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搭車
九月二十一r 下午一點,天空晴朗陽光燦爛,廣闊的田野被莊稼和樹木,瓖嵌得金黃翠綠五彩繽紛。然而,更使人感到醉意的是裝飾得美麗的一簇簇農村的房舍和小樓,就像瓊雕玉刻一般。社會主義農村是何等的美啊!如果你再看一看人們創造x ng的勞動,就會產生很大的激情。
忽然,湛藍的天空出現一片烏雲,不知是增加了美麗,還是增添了穢s ,只見大地上雲影移動。
一輛紫s 小汽車,從水里爬上寬闊的公路,飛馳在車流之中。車里坐的是誰呀?就是韓村黨支部副書記常迎。你別看他身著普通制服;可是論發財,韓村周圍那麼多村莊,沒听說有哪一個支部書記,像他那樣富有。這難怪人們說他另有一能。
常迎手里有的是錢,不惜重金托人買了一輛紅s 小轎車。他不喜歡這個顏s ,便涂成了紫s 。有人向他推薦了一個司機,姓史,就喚做小史。
小史曾花一千塊錢,進了一個司機培訓班,學了六個月,弄了一個駕駛本子,給常迎開車,每月卻比一般司機多拿好多錢,還常常不掏錢吃些好酒好肉。他哪能不好好干哪?所以在常迎面前非常馴服。
紫s 汽車飛快地行駛著,右前方出現了一堆堆黑乎乎的瀝青。常迎拍一拍小史的後背,向他做了個手勢。小汽車行過岔路口,穩穩地停住了。
常迎對瀝青很感興趣,說得確切一點︰叫做視之如命!但他這次卻不是為瀝青停車,而是看到了一個人。這個人是素r 不相往來的老同學。既然素r 不相往來,開車過去不就得了,有什麼必要停車呢?
常迎想︰「手里有了錢,不能在穿戴上表現出來,免得窮人見了生恨;手里有了錢,不能酸大,免得人們產生不滿情緒,使自己受到孤立;手里有了錢,要盡量多維人、少傷人︰有的說句話就能維個人,有的破費一點錢就能維個人,有的則需要多破費一點,尤其傷不得人;但也不能任人欺負。」手里有了錢,才使他感到了有錢的難處。為了手中的錢,他難免要做些違心的事情。
小車一停,常迎喀地推開門走出來,響亮而親切地說︰「顏青,我的老同學,你在這干什麼?」
顏青,三四十歲的農民,手里提個旅行包站在路旁。他听了常迎的話先是一愣,接著笑笑說︰「哈哈,常迎!听說你發了大財了,還能認得咱們土農民?」
「欸,好久不見了,你這個嘴還像刀子!如今黨的政策好,你我都發財,哪能不認得?」
「我們全靠兩只手賣力氣,哪比得了你……」
「上車上車!」常迎沒容他說完,就去拉他的手。
顏青說︰「你上哪?」
「西韓村。」
「我跟你上那兒嗎去,去鑽爛泥塘?」
「到岔路口你再下來嘛。」
顏青在莊稼地里,長胳膊大腿耍巴慣了,冷不丁鑽進這小汽車,真感到憋得慌!(耍巴︰耍,活動。巴用在動詞後邊,如︰斂巴、斂巴斂巴,掐巴,撅巴;用在名詞後邊,如︰嘴巴、鍋巴;用在形容詞等後邊,如︰干巴巴,下巴。)
二、嘮發財
1、帽兒話
顏青和常迎,並排坐在沙發椅子上。汽車開動了,兩個人親熱地拉話。
常迎問︰「干什麼去著?」
顏青說︰「給朋友送點梨。」
「今年梨又掛了?」
「掛了!」
「去年白梨一塊錢三斤;今年捂節的子母梨,也一塊錢三斤。你又夯上了!」(捂節︰提前摘了梨捂起來,八月節賣。夯上了︰賺大了。)
「反正多弄一點錢唄!」
「梨錢,再加上種菜種瓜的錢,一年能弄多少?」
「六七千塊錢有把握。」顏青肯定地說。
「喔,收入那麼多?真比我還強!」常迎贊嘆說。
「瞎說哪!哪比得了你,動不動就是幾十萬!」
「雖然是這麼說,可擔多大風險哪!」
「風險大,你就別干了!」
「這也叫鬼迷心竅吧!」
「什麼鬼迷心竅?是錢迷心竅!弄個百萬富翁當當,多抖哇!」
「你就知道說,錢多了有錢多了的難處!」
「沒听說過,錢多了還有難處!」
「有天晚上,從窗口塞進一個條子,要八千塊,你就得給;還有一天回來晚了,有人在車前邊一截,要錢。那天就剩五百塊錢,也對付過去了。手里有幾個錢,放進保險櫃、存入銀行都不頂用,不知在什麼時候踫見要賬鬼!」
2、三小姐
一提起「要賬鬼」,使顏青想起了「三小姐」的故事。
「三小姐」就是常迎的三妹妹。在常迎倒賣瀝青賺了大錢以後,她買了一套時裝穿出去,人們都叫她「三小姐」。
三小姐從小就膽大︰兩三歲敢捏毛毛蟲,三四歲敢放炮,到了五六歲能自己去趕集,到了七八歲敢打火槍,念初中時,書本學得不怎麼樣,卻是女子籃球隊的得力隊員,身體棒,x ng格開朗,在比賽中敢打敢沖,在人群里敢說敢道。
初中畢業以後,三小姐參加了勞動,顯得十分能干。後來,她雖然穿起了高跟鞋,走起路來如風擺柳;但她的x ng格沒有改變,既膽大又細心。
一天夜里,來了四五個人,都很面生。他們把常迎堵在屋里。這個說,做買賣賠了錢;那個說,沒有錢買肥料;也有的說「沒有糧食吃」什麼的。有一個人堵在門口,誰也不敢出去。常迎不吭聲,三小姐在一邊听著。
三小姐想︰「這些人不是‘老搶兒’,也不是‘綁票的’。他們擺了一大片困難,不外乎是要錢,不給錢是收不了場的。」她說,「你們幾位是哪的朋友,我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們雖然素不相識,但有話可以直來直去。我听你們說了半天,最中心的問題就是錢。你們幾位今天來,是不是想叫我哥哥幫助你們?」
有一個穿牛仔褲的說︰「是這樣,我們都他媽的缺錢!」
「你們需要多少錢?」三小姐這一問,那幾個人可歡了︰這個要兩千,那個要三千……合起來一萬出頭。
三小姐問︰「哥,咱們家里有多少現錢?」
常迎說︰「連零也不夠,都存上了。」
三小姐對來人說︰「家里沒有那麼多錢。你們等一等,我去給你們借。」
留長頭發的說︰「也行,就是得快一點;現在是十一點,半個鐘頭怎麼樣?」
「這深更半夜的,人們都睡下了。走路需要時間,叫醒人需要時間,開門說話又需要時間,去一戶少不了半個鐘頭。那麼多錢去一戶哪能解決得了?依我看,借到錢為目的,時間上不能卡那麼死。」
「不,時間上一定不能拖延!」
「行了行了!」一個眉宇間,立了一道深深的豎紋、就像當頭挨了一刀的說,「抓緊借就是了,不要爭了!」
三小姐順手拿了一個,四節大電池的手電筒,還沒出門就扭亮了。強大的光束一晃,堵門的那個人就自動讓開路。
屋門外,夜空晴朗,群星閃爍。雖然已是百花爭艷的ch n天,但深夜里還是寒氣逼人的。三小姐身著紅s 運動服,晃著手電筒,從屋門出來走上大街,步子邁得不那麼快,但腦子卻像電子計算機一樣運行著。
三小姐想些什麼呢?好像沒有過問的必要,但對她來說是十分重要的。她思索著拐進一個黑乎乎的小胡同,忽然听到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回頭一看,過來兩個黑影。她用手電一照,是長頭發和牛仔褲︰「你們來干什麼?」
那兩個人說︰「怕你膽小,叫我們來保護你!」
「我不膽小,你們回去吧!」
「派我們來的,怎麼能回去?」
「那好,咱們一塊去借;借到了,你們就收錢。」
三小姐叫開一個門,等走出人來已經過十二點了。她說「借錢」,主人看了看旁邊兩個人說︰「你們是干什麼的?」三小姐當然不用吭聲。那兩個人哼了哼才說,「我們是跟她來的。」主人說,「是你們倆要錢吧?」
「是呀!是呀!」那兩個人說。
「昨天一口豬賣了一千塊錢,就手就存上了;沒錢,十塊錢也沒有!」
走出門來,三小姐說︰「有你們兩個跟著我,人家有錢也不借。」
「那好,我們兩個人不出面。」
又叫開一個門,人家說,有幾十塊錢。三小姐沒借,走到院門,跟那兩個人一說,他們也覺得少;但一看表,都快一點了,心里著急,就說︰「借了吧!」
三小姐說︰「都說不借了,又回去借,叫人家說我‘說話沒準’,我不去!」
那兩個人直說好的,三小姐又翻回頭去借。主人說︰「你這個姑娘,怎麼說話沒準呀?我剛躺下,叫你再搗騰我幾回,一宿就甭睡了!」哼哼了兩聲又說,「好吧,鄉里鄉親的;不然,我決不再起來。」
主人這第二次起床相當懶散,打哈流淚,磨磨蹭蹭。等把錢借到手都快兩點了。
又叫了兩個門,人沒起,就回答說「沒有」。又來到第五家,借到一百塊錢。這時候,已經三四點鐘了,三小姐還去借,直借到天快亮。有人找上來說︰「甭借了,回去吧!」
三小姐說︰「再借幾家,才借到一百多塊錢!」
「不用了,」那人說,「趕快回去吧!」
回到家里,三小姐說︰「真抱歉,沒借夠,等天亮了再給你們借吧!」
像挨了一刀的說︰「不用了,我們該走了。」
「那好,歡迎你們再來!」
那幾個人沒有說話。三小姐把他們送出院門。那幾個人,走進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3、競爭
顏青正在獨自思索,常迎用手捅了他一下︰「想什麼哪你?」
「剛才提到要賬鬼,使我想起了三小姐的故事。」顏青問,「她在干什麼?」
「出聘了。」
「她為你出了不少力,你給她多少錢?」
「咳,甭提了!」
「怎麼回事?」
「女的不時行分家,但也不能少了她的。我想給她十來萬子。她一千都不要,跟你像的︰種地養豬,賣瓜賣菜,擺弄果樹……」
「是個守本分的人。」
「對,一點離格的事也不做。」
話音沒落,路旁磕頭機打井的形象,透過汽車玻璃,映入了他們的眼簾。于是又轉了話頭。
常迎說︰「守本分也不能太發死。你比如咱們的老同學韓啟,個人弄了個打井機,誰也沒他抓錢多。」
顏青問︰「他有什麼能哏兒?」
「有什麼能哏兒?有一次包活,許多人包不定,唯獨叫他包定了!」
「為什麼?」
「這是他親自跟我說的︰包活的人,有的送錄音機,有的送彩電,還有的送大堆東西。韓啟去了,從書兜子里,掏出兩筒茶葉遞過去,人家打開一看說,‘行了!’就把活包給他了,賺了一大堆錢。」
「那是怎麼回事呀?」
「茶葉筒里裝的不是茶葉,淨是大票子,塞得滿滿的,還有法不包給他嗎?」
「噢,發財還得會耍手段!」
「可不!提起這事多……」
「這也可以叫做競爭;不過,國家是會想法解決的。」
「國家解決不了。這招兒不行,又想出了新招兒。我勸你把腦筋也放靈活點兒!」
「靈活不了,我就習慣土里刨食,在國家劃定的框框里謀生活。」
4、官場里的蟲
天上的烏雲似乎多了幾塊,浮動的雲影常常投在公路上,使得黑s 的公路明一塊暗一塊,就像一匹好端端的黑綢子,打了幾塊補丁。
紫s 汽車在來往的人馬車輛中,穿梭般地飛馳著。顏青問︰「你整天家坐汽車淨干什麼去?又跑買賣去了?」
常迎說︰「哪淨跑買賣?十回得有八回是打官司!」
「哦,還常打官司?」
「嘿,打官司是家常便飯!」
「你買我賣兩情願,打得哪條官司?」
「你可不知道!這瀝青一買一賣就是多少噸,質量哪能都一樣?采購員合適就買定了,施工的人不滿意就要告狀。這是因為質量打官司,也有的因為數量等打官司。總的來說,是三天兩頭打官司。」
「你淨打官司,打輸了著什麼賠人家?」
「也有打輸的時候;不過,十回得有九回贏,要不我就叫常贏了?」
提起他的名字,還有一個來歷︰上學的時候,不論是打牌、跳棋,還是體育的投、跑、跳比賽,他常贏了別人。因此他得意地說︰「我姓常,叫常贏,所以你們跟我較量就得輸!」後來他真地改名叫常贏,為了好寫就寫成常迎。
顏青說︰「真沒想到,你小時候有本事,長大以後還這麼有本事!」
「咳,這有什麼難?干什麼研究什麼,你只要吃透了就行。」
「那,你說說︰怎麼會常叫你打贏呢?」
「實話告訴你吧︰打官司就得錢。」
「打官司不兒憑理嗎,還用錢干什麼?」
「有錢就有理。」
「噢,核著你打官司就靠錢,不靠理。」(核著︰核算著,追究到底。)
「那當然。」
「都得在什麼地方花錢?」
「律師,還有一些應該拜訪的人。哪個地方都得花幾百子。」
「幾百子行嗎?」
「怎麼不行?你想,那些掙薪金的沒見過大錢,對幾百子就覺得油水不小哩,結果叫我得了個大頭兒!」
「你怎麼得了個大頭兒?」
「這麼說吧,每次打官司輸贏就是幾萬或幾十萬,我只花幾千就贏了,還不是賺了個大頭兒?」
「要是對方也花錢,你不就輸了?」
「對方買主都是公家。公家沒有這筆開支,誰去花錢?所以輸官司的常常是公家!」常迎說。
「既然是靠錢打官司,為什麼不全贏呢?」顏青問。
「你花錢,他有不要的就很難打贏;可有的在官場不要,給送家去就要;也有的給錢不要,給東西就要。所以還是贏時候多。」
「你小子是官場里的蟲,全叫你吃通了,怪不得你能發大財!」
「不過相當冒險,有哪點伺候不好,就會捅婁子、翻船、輸光賠淨,落個窮光蛋,甚至坐牢!」他說,「反正我原來就窮,不怕落個窮光蛋!」
「依我看你別干了!賠光了還好說,要叫你坐幾年牢,犯得上嗎?」
「最近上邊抓得是有點緊;但就像耍錢一樣干上癮了,或者叫做鬼迷心竅,一時還放不下手。」
三、分手
顏青和常迎正熱心地談話,紫s 小汽車穩穩地停在岔路口的旁邊。車門 當打開了。顏青鑽出車,常迎也送出門來。顏青說了聲「再見!」向果園走去。常迎回到座位,紫s 小車從公路滑進了昏暗的荒沙溝。
顏青走了幾步,又急忙轉過頭,去看那紫s 小車,好像有什麼話要說。是啊,上西韓村,人們貪圖少走路,愛走抄道;走抄道得經過爛泥塘。爛泥塘因為天旱沒水,可以隨便走;但前天打機井放滿了水,人們還要從塘里經過,塘里的泥又被碾爛,就要陷車。
上午有幾輛拉磚的汽車陷在爛泥里,把磚都扔了,叫大拖拉機給拽上來。眼下是天黑、停電,地里沒人,小汽車要鑽進爛泥……這個念頭在腦子里一閃,他立即轉身要跑去追;可兩條腿怎麼跑得過汽車輪子?只好眼巴巴地望著,紫s 汽車消失的方向,失望地落聲「咳!」
篇後語︰改革開放搞活經濟,是個新事物,開始時沒經驗,有人鑽政策法律空子,進行非法活動,是在所難免的。經過健全政策、法律法規,有的人就難于鑽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