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泉寺僧舍之內,地上放著兩具和尚的尸體。這兩人死相淒慘,脖子處被砍,整個腦袋歪在一旁,只剩一點皮肉連著。屋內圍著十幾個和尚,而楊弦和龍江卻被人縛了手,跪在一旁。
那名居中的和尚,大概有七八十歲,長著白白的長胡子,他神情慈悲,望著地上的尸體出神,阿彌陀佛了一聲,就對弟子說道︰「將兩位施主放了,凶手並不是他們。」這點是肯定的,這胸口明明是大斧頭一斧砍下的,頃刻之間血都噴光了。這兩人身上一點血跡也無,寬且以龍魚大師的眼光,絲毫看不出這兩人身懷武功。他自退隱江湖後,就到龍泉寺出家當了和尚。在他接管主持一職後,更是將自己往年學到的一些少林武功傳于寺內弟子,以求保寺院周全。
眾弟子听見方丈要放了兩人,都大有意見,有弟子就說︰「方丈,無明,無法兩位師弟,雖不是因兩人而死,但一切都因兩人引來殺手。方丈萬萬不可輕易饒恕他們。」
龍魚大師眉頭一皺,緩緩道︰「一切皆有因果,但出家人以慈悲為懷。雖無明、無法兩位弟子被賊人所害,但卻救了兩位施主。無因,莫非你師傅未教導你佛法,去除你心中凶x ng?你要我將兩位施主任何處置?」
雖然是楊弦和龍江引來的殺手,寺內的弟子才被人殺了。即使他倆有過錯,但殺人者卻不是他二人。龍魚大師慈悲為懷,心中已有想法。
虛木大師阿彌陀佛了一聲,無因是他的弟子,方才的表現,顯然是犯了嗔戒。「無因,方丈所言極是,出家人當以慈悲為懷,你到戒律院領罰去吧。」虛木大師說完就閉目不語。無因還想說什麼,但想了一想,說了聲是就出門去了。
龍魚大師譴了眾弟子,將楊弦與龍江帶回方丈院。
「兩位施主,此時應當可以表明身份,好讓本寺弟子死而有因,早登極樂。」龍魚大師坐定,就對二人說道。龍江心虛,雖然這老和尚說不會殺他們兩個,但要是老和尚將兩人送往官府衙門,也是不妥。龍江低頭不語,偷偷推了楊弦一把,讓他去說。
雖說這龍魚大師說過不與計較,但楊弦心中還是忐忑不安。他故意支開其他和尚,顯然是有話要問。無論是江湖仇殺,或者其他恩怨,龍魚大師早以看淡。他留下楊弦二人,卻是有原因的。
楊弦見龍魚大師面目慈悲,也不好隱瞞,就將事情原由簡單的說了一遍。龍魚大師听罷,沉默許久,方才說道︰「可見龍施主交與楊施主之物,關系天下蒼生,要說那些殺手,卻不知是哪方人馬。」經過昨夜的事情,或許那些殺手已經以為楊弦與龍江二人早就逃之夭夭。畢竟事情倉促,江湖之上魚龍混雜,如果被其他門派或者勢力介入,事情就變得更加麻煩了。
龍魚大師走到桌子前,隨即提筆寫了幾行字,用一個信封裝好,遞給楊弦道︰「這里有一封信件,楊施主去往龍泉西山交與御劍門周施主,一切老衲都已在信中交代清楚。楊施主先到御劍門暫時躲避一些時r ,待風頭過後,再另行打算。」
龍魚大師的意思是,將楊弦兩人介紹到龍泉御劍門那里,畢竟龍泉寺是佛門重地,如果發生什麼,也難以保住他們。龍魚大師早年時候救過周博全家x ng命,這樣的大恩大德,料想就此一事,他是義不容辭的。
關于楊弦身上的羊皮卷,龍魚大師也不知是何物,但龍增的名號,他還是知道的。別看龍泉鎮地方小,但其中門道,卻是交錯復雜。龍魚大師既然已經遁入空門,太多事情也是不便插手其中。龍泉寺上下五十幾口人命,都必須要置身事外。
楊弦見信件貼身藏好,道了一聲謝,便與龍江一道出門去。
兩人走後,龍魚大師目不轉楮,想的入神。
「你我也有三十年未見了吧。」突然一道聲音響起,空洞洞的,叫人心寒。房間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人。那人全身籠罩在一件黑s 斗篷之中,背對著龍魚大師,自顧自的欣賞牆上一副佛祖講經圖。
龍魚大師面s 一怔,微微笑道︰「想不到我和尚躲到這深山廟宇中,還是被你尋到。」那人嘿嘿冷笑一聲︰「好個和尚,你倒真能躲。如果如今你不是和尚,我倒想與你喝上幾杯。」龍魚大師雙手合十,道︰「酒就免了,不知飲茶如何?」
那人轉過身來,卻看不見容貌︰「甚好。」
龍魚大師擺上茶具,就與那人面對面端正,互相斟上茶,一飲而盡。兩人相視許久,哈哈大笑起來。
「當年你離開之時,我十分氣惱,想老夫縱橫天下,最後卻被自己人出賣。我尋了你十年,心中恨意亦積蓄了十年,但隨後漸漸想通了。」那人將一杯茶喝完,才停下說道。
龍魚大師若有所思,道︰「想通便好,想通便好。凡人俗世,有多少人窮極一生也未必能想通,老和尚只是比你早一些想通。」龍魚大師今r 的眸子,似乎比以往更亮了。
房中點了檀香,煙霧裊裊。那人只是一拂袖,那朦朧的煙霧竟然隨即變幻起來,先是凝聚成一個圓滾滾的煙團,隨著那人手指變動,煙霧又逐漸變化成王冠,寶座,刀劍,槍戟。龍魚大師略微一笑,也捻指彈出,那道煙霧又變化成彩虹,流水,最後化為一座高山,隨即煙消雲散。
「想不到三十年過去,知我者還是你。」那人苦笑道。龍魚大師給他倒了一杯茶,緩緩道︰「人生在世,無非功名權利,即使得到了,最後所要追求之物,只怕世間沒有。」那人道︰「功名權利,只是凡夫俗子所追求的。到了我等這般年紀,y 要追求之物,已然沒有。早年的所作所為,換來一生孤獨,我也不知值不值得。」
龍魚大師捋了捋白胡子,道︰「值不值得只怕你早有答案。和尚我卻不敢再做他想,只願在這寺內,了卻余生,死後能前往西方極樂,面見我佛。」
那人笑而不語,龍魚大師既然早年做出選擇,這一輩就不會改變。功名利祿,都只是過眼雲煙。而對于江湖人來說,無上武學才是最終追求。那人也這般認為,武學之道,好比無邊大海,沒有一個特定的最終。他追求了幾十年,也沒有模到一點邊。或許他現在的境界,是習武之人夢寐以求的。但這些年,他頓感武學之條道路,才是他這一生無法逾越的。越爬得高,你就會感覺這座山峰越沒有終點。所以,他也累了。
那人嘆氣道︰「是呀,和尚你心中還有所追求,r 夜與經文佛音為伴,至少還有些念想。我窮極一生,卻落得一個無處可尋。天下第一又能如何,最終逃不過一死。人一死,世間百態,又有何干?」
龍魚大師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一聲,道︰「既然你心中清朗,又何必對任何事都介懷呢?」那人笑到︰「莫非和尚你也想拉我入伙?」
龍魚大師奇道︰「除了和尚,還有誰對你說過這般話?」那人道︰「這世間又有幾個和尚到處騙吃騙喝,酒肉不忌,以入塵修出塵的?」龍魚大師也哈哈笑道︰「那就只有天絕寺的光明大師了。」
茶過香留,那人起身就要離去。龍魚大師才起身道︰「你知我今r 見到何事?」那人沉默不語,有些好奇。兩人都是當世高手,能引起他們的注意力的東西不多。龍魚大師道︰「我近r 遇到一個少年,身負一物,此間散發出來的劍意無比強大。那少年不像有武功之人,對此物渾然不知…」那人身形一怔,道︰「神兵出事,必定又有一番血雨腥風。」
龍魚大師本想問他,此番來龍泉是為了何事,還未等他開口,那人已經憑空失去蹤影。龍魚大師無奈一笑,暗道︰「想不到這老鬼幾十年沒見,竟然到達如此境界。」他又想到那個年輕人,龍魚大師活了幾十年,有這種感覺卻只是第二次。第一次是那人,第二次這名年輕人。前者笑傲江湖,隨心所y 。這後者,卻不知將來是一代名俠,還是一代邪君。
「也罷,無論是正是邪,又與我和尚何干?」龍魚大師豁然開朗。一名小和尚敲門進來,見龍魚大師喃喃自語,便問道︰「方丈你說什麼?」龍魚大師道︰「又要起風下雨了。」小和尚哦了一聲,探出頭去,天空晴朗,怎麼會下雨呢?他撓了撓腦袋。
龍泉鎮內,某處民宅。
幽暗的房間之中,地上跪著三人,而那張床上,卻有一個長得極為妖冶的女子。那女子唇紅齒白,明眸流美,一身緊致的薄紗裹身,一雙細長的縴足懶懶暴露在外。她半靠在床上,半露酥胸,身邊有兩名侍女不停的搖擺著巨扇。這樣冷的天,難道她還熱嗎?
那女子十指如玉,輕輕撫模著肩頭,又從侍女手中的托盤中勾起一顆冰果,放入口中。冰果觸及她的唇,隨即融化,一縷細小的水順著她的白皙的頸流向胸口。女子用手輕輕擦拭,嘴中輕輕申吟。這般誘人的景象,地上跪著的幾人,卻沒有一個敢抬頭看的。
女子將一件火紅狐裘往身上一裹,咯咯直笑︰「怎麼…難道本殿下不美嗎?」她的聲音極具挑逗x ng,要是一般男子,早就酥軟在地。地上的三人听到這里,渾身顫抖的更厲害了。要說大統領身段可怕,眼前這個喜怒無常的女人更加讓人害怕。
鬼猴顫聲道︰「紅蓮殿下…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他說完這句,始終不敢抬頭。那女子似乎很高興,掩嘴笑得花枝招展。眾人剛將心中石頭放下,那女子立即面s 一寒︰「住口!你始終未看本殿下一眼,卻在這大言不慚?」
鬼猴身體顫抖的更加厲害,不住磕頭︰「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小人知錯了。」眾人萬萬沒想到,方才還溫柔似水的紅蓮殿下,卻因一句話就大發雷霆。紅蓮殿下滿意一笑,在侍女攙扶之下站起身。她被一團火紅包裹其中,甚是嬌貴,步履之間,大腿若隱若現。紅蓮殿下走到窗前,看窗外陽光明媚,一雙大眼眨巴眨巴,竟然開心的笑了。
鬼猴慶幸自己逃過一劫,但還是忐忑不安。阿強偷偷抬頭去看那火紅女子的背影,一瞬間又低下頭去。紅蓮殿下踱回腳步,站在三人面前,入眼的是一雙赤紅的軟皮短靴。空氣中散發出一股讓人迷醉的香氣,觸人心弦。要不是眼前女子身份特殊,三人已經飄飄然起來。
「你們幾人此番連續失手,本該收了爾等x ng命,但本殿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就暫且饒恕你們。」紅蓮殿下說道,聲音緩慢動听,落到眾人耳中,卻不由生起一股寒意。三人不住磕頭,口中連連答道︰「多謝殿下饒命,小人必定傾盡所能,不惜一切代價追回那物。」
「狼魂。」紅蓮殿下喝道。「卑職在。」黑暗之中出現一個人影,那人整個面容都藏在狼頭面具之中,他就是阿強口中的大統領。狼魂站在原地,方才要是沒注意,就不會有人知道他一直站在房間中某個角落。
「你倒是說說,是你的手下辦事不利呢?還是你這大統領辦事不利?」紅蓮殿下一臉冷霜。狼魂不吭不卑,淡淡答道︰「他們屢次失手,卑職本應不能饒恕。」想不到這狼魂大統領在這時仍然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紅蓮殿下本來就看他不順眼,在她眼里,狼魂只是一個狗奴才,卻總是一副不恭敬的樣子。紅蓮殿下已經說過饒恕他們三人,狼魂卻重申不能饒恕,這不是撫了她的面子嗎?
就算是太子在場,曾幾何時會用這種態度與她說話。紅蓮殿下面s 更冷,藏在雙袖中的玉手捏緊。「好,很好。難得你對太子一片忠心。這麼說來,你是不把本殿下放在眼里了。」紅蓮殿下眼中寒光一閃。
狼魂道︰「卑職不敢。只是國有國法,軍有軍規,卑職既然說出的話,就不能不算數。」紅蓮殿下不怒反笑︰「好一個不能不算數。」她心想︰看來這個狼魂是真要反了本殿下的意了。
阿強、鬼猴、豪豬三人,跪在地上,心中顫抖不已。但此時他們三人的x ng命都掌握在兩位大人物手中,他們也不敢說一句話。一個保他們x ng命,一個要他們x ng命,不知不覺間,他們三人已經站在紅蓮殿下這邊。
這狼魂一直只听命于太子殿下,紅蓮殿下也難以保證他是否會出手要這三人的x ng命。如果此時不動手,那麼不保證他不會在另外的時間動手。然而要是現在動手,在狼魂眼中也是情有可原。他,只听命太子殿下。就算是皇帝陛下,他也不放在眼中。
阿強三人屢屢失手,狼魂已經動了殺心。在他的生命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听命太子殿下。而在他的眼里,沒有用之人,就必須死。
狼魂緩緩走了過來,毫無聲息。只見黑影一閃,就听見三聲慘叫。阿強三人雙手捂著臉,不停哀嚎。狼魂一出手,就在三人左右臉各打了一個叉。好一招‘十二狼殺’。
「你…」紅蓮殿下見他說出手就出手,雖然沒有取三人x ng命,但對自己卻是毫無敬意。這不是當場撕破臉皮嗎?好歹她也是貴為王族。
紅蓮殿下眉頭一蹙,凝聚功力,一掌打出。狼魂只是伸手一接,雙掌相對,房間之中傳來轟的一聲悶響。雙掌一對,狼魂就撤手閃到一邊︰「卑職得罪了。」顯然他是未用全力,但紅蓮殿下一掌不輕不重,狼魂藏在黑袍之中的手掌,已經焦了一塊。熾焰功,果然名不虛傳。
狼魂無聲無息消失在黑暗之中。紅蓮殿下打出一掌,只是用了一點功力,這熾焰功練到極致,整個人體筋脈之內都充滿熱勁。據說到了最高境界,就算吞出一口氣也難傷人。她練到第八重,要是盡了全力,狼魂未必能接下。
狼魂是太子身邊最親近的人,盡管紅蓮殿下很想殺他,也不是在這緊要的時刻。一切都將以大局為重,狼魂還有很多用處。雖然兩人已經撕破臉皮,但她與太子之間,卻不得不時時刻刻保持著微妙的關系。太子是王後的親生兒子,而她只是王上一個小妾所生。她要叫太子皇兄,但她心中卻從未當他是哥哥。只是一切都太過微妙,其中種種玄之又玄。
紅蓮殿下胸口起伏,顯然氣得不行。她吩咐侍女將三人帶下去醫治,自己卻在房中生氣,將房內瓶瓶罐罐丟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