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牧人 17.第四章 不安與痛苦(3)

作者 ︰ 鐵石

第17節第四章不安與痛苦(3)

兩個徒弟明白這個家庭發生了什麼,也不想多問,只想多為做些什麼,把牲畜照顧得很是體貼,所花費的心思不比他們的師傅差。進到氈包里還要為師娘干點家務,或陪小帖木日布赫玩耍一陣。這段漫長的時間里,最可憐的該是小帖木日布赫,除了有人喊叫吃飯和睡覺外,他似乎顯得有些多余,阿爸和阿媽都顧不上多看他一眼。小孩子看見大人們不高興的表情,就想逃之夭夭,沉浸在他自己藍色無邪的世界里,根本不願意去明白大人們為何為何。倒是時刻準備著去發現新世界,而不是感受舊世界。

小帖木日布赫的理想之地是柵欄圍成的羊圈,從太陽起來到落下去,總抱著剛出生不久的一只黑毛羊羔,如他的小親親般。就這樣,兩個小家伙躺在一堆草料上,互相嬉戲,並不覺得深秋世界有一絲寂寞和涼意。極不和諧的兩個小東西時刻黏在一起,讓小帖木日布赫感覺他有能力保護小羊羔不受任何外來的襲擾,也純粹忘記了阿爸阿媽,還有那令他害怕的氛圍。甚至他想永遠活在羊圈里,如果真有吃的東西可以填飽肚皮。回那個沒有語言的氈包就好像阿媽硬按住他,替換衣服之時所產生反感和痛苦。然而阿媽的在柵欄外的喊叫聲,瞬間讓他肚子餓轆轆而無法忍受,即便眼前的小羊羔一份可憐兮兮的模樣,也挽留不住他背叛它。孩子就是這樣,為了吃或吃好的,專注點會馬上轉移的干干淨淨,可一旦吃飽或睡足了,也同樣逃回他自認為可以「當王」的地方。

孩子畢竟還是孩子,雖是長生天福祉下賜予草原的小精靈,但還不能夠完全自理,一切發育的來源都還需得益于父母的精力照料,這陣子由于石頭和烏倫珠日格心底帶來的不祥之感有如千斤的巨石之重,佔據了他們全部生活的熱情,簡直都嗅不出空氣中還洋溢著草原的氣味了!孩子也沒照料之力了,除管吃管睡外,也不問問他身體的狀況,該給添加的衣服也都忘了。

秋去冬來,天比一天嚴肅起來,來一陣風都不會含糊開玩笑了,大人還能勉強扛住,小孩子就不同了,小帖木日布赫這幾日由于沒有穿厚衣物,受涼了!接連幾天嚏噴不止,青鼻涕像潰散的逃兵沒了一點主心骨,稀溜溜個不停,把個嘴鼻弄得如一小塊沼澤。最後嚴重到鼻子都給塞堵了,逼悶地只能靠口呼吸,也把個鼻子給無辜地捏成了烏紅。頭發明顯焦憐憐的,如一團亂如麻的小荊棘,稚女敕的臉蛋蒼白的像白色的羊毛。也不見了他活潑亂跳了,躺在小毛褥里一動不動,尤其下午,額頭發燙地跟燒紅了的柴棍子似的,有時候還胡話連篇。

烏倫珠日格做母親頭一次沒有照料好兒子,感到十分內疚,強忍著淚水,心疼地把兒子按到自己懷里,拿著阿爸遺留給她的一塊「康熙銅幣」,蘸著馬女乃酒輕輕地給刮痧起來。她很想向一旁的丈夫發頓無名之火,看了看他那份也同樣自責的樣子,也就罷了。石頭沒有等妻子叫,自個去燒了碗滾燙的羊肉湯,拿個木湯匙小心翼翼放在嘴邊,輕輕嘗了溫度,吹了又吹,,慢慢送進兒子的小嘴里。

湯喂完後,石頭蹲在兒子身旁,眨巴眨巴看著兒子的通紅的小臉蛋,內疚地哭了,抽搐著鼻子,拳頭握著如攪在一起的鐵絲。烏倫珠日格沒有說一句話,只彎腰抱住了丈夫的頭,流不盡的淚又刷刷奪眶而出。

第二日天還未亮,石頭就爬起來,他意識里告訴自己,他是蒙古人,是一個家庭里女人的丈夫,兒子的阿爸,有責任照顧好這個家庭,不管刮風下雨,不管撲面飛來的是刀子,還是鞭子。

兩個徒弟看見師傅好了,很是高興,因為這個季節的牧活太多了,單憑他倆就是到猴年馬月也忙不完。

刮痧是草原牧民男女老少治愈傷風感冒的法寶,百試不爽。小帖木日布赫忍受了一次刮骨似的的疼痛,全好了,不僅全好了,他病了一場似乎長大懂事了,也不經常玩得不見影兒,還開始幫著阿媽做家務了,涼曬東西,挑揀羊毛里的雜物,還試著早上幫阿媽提女乃桶。烏倫珠日格看在了眼里,兒子的懂事使她心里美滋滋。那些關于阿木爾的不祥之感雖說不準什麼又來折磨她一家人,但她看到兒子和丈夫好個如初,一切就都不怕了!

她心里相信,長生天終會有一個合適的安排!

石頭半個月躺在氈里的養病,幾乎使得其對草原深處有了些陌生感,這從他重新佇立在草場上那一刻就表現出來了,如颯颯飄落黃葉的老楊樹,蒼茫卻奈何不得。腰間的馬酒袋子不時送到嘴邊,又墜落下來,一連幾聲的長嘆,令巴根有些不放心,實不敢走遠,總在自己視野可以全部鎖定的範圍內活動。當然,石頭不是一根從氈包挪出來,扎在草原的死木棍子。他喝了半袋子酒後,那一貫放牧漢子的粗勁兒立馬竄到了他的手腕里,長長的彎刀子一揮舞,已削起了幾把苜蓿,開始刀把子有些干滑,一口口沫唾在手心里,兩只手搓了搓,半膝跪在草叢里,似乎他的手臂就是彎刀,噌噌地發出削草的聲音,後面一會兒就堆了一堆草。石頭天生為了勞作而生,很少有像他那樣的把式,干脆利落,做事從不拖泥帶水。

石頭一天割的草料是兩徒弟四五天的總量,三人不到十天就把草倉堆的滿滿了!一件令人頭疼的事終于完成了。

女人們也不得清閑,縫縫補補是入冬前的大事啊!

(人的不安與痛苦,莫過于時間一點點抹殺希望的過程。那劇烈的情感之體驗如活生生的無間地獄,惡鬼們貪婪地抓牙舞爪撕扒血肉,血淋淋的眼球中透進一點迷迷糊糊的光亮,可惜卻在猙獰地發笑。身體抵御不住作祟反應的強大攻勢,漸漸神經質起來,投降了,再慢慢被擊倒。

沒有硝煙的殘酷殲滅戰,殺死的唯是慘烈的生活斗志。無法組織有意義的反抗,堅固的堡壘就是將殺死自己的策源地。

人容易執著于某人或物,以最大熱忱的信念構壘成生命中不可或缺一部分,完全可以拿死的代價捍衛根植在心里的神聖沃土。如果听到一個陌生人的不幸,那麼心如結凍于冰雪里的飄葉,對其無動于衷,當然也不會幸災樂禍。因為與一個陌生人之間是毫無可能產生一絲生命體的牽絆。這種絕對存在的,永遠不可消失的現實的距離,遠遠不及一位主人對于死去的羊羔而產生的痛心來得那般親近。據此可以明白,痛苦所帶來的眼淚只能流給要不是自己,要不是與自己一樣重要的人與物。那似神秘的心田往往所分工的情感,無非喜愛和討厭、接受和拒絕、同情與憎恨,只不過前提是在這塊心田範圍內。超出以外的,就不是人情感表達之範疇了。

只為生出在意之心,才會蕩起執迷受累之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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