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未央之大漢劉章 第十三章 烏衣年少

作者 ︰ 刀筆布衣

()上y 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大臣多爭,未能得堅決也。呂後恐,不知所為。或謂呂後曰︰「留侯善畫計,上信用之。」呂後乃使建成侯呂澤劫良,曰︰「君常為上謀臣,今上r y 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臥?」良曰︰「始上數在急困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易太子,骨肉之間,雖臣等百人何益!」呂澤強要曰︰「為我畫計。」良曰︰「此難以口舌爭也。顧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四人年老矣,皆以上嫚士,故逃匿山中,義不為漢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誠能毋愛金玉璧帛,今太子為書,卑辭安車,因使辯士固請,宜來。來,以為客,時從入朝,令上見之,則一助也。」

竟不易太子者,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良從上擊代,出奇計下馬邑,及立蕭相國,所與從容言天下事甚眾,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良乃稱曰︰「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仇強秦,天下震動。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位列侯,此布衣之極,于良足矣。願棄人間事,y 從赤松子游耳。」乃學道,y 輕舉。高帝崩,呂後德良,乃強食之,曰︰「人生一世間,如白駒之過隙,何自苦如此!」良不得已,強听食。——《漢書•張陳王周傳》

侯封眉頭皺得更深,幾乎擠成了一個「川」字,他心中也是躊躇不定。張闢疆見狀,當前拜伏在地,口中道︰「大漢朝侍中張闢疆恭迎齊王使者!」那名身穿甲冑的將軍也拜伏在地,口中自稱自己是「大漢棘蒲侯、車騎將軍柴武」。侯封的手下一見,也都是面面相覷,侯封當此情勢,只得拜了下來,低聲道︰「大漢朝廷尉左監侯封恭迎齊王使者••••••」他的那些手下一見他都跪下了,也放下刀,跪了下來。小石頭見情況穩定了,終于吁出了口氣,但我此時還在想著秦卬手中怎麼會有齊王令,不禁看了秦卬一眼,秦卬卻是神s 不變,低聲說道︰「二公子,兩位大人可還在跪著呢!」

我只得橫了他一眼,看著碼頭上的眾人,道︰「免禮,都起來吧!」下面眾人都站起身來,張闢疆起身之後,上前一步,說道︰「二公子,下官和柴將軍已經在偎紅苑定了酒席,給二公子接風洗塵,請二公子移駕偎紅苑。」我點頭道︰「如此甚好。」正要下船,想了想又道︰「張大人可備有馬車,本公子帶有女眷,怕是要麻煩大人了。」張闢疆面帶微笑,說道︰「二公子不必客氣,這是下官的分內之事。來人,去準備車馬。」我見狀稍微心安,向小石頭說道︰「去請姑娘下來。」小石頭應聲去了。

我緩緩走下樓船,秦卬站在我身畔,片刻不離。張闢疆見我下來,正要說話,眼光忽然在上方船舷上一瞥,忽然整個人如同石化一般。我心中起疑,回頭一看,只見慧兒扶著程弋,正慢慢走下船。今r 她一襲鵝黃衣衫,身後的碧水藍天相襯,讓她看起來如同是仙子下凡一樣,我見張闢疆如此痴迷的情態,好笑之余,忽然心中升起一絲妒念。

但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張闢疆也只是一失神,很快就反應過來,向我拱手說道︰「下官不知道二公子竟然有如此佳人為伴,這一路上來,那可是••••••」說著湊近我,小聲說道︰「二公子,皇上派我來暗中保護你。」說著又大聲笑道︰「愜意得緊啊!」我見他竟然當著侯封的面和我演戲,心中敬佩他的同時,也覺得好玩,也順著他的話說︰「那也說的是,這一路雖說是櫛風沐雨,但是本公子沿途見民生恢復,也覺欣慰,這都是各位大人的功勞,本公子有佳人相伴,一路只當是游山玩水,樂在其中。」侯封見我得意忘形地笑著,冷然道︰「二公子固然是暢快了,只是耽擱了朝廷的大事,惹得皇上和高後不快,這難道是做臣子的道理嗎?」我听他這般問我,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侯封見我目瞪口呆的樣子,冷笑一聲,只等著看我如何作答。張闢疆忽然說道︰「侯大人言重了,二公子乃是齊王兄弟,更是當今聖上的子佷之輩,在長輩之前稍有僭越,實屬平常之事。更何況孝惠皇帝宅心仁厚,臣下偶有過錯,也都是寬大處理。下官曾听人談及當初舞陽侯告發侯大人和闢陽侯結黨之事,皇上曾說侯大人雖然行為偏激,但卻不是涼薄之人,皇上不願此事有所牽連,是以對侯大人從輕發落。此事侯大人應當深有體會。」侯封狠狠地看著張闢疆,眼楮眯縫起來。張闢疆也是面帶微笑,隨即轉頭向我說道︰「二公子,不如現下就去偎紅苑?」

我點了點頭,張闢疆自去向自己的隨從吩咐,不多時這些隨從牽了五六匹馬來,此外還有一輛馬車,但是因為時間倉促,只是尋常車馬。我見他安排的井井有條,更是放下心來。小石頭安排程弋進了馬車,張闢疆看了我一眼,道︰「二公子難道不陪著佳人?」我朗然笑道︰「男兒當策馬縱橫,豈能屈居馬車之內?」張闢疆也笑道︰「如此甚好。」說著牽過一匹高頭大馬,道︰「二公子••••••」我伸手阻止他繼續說,他神s 一愣,不知我要做什麼。

我笑道︰「張大人也不用客氣了。別叫什麼‘二公子’的了,這稱呼他人叫得,但是張大人也這般叫我,我總覺得別扭。不如這樣吧,你年長我兩歲,我喚你‘張兄’,如何?」張闢疆一听,有些遲疑地道︰「這••••••恐怕于理不合吧!」我笑道︰「男兒大丈夫,有什麼于理合不合的。」他想了一下,道︰「二公子如何稱呼我自然隨二公子高興,不過我如何稱呼二公子卻也要隨我高興,如何?」我不禁拊掌笑道︰「好!就這麼辦!」我話一說完,兩人不由哈哈大笑,都是默契于心。

侯封冷眼看著我們一起開懷大笑,卻什麼都沒有說。我爬上馬背,張闢疆和柴武、侯封也都上馬,幾人慢慢進入戲城。關中之地乃是天子腳下,自從惠帝繼位以來,奉行無為而治、與民休息的政策,七年之中,雖說沒有什麼建樹,但是與民相安無事,很大程度上促進了民生發展。戲城此時看來,竟然頗見繁盛,雖然沒有臨淄繁華,卻也有京畿重地的太平之象。張闢疆見我注視著街道,笑道︰「二公子在想些什麼?」我笑道︰「我在想戲城一個小城都已經這般了,真不敢想象d d 長安會是何種樣子。」

張闢疆笑道︰「長安繁盛,當為天下之首。當初跟隨高皇帝出來打天下的大部分都是山東之人,平定天下後有人建言高皇帝定都洛陽,言洛陽東有成皋,西有崤、澠,倍河,向伊洛,足以固守天下,但是家父和奉ch n君劉敬先生卻勸說高皇帝定都關中,以為關中地勢極佳,關中左殽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高皇帝听家父也這般說,所以就不顧群臣反對,定都關中。當時秦宮在咸陽,被項羽焚毀,于是高皇帝發民眾修建長安城,但是當時只是營建長樂宮和未央宮,直到孝惠皇帝繼位,才大力修建長安城。」他見我听得出神,便又說道︰「孝惠帝三年開ch n,征長安六百里內男女十四萬六千人修建長安城,三十r 罷。五年ch n正月,再次征長安六百里內男女十四萬五千人城長安,三十r 罷。五年九月,長安城成。長安城建成才不過兩年,還是嶄新的樣子,過幾r 你到了長安就能夠見到了。」

我听他一連對我說了一大堆的話,不由佩服他的博聞強識,笑道︰「張大人果然厲害,竟然知道對長安城的興建過程知道得這般細致,這些都是留侯說給你听的?」張闢疆有些赧然,說道︰「不是,父親平r 里不常出門走動,也不關心朝堂政事,只是在府中看《老子》和《南華經》,他不知道這些的。」我哦了一聲,心道︰「張良怎麼這般作態?難道他想要從赤松子游的志向竟然如此堅定?連這擺在眼前的榮華富貴都不屑一顧嗎?」我正在想著其他事,卻听他繼續說道︰「朝中五大夫名叫司馬喜,司馬氏自周宣王時代開始一直保存著皇家的史冊,他本人也是秉持先祖的祖訓,一直搜集史料,著成《史記》。這位司馬大人淵博多學,我經常向他請教古來之事,他也很大方,從來都不藏著掖著,二公子若是在長安無事的話,下官倒可以引見一下••••••咦,二公子,你怎麼了?」

我渾身一個激靈,頓時回過神來,問道︰「你剛剛說什麼?」他以為自己說錯話了,便道︰「我說是引見司馬喜給二公子你••••••」我心中一陣著急,語無倫次地道︰「你剛剛說什麼?他想寫••••••《史記》?」張闢疆點頭,不知道我為什麼這般反應。我心中卻是一陣天翻地覆,心道︰「《史記》是太史公寫的,太史公明明叫司馬遷啊!這個司馬喜又是誰?」我搖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一下。小石頭見我這樣,還以為我腦子又糊涂了,心中著急,卻也是無可奈何。

我問道︰「司馬喜••••••有兒子吧?」張闢疆愣愣地道︰「有啊,叫司馬談。」我哦了一聲,心道︰「這就是了,司馬遷他老爹就是司馬談,這麼說,司馬喜是司馬遷他爺爺了。」想明白這些,我一時又有些好奇,追問道︰「那••••••司馬談有兒子了吧?」張闢疆「啊」了一聲,說道︰「司馬談如今比你我都小,不過是個垂髫兒童而已,還沒有娶妻呢!又哪里來的兒子?這••••••」我笑道︰「沒事,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不過r 後真的要多向這位司馬大人請教才是。」這件事情也就這樣被張闢疆拋在了腦後,不過後世的我最愛看的就是太史公的《史記》,如今能有幸見到他的祖父,雖然不是他本人,但也不錯了。

如此說說笑笑,不多時就來到城中的偎紅苑。我一見這偎紅苑的排場,便是一陣頭痛,心道︰「怎麼又是風月場所?」張闢疆見我神s 不豫,問道︰「怎麼?二公子難道有不滿意的地方?」說我看了正跟進來的程弋一眼,她眉頭微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似乎沒有注意到我在看她。我搖頭道︰「沒有。」說著當前走進了偎紅苑中。

張闢疆安排得很妥當,也沒有人前來接待,他直接引著我們上了二樓的花廳里。余下的將士和卒吏都安排在樓下吃酒。張闢疆引我坐在主位,小石頭侍立在一旁,其余人也都依次排開,張闢疆和秦卬、柴武、程弋等坐在左邊一排,侯封等人坐在右邊,因為人少,右邊的座位空了兩個,侯封卻不以為意,眼楮微微眯著,如同睡著了一樣。

我到現在還是沒有習慣古人的這個跪坐的姿勢,若是侯封不在這里,我還能放開來,盤腿坐著,但是這時也只能夠忍著了。張闢疆看了侯封一眼,見他仍是睡著的樣子,便向我說著一些「路上辛苦」之類的場面話,我也都一一作答,二人如同演雙簧一樣。不多時侍女端來酒菜,更是有仈ji 個姑娘來到花廳,樂聲一起,這些姑娘便翩翩起舞。我只看得眼花繚亂的,心道︰「難道大漢朝的公卿平r 里都是這樣嗎?」這麼一想,更是一點吃飯的興致都沒有了,張闢疆似乎看出我的不滿,等這些姑娘一曲舞畢,便揮手讓她們退下,花廳里頓時空曠了不少。

張闢疆還想停了那些奏樂的人,但我听這些編鐘編磬的聲音十分悅耳,沒有讓他撤去。如此這般,我和張闢疆從臨淄聊到長安,從民俗聊到朝廷之事,甚是融洽,那位柴武也頻頻向秦卬舉杯,秦卬也是來者不拒。他似乎對這個柴武將軍很是欽佩,我雖然不知道他二人聊的是什麼,但看得出來他們聊得也很投機。場中只有程弋和侯封默默無言,但程弋身邊至少還有個慧兒,侯封雖然有屬下在這,他卻是擺著一張臉,看起來毫無生趣。

等一曲結束的時候,張闢疆笑道︰「沒想到二公子竟然對楚辭也有涉獵,屈平《九歌》字字瀝血,我雖然也熟記于心,卻不如二公子你講的如此明白,張闢疆佩服!」侯封听我們講他根本听不懂的話,心中有氣,哼了一聲。他這聲冷哼聲音挺大,想要裝作沒听見,怕是他會更加惱怒,張闢疆笑道︰「侯大人怎麼了?」侯封努力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說道︰「如今二公子也迎接到了,是不是該盡早啟程,免得誤了行程,連累二公子到了長安,被皇上和高後責罰?」張闢疆聞言有些為難地道︰「本來下官也同意侯大人之說,盡早偕同二公子回京復命,但是二公子遠道而來,舟車勞頓,下官的意思是在戲城修整一晚,明晨再啟程,侯大人覺得如何?」侯封正要出言反駁,我忽然打了個哈欠,道︰「不知為何,太陽還未落山,本公子就有些乏了••••••」

侯封如何看不出來我是什麼意思,我這般令他失了面子,直氣得他面s 發黑。我見他咬牙切齒的模樣,有些好笑。這是樂曲響起,侯封忽然看了程弋一眼,笑道︰「二公子何以撤去了歌舞?如此筵席,怎麼可以沒有歌舞助興?」我正要說話,他已經自顧自地接了下去,說道︰「哦,下官明白了,二公子每r 看這位臨淄ch n風得意樓的頭牌程弋姑娘的舞姿多了,世間庸脂俗粉的舞技已經入不了二公子的眼了。下官有一提議,不如就讓程弋姑娘獻舞一曲,也讓我們見識一下姑娘的舞姿,如何?」

他這話一說完,花廳里的人忽然都是面s 一變,但是不約而同地都靜默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我。只有侯封卻是面帶微笑,仿佛對身周的一切並未留意一樣。

在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我手握著酒杯便想一把摔在他臉上,但是小石頭見我發怒,輕輕撞了我一下,更是跪坐在我右側,微微擋在了侯封身前。我知道他的意思,喘息了幾下,我緊握著手中的酒杯,冷然說道︰「這個恐怕是不巧了,程弋姑娘前r 身子抱恙,今r 才剛有好轉,侯大人今r 要失望了!」侯封「哦」了一聲,也嘆了口氣,道︰「可惜,可惜,看來下官是沒有一睹姑娘舞姿的機會了。」但是面上卻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我心中冷笑不已,這個侯封,實在是過分了。我可以容忍他藐視我,甚至在他處處為難我的時候我都沒有動氣,但是他竟然如此冒犯程弋,卻是觸動了我的逆鱗。我盯著他看了一眼,忽然笑了一下,已經變做了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是在我身畔的小石頭卻看出了我的意思。他只看到我一次眼神是這樣凌厲,那就是我在雲房準備殺了杜心月的時候,想到這里,他禁不住心驚肉跳起來。

張闢疆其實也為剛才的劍拔弩張暗中捏了一把汗,若是方才我一個把持不住,他也不知道這件事該怎麼收場才好。此時見我已經恢復正常,便道︰「二公子,偎紅苑里的應當還有其他的樂舞••••••」我微微笑道︰「張大人,不用了,本公子有些累了,這便回館驛歇息。」我說著站起身來,見張闢疆正要起身,便道︰「大人不必相送,還是陪同侯大人先商議好啟程事宜罷。」說完也不理會侯封,甩袖走了。

出了偎紅苑,我怒聲道︰「侯封,你欺人太甚!」小石頭看了看四周,說道︰「公子,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還是先走罷。」我猶自發怒,更是充耳不聞,小石頭不禁回頭看了程弋一眼,程弋本來一直默然,此時走上前來,輕輕拉著我衣袖,低聲道︰「先走罷。」我呼出一口氣,看了看她,隨即跳上馬車,回身拉著程弋,讓她先進了馬車。小石頭等我們坐定,趕著馬車向著館驛方向而去。秦卬也召集了從齊國帶來的軍士,在馬車四周戒備。

馬車內,我坐在那里,什麼話也不說,程弋也沒有說話,一時只听到「噠噠」的馬蹄聲,清脆入耳。良久,程弋忽然輕聲問道︰「我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嗎?你為何還如此在意別人怎麼說我?」我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她咬著嘴唇,只是看著我。我心中煩躁,但仍盡量平靜地說︰「我們雖然不能在一起了,但是我決不允許旁人傷害你一絲一毫,我更不會拿你去取悅他人。」

她沉默了一下,苦笑道︰「今r 我們尚在一起,你還能如此維護我,但是明r 呢?後r 呢?你能護我一時,難道就能護我一世嗎?你既然想要護我周全,為何又要和我分手?」我看著她,問道︰「我們因何分手?」她道︰「因為我勸你放棄榮華富貴,和我過平凡安定的生活。你不肯。」

我冷笑一聲,道︰「我不肯?哈哈哈••••••不是我不肯,你方才也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廷尉左監竟然也敢藐視我,當眾羞辱于你。我若是放棄今天這個地位,他r 街頭一個小小的地痞流氓都敢這麼做,到那個時候,我怎麼護你周全?!」程弋听我這麼說,忽然詞窮,我喘息道︰「權力,我要權力,我要做天下第一人,不然我無法護佑我所在意的人。你等著看,今r 侯封如此羞辱你,他r 我必讓他千倍百倍地奉還!」

她看著我,想要說什麼,但一張口,嗓子突然啞了,說不出任何話來。

偎紅苑里,侯封和張闢疆、柴武相對而坐,三人都是靜坐不動,似乎暫時也沒有要說話意思。花廳之內,雖然說是樂聲明朗,但是無形之中的壓力四溢,恍惚中有種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侯封端起酒杯,看著眼前面帶微微笑意的張闢疆,心中一陣怒ch o翻涌,但他卻對留侯在朝中的影響有所顧忌。張良自從劉邦平定天下,大封功臣之後,便慢慢淡出了朝廷的權力中心,但是近年來發生的大事,無不有他的影子在其中。這些若是平常的臣子定然是難以知曉,但他也算得上是高後的心月復,對這些事情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高皇帝九年,劉邦想要廢黜太子,立趙王如意為太子,高後無計,問于留侯張良,張良推薦商山四皓,讓太子劉盈收此四位隱士為羽翼,這才保得劉盈的帝位和高後今r 的權勢。高後念及張良的恩德,對他很是尊重,如今他的兒子卻明顯不會屈從自己,侯封雖說很是氣憤,卻也不敢拿張闢疆怎麼樣。

張闢疆卻是一副渾然不知的模樣,舉起酒爵,笑道︰「侯大人,你我如今同為使節,下官更是大人的下屬,一切行程自然是都听大人的安排。不知大人是如何打算的?」侯封深深地看了張闢疆一眼,道︰「張大人果然都听本官的吩咐?」張闢疆苦笑道︰「若是大人要下官一天到達長安,下官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那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侯封听他跟自己耍滑頭,心中冷笑,卻是突然問道︰「張大人以為劉章此人如何?」

張闢疆聞言一皺眉,听侯封竟然如此直呼我的名字,心中也是一陣急怒,他壓下自己心中怒氣,說道︰「高皇帝起于細微,提三尺劍而肅清宇內,自此之後,更是大封劉氏為四境諸侯王,與大臣立下白馬之盟。自此天下共尊劉氏,數年之前荊王劉賈雖是劉氏支屬,高皇帝卻封之為王,可見對劉氏宗親愛護之心。二公子身為齊悼惠王次子,乃是高皇帝之孫,劉氏嫡脈,侯大人卻如此直呼其名,張某不知侯大人是何用意?」侯封冷笑道︰「本官能有什麼用意?要知道,當今天下乃是高後稱制,惠帝雖是皇上,但高後是其生母,手握朝中實權。本官說句大不敬的話,怕是連皇上也要讓高後三分。劉章黃口小兒,是高皇帝嫡親孫子又能如何?想趙王如意,乃是高皇帝嫡親愛子,高後不過是一句話,不就讓他死于非命了嗎?哼!在下官的眼中,他不過就是另一個如意而已,已經是半個死人了!」

「放肆!」張闢疆怒不可竭,不由一拍桌案,站了起來。侯封卻是端坐不動,他帶來的手下卻是握著刀柄,虎視眈眈地瞪視著張闢疆和一旁同樣是端坐不動的車騎將軍柴武。侯封冷然地看著氣得面s 發白的張闢疆,緩緩說道︰「張大人身在朝中,難道以為本官說錯了不成?」正在此時,柴武突然咳了一聲,開口說道︰「侯封大人所言非虛。」張闢疆卻是哼了一聲,冷然說道︰「侯大人,張闢疆以沖齡之歲為大漢侍中,雖說乃是承父親威望,但也知道朝廷大勢。高後女主稱制,惠帝仁慈,更兼尊重高後,所以任由高後處理朝廷大事。但是你休要忘了,我大漢朝的臣子效忠的乃是大漢朝的皇帝,卻不是皇高後。高後是掌握實權,但你可別忘了,高後的權力是誰給的!」侯封听他這番話,順著他說的一想,突然心中一驚,陡然之間竟汗濕重衣,張闢疆仍是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續道,「是皇上!正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今r 侯大人得高後重用,便以為天下之人都不能奈你何。侯大人,你想錯了!」侯封鐵青著臉,只是不說話。

張闢疆見他這樣,語氣飄渺地說道︰「侯大人方才的一席話,張某出了偎紅苑的門,會馬上忘掉。再奉勸侯大人一句,韓非子言‘疏不間親’,二公子縱然是有千般不是,也並非是你我所能夠管的事情。張某言盡于此,望侯大人好自為之!告辭了!」說罷向柴武示意了一下,轉身走了。

侯封眼看著兩人下樓,右手驀然握緊,隨即又緩緩松開,口中說道︰「好一個張闢疆!我往r 倒是小瞧了你了••••••」

出了偎紅苑的門,張闢疆呼了口氣,早有侍衛牽來了馬。張闢疆拉著馬韁,忽然向一旁沉默的柴武說道︰「柴將軍,你覺得侯封下一步會怎麼樣?」柴武也是牽著馬,慢慢走著,想了一下,說︰「你方才的這招敲山震虎應該很有成效,我想,近期他應當不敢輕舉妄動,不過••••••」

張闢疆見他遲疑,心中一驚,忙問道︰「不過什麼?」柴武看著黑沉沉的夜空,道︰「若是到了長安,那可就誰都說不準了。」張闢疆听他這麼說,不由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長安那里自有皇上坐鎮,若是皇上一力保護二公子,那誰都不敢動他分毫!」

哪知道柴武听了,眉頭卻皺的更深,他緩緩說道︰「闢疆,你知道這些,難道侯封,或者說高後難道就不知道這些嗎?」張闢疆聞言說道︰「難道將軍擔心咱們走到長安附近的時候會出問題?」柴武沒有說話,卻是點了點頭。

張闢疆想到此處,也是不由得心驚,但卻毫無頭緒。他秉承了自己父親的聰明才智,但是現在畢竟還是年輕,遇到這種大事,還是不免慌亂,柴武似是看出了他心中的不安,開口笑道︰「不過你方才的那一席話可真的是十分j ng彩,連我听了都心中佩服,那侯封自然是不用說的了,你看他後來被你氣的臉s 都變了,都說侯封y n鷙寡言,喜怒不形于s ,今r 可被你張闢疆的唇槍舌劍下啞口無言了。」

張闢疆苦笑道︰「柴兄就不用再取笑小弟了,只是如此一來,侯封卻只有更加很我等的份了,對付他這種人,要防他狗急跳牆,免得他真的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柴武笑道︰「這個我自然知道。放心,我一切都安排好了,從這里回京城,不會出什麼簍子的。」張闢疆點了點頭,他知道柴武沒有把握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況且父親提及他時也說此人乃是一個將才。他雖是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但是前途堪憂,不由心中滿是忐忑。

他仰頭看著黑沉沉的天空,想道︰「父親,若您是孩兒,當此情形,該怎麼辦?」

第二r 清晨,小石頭叫醒還在沉睡中的我,說︰「公子,張大人在門外相侯了。」我想了一下,道︰「快服侍我更衣。」小石頭馬上給我找來了衣物。我七手八腳地穿上,踏上步雲履,又整了一下衣冠,這才走出了房門。

張闢疆已經在館驛的正廳品茗等候,見我出來,便站起身來。我笑道︰「張兄起的好早,可是現在就要啟程麼?」張闢疆笑道︰「要啟程,至少要等兄弟你用過早膳之後吧。」我笑了笑,他又說道︰「說起來,我每r 寅時一刻就要起床,這些都是家父教導要我做的。家父少年之時,平庸無奇,後來巧遇黃石公,蒙其傳授兵法及黃老之學的道家闢谷之術。這闢谷之法,家父到了中年之後才略有小成。我小時候身子羸弱,父親于是教我道家養生功法,早起c o練還有食味清淡,十年堅持,身子才只是和平常人一樣。家父經常告誡為兄要戒嗔怒,戒傷心,但我是x ng情中人,雖然是時常提醒自己,但是仍偶然有忍不住的時候。」

我也坐了下來,說道︰「張兄此言差矣。人之一生,如白駒過隙,恩怨情仇在心中都有反應,道家告誡,世人要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是若人人皆是如此,那這紛擾世間豈不是太過無趣了點兒?」張闢疆哈哈笑道︰「兄弟說的倒也是不錯,」他微微遲疑了一下,說,「和高後的說法有異曲同工之妙。」我長眉一軒,「哦」了一聲,很是驚奇。

張闢疆笑道︰「家父被高皇帝封為留侯之後,曾經向高皇帝辭行,要拋卻榮華富貴,從赤松子游。高後對家父頗為尊重,听家父如此言說,便親至府中,對家父說︰‘人生一世間,如白駒過隙,何至自苦如此乎’,強要家父飲食如常。家父不得已,听從了高後。」我听了,也是唏噓不已,道︰「令尊于大漢居功至偉,豈能隨便就拋卻權勢,告別世俗?更何況如今大漢朝百廢待興,更是少不了令尊這般大才。他r 我若見到留侯,總要勸說他一番。」張闢疆苦笑道︰「恐怕你是要失望的了。」我不禁愕然。

張闢疆卻是笑道︰「我說的遠了,其實今r 來是帶了些藥膳前來。這些都是家父親自開的方子,據說有益補中氣,調理脾胃的功效,所以就帶了些來。」我「哦」了一聲,說道︰「真的嗎?那快些拿出來吧,我來嘗嘗怎麼樣。」我正嚷嚷著要吃,忽然想到了什麼,向小石頭說道︰「去請姑娘下來。」小石頭應聲去了。

張闢疆拿出了一個食盒,打開一看,只見盒子分作兩層,上面一層是四樣清淡小菜,下面的就是他口中所說的藥膳。我看了一眼,見是糙米伴著一些藥物熬得濃稠的粥,心道︰「留侯果然是對養生頗是用心,只是他若是一心藏拙,不理朝政,那可真是可惜。以後若是有機會,我當親自拜訪他,請他出山。」

我心中正在琢磨時,只听腳步聲響,回頭一看,見程弋一身白衣,慢慢走下樓梯。我隨即轉過頭來,卻見張闢疆直愣愣地看著前面,似乎意識到我在盯著他看,他微微回過神來,低下了頭。小石頭走到我身邊,自去整理碗筷。程弋下來之後,便在下首坐定。慧兒接過小石頭遞過來的小碗,呈給了程弋。程弋接過之後,慢慢吃了起來。

我卻是和張闢疆討論起養生方面的一些心得,這些大都是我從《黃帝內經》之中看得,可能留侯也看過此書,但是張闢疆卻知道得少了,基本上都是我在說。只是我身後站著的小石頭卻是目瞪口呆,程弋似乎是猜出了什麼,看了我一眼,隨即又看了小石頭一眼,又垂下了頭繼續吃飯。

我卻渾然不覺,直到後來張闢疆笑著說︰「常听人說,兄弟在臨淄城里乃是出了名的紈褲子弟,不料竟然對《內經》卻深有研究。我雖然是愛書成痴,涉獵頗豐,卻很少注重這些無關經世致用的雜學的。」我听他提及,忽然醒悟,不由愕然。張闢疆見我這般模樣,也是愕然問道︰「怎麼?我說錯什麼了嗎?」我「啊」了一下,登時想到一個好的理由,笑著說︰「其實我一看到書就頭痛,不過就是記x ng太好了,不小心就記住了,哈哈,哈哈••••••」張闢疆听我這麼說,又是一愣,卻也不再說什麼了。倒是小石頭在一旁獨自納悶︰「公子,你何時看過《內經》這部書的?」

說話間,程弋已經用過了早膳,她向我點頭示意了一下,起身上樓去了,我見張闢疆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身影,澀然一笑。小石頭忽然開口道︰「張大人,不知何時啟程?」張闢疆一愣,說道︰「車馬早已備好,二公子用過早膳之後,收拾一下,馬上就能啟程了。」小石頭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我橫了他一眼,心中怪他多事。見張闢疆多少也有些不太自在,便笑道︰「張兄今r 正好在此,我剛好有事想要你幫忙。」張闢疆連忙拱手說道︰「不敢不敢。只是不知二公子要張某辦的是什麼事。」我看著他,說︰「程弋姑娘因為有事前來長安,故而與我結伴而行。如今馬上就要到長安,本來是要親自送她去長安紅袖坊,但我此等身份,在長安行走多有不便,她一人前去我又不能安心,所以,希望張兄能夠多照看她,劉章這里謝過了!」說著我起身向他行了一禮。

張闢疆忙站起身來,遲疑道︰「這••••••」我見他這個反應,便道︰「張兄勿要多想。程弋姑娘雖說是出身風塵,但是品x ng高潔,斷非尋常女子可比••••••」張闢疆斷然道︰「二公子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觸到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忽然一陣心虛,不敢看他,只是說道︰「也好,我不說便是,總之,程弋姑娘就多承你照拂了。」張闢疆想了一下,終于點頭說道︰「二公子放心便是,張某不會讓他人傷害程姑娘的。」我點了點頭,蒼白地笑道︰「如此,我也放心了。」

張闢疆見我神s 抑郁,便告辭離去。我坐了下來,一時只覺頭痛y 裂,便閉上了眼楮。小石頭猶豫良久,才輕輕問道︰「公子方才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想撮合張大人和姑娘?」我漠然道︰「他二人郎才女貌,正是一對璧人,我這般想,難道還錯了不成?!」

「公子自然是錯了!」小石頭如是這般倔強地說道。我冷笑一聲,道︰「好,那你說說,我怎麼錯了?」小石頭低聲道︰「公子有三錯,一錯在于,公子與張大人雖說是初識,但奴婢看得出公子很欣賞張大人。但是如今公子竟然將姑娘托付張大人,會不會讓張大人想公子是否是別有用心?公子若是因為此事而失去了張大人這個好友,可謂不值;二錯在于,公子如此安排,卻是置姑娘于何地?你尚未問過姑娘是否同意,便將她托付一個陌生之人,是否會令姑娘猜度公子心中並非愛重于她,否則也不會如此輕易將她推給旁人。」我听他說得一條比一條犀利,口中雖然並未說什麼,但是心中早已經亂了。他卻沒有再說下去,我道︰「不是有三錯嗎?第三錯是什麼?」

小石頭卻忽然低下頭,輕聲說道︰「三錯在于,公子,你心中果真就是這麼想的嗎?」我忽然抑制不住地咳了一聲,道︰「你說什麼?」小石頭眼中露出傷痛的神s ,痛心疾首地說道︰「奴婢實在想不明白,公子為何要做這種傷人傷己的事。」我忽然笑了,神s 迷茫地看著窗戶,輕聲說道︰「不這樣,我還能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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