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食肆,又見食肆
還是那家食肆,寫著「悅來」的紅燈籠還掛在那。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還是要有很多人停留在這。
每一樣東西都很貴。但每一樣東西也都很好吃。
戚老爹還在用那口大鐵鍋做牛肉燒餅,鍋里冒出的油煙燻烤著戚老爹黝黑的臉。人們剛稱呼他戚老爹的時候他還不老。現在他老了,人們也還是叫他戚老爹。
戚老爹不時抬起頭用那發昏的老眼看著前面的老官道,鋪路的石頭都已經被馬蹄鐵磨的烏黑光亮,就像是戚老爹的臉一樣,戚老爹不喜歡自己的臉,但他喜歡這條老官道,老官道讓他有生意做,讓他養活了寶貝孫女。
天就快黑了,戚老爹低頭看著貼在鍋里的牛肉餅,他指望著今天還能再發生點什麼。其實戚老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但是習慣並不等于喜歡,他有時候也會像妙妙一樣希望新鮮的事發生,這樣生活才會像戚老爹的牛肉餡餅一樣有滋有味。
就在戚老爹再抬起頭的時候,他覺得不會發生的事情發生了。
一個小孩子,圓的發髻,圓的臉,圓圓的身子,身上一件紅紅的圓袍,頸上帶著金燦燦的長命鎖,腕上是一對閃閃發光的小鐲子,胖胖的小手上拎著個錦布袋,錦布袋很大,而且裝的滿滿的,但是小孩子還是一跳一跳的在老官道上走著,小臉上還有一對可愛的酒窩,他正朝著戚老爹的食肆走過來。
「天也長,地也長,江湖涌來金流淌。
ch n有風,秋有風,江湖豪杰萬年青。」
小人兒一邊唱著跳著一邊低頭看著坑坑窪窪的路,這是個摔了很多跤被摔聰明了的孩子。
戚老爹嚇了一跳。他從沒見過一個孩子能一個人走到這里來。
小人兒走到戚老爹的面前,將錦布口袋扔在地上,大聲道︰「我要吃燒餅,牛肉燒餅,大個的牛肉燒餅!」
戚老爹看著小人兒紅紅的小酒窩,道「一個小孩子家家不在家里耍寶,卻跑到這里來,作甚?」
小人兒拿起一張牛肉燒餅,黑眼珠盯著戚老爹,「我啊,才不想來呢,是听說有個叫戚老爹的人做出來的牛肉燒餅很好吃,比京城的杜一手做的都好吃,我就來嘗嘗嘍。」
戚老爹看著正在吃燒餅的小人兒,笑道「我這燒餅要真比飛鶴樓的杜大廚做的都好吃的話,那老頭我就要考慮再漲漲價錢嘍。」
小人兒瞧了瞧戚老爹,又踢了踢腳下的錦布口袋,「這袋子里有點兒銀子,雖然只有那麼一丁點兒,可當做燒餅錢好像應該勉強夠了。」戚老爹打開錦布口袋,看著一個個圓圓的金元寶,眼楮已經瞪得像牛眼一樣圓了,「小娃哪里來的這麼多錢?」
「自然是拿命換來的了。」小人兒盯著戚老爹的眼楮,圓圓的笑臉忽然顯得神秘兮兮,「您總該知道的,一個人的命是能換不少錢的呢。」
戚老爹仔細盯著這孩子看了半晌,「可我怎麼都看不出你小娃是一個肯拿自己的命換錢的人,你這小娃就像長了七八個腦袋一樣,可是j ng的很喏。」
戚老爹嘆了口氣。
小人兒非但沒生氣,還咯咯的笑了,看來戚老爹的老眼看人還是很準,這小人兒的的確確是j ng的要命。他朝戚老爹勾勾手指,老人探過身子。一老一小兩個腦袋就要貼在一起了。
「你有沒有听說過這樣一個人。」小人兒又恢復了剛才的神秘,「江湖中最近出現了一個人,武功很高,膽子也很大,無論是殺人無數的大強盜還是壞事做盡的大惡人,他都敢打,敢殺,還敢送去官府換賞錢。」
戚老爹眯著眼楮,「哦。」
小娃兒眼楮一眨,道︰「听說過這個人嗎?」
「嗯。」戚老爹忽然很想笑。
小娃兒搖晃著腦袋道︰「你想見這個人嗎?」
「想。」戚老爹已經忍不住了,他快要笑出聲音來了。
「他就要來了,他連牛肉燒餅的錢都付過了。」說完這句話,小人兒又咯咯地笑了起來。戚老爹卻怎麼也笑不出來,他的眉頭現在都已經皺在一起了,可小人兒還是在笑,看著戚老爹皺在一起的皺紋笑。
戚老爹忽然抄起 面杖,皺著老臉沖向外面的柴草堆,口里還念叨著,「這麻眼的娃,這麻眼的娃。」
柴草堆忽然說話了,「是順眼的娃。」
戚老爹忽然站住,柴草堆是決然不會說話的,說話的自然是躲在柴草堆後面的人。一個風塵僕僕的年輕人,連衣裳都是灰撲撲的,一張普普通通的臉上嵌著一雙發亮的眼楮,因為疲憊而顯得懶散和漫不經心,嘴里還嚼著戚老爹剛出鍋的牛肉燒餅。
戚老爹還在皺著眉頭念叨著,「麻眼的娃,這麻眼的娃……」少年看著戚老爹和他手里的 面杖,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燒餅,笑道「牛肉燒餅還是剛出鍋的好吃,要是有碗牛肉湯就更絕了。」
「你還是把老頭頓成湯喝了吧。」戚老爹凶巴巴的,「你居然又躲在這偷吃老頭的燒餅,麻眼的娃,你偷吃了老頭一個燒餅,老頭就得少賣一個燒餅,老頭少賣一個燒餅……」戚老爹說著說著就沒了聲音,眉頭的皺紋也消失了,因為皺紋都聚在了眼角。
戚老爹笑了,大笑,笑的全身都顫抖起來。
葉雲青也跟著笑起來,比戚老爹的聲音還大,不過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戚老爹剛才還攥在手里的 面杖卻落在了他頭上,拿著 面杖的已經不是戚老爹,是一個連蟑螂都打不死的小姑娘。不過現在卻把這個小伙子打的直咧嘴。
小姑娘生氣了。
「好大膽子的賊。」 面杖對著葉雲青的鼻子,「他叫什麼名字?從哪來?到哪去?家里幾口人?有沒有娶過老婆?」該回答是似乎是葉雲青,也似乎是戚老爹。
葉雲青揉著額頭,他想笑,卻又得努力忍住不笑,看著鼻子前面的 面杖憋的滿臉通紅。
小姑娘不管了,不管手里的 面杖了,也不管一旁的老爹了,她一下就抱住了眼前這個年輕人,鼻子一吸一吸的,眼里還含著淚,嘴卻笑得合不攏了。
夜本來是很無趣的。
在夜里,一個人是孤獨的,感受著黑暗帶來的空曠和不可捉模。可是兩個人的夜就不同了,尤其是分別後又相聚的兩個人。
這里沒有酒,喝醉固然不礙事,可葉雲青想清清楚楚的記住這感覺。懷有佳人,有佳人在懷就已經很好了。
葉雲青的嘴角一直都是彎的,他的心也一直都是笑著的,他已經有很久沒有享受這樣的心情了,上次他們坐在這里是在三個月前,那次他是拖著滿身的傷爬到這的,他差點以為那是最後一次回到這。
七彩晚霞帶走太陽,朦朧夜晚卻送來星星,他們雖遠不及太陽耀眼,卻更給人憧憬和幻想。
佳人還在懷里,甜蜜的笑著,听著男人的心跳。他撫著她的長發,那只為他才披散開的長發,如夜一般讓人陶醉。她撫著他的心,那因為她才能釋然的心,如閃星一樣的脆弱。
幸福不是絕對的。有的人覺得擁有一切才是幸福,也有人覺得平平淡淡就是幸福。
她的臉貼著他粗糙的手,「我握著你的手,感受你感受過的一切,握過的韁繩,端過的茶碗,還有你的劍,那把好劍。」她盯著那雙正看著她的眼楮,「還有你模過的女孩子。」
他的笑容忽的僵住了,眼里盡是不可思議和無可奈何。
她等著他的回答,手卻沒有松開,反而握得更緊,她要他喊疼,要他求饒,她還是那麼淘氣。
「你吃醋了。」他又笑了,笑有些得意。
「女人總是愛吃醋的,憤怒嫉妒恨是與生俱來的,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如此。」她顯得佔盡了道理。
「愛吃醋的女人自然是顯得可愛。」他還在笑,「可是一個連自己醋都吃的女人該說是可愛還是該說笨呢?」他笑的已經很接近得意忘形了。
「好男人總是吸引女人的。」她卻忽然變得委屈了,「一定有別的女人想要惦記你,想勾引你。」
「可我只會陪著你看星星」他吻著她的長發和額頭,「一個人只有一顆心,恰巧我葉雲青的心又很小,只能住得下一個戚妙妙。」她不再說話,眼里還閃著光,嘴角卻已經揚起來了。
夜空中的星星還是一閃一閃,就像是情人調皮的眼楮,滿是濃情和愛意。
「我殺了蕭紅衣。」他眨著眼楮忽然說道,語氣像是在報告,「還抓了楚將軍。」
妙妙握著他的手,輕聲道︰「他們都是該抓該殺的人。」
葉雲青點點頭,「嗯」。
「壞人是殺不淨的。」他看著星星閃爍。
江湖上少了楚將軍,可能還會有人做跟他一樣的事,可能比楚將軍更狡猾。少了個蕭紅衣,還會出來另一個蕭紅衣,可能比蕭紅衣更殘忍……總有人有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也總有人去做這些事情。
幸好這世上還是有很多好人。
「你現在已經被人們稱作大俠了」她臉上滿是得意,甚至開始嬌笑起來,她為他而驕傲。
「被夾道歡迎的人才稱作俠,讓別人夾道歡迎總是很累的。」他輕輕的說著,聲音有些低沉,但听得出,這不是抱怨。
不管怎樣,一個人能被別人稱做「大俠」,總不是件簡單的事。
「現在江湖上滿是你的故事,來往的行人客商談論的一定是你,你簡直可比當年的七俠五絕呢」妙妙還是滿臉的笑意,「江湖上還有很多你的傳言,還有人說你是他的兒子。」
「誰?」葉雲青的眉頭忽然皺起來。
妙妙道︰「天下塢」。他已經死了,但江湖上還是沒有人敢隨便稱呼他的名字,這是種避諱,也是敬畏。
妙妙笑著道︰「你是他唯一還活著的兒子。」
「他的兒子?」葉雲青低聲道。
「很多人這麼說」妙妙握住他的手,輕聲道︰「你是為了接替他,他的名望和那個字--俠。」
「不可能」葉雲青搖搖頭,他從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你听什麼人說的?」
妙妙道︰「是司空留下的口信,他說這個傳言對你沒什麼好處,雖然知道的人不多,但你還是小心些。」
葉雲青問道︰「消息從哪來的?」
「司空說是六扇門刑獄」妙妙看著葉雲青,又喃喃道︰「如果真是這樣也未嘗不是好事,你就可以重建天下第一莊。」
葉雲青道︰「我得去一趟六扇門。」
妙妙努嘴,道︰「可你才剛到這里啊。」
葉雲青笑道︰「等這件事辦妥了,我就永遠留在這,到時候誰趕我都不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