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第二十三章家塾(2)
這兩個孩子,年紀相差不大,性格卻截然相反。
一個如涼開水,不溫不火,不急不慢,天上下刀子也照樣慢悠悠地晃八字步。一個像風火輪,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好像後面時刻有人拎著菜刀追著砍一樣。
背書也是,一個好半天才擠出一個字,像便秘一樣,另一個則如同打機關槍,一秒就狂射無數個字。
他們一個讀《左傳》,一個讀《中庸》,聲音忽高忽低,嘈嘈切切。
我以手托腮,邊听邊打瞌睡︰
「子……」這是大的︰「……曰……」
「竊人之財,猶謂之盜,況……」這是小的。
「……舜,」
「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乎!」
我一驚,旋即偷笑起來︰舜該不會被他倆氣得活轉過來吧?
笑著笑著,我漸漸迷糊起來,手肘一軟,「砰」的一聲,額頭磕到了書桌上。
朗朗的讀書聲戛然而止。
我呲牙咧嘴地抬起頭,哥倆正張嘴鼓眼地看著我。
「讀得太好了!」我揉著磕疼的地方表揚說︰「我點頭的幅度有點大哈。你們繼續,繼續。」
正說著,冒闢疆一身簇新的天藍色直襖,搖著折扇,一步三晃地踱了進來。
「宛君,」他在我身邊坐下,捶著胸前瘦筋筋的肋骨,哀嘆道︰「想不到連錢牧齋錢大人也變節了。」
我不理他,撐著頭繼續打瞌睡。
「宛君啊,」他伸手推我,恁是把我活活推醒了︰「宛君,闢僵我心碎神傷啊。給我沏杯桂花露吧。」
我沒好氣地橫他一眼,起身去沏桂花露。心里忍不住罵罵咧咧︰少使喚我些,你會死啊?會死啊!
我打開暖房的小櫃,那里幾排青花瓷壇,分別寫著小篆的「秋海棠露」、「野薔薇露」、「廣橘紅露」等字,都是我釀的花露。每年海棠、梅英、玫瑰、丹桂、甘菊、佛手等花開放時,我都會帶著翠縷挑選色艷香濃的花蕊,去白縷絲,和以鹽梅,釀飴為露。任選一壇揭開蓋,都會有清芬馥郁的幽香撲鼻而來,甜得沁入心扉,讓人恍然置身于月光滿地的夢幻仙界。
端著兩杯香露回到書房,冒闢疆正滿口「之乎者也」地給小公子講授《中庸》。
我在桌角坐下,一邊旁听,一邊有滋有味地品著蘇薄荷露。
「宛君,」講完一段,冒闢疆放下書,含情脈脈地看著我說︰「等會我們一起回水繪園。」
我霎時滿腦袋黑線,站起來二話不說,拔腿就走。
院子里灑滿清冷的銀色月光,寒風蕭索地在孤零零的枝椏間穿行。
我哆嗦著兩只小腳,一路踉蹌地撲回水繪園。翠雲遠遠地听見動靜,迎了出來。
「快,」我上氣不接下氣地指著院門,命令說︰「關門。放傻蛋!」
注︰《影梅庵憶語》︰……余(冒闢疆)每課兩兒文,個稱意,加夏楚,姬(董小宛)必督之改削成章,莊書以進,至夜不懈。越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