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無垠說不出話來,兩只眼楮緊緊盯著他,微微搖頭。
仲康會意,「皇上放心,奴婢把您送回正陽殿再悄悄差人去請太醫來,保證不會讓第四個人知道。」
雒無垠閉了閉眼楮,算做是回答。
「皇上你還是歇一會兒吧,到了奴婢叫您…」仲康坐在雒無垠身側,用自己的肩膀扶著他。
回到正陽殿,仲康便打發了個可靠的親近小太監去了太醫院,不大會兒,便有太醫拎著藥箱做賊一般的進了正陽殿。
替天子把了脈後,對一旁的人道︰「皇上這是憂思過慮導致的肝氣淤滯,臣開幾副藥,慢慢引導,不日便可痊愈。」
雒無垠似放下一塊重石,很快便閉上眼楮睡著了。
太醫看一眼兩旁的人,再看看仲康,朝著外面努了努嘴。
仲康會意,對著其他伺侯的太監道︰「你們幾個好好伺侯著,雜家跟太醫去拿藥,有什麼事就來找雜家。」
卜一離開,兩人便迅速進了一旁的偏廳。
「康公公,皇上的身子只怕是…」太醫欲言又止。
仲康一個機靈,睜大了眼楮看著太醫,「你是說…皇上大限將至?」
太醫點頭。
「一點辦法也沒有了麼?」仲康仍然不肯放棄。
太醫皺眉,低聲道︰「外強中干,縱情過度,又常年服食丹藥,五髒六腑早已殘缺不全,不過是之風之燭,混些時日罷了。」
「還能熬多久?」
太醫略一沉思,「多則五個月,少則兩個月。」
仲康點頭,自袖口掏出一錠銀子遞給太醫,「此事且不可再有第三人知道,但凡再有一個人知道,李太醫,您全家的命…」
上了年紀的太醫急急忙忙跪下,連銀子都不敢接,「康公公放心,臣一定把話爛在肚子里。」
仲康又將銀子再次遞給他,「拿著吧…」
太醫雙手推開,仍是不敢接。
仲康將銀子丟在他跟前的地上,「這是你應得的!」
「李太醫,記住一句話,不該說的不說,不該看的不看…」
那太醫早就嚇和魂飛魄散,恨不得急忙逃離這個地方,連忙拼命叩頭,「老臣明白…」
片刻,仲康便將藥端了進來,放在床榻之側的小幾上,小聲叫了幾聲「皇上…」
雒無垠悠悠轉醒,「什麼時辰了?」
「回皇上,午時剛過。」
「朕睡了多久?」掙扎著借著仲康的手坐起身來。
「約模兩個時辰。」仲康替他在背後墊上兩個厚厚的軟墊子。
雒無垠已然清醒,意識也跟著清醒起來,「太醫來過了?」
「回皇上,是。」仲康一邊吹著藥碗里的熱氣兒,一邊回答。
「朕這是什麼毛病?」
仲康面不改色的吹著藥,「太醫說,皇上只是太過操勞了,好好休息一陣子就無礙了。」
他面上是平平靜靜,內心早已是狂風駭浪,眼下這情勢,若是將實情告知了皇帝,只怕他會承受不住。
可若是不說,這欺君之罪又是誰能擔得起的?
太醫叮囑過要讓他心情開朗舒暢,興許能多活個一年半載。
一年半載對他來說,已然足夠,陪在他身邊幾十年,不曾離過一步,如今,他要先棄自己而去了麼?
雒無垠苦笑,「身為皇帝,哪能閑得下來?」
喝一口仲康送過來的藥,藥苦,他皺眉,「這麼多年,朕只恨自己沒有給你個名份,你常年伺侯朕,從無二心,若是有一日朕突然去了。必然要為你尋一個好主子才是。」
仲康的眼淚不禁落下來,他背轉過身去,偷偷拭了眼淚,「皇上快別這麼說,伺侯您是奴婢的本份,奴婢伺侯您並不是為了回報,奴婢只是覺得,這些年來,能一直陪在皇上身邊兒,也算是一件幸事,奴婢知足了…」
雒無垠又喝下一口藥,「朕老了,恐不日將乘風歸去,眼下朕唯一擔心的,就是這皇位之選,到底是蒙兒好?還是衡兒好?」
仲康也不接話,只是認真的喂藥。
待雒無垠把藥喝完,他說道︰「皇上,听永和宮的宮人們說,良妃娘娘這陣子病得厲害,床都一步了,是不是再差一位太醫去瞧瞧?」
雒無垠想了想,「也好,你把資格最老的,平日里常給朕瞧病的那個李太醫派過來,讓他好好替那丫頭瞧瞧。」
「年紀輕輕的,身子骨兒就這麼弱,將來如何替朕分憂?!」
仲康應下︰「是,奴婢這就差人讓李太醫去永和宮走一趟。」
雒無垠喝了藥,人已然精神多了,又沖著仲康道︰「今晚你陪朕到永和宮瞧瞧,記住,不可讓別人知道。」
「是,奴婢這就去準備。」仲康退出門外,心里卻是一片淒涼。
夜幕輕臨,整個後宮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里。
麟德殿里的皇後娘娘這會兒正站在窗前,仰望著低垂在天際的月亮,幽幽嘆息。
「娘娘,安神湯來了,您喝了吧。」幽春插著藥來到她身後,生怕打擾到主子,連說話的聲音都極細小。
因著總有人要為夏紫嫣在麟德殿吃過的苦負責任,碧情便選擇了自行向皇帝請罪,說是因自己嫉妒夏紫嫣的美貌,一直懷恨在心,便趁著皇後娘娘叫她過來的當口兒向她下了手。
這一說法雖然是漏洞百出,碧情卻是心甘情願認罪,把一切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因此,皇上只是命人將碧情杖斃,卻並未真正廢黜皇後。
皇後因此逃過一劫,雖然被禁足了一段時間,但到底皇後的位子還是保住了。
自打碧情死了以後,貼身照顧皇後的人就換成了幽春。
「先擱那兒吧…」皇後仍然看著窗外。
「太子被廢,要想東山再起,難哦…」
幽春听她有感而發,便放下托盤,緩緩行至她身後,「娘娘不必多慮,只要太子殿下努力,肯定還有復位的機會!」
皇後轉過身來,看著幽春,「幽春,你跟了本宮十幾年了,可以說本宮是看著你長大的,這宮里頭的事,你真的不懂。」
「特別是佑兒竟然蠢到去誣陷雒天衡,很多事情,哪怕是有十足十的把握,也不能把話說的太滿,更何況他根本沒有十足十的把握。」
「如今倒好,丟了太子之位,還被幽禁深宮,他這一跤,摔得不輕啊…」
幽春是個年輕的丫頭,年歲不過十六七歲上下,卻深得皇後信任。
「其實吧,奴婢倒覺得不當這個太子也沒什麼不好的。」
皇後突然一怔,抬眼問她,「你這話倒頗有些意思,為何這樣說?」
幽春眨了眨眼楮,「娘娘想啊,皇上有三個兒子,哪一個不想當太子?太子殿下從一出生就是太子,到現在坐了三十幾年的太子,有幾個人不眼紅?」
「要知道,那個位子每天多少雙眼楮盯著呢,不容得你犯一丁點錯誤,每天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道理?」
「一旦你犯下什麼錯誤,哪怕是很小的一點錯誤,在其他人眼里,都是大錯,因為你是太子,太子就不允許犯錯。」
「太子殿下那樣活的有多累,娘娘比幽春看的明白。」
「如今,這太子之位沒了,便不會再有人把矛頭指向他,所謂無官一身輕,太子殿下只需韜光養晦,靜待時機,一舉奪得皇位便可,沒了這些眼楮,他反而活的輕松多了,娘娘不覺得麼?」
皇後點頭,「不愧是本宮教出來的丫頭,這心思果真與常人不一樣,如今這情況,你說要做些什麼的好?」
幽春朝著皇後神秘一笑,「皇上已經年屆六十,又終日事務繁雜,還要周旋在皇宮之間,如今又納了新妃,豈不是更忙?」
「咱們眼下要做的,就是和太醫院的人搞好關系,模清楚皇上的身體狀況。」
皇後鳳首輕點,「甚好。」
「你去打點,不要提到本宮,讓去的人眼楮放亮一點,多給些銀子。」
「奴婢早就安排下去了,娘娘只管喝了這安神湯,好好歇息便是。」幽春和她相視一笑。
皇後點頭,寬衣解帶,沉沉睡去。
永和宮里,沈眉彎病的厲害,除了渾身乏力,頭昏眼花,偶爾吐血之外,還有一個毛病,這病是心病,沒法治得好。
林初陽日日來請脈,總是嘆息︰心病還需心藥醫。
喝了幾天的藥,也不見好,到這會兒人還是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一副風一吹就會被吹走的模樣。
小翠和紅袖好不容易哄著把藥喝了下去,正想去打盆水來替她抹抹身子,還未出門,便見一雙明黃色的龍袍出現在眼楮里。
兩個嚇得急忙跪下,「參見皇上…」
「噓…」雒無垠朝她們做個噤聲的手勢,擺擺手,示意她們下去。
兩個丫環下去,順勢帶好了門。
沈眉彎這會正迷糊著,隱約听見小翠和紅袖在和什麼人說話,卻又覺得隔的那麼遙遠,听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凝神正想仔細听一听,卻听有腳步聲傳過來,那腳步聲很重,壓得人快要喘不過氣來。
沈眉彎突然睜開了眼楮,「皇…皇上…」
掙扎便要起身,雒無垠摁住了她,「你既然身體不好,就不必行禮了。」
沈眉彎窩回床頭,「謝皇上。」
「知道朕為什麼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