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鏡之後設有一架花鳥圖案的木屏風。
弄玉把弄著鬢邊的烏發,忽然柔聲道︰「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見?」
腳步響起,一個人自屏風後走了出來,冷冷道︰「能夠察覺到我的存在,可相當不簡單。弄玉姑娘。」
那人一身黑衣,膚色冰冷,比膚色更冷的是一雙深如玄淵的眼楮。
這雙眼楮盯著弄玉。
弄玉轉身,斂衽行禮︰「墨鴉大人。」
墨鴉盯著她︰「你,知道我?」
弄玉立直了身子,柔聲道︰「將軍府的大紅人,將軍的左膀右臂,弄玉想不知道都難。」
墨鴉雙手抱在胸前,淡淡地道︰「看來進將軍府之前,你下了不少工夫。」
他在樹林中與白鳳分開,白鳳在前面跑,殺手們追白鳳,沒有人注意到他正在後面一路跟。
墨鴉一來為了暗中保護白鳳,二來對于白鳳要去的所在有很大的興趣。
白鳳會再來雀閣,本在他意料之中。
他比白鳳多看出了一些問題,卻也沒有完全看清。
這也許就是他此刻現身的目的。
弄玉低頭微笑︰「墨鴉大人覺得我今天的妝容可以打幾分?」一邊說,一邊眨了眨眼。
墨鴉失聲一笑︰「原來那次的對話你都听見了。」
這也沒什麼奇怪,墨鴉評論美女時的那一套怪腔怪調從來就不怕她們听見。
而弄玉接下來的反應可當真奇怪得很了。
這清純而文靜的女孩子,忽然用一種柔媚的腔調膩聲道︰「幾∼分∼嘛∼」
她說這句話時,臉上竟也相應做出了撩人的媚態。
墨鴉抬起一只手點了點下巴,淡淡一笑︰「我听說,十分的美麗,可能意味著十分的危險。」
弄玉在听。她認真地听著每一個字。
墨鴉每說一個字,她的神情就起一絲細微的變化。
後來她全身都似乎變了。
方才在白鳳面前,她不過是一個清冷而憂郁的少女。既不想刻意吸引人,也不願傷及人。
而現在,她美麗的臉龐逐漸籠罩起一層濃郁的媚態,一雙秋水般的明眸又隱含懾人的威脅之意。
她全身都被這不相調和的嬌媚與威脅充滿,顯得既迷人又可怕。
她就像一個攜帶著無盡祝福與無窮詛咒的妖氣精靈。
墨鴉卻似絲毫不為這一切所動,繼續把話說完︰「你的分數應由將軍來定,我,只是一個巡夜人。」
弄玉輕輕巧巧轉了個圈子,走出幾步︰「那墨鴉大人怎麼到我屋子里來巡邏了?」
墨鴉雙手抱胸,用一種冷靜優雅的姿態站在她身後︰「因為。有賊人混入。」
弄玉停步,嬌滴滴側過身來,一手放在胸口,驚笑著道︰「哦?難道我屋里有賊人?」
——她仿佛在遮掩。
墨鴉道︰「既然是賊,藏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
弄玉故意側著頭問︰「可有什麼?」
墨鴉盯著弄玉︰「她,藏得比較深。」
弄玉走到窗邊停下,眨了眨眼,又媚聲道︰「你在明處,對方在暗處。那墨鴉大人豈不是很危險?」
墨鴉走近數步,緩緩道︰「有時候,藏在暗處的人更危險。因為太暗,會辨不清方向。」
弄玉秀發雙髻之上珠玉紛綴。長長的發絲在向晚的風中波動著,飄垂在背後。
她的長發不再像平和的絲緞,倒似大海表面浮動的流光。
她這個人豈非亦如大海般,看似平靜。其實隱藏了太多的風波?
從她的發式來看,她還只是個稚氣未月兌的小女孩,但她的語氣卻無端的如此嬌媚成熟︰「哦?辨不清方向的賊。那一定是個笨賊。墨鴉大人又有何慮?」
墨鴉冷冷地看著她的背影。
這女子無疑在裝傻。
——但她想做的那件事比她此時裝出的樣子還要傻許多。
他決心把話說下去︰「真正可怕的,就是這樣的笨賊。因為不自量力,惹出多大的禍,都未可知。非但會斷送自己的性命,可能還會連累別人。」
他說得慢而清晰,他覺得以弄玉的聰敏應該听得懂。
弄玉回身,若無其事地嬌笑道︰「是呀。所以墨鴉大人更要離那賊遠一些才好。」
她當然听出了墨鴉想說的——雖然動機完全不同,意思其實與白鳳一樣。
但她下了決心的事,絕對不允許旁人改變。
無論那人是哪種動機!
她禁止墨鴉再作任何干涉。
這個結果明顯不是墨鴉的希望。
他是什麼心情?憤怒、憐惜、焦慮、失望,還是?
墨鴉終于冷冷地道︰「弄玉姑娘彈奏的一首無心之曲,竟惹得將軍非要除掉自己的左膀右臂。」
他總是不能釋懷昨天發生的事給白鳳帶來的後果。
他不相信弄玉不是刻意而為。
弄玉不動聲色。
她用白鳳贈送的琴彈奏空山鳥語,究竟僅僅是為了尋求知音,還是別有用心?
只有她自己知道。
也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
——心與現實,共存而矛盾。
她唯有把知音留給心,心外注定是充滿機謀的現實。
她的心,永遠自由。
回到現實中,她要繼續無休止的偽裝。
——有可能,永無休止。
弄玉秋水般的眼波低垂了片刻,又笑了起來,笑得越發嫵媚。
她拋出個媚眼,用自己所能做出的最妖嬈不可方物的姿態扭轉了身子,望著窗外巧笑道︰「今晚應該是風花雪月,墨鴉大人說這些豈不是大煞風景?」
她說著,又轉過臉來對著墨鴉。
墨鴉是個極其復雜難料的人,對付這種人只有用最原始而有效的武器。
——弄玉這樣想著。
她甚至連「風花雪月」這麼一個與她本人簡直格格不入的詞都說了出口。
這算得了什麼。
一個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有時作出什麼舉動都是合理而有必要的。
她盈盈地自墨鴉面前走過,腰肢像細柳漾于春風。
墨鴉的站姿仍然冷靜優雅︰「的確煞風景。弄玉姑娘說得對。」
妝台上放有一支碧色頭簪。
簪子的造型也是一只展翼飛鳥。
頭簪此刻已在弄玉的縴縴素手間,弄玉拈起它,像拈著早春江水邊的第一枝桃紅。
簪子都有兩端,一端柔美,一端尖銳。
她修長的手指勢如蘭花,簪子尖端向著掌心之外。
她妖嬈地扭轉上身,身姿綽約︰「那,就罰你幫我戴上這頭簪。否則……」
墨鴉雙手抱胸︰「否則如何?」
弄玉頑皮地淺笑︰「否則,我就在將軍面前告你一狀。」
話里的撩撥之意明顯得不忍直視,對于男人而言卻十分有效。
墨鴉是男人,而且是個對女子充滿興趣與欣賞的男人。
他也不是單純而情竇初開,動輒臉紅的白鳳。
他大大方方走了︰「看來我沒法兒拒絕了。」
弄玉媚笑著眨眨眼︰「你當然不能拒絕。」
墨鴉走得慢而穩。
他想看看她玩什麼花樣。
他好像沒想過,假如弄玉的手段高過他,自己這下可就光榮地印證「是最可怕的」那句話了。
弄玉手上的銳利簪尖朝向身外。
墨鴉每走一步,就離這美麗而危險的簪子近了一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