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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斷電話,沈綸又坐了許久。他想起之前見過的陳家人,一大家子窩在陳敏發家中,得空便跑來品汁,活生生的陳家親戚,就算多年未見蔣拿,也沒道理將一個陌生人認錯。
思及此處,沈綸突然一凜,手中的資料被他捏皺。半響他才笑了笑,蔣拿白紗裹頭,滿臉青紫的模樣重新浮現。
中午姚岸和同事在食堂吃飯,邊吃邊討論研發的新品。同事問她︰「東樓那里的果汁看起來銷量挺好的,都是研發室那三個人做的?」
姚岸搖搖頭︰「吳主任很少來的,都是另外兩個人在忙,所以她們的工作量特別大。」她想了一會兒,說道,「其實也一般,這些飲料的定價比較低,可能是廣告做得還行,我看他們那頭沖泡的飲料銷得才好,動不動就從生產線上下來一大批,賣得夠快的!」
同事好奇︰「那些我倒沒留意,有上架?」
姚岸嚼著飯菜︰「有,大半都進超市,有些包裝走的是高端,進會所和酒吧之類的地方。」
才說著,同事突然看向姚岸身後,放下筷子頷首︰「沈總!」
姚岸咽下飯菜轉頭,沈綸笑道︰「打你手機沒人接,我猜你一定是在吃飯沒有帶來。」
姚岸起身問道︰「忘記帶身上了,沈總找我有事?」
沈綸點點頭,讓姚岸先吃飯。姚岸還剩下幾口,此刻也不方便當著他的面用餐,和同事打了聲招呼,便隨沈綸走出食堂。
昨天沈綸才表白,今日他找來,姚岸卻毫無尷尬。她心中已掂出了自己的思量,只是一直不動聲色。蔣拿的目標明確,目的卻含糊,姚岸不想再去探究,她無法置身事外,只能努力讓自己規避危險。夜里她曾輾轉,惶惶的不知以後,醒來時她又想,不如得過且過,反正她並不討厭蔣拿。
對,她再也沒法討厭蔣拿了。
沈綸打斷她的神游,說道︰「國慶假期有沒有什麼打算?」
姚岸搖搖頭︰「就呆在家里幫忙擺攤。」
沈綸問她︰「其實我來了中雋那麼久,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沒去過,你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不如一起。」
姚岸笑道︰「這里地方小,沒什麼好玩兒的,整個縣里最好玩兒的地方就只有龍泉鎮,上次都已經去過了。」
沈綸「唔」了一聲,說道︰「可惜沒跟你呆太久。」
姚岸蹙眉︰「沈總,午休時間差不多了,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該回去了。」
兩人不知不覺已走到了廠房的後頭,圍牆前載著一排樹,品汁誕生前便已在此,如今算下來已有三四十年的歷史,早已長得枝繁葉茂,蒼翠成蔭。
另一處花壇里的桂花已開,頭頂烈日,倔強散發郁香。沈綸低聲道︰「昨天也是這樣,沒說幾句你就跑了。你既然是蔣總的女朋友,我自然也不想奪人所愛,我們可以做普通朋友。」頓了頓,他又道,「對了,我就是想問問你徐英老師最近怎麼樣,中秋節快到了,我打算去南江看望她。」
姚岸心頭一跳,笑答︰「听說她去旅游了,年前她剛退休,可能過一陣才回來。」
「旅游?」沈綸笑了笑,「她一個小老太太自己跑去旅游了?知不知道去哪兒了?」
姚岸搖搖頭︰「不清楚,她玩兒累了自然就會回來了。」
沈綸蹙了蹙眉,若有所思的瞥向神情自若的姚岸,又隨口說了幾句,才送她回到主樓。
姚岸走進研發室,呆呆坐了半響,同事們已經忙活起來,又篩選需要新購的儀器。
姚岸絞盡腦汁,最後仍不得其解,她只好振作精神,揀起手頭的工作開始忙碌。
下班時蔣拿打來電話,他今晚需和陳立在外應酬,囑咐姚岸坐許周為的車子回家,又低聲說︰「我這幾天都比較忙,你要是想我,就給我打電話,國慶節你到李山來,我好好陪你。」
姚岸臉上一紅,嗔道︰「誰要你陪!」
羞赧的話語听在蔣拿耳中,就像無數白色的羽毛緩緩墜下,不斷撓著自己,立時癢癢起來。蔣拿低低一笑,「你告訴我你在想什麼,嗯?是不是想歪了?」
研發室里飄著果汁的淡香,姚岸不由自主的晃神,火燒到了耳根,她忿忿的說了幾句,掛斷電話後久久不能退燒。
品汁的大門外,許周為從附近的小店里買了喝的,邊走邊抱怨︰「拿哥,我得跟到什麼時候啊,你倒整天在外頭找樂子。」他擰開瓶蓋喝了一口,頗為煩躁,「大白天的,不會出事兒,中雋治安好得很,我覺得那黑老大也沒這麼閑。」
蔣拿漫不經心道︰「我看你最近太閑了,給你派點兒活怎麼了?」
許周為無可奈何,遠遠見到姚岸從里頭走出,這才笑道︰「成,我就和嫂子相親相愛了!」
蔣拿碎罵了一聲,許周為笑哈哈的掛斷電話,又朝姚岸揮手︰「這里,這里!」
姚岸這次倒沒拒絕,直接就上了車,不一會兒功夫就回到了弄堂口,道了一聲謝就回去了。
夜里去小河公園擺攤,生意實在是少,許周為在旁愜意的喝啤酒,「陰魂不散」的跟在姚岸身後,姚岸只做視而不見,不防一萬只放萬一。
接連幾日蔣拿都在忙碌,只在深夜打電話給姚岸,醉醺醺的說了幾句便睡了過去。
姚岸蹙眉,忍不住道︰「你這兩天怎麼都喝得這麼醉?」
蔣拿低笑︰「心疼我了?」
門外有人小聲喚道︰「拿哥,小劉讓我給你泡杯茶。」
蔣拿應了一聲,又听姚岸道︰「你那里有人?」
「嗯,小劉的女人,你們廠里那個。」
姚岸了然,心道曉琳竟然真的和小劉在一起了,前一陣還在廠里吵得風風火火,她一時有些唏噓。
掛斷電話,蔣拿見曉琳還杵在原地,便問︰「有事兒?」
曉琳局促道︰「沒什麼,就是謝謝拿哥,要不是你,我跟小劉也不能在一起,全虧了你!」
蔣拿嗤笑,「那也是你自個兒本事。」說著,他便揮手將曉琳趕了出去。
國慶節即將到來,國慶結束後又是秋季廣交會,因此許多工作都需要在這之前落實。
沈綸到時也會前往廣交會,陳立將品汁轉型後,他們將變成合作伙伴,或者競爭對手。雙方接連上了三次飯局,周五晚上又再次前往士林鎮的娛樂會所。
這一周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陳立已有些力不從心,他本來就是醫生,深知飲酒過度的危害,因此飯局上總是拉著蔣拿一道過去,順便在自己應付不了的時候,能讓蔣拿接上。
蔣拿與沈綸把酒言歡,暢所欲言,沈綸漸漸聊到瀘川,笑道︰「我現在正在打開瀘川的市場,不過看起來並不容易,听說那里治安比較差,到處都是黑社會?」
蔣拿笑了笑︰「外地人都不清楚,你去瀘川呆一陣就知道了,那里亂得很,不過只要不惹事兒,也就那樣。」
沈綸挑了挑眉︰「听說很多年前有個白老大黑白兩道通吃,後來販毒被抓進去,判了死刑,我倒還記得那個時候的新聞,幾乎每個頻道都在播這事兒,還以為現在安分了呢。」
蔣拿面色微變,手中的酒杯顫了顫。沈綸盯了他半響,笑道︰「我的很多飲料都銷到瀘川的高級會所和酒吧,那里的路蔣總應該熟悉,以後可能要你幫忙!」
蔣拿勾唇︰「沈總有需要,我蔣拿隨叫隨到,我那里還有一群兄弟,只要你開口,大家一定幫忙!」
飯局後雙方告辭,夜色沉沉,白日的燥熱已經褪去,換上了初秋時的涼爽。
沈綸打開車窗,夜風舒舒緩緩的游蕩四周,司機踟躕道︰「沈老板,你真的要把線路給蔣老板那里?那我們南江的那家運輸公司不就白開了,我覺得再等一陣,等黑老大那里把事情解決了,貨一定能進場子。」
沈綸闔眼輕語︰「你跟著我的時間不長,你不懂。」他勾了勾唇,「很多年前,蔣拿還是白老大的手下,白老大說有人黑吃黑,沒多久他就出事了。」
司機一愣︰「白老大?就是瀘川那個白老大?沈老板原來你認識他啊?」
沈綸淡淡道︰「認識啊,差點兒就要忘記他了。」說著,他慢慢睜開眼,自言自語,「我不是非要瀘川這個地方,我只是喜歡有野心的人!」
那頭蔣拿開車到達弄堂口,打電話喚姚岸出來。
姚岸睡眼惺忪,穿上睡褲迷迷糊糊的往外走,才走到吉普車邊上,蔣拿已迫不及待的將她扯進車里,抱住她開始胡亂親吻。
姚岸終于醒神,悶哼著制住在睡衣內肆意游走的大掌。蔣拿用力揉弄,粗喘道︰「真想在這里要你!」
姚岸氣喘吁吁,漲紅著臉將他的手扯出來︰「你這麼晚找我,就……就這個?」
蔣拿低低一笑,將她的腦袋摁過來,抱著她小聲說︰「我今兒高興,乖姚姚,我算了算我自個兒的歲數,還真有點兒老大不小了,到時候干脆就討了你吧!」
姚岸無可奈何的被他抱在懷中,听著他醉酒的胡言亂語,打著哈欠昏昏欲睡。
第二天中秋節,姚岸打開衣櫃翻出一件換洗衣物塞進背包,姚母拿著一盒月餅進屋,說道︰「把這個給徐老師帶去,空手上門總是失禮的。」又笑道,「還好你這次知道主動看老師了,非要我成天在你耳邊嘮叨!」
姚岸笑了笑,「媽,你當我這麼沒良心嗎?」
姚母又說︰「反正你去南江,今天也趕不回來,干脆就在那里多住幾天,徐老師沒兒沒女,這種日子最需要有人陪著,你多陪陪她,家里頭沒你什麼事兒!」
姚岸想了想,說道︰「看情況吧,到時候再說。」
今年中秋節和國慶節湊在了一道,接連八天假期,同事們都樂瘋了,沒日沒夜的完成手頭的工作,只為了假期能玩得痛快,而姚岸的中秋節,卻要在冰冷陌生的異地度過。
她坐在公交車後排,昏昏沉沉的盯著崎嶇不平的路面。南江市郊區有這樣一處地方,前面是一個小鎮,穿過鎮中心,四周漸漸荒涼,老舊的建築有些拆遷了一半,有些成了危樓,聳立在寸草不生的路面。
前方漸漸出現了一道小河,綠色植被也有序的鋪在岸邊,小河對面是新建起的白色建築,圍牆高聳,人聲悄靜。
姚岸走下公交車,對電話那頭說︰「我參加同學會,沒在家。」
那頭的蔣拿不悅︰「你昨天晚上怎麼沒說?」
「昨晚你醉成那樣,我要說什麼?再說了,你也沒問我。」大門近在咫尺,姚岸抬眸盯著「南江橋心自願戒毒所」幾個字樣,心不在焉的又說了幾句,才掛斷電話。
戒毒所的瓷磚地面 亮如新,宣傳窗里張貼著各種有關毒品危害的文章,姚岸還知道最里面的那些房間,全部都是三星級賓館的標準,樓上還有健身房和會議室,護士門身穿白色制服,頭戴護士帽,遠遠望去恍若普通醫院。
走廊上曾經奔波過姚岸的身影,六月初的氣溫還未到極限,她大汗淋灕,听護士說︰「血壓升高,呼吸每分鐘十七次,心率一百二十八,體溫三十八度。」
最後醫生給出結論,尿檢結果,甲基苯丙胺呈陽性反應。
姚岸心想,原來是因為這個,所以多巴胺增加了,她一直以為只有吸煙才能導致這樣的後果,從來都未意識到甲基苯丙胺的存在。
時隔三個多月,她再次踏入這個地方。
徐英面目消瘦,燙卷的頭發已沒了型,鬢角微微泛白,唇色有些偏紫,只是精神已好了許多。她笑道︰「大過節的,怎麼不呆在家里。」
姚岸抿了抿唇︰「給你送月餅,順便交錢。」
自願戒毒所收費一月一萬,徐英的積蓄倒也足夠應付,姚岸已然成為了她的監護人,負責所有瑣事。
兩人淡淡閑聊,徐英講話時,濃濃的中藥味溢了出來,姚岸稍稍欣慰,又听徐英說︰「整天吃中藥,還有心理治療和行為矯正。」
姚岸笑道︰「其實醫生也說你差不多了,可以出院了,人家最多一兩個月就能離開了。」
徐英搖搖頭,不知想到了什麼,低低道︰「再住一陣,再住一陣看看。」
道別時,徐英叫住姚岸︰「還有,以後別來了,今天見一次就算了,我不是很想看到你。」
姚岸一怔,輕輕點頭離開,走到門口重見夕陽,淚水漣漣落下。
徐英家中三月無人,早就積滿了灰塵,姚岸開鎖進屋,放下包開始收拾。
四年間她早已熟悉了屋子的每一個角落,徐英獨居,並不喜歡學生上門,只是姚岸是個例外,她將所有的心血都投在了姚岸的身上,亦師亦友,也亦母。
姚岸將地板拖干淨,又擰著抹布去擦邊邊角角,客廳的櫥窗里展示著徐英的研究所獲得的各類獎項,還有她教書三十年,成百上千的學生合影。
姚岸將相框上的灰塵一一擦淨,心情漸漸平復。
冰箱里的食物有些已經過期發霉,姚岸塞進垃圾袋,清理完冰箱後又抹著汗走到玄關,提著兩大袋垃圾打算去扔掉。
剛擰開門把,余光瞥見了玄關上的咖啡盒,姚岸停下動作,拿起咖啡盒看了看。
生產日期是去年,棕色的包裝正是東樓所生產的某一系列,主銷高檔會所和酒吧,姚岸在東樓工作時曾經喝過,味道沒什麼特別的。
她默默的將咖啡放回原位,換上鞋子走去樓道外扔垃圾。回來後視線又不由自主的投向了玄關,拿出一包咖啡近前端看,想了想,她跑去廚房燒起熱水,十分鐘後,熱騰騰的咖啡掀著小小的漩渦,姚岸嗅了嗅香味,舉起杯子輕抿一口。
作者有話要說︰
我這里天還很亮,白天哦白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