢親自登門,並許給第一副鄉長的職務。不料鄭該友二話沒說,笑微微的收下了,還表白說︰「你不是組織我們學了‘三個代表’嗎?我可是听進去了的喲!跟著走,沒錯。」成通丙樂不可支︰鴨子終于煮熟了!
到正式選舉的那一天,「子虛鄉第十二屆人民代表大會」的巨幅標語,橫掛台上,一百二十四名人民代表端坐台下。成通丙頭發油亮,滿臉笑容,西服筆挺,領帶鮮紅,歪坐台上。一切程序都圓滿完成,到了投票的時侯了。成通丙,邁著方步,滿臉堆笑,頻頻向代表揮手致意,第一個給自己投了一票。跟隨其後,代表們絡繹相續,都把票投進了紅箱子里。
投票結束,唱票員、記票員、監票員都急忙各就各位。唱票開始了。胖子唱票員中氣十足地喊道︰「成通丙!」「成通丙!」成通丙看見他的名字第一個被穩穩當當地寫到了大黑板上,笑容可掬地向代表們輕輕點頭。「黃河松」,「黃河松」,這是一個律師的名字。成通丙冷笑了一聲,心想,總是有個別人要搗蛋,上一次填克林頓的還有呢,能成什麼氣候,煮熟的鴨子還能飛了!「成通丙!」成通丙又笑了。「黃河松!」「黃河松!」後面竟然都是這三個字。成通丙開頭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了,莫不是禮堂的回聲?他忽然想起回頭看看黑板,那上面寫著的分明是黃河的「黃」,斷橋河的「河」,松峰場的「松」這三個小學生都會認的字。成通丙額上滲出了冷汗。「黃河松!」「黃河松!」這鏗鏘的聲音一直響到最後。
成通丙面如死灰。黑板上,他的名字下只有三票。「黃河松!」台下一片歡呼聲,成通丙頹然地癱在藤椅里,只有領帶顯得更加的鮮艷。煮熟的鴨子怎麼飛了?成通丙回到家里,腦袋里還是在響「黃河松,黃河松」,這一夜他躺在床上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他把這124名代表,一個挨一個的扒拉了一遍,覺得自己沒有對不起他們的地方,特別那個鄭該有,吞下我的一萬塊錢,飽嗝都沒打一個,他絕對是沒有投我的票的,這三張票,一張是我自己投的,一張是我老婆投的,還有一張是我舅子投的,你鄭該有的票在哪里?成通丙氣得發了昏,早上一起床,早飯也不吃,就到了鄭該有的家門口。
鄭該有正在挑起糞桶兒澆青菜,見了落選鄉長,慌忙放下糞瓢,轉身進院洗手抬凳子:「請坐,請坐!」成通丙听見他嘴里竟沒有出現「成鄉長」這樣的語音,心里一把無名火就騰起三千丈,這個地方的風俗,一個人當了個什麼長什麼書記之類,盡管早就換給別人了,但在大家的嘴巴上可還要堅持著終身制,直到死,都以這種官餃兒來稱呼,以表尊重。我不是從昨天上午才不當的嗎?還不到24個小時,就和我打蒙燈兒,于是鐵青著臉說︰「我哪還有資格在鄭先進的凳子上放啊!」
鄭該有听話來得陡,也有些彎酸的說︰作為私人朋友,我的凳子永遠恭候著你的「私人朋友?你不是說跟著走嗎?你為什麼不投朋友一票?」鄭該有簡直沒有料到成通丙會無恥到這種地步,不反思自己的作為,竟敢于上門來問罪,對這種人講客氣不是對牛彈琴麼?他于是放下臉來,義正詞嚴的說:「成通丙先生,你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你。我們怎麼敢選你?你先給我們抹一層油,再上台後就揭我們一層皮,誰還算不來這筆帳?選你,不就等于我們把自己和你捆在一起去老百姓的雞腳桿上剮油麼?我勸你不要再到處興師問罪了,你要是膽兒大點,就自己到紀委去;要是沒這點膽子,就做
個啞巴吃黃連。至于那一萬塊錢嘛,我們村修工路,可是用得上的,我已經交給了村委會。至于說跟著走嘛,我可是跟著感覺走。」
成通丙听了,呆呆的站著,臉s 由青變黃,由黃變白,轟的一聲,倒在了地上。只听鄭該有大聲說:「快來人!送醫院,看這人還有沒有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