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下過的一場細雨,把這一個夏r 的黎明洗得格外清新宜人。陳襄早早就醒了,習慣地隔著窗紗向外望去,正好能看見一塊藍天向外驅趕著白雲。他伸個懶腰要坐起來,手臂折斷處一陣劇痛讓他完全清醒過來,才意識到這已經不是在自己的家里了,轉頭四顧,全然是一個陌生的地方。牆角處一方梳妝台,炕梢一個針線笸籮,幾件沒完工的女紅,淡粉s 的窗簾,牆上一排彎弓長劍俱都華麗小巧,另有四條屏的花卉年畫,似乎滿屋的清香都是從那里的荷花牡丹中飄散出來的。他昨晚睡的竟是姑娘的閨房,多多的房間他是去過的,這不會是瑤姐姐的房間吧?
陳襄本是要起身穿衣的,這陣子東嗅嗅西嗅嗅像是困意未消,便又鑽回被窩里去,迷迷糊糊的,他看見一個仙子衣裾臨風,彩帶招搖,手捧鮮花娉娉婷婷地朝他走過來,只臉孔看不清楚,驀地,仙子竟幻化成青面獠牙的厲鬼,手持鋼叉當胸刺來,嚇得他冷汗淋淋,就听見敲門聲,原來是南柯一夢。
從門外傳來謝瑤的聲音︰「大牛兄弟,起來了麼?」
陳襄慌忙爬起來,不待他穿好衣服,謝瑤已端了盆溫水推門進來了,笑盈盈地道︰「大懶蟲,太陽都照了,還睡呢。」
陳襄紅了臉,訥訥地道︰「早就醒了,沒願意起來呢。我怎麼睡到姐姐的房里了?」
謝瑤道︰「你是貴客嘛,夜里急忙也沒來得及收拾,看我這屋里亂的,睡得可好麼?」
陳襄道︰「嗯,連夢都沒做,一覺就天亮了。」
謝瑤道︰「先洗把臉吧,你手傷了不方便,讓我來幫你。」說著拉了他靠在自己身旁仔細洗過擦干了。
陳襄全身僵直,觸到之處俱是溫溫軟軟的,令他緊張的一動也不敢動,只是有機會便偷偷看上幾眼。離得這麼近,他能覺出她呼出的氣息,她的臉不算很圓,些微的起伏更顯得光潔滋潤,嘴唇稍稍厚了一分,嘴角上揚,鼻梁不高,又有些翹,長而密的睫毛忽閃忽閃的時常會掩住大眼楮中的晶瑩,讓他窺不透那里面的念頭。陳襄平生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感到了羞怯。
洗漱過了,謝瑤把陳襄按到炕沿上,邊為他梳理頭發,邊說道︰「大牛,昨天還以為你是哪個門派帶出來的小徒弟在院子里亂串,不知道你是受了委屈的,沒嚇到你吧。」
陳襄胸脯一拍道︰「不會的,我可是出了名的傻大膽兒。幸虧姐姐把我扔回去,要不我怎麼能做上神蚤門的大弟子呢。」
謝瑤嫣然一笑道︰「歐歐,好神氣喲,師父好賴叫個神偷,多少還听得過去,可這徒弟嘛,叫小偷?叫偷兒?還是叫,偷東西的?」
陳襄撓撓頭「嘿嘿」笑了。
拜師儀式在正午舉行。大家原以為烏有居士一時心血來ch o,信口說說的,不想他如此認真,親自監督書寫牌位,設上香案。從認識這個大咧咧的老頭起,就沒人見過他像今天這樣莊重。
烏有居士跪伏在香案前拜過天地祖宗,然後禱念道︰「師父在上,弟子烏有天資愚魯,于師父的武功領會未及十一,然自信不至辱沒師門。所遺憾者,一直無緣得遇合適之傳人以將本門武功發揚光大。今r 老天念我其意拳拳,賜我一機敏聰慧之小兒,烏有求請師父首肯收他為徒……」
陳襄初時還為肅穆的氣氛所感染,垂首佇立,致虛、東門燕等人亦不敢再開玩笑,只不見了法休等少林和尚,想是連夜走了。但烏有居士一直叨叨不休,陳襄漸漸失去了耐心,反而覺得這個白胡子老頭跪在那里很是滑稽。他左顧右盼,看到多多騎在門檻上正對他扮著鬼臉,便也擠眉弄眼地與她打起了啞謎。
足足有半個時辰,烏有居士才起身上過了香。
拜師是要磕頭的,陳襄左臂上了夾板又被吊了系在胸前,這頭磕得就十分難看。還是謝瑤心思細密,款款走過去摻了他,對師父磕完了三個響頭,又轉去對師祖磕了三個,再對列祖列宗磕拜了,陳襄還要再接再厲,謝瑤拉他起來,嬌嗔地小聲道︰「傻小子,磕頭有癮嗎?」
陳襄美滋滋地道︰「光想著不好意思讓姐姐摻著,就忘了數數了。」
謝瑤道︰「怪不得烏有居士一下子就相中了你,天生作小偷的料,一肚子淨是歪門邪道。」
陳襄道︰「我也奇怪呢,平時也不這樣,就只看見姐姐才變傻了。」
謝瑤輕咬著下唇,恨道︰「小壞蛋,一會兒要你好看。」手底下在陳襄大腿上使勁擰了一把,疼得陳襄大張了嘴,只沒敢叫出聲來,趁機抓住謝瑤的手在疼處使勁揉搓。
此間大事已了,致虛等諸人相繼辭行,伏魔莊又恢復了往r 溫泉堡時的寧靜。
烏有居士遣開閑雜人等,捋著胡子笑道︰「你小子倒像是有福之人,住的比師父那間偏房舒服多了。」
陳襄道︰「徒兒是沾了師父的光,他們是給師父面子呢。要麼師父也搬過來與大牛一起住吧?」
烏有居士道︰「師父喜歡一個人清靜,不願身旁有人咬牙放屁打呼嚕,擾得睡不安穩。來吧,給師父說說,你像是練過幾天的,跟誰學的?路數倒與本門武功甚為相和。」
陳襄心道︰真是,剃頭的看誰頭發都長,這些武林中人只當天下除了練武再沒有別的事情好干。看樣子這幾天我是月兌不了身了,就順著他瞎編吧,哄他高興了,好帶我離開這里。想罷,恭恭敬敬地編起了瞎話︰「徒兒也沒跟誰學過,就是家那邊有個大戶人家的護院武師教人練功時,我偷偷跟著學了幾下子,不是很像樣的。」
烏有居士笑吟吟地道︰「好徒兒,偷學武功是江湖中十分忌諱之事,即便是偷看別人練功,亦是為人所不容,小心叫人打斷腿。」
陳襄道︰「以後學了師父的神功,偷遍天下無敵手,還用偷學別人的麼?」
烏有居士道︰「臭小子,你以為師父要教你偷竊麼?本門武功正大磊落,至于妙手空空之技實屬旁枝末節,雕蟲小技而已。所謂偷者,不過財物,但偷雞模狗,不可為也,竊國殃民,不能為也,你給我听好了,別人財物不可妄取,左手只取不義之人的不義之財,右手定要行俠仗義扶弱濟困。」
陳襄天真地比劃著右手道︰「左手,右手,我懂了師父。可是,那第三只手呢?」
烏有居士笑罵道︰「他媽的,成心要師父的好看,第三只手第三只手,第三只手趕緊護住你的後門,別讓我打爛你的小。」
陳襄「嘻嘻」地笑了,原來不是要教他做小偷的,不免對眼前這位撞上的師父添了幾分親近︰「師父,那徒兒都要學些什麼呢?」
烏有居士道︰「好啦,閑話少說,言歸正傳。入我神蚤門,先要練氣扎根基,輔以輕功提攜正氣。」
陳襄道︰「師父,輕功是啥?干嘛使的?」
烏有居士道︰「本門輕功雖不敢說天下第一,亦在一流之上。修煉時導正氣入百會,降濁氣下涌泉,住則如松扎泰山之絕頂,動則如風送輕煙于無形,學有小成,即可飛檐走壁,踏雪無痕,就算十分蠢笨之人學得皮毛,也要比常人跑得快些。」
陳襄道︰「這可要好好學學,干咱們這一行跑慢了可不行。」
烏有居士鼓圓了眼楮「嗯哼——」
陳襄嘻皮涎臉地「嘿嘿——」
相處不過一天,師徒兩個似已形同祖孫,x ng格脾氣出奇地對路。盡管陳襄並不誠心學什麼武功,但當著烏有居士的面,他也不敢有絲毫懈怠,站樁扎馬倒也似模似樣,嘴里還高一聲低一聲不停地背誦著師父教他的口訣。烏有居士則備了一壇燒酒斜倚在樹蔭下,半閉了眼楮不時指點陳襄不通的地方,看是隨意,實則督促甚嚴。
陳襄僅一只手可動,練得時間長了,別扭之余更生疲憊,心思便信馬由韁地四處逛蕩,一會兒是神仙姑姑,一會兒是多多妹子,而更多的卻是瑤姐姐的身影一直在眼前晃動,時而凶巴巴的,時而情切切的,時而嬌柔柔的,正越想越離譜,遠遠地就看見謝瑤提著食盒朝這邊走來。因師父未叫停,他亦不敢妄動,只用目光追隨她風擺柳枝般的身形,一面鶴亮單翅,蒼龍無爪地比劃得格外賣力。
謝瑤過來將食盒放在烏有居士的面前,甜甜地叫道︰「爺爺,爹爹讓我送點小菜過來給爺爺下酒,讓大牛兄弟也歇歇吧。」說著一樣一樣擺出來,烤雞鹵肉煎魚燻蛋,另有五六樣小菜,陳襄隔了八丈遠都聞到了濃濃的香味,忍不住津津地涌出了口水。
烏有居士拈著胡須道︰「你爹爹倒想得周到。等這柱香燃到底,今天的功課就收了。」
謝瑤見烏有居士身旁果然燃了一支高香,卻還剩下大半截,待燒到底怕還要小半個時辰,便撅了嘴,嘟噥道︰「爺爺真是狠心,大牛兄弟剛剛傷了胳膊,該多休息才是。」
烏有居士道︰「瑤姑娘,大牛兄弟是不能再叫了,你師祖乃是我同門師兄,同門間不可單論,以後你要叫他師叔呢。」
謝瑤倒也恭順,低了頭應承了︰「是,爺爺。」說罷,撿了只燻蛋過去道︰「小師叔,你老人家也吃一點兒吧。」
陳襄被她一聲小師叔叫著,美的心里麻酥酥的,扎了馬步不想收功,只張大了嘴等她送過來。謝瑤笑吟吟地把燻蛋湊到他的嘴邊,他一口便囫圇吞下大半個,再一口卻連謝瑤的手指也含在嘴里。謝瑤也不抽回,任他用舌尖舌忝著,腳下卻輕輕一勾,陳襄不防,撲地就摔了個 墩兒。
謝瑤「咯咯」地笑彎了腰,叫道︰「爺爺,你看小師叔腳下虛浮,心閑氣躁,哪像個練功的樣子,只擺了個架勢糊弄爺爺,你還不教訓教訓他。」
烏有居士看在眼里也不生氣,反倒像很喜歡的樣子,笑得眉飛s 舞︰「算啦,都給我過來,陪爺爺一起喝上一杯。」
陳襄那邊賴在地上「哎呦哎呦」地不肯起來,謝瑤拉起他身前身後為他拍淨了土,大聲道︰「小師叔,可摔疼了麼?」背向烏有居士卻附耳輕聲道︰「臭小子,你再動歪心眼,看我不讓你好看。」
陳襄做個鬼臉,悄聲道︰「瑤姐姐,你的手指比燻蛋還滑呢。」說罷趕緊逃到烏有居士身側,若無其事地為師父斟了杯酒。
烏有居士笑道︰「真是老鼠生兒會打洞,瑤姑娘,你太像你爹爹了,當面笑眯眯,背後使絆子,哈哈,怕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
謝瑤撒嬌地一跺腳︰「爺爺——你怎麼不說他,是小師叔先欺負人嘛。」她在烏有居士另一側坐了,又道︰「爺爺,你也教我些功夫嘛,讓我跟小師叔比一比,看誰學得更快些。」
烏有居士道︰「瑤姑娘,你爹爹的武功走的是陽剛一路,而爺爺卻偏于輕靈,兩者都要學,只怕會起沖突,可不是爺爺不肯教你。其實,你爹爹的本事盡夠你學一輩子,哪怕有你爹爹三四成的功力,在同輩中已是佼佼的了。」
謝瑤道︰「爺爺,我不要什麼佼佼,我要做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