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人世間所有的j ng華都匯聚于一人身上,而那人正是雲天之巔的鐘神秀——這便是那一句批語的意思。
當年的鐘神秀,十七歲入道,不過短短一年便已鋒芒畢露,五十年內成就金丹,更兼修雜學無數,樣樣j ng通;而後行走天下,闖靈山入九幽,上情天下墨海,天下幾無不可去之處,亦無不可勝之人,連番歷練屢有所獲,故而輕易便于百年內修成元嬰。
然而此時,鐘神秀卻回到了雲天之巔,似乎閉了死關,從此不再于世人面前展露行跡。因此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修煉到了何種境地,更有人猜測他只怕早些年用了些手段才使得修為突飛猛進,如今該是根基不足卡在了修為的瓶頸,難以寸進,才這樣擺出一副要在雲天之巔養老的架勢,借著雲天之巔的威名庇佑自己。
這其實正是焦木等人的想法,甚至可以說修道界中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的想法,昔r 天才如今沉淪,這戲碼實在是那些在修道途上苦苦掙扎的不得志的人們所樂意看到的,也是他們非常願意去相信的——特別是那天才是曾經高高在上讓自己拍馬也追不上的那種——這會讓他們也覺得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修道之途也充滿光明充滿希望充滿無可估量的未來。
他們卻不知道,在他們用鐘神秀的退隱給自己帶來安慰的時候,鐘神秀早已在他們的前面走得很遠很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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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晁溪雖然還不知道鐘神秀的光輝事跡,但是這並不妨礙他被當時浮在半空之中,輕描淡寫地替自己的弟子出頭的鐘神秀所震撼,從而懷著一顆快要從自己的胸腔跳出來的小心髒,用一種幾乎接近于朝聖的心情,隨著翡寒星進了鐘神秀所居住的夢溪樓。
夢溪樓在一處泉眼邊上,泉是溫泉,蓄成了一片池塘,綠幽幽的湖水上泛著白霧,長著一簇一簇碗口大小的紫金s 的水生靈花,攀附著零星分布的水中小塔,池塘的四面受熱氣燻染,亦成為了這雲天之巔難得的有鮮活綠意的地方。
夢溪樓就懸在池塘上方,由幾幢小樓組成,三面環水,背後是一片山壁,有水流從樓宇之間留過,氤氳水汽聚散,廊中帳幔輕拂,屋檐銅鈴叮當,更有曲折回廊蜿蜒石橋連接其與山壁及水岸,仿若這夢溪樓舒展的手臂,懷抱悠然之意。
葉晁溪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走過那白玉石橋的,但是他知道自己心底突然涌起了一股強烈的要留下來的沖動,不管是留下來驅鬼也好留下來修煉也好或者留下來端茶倒水也好,他都想要留下來,仿佛只要留下來,這一輩子才不能算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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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神秀其實並沒有什麼為人師表的樣子,也沒有什麼我是先天高人我要端莊矜持的架子,看到翡寒星帶葉晁溪上得樓來,翡寒星不過略微一禮,招呼也沒怎麼打,鐘神秀便伸手示意二人在他身旁蒲團上坐下,而後看了葉晁溪一眼。
所以後來葉晁溪一直覺得,鐘神秀就光一雙眉眼,就能擔得上那句造化所鐘的批語了。
鐘神秀的眉骨很高,長眉隱沒入鬢,眼梢意猶未盡,內雙分明含光隱耀,白水銀里養著黑水銀,瞳s 如貓眼如琥珀,抬眼時山巔烈陽,低垂時夏夜涼風,遠望時星墜深潭,筆墨繪出千般卷,橫看成嶺側成峰。
所以葉晁溪也傻愣著不知道該不該見禮,該如何見禮。
「不錯的一把劍。」鐘神秀看著葉晁溪點頭道,看那孩子緊張得背脊挺直,不由笑了笑,「沒事,算不上什麼嚴重的問題。」
「閉上眼。」鐘神秀對著葉晁溪輕聲說道。
葉晁溪乖乖地閉上了眼,然後就無知無覺地睡了過去。
「師父,這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翡寒星見葉晁溪睡去,不由有些緊張地問道,「我和南鄉師兄探查過,若有刀兵相激,這孩子的身體內便有劍意涌出,但是又探查不出那劍靈究竟何在……」
「不是附身也不是奪舍,那自然便是融魂。」鐘神秀說道,「人魂為核,劍靈為表,融而為一,三魂七魄一樣不少,就魂魄而言,並沒有什麼妨礙,也不用怎麼驅鬼闢邪,不過劍靈人魂還無法圓融無礙,劍靈本能行事之時,人魂控制不住劍靈,便容易出問題……」
「劍靈怎麼才會和人魂相融?」翡寒星虛心好學。
「自然是有人做的手腳。」鐘神秀回答道,「你只將他看做一個天生命中帶劫的普通的孩子,所以一時也想不到修道之人身上。」
「人為?這又是為何?」
「以人養劍。」鐘神秀皺起了眉頭,「魔門的手段。」
「有劍靈的劍可稱為神器,雖然難得,但也算是有那麼些許,其中形神俱滅的也有幾把。」鐘神秀解釋道,「只不過,所用材料再好煉制手法再高超,有沒有劍靈能夠產生依然要看老天的意思,所以那些本體崩壞但靈x ng仍在的廢劍便有了用途。」
「器物中自生劍靈往往自我意識蒙昧,無法開竅更無法修煉,而人魂雖有意志雖可學習成長,但終歸不是殺伐之器,所以這便有人將廢劍之中的劍靈打入人魂,以人魂滋養促其成長?而以人魂滋養的劍靈可以有更強的意志,煉入劍中自然可以得到更為強大的神器……」翡寒星立刻了然。
「人畢竟為萬物之靈,若以人魂為劍靈,自然比器物之中自然而生的劍靈要更加強大,否則上古之時也不會有人自投劍爐以求成劍——這些人往往都是懷著滿腔恨意,所以才能有那萬中取一的機會契合劍器所需殺伐之意,成就絕世凶器。」鐘神秀說道,「以人魂煉劍這事並不會次次成功,以人魂養劍也是同樣,所以既然有人做了這種事,那必然做了許多起……目標也不會僅僅只是一把神劍。如此看來,這孩子背後的事,倒是需要好好調查一番了。」
「我會吩咐雲天之巔在外面的弟子們多加留意。」翡寒星低頭領命。
「所以說這個孩子……」翡寒星抬頭問道。
「有人等著收他的魂。」鐘神秀說道。
「他的魂魄之中劍靈的部分已經覺醒過一次,那若讓他回家……會不會……」翡寒星突然想到了什麼,臉s 都變了。
「不管你做什麼,都必須想好後果。」鐘神秀點頭,認可了翡寒星的猜測。
「是,師父,我先回一趟葉家莊把事情查清楚。」翡寒星頓首。
「不過我可以提供你一個線索。」鐘神秀看著沉睡的葉晁溪,突然看出了什麼,開口說道,「他殺過人,或者說被動地沾過血。」
「他的大伯說他的父母為凶人所殺……」翡寒星很快在記憶里找到了那堆雲霧之中的線頭,「我可以由此開始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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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晁溪只覺得自己沉在一片暖洋洋的水中,包裹住自己的水晶瑩通透,透著外界傳來的天光,有朦朧的人影在那天光背後微微晃動。
他試著舞動四肢,想要看看能不能觸模到四周這些水的邊緣界限,但是揮了半晌卻發現自己沒有手也沒有腳。
「怎麼回事?」葉晁溪開始有些慌亂,于是他拼命地想要看清楚自己。
四周的水似乎被劃拉得嘩嘩直響,可以他還是沒有找到自己的手腳。
一個人沒手沒腳,不是人棍還能是什麼?
「不錯的一把劍。」
腦海中突然響起的聲音,正是前一刻鐘神秀所說的話,這句話仿佛從天而降一道冰雪寒風,讓躁動的葉晁溪鎮定了下來,然後他開始恍然。
「我是一把劍……」葉晁溪的意識里開始回蕩著這句話。
而後他覺得自己的意識里,一柄劍的影子開始漸漸清晰,原先只是一團不規則的霧狀,而後慢慢凝成細長的棍狀,再漸漸地分出劍身與劍柄。
「這是我的形狀。」
葉晁溪開始感覺到了自己身遭的鋒芒,感覺到了自己身體上連綿不絕的雲紋,甚至感覺到了兩個模糊不清的篆字……
「我怎麼會是一把劍?」就在幾乎覺得自己真就是一柄劍的時候,葉晁溪突然又憤怒了起來。
然後他就覺得劍身里……心髒猛地一跳。
「是的,我有心跳。」葉晁溪立刻將自己的全部j ng神都集中了自己的心跳上。
雖然作為一柄劍還有心跳是一件極為奇怪的事情,但是冥冥之中,葉晁溪知道,這心跳才是自己之所以存在的關鍵。
自己必須得是個人。
然後他就感受到了劍身的內部,一片仿佛更加寬闊更加蒼茫更加無邊無際的空間之中,站立著一個小小的人兒。
看到那個小人兒的一剎那,葉晁溪只覺得自己所有似真似假不知真假的感知仿佛一個氣泡一樣開始破碎。
最外層那團液體「 」地散開成一團霧氣,而後消散。
剛剛凝固成形的劍身僵硬了一下,變回了那一團形態不明的灰霧,漸漸淡去。
劍內那蒼茫的空間急劇顫抖著縮小,只一眨眼,便只剩立足之地。
那個小人兒只來得及回頭看了一眼,便隨著最後一處立足之地的消失,而無影無蹤。
一切歸于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