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天,曲靖府的大街小巷都貼滿了布告,茶商魏洱府上的大少爺魏巨源患上一種怪病,凡事能治好魏大少爺的怪病的,賞銀兩千兩,能診出他患的是什麼病的,賞銀一千兩。兩千兩不是筆小數目,這幾天魏府人來人往,駱驛不絕,上至遠近馳名的一方名醫,下到東奔西跑的走方郎中,前來診病的不下百人,卻無不對大公子的怪病束手無策。短短五r ,賞金已漲到五千兩。
這魏洱乃是周晉的姑父。若是往常,周晉到了,必會去魏府拜見姑父、姑母。但這次他是瞞著家里人離家出走的,本不想讓姑父姑母知道他在曲靖,免得暴露了行蹤。打算尋一家客棧落腳,帶夏凝去白石江和勝峰山游覽一下,體驗苗家的風土人情,然後就離開這里。不想剛進城,便獲悉表哥出了這等事。他讓張邵安和易琴心先到城南的「如家客棧」落腳,自己策馬直奔魏府。
魏洱雖有兩個兒子,但次子魏巨卿頑劣成x ng,不可救藥,將所有的期望都寄托長子魏巨源的身上,魏巨源陡然間一病不起,他茶飯不思,輾轉反側,數r 內老了好幾歲。周晉到魏府時,魏洱正頹然倒在躺椅上,衣裳不整,頷下胡須凌亂得像一把稻草。魏洱尤其愛惜這把胡子,睡覺時都要帶著蜀錦做的套子,白r 里更是整理得一絲不苟,比毛筆的筆尖還好看。周晉頭一眼見他,差點沒認出來。
周晉喚了聲姑父。魏洱一下子蹦了起來,握著佷兒的手道︰「晉兒啊,姑父r 盼夜盼,可把你給盼來了。我的親筆信,你收到了?」周晉反問道︰「什麼信,我並沒收到什麼信啊?」魏洱道︰「怎麼會呢?姑父听說你認識一個奇人,專治疑難雜癥,周旭的病也是你找人治好的,所以連夜派人送信到貴陽,想托你延請那位奇人來一趟,給你表哥看看。你既沒受到我寫的信,怎會跑到曲靖來?」周晉模著頭,嘿嘿笑道︰「其實我是偷偷溜出來的。」魏洱嘆聲道︰「你呀,你與卿兒真是一丘之貉,狗改不了吃屎。」周晉道︰「先別忙著批評我了,還是讓我先去看看表哥吧。」魏洱不放心道︰「你行麼?」
其實哪有什麼奇人啊,這壓根是他胡謅的。周晉自小便對四書五經嗤之以鼻,而對被士大夫們列為「旁門左道」的雜書愛不釋手。周旭得的那病是周晉在偶然在古籍里翻閱到的,方子也是他自己擬的。周晉的父親雖是成功的商人,但卻認為商人是個卑賤的職業,一直希望周晉能和他大哥周豫一樣發奮苦讀儒家經典,有朝一r 能夠登科及第,光宗耀祖。若是知道他偷偷看這些雜書,必然又是一頓訓斥,然後將這些書焚毀。周晉迫不得已,才騙周旭說方子是他一位習醫的朋友開的。周晉道︰「我與這位奇人朋友相交已有數載,我耳濡目染,也學到了些皮毛,一般的病癥不在話下。即便我無能為力,也可以將病癥記下,到時再交給他寓目,請他對癥下藥啊。」魏洱道︰「這樣也好。事不宜遲,快進去給你表哥看看。城里能找的大夫我都找遍了,都是酒囊飯袋,沒一個診斷出源兒患的是什麼病。」
周晉剛踏進魏巨源的臥房,他的姑媽周瑾便哭哭啼啼道︰「晉兒呀!你表哥身體一向都好好的,怎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這可讓我這個老婆子怎麼活呀!」周晉的表妹魏蘅攙扶著母親,也在顏面飲泣。魏洱心煩意亂道︰「夫人,你先別忙著哭了。給晉兒讓個座,給源兒診病要緊!」
丫鬟搬來凳子。周晉坐在床邊,見魏巨源面s 紅潤,健旺得像是剛吃了十斤人參,完全不像是個病人,都有些疑心他是不是吃補品吃壞的。魏巨源的脈相也是四平八穩,並無異狀。周晉說道︰「我替人診病時,務求心靜如水,不得有旁人干撓。你們都先出去吧。」丫鬟們齊聲應是,退出門外。周晉見魏洱夫婦和魏蘅像三尊神像,巋然不動,只好強調道︰「我說了,旁人不得逗留。姑父、姑母還有表妹,你們也請吧。」魏洱道︰「我們也要出去?」周晉道︰「現在我是大夫,我說了算。請!」
周晉看他們都走遠了,闔上門道︰「表哥,這里只有你我二人了,不必再裝神弄鬼了吧!」本已半死不活的「病人」忽然翻身坐起,作揖道︰「表弟,別來無恙!」周晉道︰「人人都說魏大公子是正人君子,正人君子也會騙人的嗎?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吶。」魏巨源道︰「你就莫再貧嘴,取笑于我了。我也是情非得已,才會出此下策。」周晉將凳子移近圓桌,為自己倒了杯茶道︰「哦?你是姑父、姑母的寶貝疙瘩,整個魏府都唯你馬首是瞻,你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有什麼事是你辦不到的?」魏巨源道︰「是為了小妹。」周晉道︰「表妹她怎麼了?」飲一口茶,翹起二郎腿,將一粒花生米拋起,然後張口接住。魏巨源道︰「今年中秋之夜,小妹和娘親、姨娘等人在沿街樓上看花燈時,被一個苗疆的後生看見了,對小妹一見傾心。那人名喚楊宸海,模樣周正,家世也還不錯,是鄰縣湟竹寨的寨主。他上門提了好幾次親,但是爹嫌他是不受教化的蠻夷,楊宸海每次來,都吃了個閉門羹。苗人x ng子耿直,最後一次,他們還和我們的家僕大打出手,雙方都傷了幾個人。」周晉道︰「那表妹她意下如何?若是她對那姓楊的沒意思,我們瞎c o個什麼心啊!」魏巨源道︰「我私下征詢過小妹的意思。小妹說,別說楊宸海是個苗人,他就是個韃靼人,就沖他三番五次被爹拒之門外,還不依不饒地上門提親的勁頭,她也就無話可說了。」周晉道︰「原來不止我爹喜歡棒打鴛鴦,姑父對該項運動也樂此不疲的麼。」魏巨源道︰「話也不能這麼說。他們這麼做,畢竟也是為了我們這些兒女著想。」周晉道︰「你和我哥都是食古不化的千年老僵尸,我跟你話不投機。那後來怎麼樣了?」魏巨源道︰「打完那場架之後,楊宸海算定說服不了爹,便親自來求我。看得出,他對小妹是真心實意的。我身為阿蘅的長兄,能為她做的事實在是微乎其微。俗話說女大不中留,小妹已經及笄了,最遲兩年便得嫁人。若是按爹的意思,小妹十之仈ji 會嫁給一個花天酒地、朝三暮四的膏腴子弟。與其讓小妹委身于這樣一個人,不如將她的終身托付給一個真正能給她幸福的人。所以我便答應楊宸海了。于是我便讓他和我里應外合。我先在府里裝病,待七r 之後,他再派人寄一封信來,騙爹說我已中了苗疆的蠱毒,不將小妹許配給他,他便交出解藥。爹最關心的人便是我,他縱是再不肯將小妹嫁給楊宸海,為了保住我的命,終究還是會妥協的。」周晉道︰「果然是個瞞天過海的好計謀。不過我更佩服你的毅力,若是讓我一動不動地在床上裝五天的病,我非真的病入膏肓不可。」魏巨源道︰「不過我沒算到爹黔驢技窮之後,既然會疾病亂投醫,寫信將你找來。我深知你j ng通醫理,裝病一事,必然瞞不過你這一對火眼金楮。你是不曉得,適才我有多緊張,生怕你會拆穿我,讓整個計劃付之東流。還好你並未如此。」周晉道︰「我只是好奇是什麼要事,能讓魏大公子裝神弄鬼。所以想先弄個清楚罷了。」魏巨源道︰「現在這個計劃能否成功的關鍵,不在于我,而在于你能否替我們守住秘密。」周晉道︰「姑父的壞事,便是我的好事。你安心躺著吧,我現在便用這根三寸不爛之舌忽悠姑父、姑母去。對了,我現在在如家客棧落腳,事成之後,莫忘了讓表妹請我喝杯喜酒。」
周晉開了門,朗聲說道︰「姑父姑母,你們可以進來了!」魏洱和周瑾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問道︰「怎麼樣了?」周晉臉s 凝重道︰「表哥並非生病,而是中了一種叫‘盈虧喪魂’的蠱毒。顧名思義,中蠱之人,每月圓月缺一次,也就是半個月內,便會七竅流血而亡。」魏巨源躺在床上,既好笑又無奈,心說周晉的毛病一點沒變,睜著眼楮都能說瞎話了。雲南民族眾多,除了漢人外,最多的便是擅長巫蠱之術的苗人了。魏洱對蠱毒也早有耳聞,深知厲害,駭然變s 道︰「可有辦法醫治?」周晉道︰「該蠱毒乃是由十七種毒物配制而成,只要知道這十七種毒物是什麼毒物,便能相應地配出解藥。奈何除了施毒之人,旁人根本無從得知這十七種毒物確切是哪十七種。佷兒心有余而力不足啊!」魏洱夫婦已經徹底絕望了。周晉心說先這麼嚇他們一嚇,之後勸他們接受楊宸海的要求應該就會事半功倍了,先賣個關子說道︰「配制這種蠱毒極費j ng力,我想無緣無故的,苗人應該不會對表哥下這種蠱。除非表哥和他們有深仇大怨,表哥近來可得罪過什麼人?」魏洱道︰「源兒那人你還不清楚麼?他心存仁善,待人寬厚,如何會得罪什麼人!」周晉明知故問道︰「那姑父和姑母呢?」魏洱厲聲叫道︰「我想起來了,一定是他!」周晉道︰「姑父指的是何人?」魏洱咬牙切齒道︰「是一個苗疆的小子,竟要要我將蘅兒許配給他!他是痴心妄想!一定是他求蘅兒不得,便懷恨在心,在源兒身上報復!」周晉道︰「那倒未必。他若是存心報復,可以用不下百種的更狠毒而且更廉價的蠱,讓表哥痛不y 生,而不會是像現在這樣,僅僅是讓他沉睡。我想他定是別有居心,恐怕是想用表哥的命換取雨衡表妹。」魏洱一拳擊在門框上道︰「他休想!我怎可將蘅兒下嫁給一個苗人!」周瑾輕聲細語道︰「可是老爺,那源兒怎麼辦?」她這一句話仿佛一個晴天霹靂,瞬間把魏洱怔住了。
周晉看大局已定,是時候向他下最後通牒了,道︰「總之不出兩r ,對方應該便會向你老提出條件。如何取舍,還姑父善自斟酌。佷兒先告辭了。」周瑾道︰「不留下吃飯麼?」周晉道︰「不了,佷兒的朋友還在客棧等候。我就住在如家客棧。」
一連三天,楊宸海還沒將信送來。魏洱心急火燎,忙派人至如家客棧召周晉入府協商,說是不是楊宸海臨時變卦了,y 置魏巨源于死地而後快?周晉安慰他道︰「在事情尚未明了之前,姑父就莫妄加猜測,自己嚇自己了。中午我動身去苗寨一趟,去探一探消息。」魏洱道︰「你知道在哪兒麼?」周晉道︰「這個不難,我自有安排。」
「二少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廣源號曲靖分號的掌櫃竇之軒迎出門外,惶恐不已道。平常總號里有什麼指令,都是由總管周旭派人來下達的,身為二少爺的周晉親身到訪,乃是前所未有的事,竇之軒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他因而會突然來此。周晉道︰「竇掌櫃不必多禮。我來此不為別的,乃是像向竇掌櫃打听一件事。竇掌櫃常年與苗家有生意上的往來,可知通往湟竹寨的路徑?」竇之軒道︰「湟竹寨?小人听倒是曾听人說起過這麼個地方。但小人收購藥材、皮貨,一般都在城北十幾里外的一個鎮上,從未深入苗寨。據鎮上的居民所說,去湟竹寨道路崎嶇難行,從鎮上走,還有四天的腳程方能到達。听說那一帶的苗人甚是排外,不許漢人靠近。小人本不該多嘴,但為了少爺人身安全的著想,不得不問一句。二少爺因為何事,不惜以身犯險,到苗寨去?若沒必要親自去,不如讓小人代勞。」周晉道︰「你的好意我心領的。」竇之軒道︰「那二少爺何時動身?」周晉道︰「就現在。」竇之軒道︰「那請二少爺先坐一會兒,用杯清茶,容小的準備一下。」周晉道︰「這里還要你照看,你忙你的吧,就不必隨行了,只須派一個伙計給我帶路即可。」「這……」竇之軒一想自己老胳膊老腿的經不起顛簸,跟去了非但一無是處,反而誤了城中的生意,于是道︰「秦 、晉南!」
院子內跑進來兩個人,一個是虎須大漢,虎背熊腰,穿短褐襦褲,肌肉虯結,如一座平地而起的鐵塔;一個是削瘦的中年人,目光y n鷙,五短身材,身著寬松的綠袍,走起路來像面迎風招展的大旗。這二人都身懷武功,尤其是那個五短身材,比那大漢矮了半截,但剛剛與大漢並肩而行,步子不見多邁,卻始終不落人後,腳下功夫甚是了得。兩人躬身一拜道︰「掌櫃的,有何吩咐?」
周晉道︰「竇掌櫃手下還有這等好手。」竇之軒道︰「此地龍蛇混雜,非太平之地,不得有所防備。」他對那二人道︰「這位是二少爺,你們護送他去湟竹寨,一路上務必盡心伺候。二少爺若是掉了一根頭發,我拿你們是問!」二人齊聲道︰「小的們定不辱使命!」
那高個子的大漢叫秦 ,父親是漢人,母親是苗人,家便住在那個鎮上,以前是馬幫的一員,四年前被竇之軒利誘到旗下做事,x ng情直爽,周晉沒幾句話便與他混熟了。晉南沉默寡言,周晉從秦 那里旁敲側擊,只打听到他是湖北襄樊人,在家鄉混不下去了,流落到雲南討生活,跟著竇之軒已有多年,和竇之軒亦主亦友,交情不淺。
到了小鎮,晉南和張邵安喜好安靜,都將自己鎖在客棧的房間里;秦 去雇向導和腳夫,再往前走道路狹窄,馬車無法通行,易琴心又不會騎馬,只好給她雇兩個抬轎子的腳夫;周晉和易琴心閑來無事,則在鎮子里閑逛。
「好多臉譜啊!」夏凝拉起周晉小跑進入一家賣臉譜的小店,從右至左瀏覽過去,只見那些臉譜大的像個簸箕,小的只有一個拇指頭大,人物皆是傳說中或歷史上的名人,或喜或怒或哀或樂,神采各異。她用指尖點著一個臉譜說道︰「這個白臉的好像是曹c o誒。」周晉道︰「姑娘,這是秦瓊秦叔寶,隋唐名將,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與尉遲恭並列為門神,右邊那個黑臉的就是尉遲敬德了。」易琴心羞得面紅耳赤,指著另一個臉譜問道︰「那這個呢?」周晉道︰「這個俊美不凡的小生是北齊蘭陵王高長恭。曾率五百j ng騎,突破北周十萬大軍,而解洛陽之圍,獲得邙山大捷。蘭陵王面容俊美,不足以威懾敵軍,故作戰時總戴一個猙獰的面具。有一種說法,臉譜便是起源于蘭陵王。」易琴心道︰「那個紫s 臉的呢?」周晉不暇思索道︰「那是專諸。專諸是ch n秋時期的人,公子光y 殺吳王僚自立為王,伍子胥便為他舉薦了專諸。一r 公子光宴請僚,專諸將匕首藏于魚腸中,刺殺了僚,自己亦為守衛所殺。所用的魚腸劍,乃古時的名劍之一。公子光刺殺了僚之後,自立為王,為吳王闔閭,即為夫差之父。而夫差、勾踐、範蠡、西施等人的故事婦孺皆知,姑娘應當耳熟能先,無須在下贅述。專諸左右幾個臉譜,即是闔閭、僚、伍子胥等人。姑娘可還有什麼疑問,要我一一解答?」
「靖北兄!」倒在搖椅上呼呼大睡的店主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將罩在頭上遮光的書本下拉一丁點,露出一對睡眼惺忪的丹鳳眼。他的四方平定巾掉在地上,頭發凌亂得堪比雞窩。周晉驚喜交加道︰「仲嬰兄,一別數月,別來無恙?」店主將書置于桌上,露出臉來,只見他不到而立之年,長方臉,懸膽鼻,雖是邋遢無比,卻俊朗不凡。他拾起頭巾拍拍上面的塵土戴上,長身而起,攤開兩手,露出衣裳上好幾處補丁道︰「你看我的這副窮困潦倒的窘態,都快趕上叫花子了,哪里還會無恙?」周晉道︰「仲嬰兄不是在揚州趙家做事麼,怎會流落到此?」曲陵嘆聲道︰「趙家為富不仁,多行不義之事,子孫又驕奢y n逸多有不肖,我早知會有殺生之禍,也想過明哲保身,就此離去。終因趙老板待我不薄,不忍棄他而去。我與你在蘇州別後一月不到,趙公子與胡大人的公子爭風吃醋,把人家推下樓去,摔成一個廢人。胡大人盛怒之下,便揭發出趙家以往的種種不義之舉。趙老板吃了官司,被捕入獄,趙家也被抄了家。我也受到牽連,被當成從犯。為躲避官府的緝拿,只得避到這窮鄉僻壤之中來。」周晉道︰「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不瞞你說,我們廣源號現在正缺一個分號掌櫃。我知道你在前兩任東家那里都是做總管的,做分號的掌櫃有些屈才,不知你願否屈就?」曲陵道︰「什麼屈就不屈就的。我現在就是條喪家之犬,能混碗飯吃就心滿意足了。不過我現在是待罪之身,實在不宜再拋頭露面。」周晉道︰「這個倒是不足為慮。一來你並未參與趙家的不義之舉,身正不怕影子斜;二來姓胡的死了寶貝兒子,恨的只是趙家的人,與你並無大恨,應該不會對你趕盡殺絕。這樁冤案不難化解,我會托人盡快幫你平反的。」曲陵長揖到底道︰「靖北兄若能替我平反,還我清白之身,曲陵感激不盡。以後這條命便是靖北兄的了,自當為廣源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周晉道︰「仲嬰兄千萬別這麼說。你我一見如故,早蘇州時便已是朋友了。就算不是為了給廣源號招賢納士,身為朋友,也理應替你平反。而且你我雖是舊識,但廣源號的規矩我也不能不守,要做分號的掌櫃,還得通過一項測試。這兒是五百兩銀子,十天之內,你必須讓它翻一番。如若不能,你便得從伙計做起。」曲陵信心滿滿道︰「只要有足夠的本錢,這個並非難事。」周晉道︰「我現在有事在身,不能久留。十天之後,再與你秉燭夜談。」曲陵道︰「也好,我也該去著手準備準備。後會有期!」向導和腳夫秦 都已雇好,在周晉的房門外听候差遣。周晉說辛苦了,讓店小二帶下去好酒好菜伺候著,然後早些回房休息,明晨還要趕路。
為了在天黑前趕到下一個落腳點,次r 他們早早便啟程了。出了小鎮,便是一條二里長的棧道,懸在數十丈高的峭壁之上,腳下一條湍流奔騰而過。眾人都走得提心吊膽,唯獨向導和兩個腳夫終年在這里討生活,見怪不怪,顯得神s 自若。
次r ,行至申時時分,向導道︰「轉過前方那個山口便到上陽村。大伙兒都有些乏了,我們就先在此休息片刻再走,公子你看成麼?」周晉道︰「就這麼著吧。」剪腿跳下馬來。腳夫听他這麼說,便放下轎子,坐在路旁的岩石上休息。易琴心邁下轎子,舉目四顧,指著前方的一條河道︰「那不是我們剛出小鎮的那個峽谷麼?」向導坐在一塊黑石上,摘下斗笠扇著風道︰「小姐好眼力,確實是那個地方。」易琴心道︰「那我們走了兩天,豈不是兜了個大圈子麼?」向導道︰「可不是!但這也沒辦法啊。那峽谷與這里的直線距離雖不到半個時辰的腳程,但是那條河如同一道天塹,將兩岸從中切斷,除了上游的淺灘擺渡過河,別無選擇啊。」易琴心道︰「那干嘛不修一座索橋呢?」
一個叫耿員的腳夫插話道︰「無時不刻不在盼著河上能修一座橋吶!但談何容易!上陽村總共也就百八十戶人家,而且都是靠采藥、捕獵為生的山民,只能勉強糊口,哪來的余錢修橋喲。」
周晉問道︰「耿大哥也是上陽村人氏麼?」耿員答道︰「小人並不是,但內人卻是上陽村的。現在好多年輕人都不願留在村里,男的跑到外面攬活干,女的也紛紛嫁給外地人,呆在村里的,大多是些走不了的老弱婦孺。小人的小舅子便已背井離鄉好幾年了,听人說他跟著一個木材商人輾轉到了蘇杭一帶,這些年來連個消息都沒傳回,至今還下落不明,我的岳丈、岳母還有內人都愁死了。不瞞公子你說,若非上陽的人實在窮得過不下去,小人何德何能,能討到像內人這麼標致的人兒。」周晉道︰「姻緣自有天定,那是耿大哥你與嫂子前世有緣,故而今生再續,你也莫要自輕。」耿員呵呵笑道︰「公子是讀書人,說起話來就是不一樣。」
當晚一行人便住在耿員的岳父況老漢家中。上陽村民風淳樸,熱情好客,況老漢雖是家徒四壁,但是見有貴客臨門,毫不猶豫地取出了過年用的臘肉招待他們。秦 特別能吃,周晉讓他收斂一點,別把人家的年貨都吃光了。
吃過飯,周晉將耿員拉到一邊,問村長住什麼地方,他有要事要跟村長面議。
村長境況也不比其他人好多少,照例是一貧如洗。客廳里只有一張八仙桌,像是喝了酒,總是搖搖晃晃,以及四張看起來快散架了的板凳,唯一的擺設便是兩行先人的牌位,擺在供桌上,在昏暗的油燈下,看來y n慘慘的,教人不寒而栗。周晉、耿員還有村長三人分賓主而坐,村長親自給他們斟了碗水道︰「二位蒞臨寒舍,不知有何貴干?」耿員介紹周晉道︰「白大叔,這位是廣源號的少東家周公子。」村長道︰「原來是周公子,失敬失敬。」周晉開門見山道︰「大叔客氣了。其實我深夜叨擾,是有一事想和大叔商量。我听說方圓百里之內,就屬上陽的藥材和皮貨最好,但因為上陽地處偏遠,所以一般只能將藥材和皮貨賤賣給馬幫,利潤十之仈ji 都被馬幫賺去了。我們廣源號可以幫上陽修一座通往鎮上的索橋,如此你們便不必親自背著藥材走上兩天到鎮上賣或是賤價賣給馬幫。我們的條件也很簡單,就是你們采集到的藥材和皮貨必須先由我們廣源號挑選,之後你們才可以再賣給別人。」村長沉思片刻道︰「事關重大,我一個人沒法作主,須得請村里的人共同商榷,方可定奪。還請公子稍候片刻,老朽這便去召集眾人。」周晉道︰「理當如此。耿大哥你對這里較熟,煩你陪同村長一起走上一趟。」村長道︰「不勞駕耿兄弟了。讓犬子陪我去就行了,二位還是在此歇息。」
不多時還留在村里的成年男子都到了,每人都自覺帶一張凳子過來,在院子里坐下。周晉又將來意說了一遍。一個兩鬢斑白的老人躊躇道︰「修橋固是本村祖祖輩輩夢寐以求的夙願,只是藥材和皮貨經你們的篩選之後,好的都被你們挑去了,剩下一些成s 不好的劣等貨,怕不好賣。還是沒什麼利潤可言。」周晉道︰「這一點請你們放心。我們會按高出市場均價五成的價格收購你們的貨物,就算挑剩下的貨物不得不賤賣,算起來,你們還是賺了。」有個大漢拍著大腿立起道︰「我們上陽村之所以貧困潦倒,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道路不通,藥材和皮貨運不出去。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正是一個天賜的良機,讓我們有機會月兌貧致富,我們還有什麼可猶豫的?我贊成修橋!」他道出的正是眾人的心聲,此話一出,立時一呼百應。
周晉取出兩張事先寫好了的契約道︰「好,快人快語!這是契約,請諸位過目。」村長接過一張,雙手呈給一個耄耋之年的老漢。那老漢眯起眼,一字一句地看了兩遍,朝眾人點一下頭道︰「沒問題。」周晉道︰「依契約上的條款所言,廣源號即r 起便動工在河上架起一座鐵索橋;而諸位亦得恪守條約,有好的藥材、皮貨,須由我們廣源號先行挑選。諸位之中若有一人貪圖蠅頭小利,違背契約,我們廣源號立即便會封鎖索橋;反之,廣源號若有任何背約之舉,諸位也可以將貨物轉賣給其他商行,而索橋則歸上陽村所有。諸位若無異議,現在便可以在契約上簽字畫押了。」
這里除了剛才看契約的老漢,都不識字,村民們只好在契約上摁個指印。周晉等他們都摁好拇指印,提筆在兩張契約上寫下姓名,一張貼肉收著,另一張則交給村長。而後自懷中取出一封信交給村長道︰「我還有要務在身,暫時還不能回城。煩請大叔將該信送至太常號竇掌櫃手中,他自會派人修建橋梁。」
砰的一聲,一把鋼刀插在桌上,冰冷的刀鋒距周晉的腦袋不足一尺,兀自顫動不止。一個一臉絡腮胡子的灰袍大漢一腳踏在長凳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周晉,齜牙咧嘴道︰「听說閣下要給上陽村修橋?」秦 捋起衣袖,挺身而出道︰「活得不耐煩了,敢跟我們家公子這麼說話!」只待周晉一聲令下,便將他拋出門外。周晉抬手讓他退下,道︰「來者是客,不得無禮!」周晉自知在上陽村修橋,觸動了馬幫的利益,料到他們遲早會找上門來,只是沒想到馬幫消息這麼靈通,才一個晚上,便已來了。
灰袍大漢不無得意地瞥了秦 一樣,像是在說你算個什麼東西,趾高氣昂道︰「我們老大希望閣下能夠收回成命。」周晉道︰「絕無可能。」灰袍大漢道︰「如此說來,閣下是斷然不肯給我們老板一點面子了!」
秦 代周晉回答道︰「你們老板算個鳥,也配我們家公子給他面子!」
灰袍大漢道︰「你這是敬酒不喝喝罰酒!」右手急探,向桌上的長刀抓去。剛觸到刀柄,秦 已抓住腕部,晉南在他的胸月復踹了一腳,他的身體便像經幡一樣,直直飄起。周晉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放他走吧。」秦 猛然抬腳,膝蓋在他腦門上一頂,那從大門大漢倒翻而出,像水車一般轉了數圈才著地,摔得七葷八素。他的幾個手嚇得肝膽俱裂,七手八腳的抬起他來就跑。灰袍大漢不忘回頭放兩句狠話道︰「有種你們別走,回頭讓我們老板好好收拾你們!」
秦 道︰「這幫小兔崽子欺善怕惡,個個不是好東西,二少爺何不殺了他們,一了百了?」晉南說道︰「這些不過是狐假虎威的跳梁小丑,殺多少也是無用。我們太常號與馬幫因為利益上的沖突,結怨已久,平常也時有摩擦,但雙方互相忌憚,誰也不肯先捅破這一層窗紙,所以表面上還是相安無事。二少爺是想借此次修橋一事,與馬幫攤牌,從而將其連根拔起麼?」周晉道︰「晉兄只猜對了一半。馬幫大肆壟斷雲南的珍貴藥材,始終是廣源號拓寬雲南這塊市場的一塊心病。我確實是想永絕這一後患,但不是將它連根拔起,而是同它握手言和。」晉南道︰「但我們和馬幫積怨甚深,而且拓寬雲南市場,還會嚴重觸動他們的利益。他們豈會同意?」周晉道︰「我得到線報,近期馬幫的六路首領將會在曲靖進行一次秘密會談。他們會談的地點還不確定,但修橋一事,定會驚動他們,到時便不難找出他們。昨夜我致信竇掌櫃,讓他從貴陽急調步非和雲中八衛過來,將這六人生擒活捉。」晉南道︰「但馬幫這些反復無常。我們就算能夠以x ng命相要挾,迫得他們暫時與我們合作,也難保他們有朝一r ,會突然變卦。」周晉道︰「我並不想強迫他們,我只想留他們听一席話。馬幫這些年來囤積貨物,哄抬物價,非但未能大發其財,還落了個聲名狼藉。但跟我們合作就不一樣了,廣源號的銷售渠道遍及數省,輕易便能將找到理想的買家。跟我們合作,他們只會賺的比以前更多。這筆賬,他們不會不懂得算。」晉南道︰「少爺英明,是小的目光短淺了。」周晉道︰「並非你想不到,而是你殺心太重,被殺戮迷住了雙目。殺戮有時確是一種成事的手段,但並非是最簡單直接的手段,而是最萬不得已的手段。」晉南道︰「多謝少爺教誨,小的記住了。」
打發了這幾個馬幫的小嘍,周晉吩咐即刻啟程。臨行前給況老漢留下十兩銀子,感謝他的熱情款待。
從遠處看,湟竹寨就像是個軍營一般,四周都用柵欄圍起,每隔一段設一座箭塔,入口處在寨子東方,由三隊全副武裝的苗人守衛,約有三十來個人。
還有四五丈的距離,守衛們便齊刷刷地豎起標槍。一個赤黃臉,隆鼻厚唇,腰胯銀制短刀的苗家青年道︰「此是湟竹寨,漢人休得靠近!」周晉彬彬有禮道︰「我們是從曲靖城中來的,受魏老爺所托找你們家楊寨主有事。煩請大哥通報一聲。」青年道︰「什麼‘喂’老爺,‘唉’老爺,老子統統沒听過。你們趕緊走開,再不走可莫怪我們不客氣了!」右臂一舉,箭塔上的弓箭手紛紛彎弓搭箭,瞄準周晉等人,只待他的手臂一揮,便將他們扎成刺蝟。
「放肆!竟敢對少主的貴客如此無禮,你是嫌脖子上的腦袋太多,想砍幾顆下來玩玩麼?」但見一個高大的胖子,亦作苗人打扮,濃眉環眼,下巴滾圓,右耳上戴一只碗口大的金環,像是剛酒足飯飽,腆著個大肚子氣喘吁吁的走來。青年道︰「喻總管!屬下實在不知這幾位是少主的貴客,不然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跟他們為難啊。請喻總管恕罪!」喻總管道︰「罷了,念在你也是無心之失,這次便不降罪于你。還不打開寨門恭迎貴客!」青年道︰「是是是!來人,打開寨門!」
「閣下真是雨蘅小姐的表哥?」楊宸海長的國字臉,面s 黝黑,鷹鉤鼻,眉清目秀,穿著深藍s 的苗族服飾,盤膝坐地,露出一對粗糙的赤足。周晉道︰「此物是在下臨行前向表妹討來的,楊寨主可認得?」這對龍鳳呈祥銀手鐲乃是楊宸海親手交到魏巨源手上,托其轉交給雨蘅小姐的,他如何會不認得?當下跪坐而起,深深一拜道︰「表哥在上,請受宸海一拜!」
周晉忙扶起他道︰「快請起!我此來,不為別的,就是想代我表哥問一問楊寨主,何以遲遲不去迎娶表妹?你和我表哥的七r 之約已過,再拖延下去,這場戲恐難再演下去,遲早是會穿幫的。」楊宸海遣走身邊的隨從,殿中便只剩下他和周晉二人。他這才嘆息道︰「我未嘗不想早些迎娶魏姑娘過門,只是我現在身陷囹圇,自身難保,不想連累魏姑娘,跟著我趟這一灘渾水。」周晉道︰「此話怎講?」楊宸海道︰「或許是天命吧。我們楊家在這湟竹寨中安身立命,數百年來一向人丁興旺,不知怎的,從我曾祖父那一輩開始,楊家人丁r 漸單薄,三代都是單傳。先父更是英年早逝,我出生不滿周歲,便撒手人寰。先父彌留之際,擔心我和母親兩個孤兒寡母受人欺辱,便讓族中的一位叔父,也是先父最為信任的摯友輔佐我。」「莫非令叔父有貳臣之心?」楊宸海頷首道︰「正如表哥所說。我這位叔父人面獸心,獨掌大權伊始,便排除異己,培植爪牙,我名為少主,其實不過是個傀儡而已。我年紀稍長,不甘心任其擺布,便一邊苟且偷生,一邊暗自發展力量,期待有朝一r 可以推翻他的d c i,重掌大權。
叔父一直希望我能作他的東床快婿,好加強對我的掌控。但沒想到我會喜歡上一個漢人女子。五r 前,正當我準備去迎娶魏小姐之時,卻收到了線報,說叔父已厲兵秣馬,密謀在我成親之r ,以我娶外族女子為由,將我廢黜。我雖然已經暗中籌備多年,但是說實在話,現在並無十足的把可以戰勝他。只好先委屈魏姑娘,暫不成親,待我萬事俱備,推翻叔父之後再迎娶她了。」
周晉道︰「依我之見,你如此做,表妹這輩子只好守活寡了。」楊宸海糊涂了,問道︰「宸海愚昧,還請表哥明示。」周晉道︰「表妹說過,她此生非你不嫁。若是你死了,她不得守活寡麼?」楊宸海道︰「此話怎講?」周晉問他道︰「你說你娶媳婦,誰最開心?」楊宸海道︰「自然是我了,我可是新郎官啊。」周晉道︰「大錯特錯,是你那位叔父。原因有三︰一,他可以以你娶外族女子為借口廢了你;二,這一天,你會放松戒備,發動叛亂,事半功倍;三,你的親信故舊都會來喝喜酒,可將他們一網打盡。」楊宸海愕然道︰「確實如此!」周晉道︰「反而言之。你已決定成親,卻突然變卦,你叔父馬上便會懷疑自己的陣營內出了叛徒,將計劃泄露給你了。他這會兒恐怕已在清查內部了。內鬼一旦被揪出,他們心中有鬼,還是會發動叛亂的。」楊宸海抹了抹額頭的冷汗道︰「這個……那我該如何是好?」周晉道︰「你立刻曉諭全寨,就說前幾r 魏姑娘的兄長突患重病,嘔血數升,魏姑娘悲傷y 絕,身體懨懨不適,所以你不得不將婚期推遲了。現在魏府派來使者,說這兩天魏姑娘的兄長病情大有起s ,小姐的身體也已無恙,是時候前往魏府迎親了。然後馬上出人馬去迎娶表妹。你叔父听了消息,定然疑慮盡消,只等你大婚之r ,便借故發動叛亂。你叔父想不到你會有所準備,肯定會疏忽大意,我們出其不意,正可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楊宸海道︰「此計妙極!表哥當真是個足智多謀的神人!」周晉道︰「別光顧著拍我馬屁,還是辦正事要緊。這幾r 我便留在此處,一來討口喜酒喝,沾沾你們的喜氣,二來看能否幫上一點忙。你不介意我賴這里白吃白喝吧?」楊宸海道︰「表哥這話便教我無地自容了。表哥一來,便幫了我天大的忙,怎說是白吃白喝呢?表哥能多住幾r ,我求之不得。」周晉道︰「我等著就是你這句話。現在我餓了,有吃的沒?」楊宸海爽朗一笑道︰「表哥真是條直爽的好漢。來人,傳我的令,速速設宴。我要在這大殿之上,好好款待貴客們!」十r 之後,湟竹寨舉行了一場盛況空前的婚禮。全寨張燈結彩,其樂融融,似乎所有人都沉浸在少主人大婚的喜悅之中。楊宸海卻心情沉重,深知這只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寧靜的表現之下,已然暗ch o涌動。是生是死,全在今r 一舉。
晉南踅進殿內,在周晉身邊耳語一番。周晉點一點頭,對楊宸海道︰「新房那兒出了些意外。」楊宸海驚道︰「那蘅妹呢!有沒有事?」周晉道︰「我見你叔父送來的那兩口箱子又大又沉,甚是可疑,便讓晉南和秦 跟上去。果然你叔父不懷好心,里面暗藏著兩個男扮女裝的人,偷偷潛至新房,想劫持表妹。不過現在已被晉南和秦 擺平了,表妹有驚無險。」楊宸海道︰「還是表哥細心。蘅妹平安無事,我也就可以安心對付叔父了。」
便在此時,殿外傳來六聲銃響。滿堂的賓客之中,忽然有許多人從衣裳下抽出了兵刃。吉時前的這六聲響銃,本是楊桓等人舉事的信號。不過楊宸海安插在他叔父楊桓身邊的內線今早剛收到消息,便密報給他,所以楊宸海的人早已知之。反倒是楊桓的手下們,不知秘密已被泄露,還以為拔刀的都是自己人,沒等反應過來,便已有二十多人死傷于亂刀之下。
現場登時刀光劍影,血光四濺,亂成了一鍋粥。一小股叛逆份子向大殿上殺來。喻總管驚呼道︰「快保護少主!」楊宸海指揮殿內的護衛去阻擋這股叛逆份子,然後道︰「你們不必管我,盡快鏟除叛逆份子要緊!」
大堂之內,楊宸海和楊桓的手底下都有一百人左右,原是勢均力敵的,但因為遭到偷襲,折了不少人馬,一開始便處于下風,不多時,便死傷過半。
楊宸海道︰「我知道你們並非有意要叛亂,而是受了楊桓的蠱惑或是威逼才不得不這般做。現在繳械投降的,我一律既往不咎,饒恕他的忤逆之罪。如若不然,只有死路一條,你們的妻兒,也要跟著你們受到牽連。」楊桓的人已經死傷過半,再打下去只會全軍覆沒,一听投誠可以免死,大多露出了怯意。有仈ji 個人更是直接放下兵刃,跪在地上道︰「我們不打了,請少主饒了我們吧。」
「我看誰敢!」楊桓突然帶著一隊人馬涌入大堂,一進門便親手格殺了兩個已經投降的人。那些已經投降的,嚇了一跳,有的拿起刀,重新站了起來;那些還未投降的,見援兵已至,則信心倍增,更是奮勇殺敵。
楊桓年約五十,濃眉下綴著顆j ng光四sh 的小眼,獅鼻厚唇,霜鬢長髯,臉上幾乎沒有皺紋,長發在腦後扎成一束,中等個頭,虎背熊腰,身著藍袍,腰挎彎刀,刀柄和刀鞘上皆瓖金嵌玉,奢華無比,披著件湛藍s 披風。他左手邊站著個三十歲上下的男子,臥蠶眉,高鼻長臉,身著一襲水藍s 交領長衫,腰系烏青革帶,右手握著一柄烏鞘長劍,甚是孤傲,一進門便把玩著一支三寸長的玉如意,視旁人為無物。右手邊站著個圓臉粗眉,五短身材的少年,右耳戴著三個銀環,乃是楊桓的獨子楊錦海。
楊桓環視了殿外的累累尸首,見死的大部分都是己方的人,從牙縫中擠出一抹冷笑,道︰「楊宸海,我的好佷兒,看來我小瞧你了。」楊宸海道︰「從小到大,我都不過是一只任你擺布你的傀儡。若不做出玩物喪志的樣子,豈非早就被你殺了?」楊錦海插口道︰「楊宸海,你廢話少說!這里已被我們的部隊重重包圍,識相的話就別負隅頑抗,趕緊讓你這些手下放下武器,棄暗投明。我爹爹心情一好,或可大發慈悲,放你一條生路。」楊宸海哈哈大笑道︰「堂弟啊堂弟,枉你還是叔父的親子,卻還不如我了解他。若我還是以前那個‘胸無大志’的傀儡也就罷了,然而事到如今,你爹豈肯再放虎歸山!」楊桓自忖這一生中最大的敗筆,便是生個蠢材兒子,喝退楊錦海之後,對楊宸海道︰「可惜你就算明白這一點,也已經晚了。此時此刻,整個寨子都盡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以為你還有勝算麼?」楊宸海道︰「那倒未必!」
「主人!大事不好了!」一個身上沾滿了鮮血的人沖了進來,單膝跪下道︰「馱石、棘山二寨的人馬忽然殺到,聲言要為少……楊宸海清除叛臣!」楊桓道︰「你看清楚沒有,確實是馱石和荊山兩寨的人馬?」那人道︰「兩位寨主親自帶隊,小人決不會看錯的。」楊桓險些站立不穩,踉蹌一步道︰「這不可能!馱石、荊山兩寨的寨主與我素無芥蒂,怎會無緣無故出兵討伐我?」
楊宸海道︰「因為我已許諾他們,事成之後,將你名下的莊園和田地都送給他們。」
楊桓震怒道︰「你!給我守住!」那人垂頭喪氣道︰「守不住了,楊定山臨陣倒戈,打開了寨門,兩寨的大隊人馬已經沖殺進來。屬下們雖浴血奮戰,但實力懸殊,預計半個時辰以內,敵方便會殺到這里。主人,大勢已去,你還是快走吧。屬下們自當拼死一戰,為主人殺出一條血路!」其他人也齊聲勸楊桓離開道︰「走吧主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楊桓目瞠y 裂,紅著臉道︰「我不走!我楊桓這輩子嘔心瀝血,就為了等這一r !數十年的心血,毀于一旦,我不甘心啊!不行,今天我就是死,也不能放過你這個黃毛小兒。敗蓮,給我殺了他。」手指著楊宸海,因過于激動,劇烈的顫抖。
周晉站在楊宸海身邊,趕緊往旁邊一跳,手指著楊桓道︰「你個老不死的,存心害我是不是!你的手指動來動去的,萬一那小哥認錯人了,把我殺了如何是好?」
楊桓氣得氣都喘不過來,劇烈地咳嗽道︰「把這小雜種一並殺了。我叫你殺了他們,你聾了是不是!」敗蓮璉橫了他一眼,眼里殺氣浮現,道︰「收人錢財,與人消災。我收了銀子,人,我自會替你清理干淨。但用不著別人對我頤指氣使,否則連你也一並清理了,听到沒有?」
楊桓被他掃上一眼,竟自萎了,悻悻然道︰「是。」
敗蓮將玉如意收入懷中,人影一動,向大殿殺去。兩名侍衛慌忙舉刀,分別砍他的左股和肋下,但見劍光一閃,阻擋他的兩名侍衛哼都未哼一聲,立時身首異處,向兩邊撲倒。敗蓮邁上了第一級石階。周圍的侍衛連忙補上,五把刀斜劈橫砍,方向不同,招式也不同,敗蓮腳下猝然加速,從刀光中晃過,劍轉一圈,霎時遞出五劍,劍劍不落空,這五個侍衛又接踵倒下了。他的劍招異常的簡單,幾乎毫無變化可言,但因為簡單,所以快得驚人!那五人剛倒下,敗蓮又邁上了三級石階,只差兩級,便到大殿內了。
晉南道︰「我來會會他!」振臂躍起,從一干侍衛的頭頂掠過。敗蓮頭都不抬一下,向半空的晉南斜削三劍,晉南腳尖下壓,在他劍刃上一點,蜻蜓點水般向前急掠,連踢數腳。敗蓮穩穩定在台階上,連守帶攻,劃出七劍,晉南在半空盤桓一周,疾踢兩腳,團身一躍,落在堂下。只見晉南的袍子下擺破了一道口子,鮮血不住的地往下滴。
敗蓮敗了晉南,旋即揮出一劍,殿前幾個侍衛毫無還手之力,紛然倒下。緊接著一劍,又刺倒兩人,沖破了人牆,劍鋒直指楊宸海。
周晉身後的張邵安瞬間拔出長劍,翻腕一揮,截下這一劍。兩劍相撞,敗蓮生生被震出大殿,飛出三丈,才落在堂下。不過他神態自若,動作瀟灑飄逸,絲毫不覺狼狽。敗蓮劍尖指地,不溫不火道︰「魔教有五大護劍使,月影劍凌霜,雷神劍公孫鎮魂,火融劍聶案,雪凌劍葉楚方,土赭劍唐令。此劍乃是土赭。閣下可是殺死唐令的屠刖?」
听到「屠刖」二字,周晉和晉南均是悚然動容。「狂人」屠刖這四個字絕跡于江湖已二十年了,乍然听到,依舊是這麼的攝人心魂。若親耳听敗蓮說他是屠刖,周晉實在想象不到,這個平易近人、略顯木訥的大叔會是曾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殺人魔王。
張邵安淡然道︰「世上早已無屠刖這人。我叫張邵安,只是一介家奴。」敗蓮道︰「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麼而隱姓埋名,但只要你是屠刖就成。」江湖中的後起之秀,無不想一夜成名,敗蓮也不例外。雖然他已擊敗不少蜀中的成名人物,在蜀中小有名氣,但那些人跟屠刖相比,只能算無名小卒。只要殺了屠刖,他便會聲名鵲起。張邵安道︰「年輕人,如果我是你,現在一定會走。」敗蓮道︰「若我不走呢?」張邵安道︰「可惜的很,十年後江湖中少了個很好的劍客。」敗蓮道︰「哦?你是說我現在稱不上是個好劍客?」張邵安道︰「還不錯,但還不是。」
張邵安左手倒提長劍,大大咧咧的向他走去,看上去毫無防備。敗蓮額上沁出了汗珠,張邵安此刻渾身都是破綻,卻又無懈可擊,令他卻找不出下手之處。敗蓮一聲輕叱,一襲藍影挾著一道劍光指向張邵安,快如一顆劃過夜空的流星,張邵安挺劍一刺,雙劍一交即分,隨即轉身一斬,劍上挾著一道勁風,向敗蓮的腦袋斬落。敗蓮向後匆匆一躍,張邵安這一劍砍在地上,方圓五尺內的青磚盡皆裂開,破土蹦出。張邵安揚腿一掃,將半塊青磚踢向敗蓮,敗蓮抖了個十字的劍花,將斷磚削為四片。張邵安瞬間趕上,手起劍落,敗蓮舉劍格擋,猛然一股巨大的力量自劍柄上傳來,長劍一沉,沒入自己的肩胛,鮮血立時噴涌而出。
周晉忙道︰「劍下留人!」然而已經來不及了,但見張邵安橫劍一揮,敗蓮的脖子上突然多了道一寸長,細如紅線的傷口,倒地身亡。
晉南驚出一身冷汗。張邵安用的是一把巨大無比的重劍,就劍刃本身,是割不出這般細小的傷口的,除非是用劍氣傷人。但要用真氣覆蓋如此巨大的一把劍,又要c o控這把覆滿真氣的巨劍,內力有多麼深厚,他幾乎無法想象!而且更可怕的是,張邵安出劍之時,他全然感受不到劍氣的存在。也就是說張邵安收發真氣之時,幾乎像呼吸一般自如,快到旁人都感受不到它的變化!
楊宸海掃一眼白璉的尸體道︰「楊桓大勢已去,你們都棄暗投明吧,我恕你們無罪。」一番面面相覷之後,隨著一兩個人拋下手中的兵刃,楊桓的屬下們的斗志逐漸土崩瓦解,紛紛繳械投降。楊宸海示意喻總管道︰「拿下楊桓和楊錦海。」楊桓垂死掙扎道︰「且慢!我看你們誰敢妄動!哼哼,早在來此之前,我便已派人潛入你的新房,綁架了你的未婚妻子。我的好佷兒,難道你不顧惜你心上人的安危了麼?」周晉道︰「你派的人?是說藏在箱子里的兩個不男不女的狗奴才?秦 ,將那他們帶上來吧!」秦 氣勢洶洶地走出來,一手拎著個人,慣在地上。二人的假發髻月兌落,露出本來面目,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看來秦 在里邊也沒閑著。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都已沒了,楊桓一陣絕望,登時雙膝一軟,委頓在地。楊宸海背過身,揮手道︰「喻總管,帶他們父子二人下去,囚于大牢,嚴加看管!楊桓的莊園、田地,听憑馱石、荊山兩寨處置。錦湖妹妹並未參與此事,不宜降罪于她,就將她接到殿中,好生看顧。一干從犯,一律解除兵權,貶為庶民。」
喻總管進諫道︰「少主!斬草不除根,ch n風吹又生啊!」楊宸海道︰「你不必多言,就照我吩咐的去做。r 後再敢言此事者,決不輕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