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猴子面對面，酷似兩尊雕塑，或者是一面鏡子折sh 出的兩個像。
他們看著對方，一個面無表情，一個玩世不恭。
若是他們都願意笑一笑，還真像是親兄弟——如果替代品臉上的傷疤少一點的話。
最終還是替代品先說話了。
「呵呵，你來拉？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為什麼傷害他們？」
他笑笑，卻被嗆到咳嗽︰「我以為你第一句話會問我為什麼沒有死」
孫悟空依舊面無表情，他卻笑得更瘋癲。
「靈明，我以為，你除了我們不會再有其他兄弟了」他的臉變得痛苦，指向身後受傷的人妖們︰「當年叱 風雲的七魔，都各奔東西，所剩無幾。為什麼，這麼多年我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而你，卻輕易地有了新的兄弟，新的生活。為什麼我們本領相當，甚至我比你更加英明果斷，我們會有兩個完全不同的結局。為什麼？靈明，你告訴我為什麼？」
「你恨我」不是問句，而是陳述。
孫悟空用那雙消逝了光彩徒留下一片死寂的眼楮望著他，就像望著花果山的無數亡靈。
「哈哈哈哈哈」他大笑不止，直到吐出血來︰「你終于明白我恨你了！哈哈哈靈明，多年不見，你倒是變聰明了，對，我恨你，從我剛到花果山的時候我就恨你！哈哈哈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花果山的叛徒是誰麼？啊哈哈哈！」
「為什麼？」孫悟空冷靜的有些可怕，可怕地讓唐三藏擔心當他的內心再也承受不住之後，撕破了冷靜的外表，將會是一場如何猛烈的爆發。
「為什麼？哈哈哈你居然問我為什麼！哈哈哈咳咳、咳」他捂著肚子，吐出幾口鮮血，卻還是止不住笑。
「你知道麼？我不想殺他們的，一點都不想。可我為了她，什麼都不要了」他笑著笑著就不笑了，蹲在地上大哭了起來，像是一個瘋子。
「我明知道她不喜歡我，可為了她，我還是舍棄了一切。呵呵，你知道違抗師尊的命令是什麼後果麼？你知道活生生從你身上割肉的滋味麼？你知道為了去花果山見她一面我付出了什麼代價麼？你永遠都不會知道，她也是，我不會讓任何人知道的，絕不」他搖晃著腦袋，瑟瑟發抖︰「從見他第一面我就發誓要滿足她所有的要求，呵呵，包括毀掉牛魔王，龍清兒，還有你的花果山」
孫悟空依舊冷靜的站在那，略低著頭，看著他。
他抬起滿是淚花的臉，紅了眼楮︰「可你卻殺了她」
他像是一只無助的小猴，抱緊了自己的身體︰「我那麼愛她，你卻殺了她。呵呵，現在我要告訴你，她不是叛徒，殺了牛魔王的，是我」
「我知道」
他猛地站起來抓住孫悟空的衣領，咆哮如雷︰「你知道？太晚了！況且你什麼都不知道！你甚至不知道！為了她，我可以放棄恨你！我可以不殺你！」
孫悟空的臉蒼白了一分。
他松開手，笑了。
「你擁有的太多了。兄弟，家鄉，還有她的愛情，而我呢？我只是你的影子，呵呵，本來我才應該是孫悟空的，到頭來卻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胡亂說著，像是一個j ng神不正常的乞丐，哭訴他悲苦的一生。
而孫悟空，卻再沒問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終于，他站起來了。
不再哭泣，也不再癲笑，似乎是像個正常人了，但臉上卻過于冷酷，比孫悟空的還要冷。
他說︰「靈明，拿起你的棒子，我們決斗，贏的人就是孫悟空」
孫悟空掏出了棒子，他笑了。
他們廝打在一起，狂風，雷電，雨滴，都為他們而改變著。
他們殺紅了眼，招招死穴，毫不留情。
不知是為了孫悟空這個名字，還是為了那個為愛犧牲的女人。
兩根同樣質地的棒子敲打在一起如雷貫耳，動作快得只能看到空中冒出的火星。
照這麼打下去，恐怕三年五載，兩個人都打到筋疲力盡都不可能分出勝負。
他這麼想著，在與孫悟空錯身之際在他耳邊說︰你以為，背叛你的，只有我一個麼？
孫悟空有一瞬間的僵硬。
可這足以置他于死地。
冰冷的棒子狠狠穿過他胸口，從背上穿出。
他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他倒了下去。
孫悟空輸了。
「哈哈哈哈哈」勝利者踩著他的頭顱，舉著棒子向那些受傷的人妖們炫耀著他的強大，可他們卻紅著眼，拼了命想要爬到他的腳下，救出他們的伙伴。
他生氣了，狠狠一腳，孫悟空吐了血，全身輕微抽搐著。
「看見了嗎？我從來都可以殺了他，可為了她，我居然留下了他的命，我可以放棄恨他！我甚至可以不當孫悟空！你們知道我付出了什麼巨大的代價麼！我放棄了孫悟空！」
唐三藏看著歇斯底里的猴子，平靜地說︰「那你現在終于成為了孫悟空，你可高興？」
他一愣，隨即又是狂癲的大笑︰「哈哈哈你終于承認我是孫悟空了！哈哈哈！阿烏愛的是孫悟空，我就是孫悟空，她愛我，她愛我！哈哈哈！」
「可是孫悟空殺了她」
他又痛苦地捂著頭，哭泣著︰「我殺了她，我的阿烏！我的生命，我的一切……」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麼？」
「我是孫悟空！」他大聲叫著︰「我打贏了他，我是孫悟空！」
唐三藏搖搖頭︰「你不是」
「我是！我打贏了他！只要我殺了他，我就是真正的孫悟空了！我擁有一切！還有阿烏的愛！」
「即便你殺了他，也成不了孫悟空」
他瞪大了眼，發出獅子一般的吼叫︰「為什麼！為什麼！」
狂癲狀態下的他沒發現重傷的豬悟能掙月兌了束縛，一腳把他踹下去，踉蹌的抱起了渾身是血的孫悟空。
他倒在地上，一會哭，一會笑，看著一群受了傷的人拼命給孫悟空止血療傷，竟笑到吐了血。
「沒用的，他還是會死的，我會殺了他的，你們，也全都會死的。呵呵，我才是孫悟空，為什麼你們不過來？卻要救他？」
小白龍不顧自己骨折受傷的左臂，支撐著身體按住孫悟空的胸口，回過頭對他說︰「因為姐姐愛的不是你」
他愣住了，巨大的失落感如同驚濤駭浪，撲面而來。
他眯起了眼楮。
然後便是一陣鋪天蓋地的雷聲，土地向上翻起，高山在眼前崩塌。
他們被彈出好遠，只有孫悟空仰躺在地上，半睜著眼，像是快要渴死的魚。
他笑著走過去，現在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他了。
無論是孫悟空這個名號，還是擁有他所有的一切。
「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我奪不走你的一切。我想，當我成為孫悟空的那一天，你的，也就是我的了。可我錯了。這些固執的家伙冒著死救你，而她似乎比他們還要固執的多」
他的腳步漸漸近了，孫悟空轉動了一下眼珠，沒動靜。
「為什麼他們都這麼愛你？師尊也是，阿烏也是，甚至這些丑八怪也是。難道就因為你是靈明石猴，而我是六耳獼猴？還是因為你出生在東勝神州，而我卻出生在西牛賀州？或者因為你比我沖動敢砸玉帝桌子麼？」
他來到他面前，舉起了棒子。
「那些我都能做到，可惜我已經不想去做了」他苦笑著︰「孫悟空帶給我的痛苦太多了，呵呵，我太累了，什麼都不想要挽回了，也沒有什麼能換回她的命，我只能毀了孫悟空，呵，毀了曾是孫悟空的你，和現在是孫悟空的我」
棒子落下了，打斷了他的肋骨。
又是一下，肩胛骨。
又一下，胸骨。
孫悟空身上坑坑窪窪，血流如注，像是被打爛的年糕。
他笑著蹲下來，解開他的衣服。
「知道麼，我突然很想看看你被我打成什麼樣？呵呵，或者拔下你一根肋骨剔牙也不錯」
可下一秒他卻愣住了，渾身顫抖。
他看到斷裂的骨頭表面用血液黏著一根黑漆漆的羽毛，快要被搗爛的羽毛。
他瘋了一樣挖出它，捋順它，像是得到珍寶一樣放在嘴邊親吻，熱淚橫流。
「阿烏，阿烏是你嗎？天啊我居然又找到你了！阿烏，我的阿烏」
破爛的羽毛在他手掌中發出微弱的光，那是它殘余的力量，卻讓他看到了她的影子。
像是在花果山，被戰爭糟蹋的生靈涂炭的花果山，五百年沒人回來的花果山，
他看到阿烏站在山頂.任狂風呼嘯，雷打不動。
她望著他西游的方向，而那時候的自己，卻在雲層上偷看她。
她那麼美，那麼傲，就像是一朵綻放的黑薔薇。
他永遠看不膩她，直到他被師尊帶走了，烏雲遮天再也看不到她了。
她終于抬起頭看著層層密布的黑雲，流下一行清淚。
「我一直知道你在，六耳」
耳邊回蕩著這句話，然後一切都消散了。
花果山，阿烏，和那片阻隔了他視線的雲。
面前還是被翻裂的土地，重傷的人妖們，和一動不動的孫悟空。
他伸出顫抖的手，撫模著羽毛，耳邊一直回蕩著她那句話。
「我一直知道你在，六耳」
他笑了，笑出了淚，可那純正的笑容，像極了一只天真的幼猴。
那只羽毛在他的手里左右搖擺著，最後被風帶走了。
他溫柔的看著它飄遠，轉身看著半睜著一只眼的孫悟空，第一次感覺，不是孫悟空真好，六耳，被阿烏記住了。
六耳陪伴了阿烏這麼多年，阿烏知道他的存在，卻從沒有離開過他。
這是孫悟空從未有過的。
他長嘆出一口氣，抱住了孫悟空傷痕累累的身體。
「悟空，謝謝你，讓我再次遇到她」
他承認他不是孫悟空，是六耳，並把孫悟空這個稱號，原原本本還給了靈明。
那麼多鮮血和生命都無法讓他放下，一支羽毛，一句輕飄飄的話語，他竟能釋然了。
他抬起頭看那漫天烏雲散去，土地恢復原狀，處處鳥語花香，一支黑s 的羽毛如同她的主人一般揚起了高傲的頭顱，卻也不忘留他一個絕美的視角。
他笑了，慢慢化成了那股風，同她一起飄遠了。
當唐三藏等人拖著受傷的身體來到孫悟空身邊時，他毫無生氣的眼楮充盈著光彩，看著那碧藍的天空，就像是花果山的上空。
他終于扯出一個笑，緩緩閉上了眼。
看著豬悟能等人手忙腳亂搶救傷員，唐三藏模了模磕破的頭，看向那化為烏有的豪宅，低著頭，無比誠摯的說了一聲︰「阿彌陀佛」
一個人，要經歷多少苦難，才終于倒下；
一個人，要倒下多少次，才學會隱忍；
一個人，要隱忍多少年，才在沉默中爆發；
一個人，要面對多麼巨大的成功，才能在爆發中安寧，在安寧中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