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宿舍的床上,我在黑暗里睜著眼楮睡不著。高軍做為我信賴的一個男x ng,他給我帶來的安全感隨著他的離去也蕩然無存,我開始為明天的上班發愁。我決定明天去機修班看看,還有沒有人湊堆打牌,要有,中午就在那里呆著,那樣,和劉計劃員單獨相處的時間就不多了,但是,上班時間呢?再有,就是遇到劉計劃員是裝著沒事好呢還是不理他好呢?或許,他真的是找人幫忙練跳舞,是自己多心呢?想來想去想不出個頭緒,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覺,醒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我從枕頭邊上模過表看了看,還不到五點半,宿舍里的另外三個人還在睡著,靜悄悄的。我輕手輕腳地下床,打開自己的衣櫥,從里面找出一把剪刀,又悄無聲息地回到床上,把蚊帳掩好。我倚牆坐在床上,就著越來越亮的r 光,把自己的指甲修剪得像鋸齒一樣,剪完了又覺得太明顯,再稍稍剪短一些,剪完覺得心里踏實點了。
上班之後,照例忙了一陣,忙完了,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椅子上休息。今天是周末,早上上班的時候,我把包帶來了,下午一下班,就直接到車站坐車回家,不用再回宿舍了。上次回家的時候,我媽讓我帶二斤毛線,她說要給衛兵織一件毛衣。衛兵高中畢業後一直打零工,後來,一個老板看上他,挺重用他的,老板在東北還有別的買賣,派他過去照看。我媽說︰「東北那地方多冷啊!」囑咐我買純毛的,說織出來暖和。二斤毛線鼓鼓囊囊的裝滿了一個大包。
上午劉計劃員沒來。中午從食堂吃完飯我直接去了機修班,鎖著門,沒人。可能午休時間長,都回家了吧。
我在廠區里溜達。溜達到宣傳欄那里,站住看里面的光榮榜,這是「五一」勞動節的時候,廠里評選出來的十大勞動能手,已經有些r 子了,沒有人看了。我反正閑著,一個一個的挨著看。這里面我認識的只有我師傅。照片里的師傅戴著大紅花正襟危坐,一副不自然的樣子。照片下面寫著我師傅的名字︰劉長森。在照片的一邊寫著我師傅的事跡,在分廠這次注sh 器進口設備的安裝調試中,我師傅不但勤勤懇懇廢寢忘食,還大膽革新,改動了設備原來的設置,簡化了不必要的程序,從而把每分鐘的出成品率在保證質量的前提下提高了百分之三十,一年算下來,為廠里的做出的貢獻是個龐大而驚人的數字。
我看著玻璃櫥窗里師傅的照片,心里暗自慶幸還有這麼個勞動節,能讓許許多多像我師傅這樣的勞動者有出頭露臉的機會,他們干著最髒最累的活,拿的獎金卻遠不如坐在辦公室里喝茶看報的劉計劃之流多,看著師傅的黑紅臉膛越憨厚越覺得劉計劃面目可憎。
正想著,忽然听到身後有人喊我的名字。回頭一看,是劉計劃,他邊喊邊擺手,讓我過去。
我遠遠地看著他,站在原地不動。劉計劃見狀只好跑過來,跑到跟前說︰「到處找你呢!今天的排練挪到中午了,要彩排,你忘了?」
我腦子忽悠一下想起來好像有這麼回事,一下愣在那里。劉計劃說︰「快啊!都到齊了!」
我慌慌張張的跟在劉計劃後面往樓上跑,跑到二樓材料庫的門口,劉計劃回頭提醒我︰「你不換衣服了?」
我這才注意到劉計劃身上穿著白s 襯衫黑s 長褲,昨天發的白衣黑裙放在宿舍忘了。劉計劃看我不出聲,問我︰「沒拿?」
我點點頭。
劉計劃眉頭皺了一下,隨即說︰「算了,先換上自己衣服吧。」說完,劉計劃先上樓了。
我匆匆進材料庫換下工作服,穿上自己的衣服,那天穿的是建軍給我買的紅s 的真絲連衣裙。
我一進三樓的樓梯門,看見大廳里已經站滿了人,跳舞的,看熱鬧的。工會劉主席正站在隊伍前面訓話,看見我,臉立刻綠了。
我找著青年組,悄悄站了進去,高軍站在我前面,回頭上下打量一下我︰「等著劉姥姥收拾你吧!」
音樂響起,由青年組先來,分廠領導坐在邊上的椅子上觀看,在一片黑白之間,我像個異類一樣扎眼,劉主席的臉要拉到地上了,從昨天到今天,我快把她氣死了。
下個星期三晚上要正式比賽,兩個組各跳一遍,然後分廠的副廠講了一番鼓勵鞭策的話走了,換上了黑著臉的工會劉主席。
「今天的彩排比較圓滿,練了半個多月,功夫沒有白費,咱們廠第一次舉辦交誼舞大賽,希望咱們分廠能拿個好成績,我看咱們的姑娘小伙有這個實力。」劉主席先肯定成績,然後話鋒一轉︰「排練這半個月以來,大部分同志都能認真對待,除了個別同志,。」劉主席頓了頓,青年組的幾個人低下了頭,劉主席繼續︰「年紀輕輕地,這事那事,中年組拖家帶口的哪一個沒事?啊?誰家沒點事?沒事躲在宿舍里也不來排練,這是什麼思想覺悟!」
高軍在邊上小聲說︰「這是說你。」
我小聲回他︰「滾!」
「鄭南,你要說到這里來說!」劉主席毫不客氣的把我點了出來。
「來來來,到這來讓大家看看,你這是穿的什麼?這是集體舞,你穿成這個樣子有點集體觀念嗎?你要對排練有意見你就提,參加自願嘛!沒有非求著誰?離了誰咱們分廠就跳不了交誼舞了!到現在為止,我還沒發現誰有這麼大的能量嘛!」
我把頭埋得更低了。忽然,人群里傳出劉計劃的聲音︰「劉主席,鄭南的演出服在我那兒,昨天忘了給她了,等會兒我給她。」
劉主席像機關槍踫到了臭彈,卡住了,停了一會兒,劉主席用手使勁擊了幾下掌,好像要把睡著的人叫醒︰「都打起j ng神來!關鍵時候誰也不許掉鏈子!听到沒?」
人群中沒人響應,劉主席又大聲地問了一遍︰「听到了沒?」
高軍大聲地響應「沒——」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笑。
夏天天長,回到家的時候天還沒黑,我媽把飯做好了。種在院子里的葡萄,枝蔓已經茂盛的爬滿了木架,木架下面,衛民哥用水泥和磚頭搭了個桌子,我媽把飯端在上面,用紗籠罩著。
吃完晚飯,我媽點上蚊香,把院子里的燈打開,讓我和她在燈下纏毛線。毛線的標簽上標的是百分百羊毛,我媽還是揪下一小截,用火柴燒了,把灰捻成粉末看過,這才放心。
「現在的人不如原先厚道了。」
毛線一兩一把,我媽讓我給她撐著,她來纏。我隨著我媽纏的韻律左右緩緩移動著胳膊。
「建軍還是光出差?」我媽問我。
「嗯。」
「囑咐他在外面按時吃飯,上次來我看他臉s 不太好,沒j ng神頭。」
「哦。」
我忽然想問問我媽︰「媽,我爸那時出不出差?」
「出!咋不出?有時出去辦案子,幾個月一點信兒都沒有。生你的時候,你爸就不在,晚上吃了飯,覺著肚子疼,知道快生了,就自個往衛生院走,剛出門口,就走不了啦,羊水破了。正好鄰居家的一個半大小子在門口玩,我就叫他快上衛生院叫大夫,到了衛生院,人家大夫還回家吃飯去了,家里也是沒人看孩子,就背著個小箱子,抱著自個兒孩子來了。」我媽笑了,接著說︰「就俺倆,她閨女還要睡覺,鬧覺,她給我接生,我拍著她閨女,你也就生了,她閨女也就睡著了。」
「你不怨我爸?」
「除了你爸給我辦了退職,別的還真沒怨過他。」
「你就不怕萬一出點意外啥的?」
「唉,人這一輩子要死要活都是一定的,光去怕沒用,你看我,在槍子兒堆里闖了那麼多年,到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
我媽纏完一兩,纏成一個蓬松的圓球,順手放進腳邊一個竹編的筐里,又探身拿起一把線找線頭。
「媽,我想換換工作。」
「為啥?看倉庫不是挺好的嗎?」
「……我學的是鉗工,現在用不上,不是白學了嗎?我想回機修。」
「哦,那倒是。」我媽點頭稱是,又說︰「你和建軍頂多還有一年多就夠年齡結婚了,結了婚就該要孩子,等懷了孕,機修那活就沒法干了,你還得去找領導調。」
我媽找出線頭,給我套在手腕上撐起,她揪著線頭開始纏線。
「你這樣光去找領導,你覺得好不好?領導會不會覺得你挑三揀四?」
「……」
「不差這一年,你要是真想學點業務,生了孩子再說也不晚。」
「……材料庫那領導很討厭。」
「你干你的工作,你管人家討不討厭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