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年,戍午,也就是西元一六二九年的y n歷六月五r ,晴空萬里,海天一s ,暴烈的陽光炙烤著世界,好象空氣都要燃燒了。遼東海外的雙島,海艦林立,兵士雲集,刀槍如雪,籠罩在一片肅殺的氣氛中。
大明薊遼督師袁崇煥端坐在島嶼最高的山嶺之上修建的一片官衙建築里,面如沉水,目如朗星,修長的黑須,劍眉,堅定的目光,微微咬著的牙關,按在佩劍上筋骨猙獰的手掌,都顯示出,他在迎來一個重要的時刻。
在他的身邊,是總督府盔甲鮮明的三名親隨軍官,泥塑木雕般持刃而拱,威風凜凜,副將汪翥,旗牌官張國柄,參將徐敷奏。
汪翥年過四十,四方臉,虎須豹眼,矮壯,目光犀利如鷹,胸前一把三環砍刀,一手握柄,一手撫刀背,凶悍得象個門神,旗牌官張國柄則象白面書生,但是一身戎裝襯托,平添了許多英俊氣質,參將徐敷奏身材魁梧偉岸,眼楮細長,鼻子闊大,嘴巴的比例之異更是驚人,整個給人一種猙獰,可怖的感覺。
三將都著魚鱗鐵甲,血紅披風,護耳遮檐的銀盔。
在三將的旁邊,另外站著兩人,一文官,一武將,文官態度閑雅,貌似悠然,其實雙手不安地揪著青s 的袍角,透露了內心的緊張和焦灼,武將著甲,以藍袍半罩,拱手而立,低首,眼楮看著地面。
「水營都司趙不歧?」袁崇煥突然高聲喝道。
「末將在!」拱手俯立的武將立即轉過身來,面對他。
「監司何麟圖?」
袁崇煥緩了口氣,但是,臉上那股不怒而威的氣勢不減反增。
「卑職在!」那個文官的前額上已經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兒。
「可都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趙不歧和何麟圖一齊大聲地吼道。
「好!傳外面,招毛文龍進衙敘話!」
這片官衙,全是石頭建築,巨大的石條細膩的縫隙顯示了構建時的j ng巧和艱難,瓦頂上一叢叢茂密的菘草和濕潤的青s 瓦脊,方正的房屋,飛檐翹角,藻飾華麗,兩丈高的牆壁,上百幢雕樓,以磚石加海泥夯築的圍牆上垛口林立,其實是一座堅強的堡壘。
在堡壘內外,五百名督師府的親兵手執弓箭刀槍,一層層嚴密地防御著。
「大帥!督師招您呢!」
一聲小心的提醒,把外面正款款走來的一群人驚動了。
十幾名穿戴整齊的將官簇擁著一員武將,他沒有穿盔甲,而是簡便的紅袍,頭上戴著一頂黑s 四方巾,腰間佩著j ng美花紋的寶劍,腳上踏著一雙木屐,悠哉游哉地掃視著四面。
在這群將領的後面不遠處,有兩個長方形的兵陣,一個騎兵,一個步兵,各有兩千人,官兵們挺身而立,嘿然不語,只有幾匹戰馬耐不住寂寞,長長地嘶鳴。
「大帥,大帥!」
被稱為大帥的人,就是袁崇煥今天要招見的明朝東海水師統帥,東江鎮的總兵,欽差平遼左軍都督府右都督毛文龍。
「急什麼?」毛文龍擺擺手,有些輕蔑地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又不是第一次見老子,擺這麼大的架子玩什麼玩?」
「是啊!」旁邊的軍官們紛紛不滿地說。
「大帥,他會不會對您不利啊?」一個軍官悄悄地附在毛文龍的耳邊說。
「借給他一百個膽!老子的功勞也不比他小,老子一品武官,欽差大臣,有尚方寶劍在手!皇上他老人家對我也是客客氣氣的,我怕他袁蠻子個球!」毛文龍滿不在乎地往前大踏步地走了。其他的將領也一窩蜂兒跟隨著。
到了行衙門外,也就是毛文龍在各島嶼的臨時公務所在(東江鎮的鎮衙在皮島),現在是袁崇煥督師的臨時駐節之地,他來島上視察已經五天,毛文龍心里很不憤,很瞧不起這個耀武揚威的南蠻子,盡管他本身也是南方的浙江省人。
「大帥!督師有令,請您一個人進去,要商量一些大事。」迎接出來的文官何麟圖慌忙陪出笑臉︰「請諸位將軍在外面等候吧!」
「不行!我們也要進去!」幾個將官根本不把何麟圖的話放在心上。有一個將軍甚至拔出了腰刀。
「放肆你要干什麼?」毛文龍裝腔作勢地訓斥那人︰「我們還是給督師大人一個面子吧!」
毛文龍的兒子毛承祿搶上來︰「爹,您小心些為好!」
「知道了!我不過是請他出來檢閱水師而已,你那麼小心干嗎?」
一干將領都留到了衙外。毛文龍信步沖進。
「毛帥!毛帥辛苦!」袁崇煥听到毛文龍的腳步聲,立即起身迎接,兩人在衙署內院相見︰「走,你我同到外面檢閱水軍!」
「好!」毛文龍爽快地一擺手。
袁崇煥是他的上級,但是,驕橫跋扈慣了的毛文龍根本連禮也不施,在前面就走。
袁崇煥咬緊了嘴唇。
在衙署外面的寬敞處,袁崇煥的親兵牢牢地跟隨著他,向前面圍攏來。
「看看,不是沒事嘛!」毛文龍一出來,就對他的兒子喊。
毛文龍的親信將領,包括八十多名中級軍官都到了。
袁崇煥拉著毛文龍的手,向前面走去。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鹿島的大兵營里。袁崇煥帶著毛文龍先入,其余督師府的親信兵將也魚貫而入,後面是東江鎮的百十名將領,再後面是毛文龍的親兵,以及參加檢閱的水師官兵。
袁崇煥滿面ch n風地坐到了中間檢閱高台的中間,召喚毛部的將領參見。毛文龍的部下不敢怠慢,紛紛上前。
袁崇煥走下了高台,親切友好地拉住將領們的手,一個詢問︰「將軍高姓大名?」
「欽差平遼副總兵官都指揮使毛承祿。」
「欽差平遼總鎮標下副總兵官都指揮使陳繼盛。」
「欽差平遼總鎮標下鹿島旗都司毛雲鸞。」
「原任管理參將都指揮使毛永選。」
「標下平遼游擊都指揮使毛有簡。」
「管理海蓋左參將都指揮使毛有忠。」
「海蓋中軍標下糧都司毛有橋。」……
袁崇煥的臉s y n沉下來,心里一陣冷笑:毛文龍啊毛文龍,你任用私人,強迫將領改宗,把一個大明的遼渤水師,篡改成一支私人的家兵啦。這樣看來,本帥今天斬你,理由也不是太勉強。
「這是怎麼回事兒呀?怎麼一大半將軍們都姓毛」袁崇煥慢悠悠問道。
軍官一時間都愣住了。
毛文龍見狀,大大咧咧地上前︰「督師大人,他們都是我毛家的養子干孫。」
「是嗎?」袁崇煥又露出了笑容。
「是的!」眾將官立即點頭哈腰。
「不對!」袁崇煥陡然揚聲,慷慨激昂地說︰「豈有俱姓毛之理?似爾等如此好漢,人人可用。我寧前官兵,俸糧多于爾等,倘然不能飽暖。爾等海外勞苦,每月領米一斛,且家人分食此米,言之可為痛心。爾等亦受我一拜,為國家出力,此後不愁無餉。」
說完,他當真向著百十名毛部軍官深深一拜。
「大人!督師大人!」
「大人這樣了解我們的苦楚,我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大人!我等慚愧!」
軍官都被感動得流下了激動的眼淚,紛紛起身向他回拜.
毛文龍很惱火,很生氣!因為,袁崇煥竟然敢指責他廣收養子養孫!
「媽的,上陣還是親兄弟,打仗還是父子兵,老子不把這些人拉在手下,怎麼能跟建奴們纏打?」他心里憤憤不平。不過,看著袁崇煥真誠地贊揚他的部下,還那麼謙卑下拜,他的心里又好受了些,剛剛涌起的不快壓了下去。
「毛文龍?」袁崇煥回到了高座上,猛一轉身,突然厲聲叫道。
「我?怎麼啦?」對巨大的反差,毛文龍一時反應不過來。
「毛文龍!」袁崇煥身邊的三員親信將領立即嚴厲地高呼︰「還不下跪!」
「你?」毛文龍傻了。
「跪下!」三將繼續吼道。
在兒子毛承祿的提示下,毛文龍趕緊俯身跪下,不過,那語氣里依然是桀獒不馴︰「請大督師教訓。」
袁崇煥哈哈哈,仰天大笑。
在場的人無不震撼。
袁崇煥來東江鎮各島巡視已經是第五天了,一向溫和平易,儒雅書生模樣,剛才還在脈脈溫情地褒獎毛部軍官呢。
面前的桌子猛地一拍,袁崇煥大吼一聲︰「毛文龍,你知罪嗎?」
「我?我有什麼罪!」毛文龍唰地一聲跳起來,高聲反問。
說話之間,副將汪翥,旗牌官張國柄,參將徐敷奏,帶領十幾名膀大腰圓的j ng壯士兵沖出來,把毛文龍團團圍在中間,刀槍所向,一齊指住了了毛的咽喉。
袁崇煥大聲疾呼︰「余節制四鎮,嚴海禁者,恐天津萊登,受心月復之患。今設東江餉部,錢糧由寧遠運來,亦無不便。昨與爾相商,必y 取道登萊,又議移鎮,定營制,分旅順東西節制,並設道廳,稽兵馬錢糧,俱不見允。豈國家費許多錢糧,終置無用?余披瀝肝膽,講至三r 。望爾回頭是岸,誰知爾狠子野心,欺誑到底,目中無我猶可,聖夫子英武天縱,國法豈能相容?」
「混蛋!」毛文龍跳了下,因為刀槍的阻攔,竟然被傷了下巴和頸項,一時鮮血淋灕︰「你管四鎮又怎麼了?老子有老子的想法,你的法子就一定對?」
「你敢辱罵上官?」袁崇煥怒聲道。
「罵你這個王八蛋又能怎麼?難道你小子還敢殺老子不成?」毛文龍不敢跳躍,但繼續頑抗。
「殺你?一介無法無天的草莽武夫,本督師如何殺不得?!」袁崇煥嘿嘿冷笑了數聲,立即向著西面(京師的方向)跪倒,連拜三次。站起來以後,他威風凜凜地指了指︰「本督師今奉皇上欽命,來治理你不臣之徒!來呀,把毛文龍給我綁了!」
「混蛋!」毛文龍再次跳起,立即被十數支刀槍逼回。幾桿槍尖兒甚至扎進了他的身體里。
三員大將立即上前,掏出繩索,一面剝去毛文龍的上衣和四方頭巾,一面捆綁。
毛文龍破聲大罵︰「王八蛋!王八蛋!你們要干什麼?老子要立即上京城去見皇上!老子要告御狀!袁崇煥,你個王八蛋,你一個小小的書生,難道要妄斬朝廷欽命的方面大將嗎?」
袁崇煥走下台來,面對毛文龍,輕蔑地說︰「你難道只認為我是一個弱不禁風的書生嗎?哈哈哈!告訴你!我乃朝廷一員大將!毛文龍,你欺君罔上,冒兵克餉,屠戮遼民,殘破高麗,擾登萊,害客商,掠民,變人姓名,y n人子女,你臭名昭著罪大惡極!今r ,本督師一定要殺了你毛文龍!」
「督師,你,你不能殺我!你要殺了我以後,誰來收復遼東失地?」毛文龍已經癱軟下來,他知道,這個袁崇煥,袁蠻子,已經真的動了殺機!
「你以為只有你才能收復遼東嗎?哼,殺了你之後,我如果不能迅速恢復遼東,願領尚方以謝罪。」袁崇煥走回高台,對東江鎮的百十名將官說︰「毛文龍如此罪惡,你們認為該不該殺?如果是我屈殺他毛文龍,那麼,你們就一齊沖上來殺了我,則本督師絕不還手!」
場面上風雲變幻,現在終于明朗,袁崇煥要對毛文龍下手了。
不管怎樣說,毛文龍是他們的直接上級,脾氣雖然大了些,過錯雖然多了點兒,可是,對他們還不錯。因此,袁崇煥話音剛落,這些人就從面面相覷的驚恐中清醒過來。
「督師大人!請您饒命!」
「是啊,大人,請高抬貴手,寬恕毛大帥吧!」
「大人,我們情願替毛大帥抵罪!」
「大人!大人!」
將官對毛文龍還是很有感情的,許多人哭著喊著,要袁崇煥刀下留人。
「毛大帥?大帥?」幾個軍官提醒著毛文龍。
毛文龍恍然大悟,盡管他被捆綁得嚴嚴實實,一動也不能動,但還是極力地掙扎著︰「袁大人!袁督師,文龍錯了!文龍有罪!請您大人高抬貴手,法外開恩!饒文龍一命吧!」
毛文龍終于服軟了!
袁崇煥在桌子上又狠狠地拍了一掌。
場面上的東江鎮諸書水師將官全都震懾得不敢吭聲。只能听到呼呼的海風吹過,兵營zh ngy ng獵獵的旗幟在飄。
「大人,文龍知罪了!」場子里,只有毛文龍一個人在高聲呼喊。
「大人,您饒了我爹吧!」毛文龍的兒子毛承祿急忙搶上前去,用腦袋猛撞著地面,砰砰有聲地磕著︰「大人!大人!」
因為用力過猛,他的前額上立即就鮮血淋灕。
袁崇煥一點頭,馬上有幾名士兵沖上前,把他架到了一邊。
「大人!想不到我毛文龍堂堂正正,戎馬撕殺一生,居然落到今天這個下場!」毛文龍喝住了兒子,對袁崇煥高聲叫道︰「大人,只要您不殺卑職,卑職必當報效犬馬之勞!」
袁崇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說︰「你不知國法久了,若不殺你。東江一塊土,已非皇上所有。」
說完一揚手,道︰「請尚方寶劍!」
「請尚方寶劍!」隨著一聲聲士兵們的呼喊,一名軍官雙手捧著一柄黃綢包裹的長物昂然而來。
旗牌官張國柄恭恭敬敬地上前,先跪了三跪,然後接過,掀起黃s 綢衣,亮出寶劍,j ng致的花紋劍鞘,才一抽拉劍身,就閃爍出一團眩目的雪光。
好劍!
那些將官們眼睜睜地看著劍,鴉雀無聲。
「殺!」
袁崇煥大喝一聲。
張國柄穩健地走到了毛文龍的身前,毛已經被綁在一根拴馬的柱石上,士兵把他的身體牢牢地固定著,連頭發都披散開來,分成兩股拉到柱石上拴了,這樣,毛文龍正好仰起臉,咽喉頸下大露。
「都督大人,對不起了!」張國柄滿臉殺氣,咬牙切齒,雙手緊握著三尺寶劍,慢慢提起,等到了小月復位置時,眼楮開始盯住毛文龍,略一沉默,突然天崩地裂大吼一聲︰「殺!」
雪白的劍身化作了一道光芒,在柱石上一閃而過。
噗!
一道血箭噴泉般激sh 到張國柄的臉上,手上,和周圍的地上。緊接著,毛文龍的那顆頭顱,連同後面的柱石,都一起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