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走進辦公室,和往常一樣,範家樹來到自己辦公桌前落了座。
攤開筆記本,按照計劃開始一天的工作,對桌的同事也和往常一樣先去倒了杯開水,放進茶葉,慢搖,泡開,用嘴輕抿了一口,起身將窗戶打開,幾盆窗台上的鮮花迎著朝r 開放。
習慣了範家樹的沉默,幾乎忘記了他的存在,同事深吸了幾口外面的新鮮空氣,望了一眼樓下匆匆趕來上班的人群,又重新坐下,拿起剛剛送來的報紙,撿出自己最喜看的一份鋪在桌上看了起來。
牆上的時間指針指向上午九點半,同事揉了揉眼楮,一堆報紙已經翻看完畢,放下報紙,拿起已經泡好茶水的杯子,喝了幾口。
「某某縣出現神童官員,畢業才三年就成了副縣長,真是人比人氣死人,我們在機關熬一輩子也不過是混個副科級,老範你說這事可氣不可氣?」
喝了幾口水,抬頭看了一眼範家樹,同事忍不住對他說了一句話,希望引起共鳴,誰知範家樹只是出了一聲就沒下文了。
「社會就是不公平啊,你堂堂燕京大學畢業的高材生,要不是那場風波怎麼會淪落到我們這個小縣城?如果領導能尊重知識重視人才,你又怎麼能呆在鄉鎮十年又到我們宣傳部十四年,到現在才是個副科級,真是可笑可嘆又可憐啊!我也一樣,工作一輩子也就熬個副科級退休了,不甘心哪,要是能重生一回就好了,我也學著經常往領導家里跑跑,也不至于到現在這個落魄樣!」
同事見範家樹不出聲,又有感而發,說了一通,說完又猛得拍了一下桌子道︰「老範,都這把年紀了你還干什麼干?有用嗎?領導又看不見,搞得都是些假大空的文章,誰看?這一堆報紙我幾分鐘就能翻完,就這一則消息吸引我了,人家才二十六歲就是副縣級了,找領導想在臨退休前弄個正科級都不行,這年頭光知悶頭干不行!」
看到同事一臉憤怒的樣子,範家樹臉上的肌肉激烈地抽動著,他從燕京大學畢業後經歷了混的r 子和干的r 子。之所以混是因為畢業後來到小鄉鎮心有不甘,整r 不能安心于工作,再加不良同事的燻陶,得過且過,轉眼十年時間一晃而過,回頭一看還是大頭兵一個,當年燕大畢業的同學都有當上處長司長縣長的了。
後來,縣委宣傳部需要個文字人才,範家樹就被調到了宣傳部,發揮他的特長,必竟他是燕大中文系畢業的。進了宣傳部,他踏實肯干,力圖改變過去混的狀況,希望再干出一番事業來。過了五年,範家樹終于提了副科,提了副科的範家樹自信心很強,比原來更目空一切,幾屆部長都憐惜他的才華和際遇,但一提到他的倔脾氣都搖頭,不敢重用啊!所以一直到現在還是個副科級。
範家樹自恃才高八斗,在鄉鎮工作時,自然瞧不起鄉鎮那些沒文化的領導,經常和領導抬個杠,弄得領導臉紅脖子粗的,他的想法是反正我將來有調走的機會,管你什麼領導不領導的,國家不會一直將一個名牌大學生放在一個小鄉鎮吧!
範家樹期望伯樂,但伯樂一直沒有出現,上級也一直沒有想起他這個名牌大學生,看來這個社會少了誰都行,地球照樣轉,太陽照樣從西邊出來,這給那些自視甚高的人提個醒,別把自己當回事。
但範家樹當時不明白這個理,整個新明縣能考上燕京大學的十年也沒有五個,他是其中之一,幾十萬人里挑一個人,這是何等的驕傲!
沒想到人不逢時,世界的大氣候和華夏的小氣候跟他開了個玩笑,搞得全國上下烏煙瘴氣,他這一屆畢業的學生全部受到牽連,雖然範家樹本人並沒有什麼不良記錄,但順利畢業後也只能一路分配到家鄉青雲鎮zh ngf ,成為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員。
不是所有的領導都不尊重知識,剛去的時候,青雲鎮黨委書記李作習對他很重視,幾次想培養他,安排他工作,他要麼不當回事,要麼認起真來李作習的話他也不听,不知道學會變通,氣得李作習只好把事情交給他人辦。
到了宣傳部後,脾氣還是不改,部長讓他去處理一件事,他認為應當怎麼做就必須怎麼做,堅持原則,不搞歪門邪道,誰說話也不听,所以從此之後凡是事務上的工作基本都不安排他,他整天也就是寫點文章,發點稿子,同事們也不大睬他,弄到現在落落寞寞,話也不多說,幾乎x ng情大變,他那個名牌大學畢業生的榮譽稱號也沒有人提了,歲月已經不再,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前幾天,省委副秘書長杜之文還記得起他這個老同學,當年他和杜之文在高中時是睡在上下鋪的兄弟。杜之文畢業于東林省東林大學,由于那年省城穩定,學生沒有受到波及,畢業後順利分到東林省委,這讓範家樹深受刺激。要知道杜之文的成績遠不如他,學校也不如他,最後杜之文卻進了省委,而自己卻到了鄉鎮,這簡直是天壤之別啊!
剛開始,範家樹還和杜之文聯系,漸漸地杜之文工作忙了起來,打了幾次電話感到他不耐煩,範家樹一氣之下自此就不再主動和他聯系。杜之文工作也忙,與範家樹聯系就較少,慢慢杜之文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上了領導崗位,同學們都去巴結他,範家樹看不慣同學之間還這麼勢利,就直接不再與杜之文聯系了。
杜之文剛提了省委副秘書長,準備招集同學們聚聚會又想到了他,接到電話,範家樹說了句祝賀就不出聲了。杜之文感受到他情緒不好,便對他說︰「家樹,听說你都和同學們不聯系了,到底怎麼回事啊?我們都快到退休的人了,還有什麼看不開的,這次你一定來省城一趟,讓大家給你開導開導,有什麼需要盡管和我說。」
杜之文官大氣粗的口氣讓範家樹胸里發悶,一直以來,他從未要求過杜之文為他做過什麼,他就是這樣的倔脾氣,不肯在同學面前低三下四,也放不下自己燕大畢業的架子,當年老子可是靠成績考上去的!
杜之文數落了他幾句,範家樹也沒吭聲,反正他是打定主意不去參加聚會的了,去到之後一看昔r 的同學非富即貴,自己算什麼?算是向他們要飯的?吃著一桌幾萬塊錢的飯菜,自己能坐得住?看到大家在高談闊論,自己坐在牆角默默流眼淚?他在四方市已經經歷了這樣一次聚會,當時是高中同學袁小翠榮升縣長,前來祝賀的同學坐了兩桌,由于範家樹當年考上燕大的聲望,以及袁小翠在高中時就暗戀他的原因,範家樹也在邀請之列,並被推上了主座。
前來祝賀的同學要麼身家百萬,要麼高官顯位,大家卻讓他坐主座,說得好听是要按照當年高中時的座次來坐,當時範家樹學習好,又是班長,地位自然高,但現在又算什麼?讓自己坐主座是高抬自己還是故意羞辱自己?
範家樹當然不能傻到這步田地,主座還是讓級別最高的杜之文坐了,範家樹坐到了下首,看到當年學習遠不如自己的杜之文如今風光無限,吃到半晌,就以肚子不好受為由轉身離去了,同學們也沒有挽留他,事後袁小翠給他打了個電話慰問了一下就完了。
自此之後,範家樹幾乎與同學們斷絕了聯系,燕大畢業的同學聯系更少。每天按部就班地去上班,想忘記心中的苦惱,但杜之文的來電又攪起了他的心。杜之文數落了他半天最後要求他一定要去就把電話掛了。剛掛斷電話,另一同學青雲鎮黨委書記吳宇明又打電話給他了。吳宇明當年只不過是省城東林工業大學的專科生,分配到縣委辦公室後歷經干過綜合科科長、辦公室副主任、白雲鄉鄉長,現任青雲鎮黨委書記。
「家樹,我們一起去省城,我帶著你。」吳宇明現在有了專車,比範家樹還騎著電動車上班有面子多了。
听到吳宇明顯擺的話,範家樹感覺到胸口有一種血腥的東西要向外冒,他急忙跑到洗刷間,猛得一嘔竟吐出一灘血來。
「家樹,到時候我去接你。」手機里還傳來吳宇明的聲音,範家樹掛了電話關了手機,回到辦公室坐了一會後,一個人偷偷來到市醫院檢查了一體。
「你家屬怎麼沒來?」檢查完一位老醫生問他。
「家里就我一個人。」範家樹騙了醫生。
「你的病情很嚴重,需要住院治療。」老醫生說道。
「有多嚴重?我還要上班。」範家樹並沒有緊張自己的病情。
「你這種情況還想上班?實話告訴你吧,你這是肺癌,晚期!看你是個實在人,醫院也不想多賺你那點錢,你好好考慮後事吧!」老醫生突發善心,實話實說了。
「肺癌,晚期!」範家樹也不知是怎麼回到家的,自從參加工作後就學會了抽煙,到了後來幾乎是一天兩包煙,真是不要命了!
按時上下班,沒驚動任何人,整天嘮叨他無用的老婆也沒驚動,考慮了整整兩天,他想好了去路,今天臨上班前在家里寫下了遺書。
「老範,你說我說的是不是啊?」同事又吼了一句,範家樹依舊沒有出聲。同事見狀就走了出去找別人聊天去了。
牆上的指針指向上午十點,趁著辦公室沒人,範家樹站起身爬上窗戶縱身一躍直接從三樓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