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索摩用干枯的手背在眼角擦了擦,「從我父親死後,就再也沒有人跟我這樣聊天了呢,哦,你叫……叫?」
「我叫洛文。」
一老一小慢慢的聊著,數十年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讓老人對于洛文這個合格的听眾分外親切,盡管老人或許沒有見過什麼多少世面,但是從他幼小的年紀開始,他的父輩就和他駐守在這樣的寂寞里,以口口相傳的方式,留給他許多如同發黃的畫像一般,古舊而又充滿韻味的知識。
「為什麼圖書館沒有窗戶呢?」
「這里是以前的卷軸倉庫,卷軸這種東西,見了陽光,或者吹了風,能夠保留的時間就會變短,所以啊,只有點這種用魔法元素的魔法燈了。」
「為什麼我在外面很少看到這種魔法燈呢,我們在宿舍里都是用燃脂燈的。」
「以前啊,魔法燈可是貴族才能用的高級燈,後來光之神殿的一個大祭司,被一個魔法師利用魔法燈的魔法元素爆亂給殺了,所以大家都不敢用了。」
「什麼是光之神殿呢?」
「呵,在大陸的東邊很遠的地方,有一座神殿山,那里住著十二位神祗和他們的僕人,每個神祗都用自己的神殿,里面有一根很高很高的神之塔,那些個祭祀啊,牧師啊,法師啊,就在神塔凝听神的指引,我的祖先告訴我,十二神祗的領袖就是光之神,他的神殿就是光之神殿。」
「真的有神嗎?導師說魔法是神教給人的,是真的嗎?」
「我也沒見過神呢,傳說就是這樣的吧。」
「那,為什麼魔法師不信教給他們魔法的神呢?」
老人呵呵的笑了起來︰「孩子,魔法師是帝國的魔法師,如果魔法師都信神了,帝國怎麼辦,那教皇不是要比皇帝陛下大了嗎?」
洛文若有所思。他對于這個問題一直存在很大的理解偏差,在他看來,神不過是編造出來的玩意,或者是歷史中某個時段的一個借口,所以,在魔法學院里,對于神這種東西,導師們並沒有什麼敬畏之心,偶爾有學員問起,也是一筆帶過。
現在看來,這不過是一場神權與政權的斗爭,傳統政治在他們的勢力範圍內,刻意壓制了神的影響力。正如導師的開場白一樣︰「感謝……諸神;尊敬……公會,忠誠……陛下。」
每一個詞語,乃至排列的順序,都是經過j ng心的提煉吧。
老人邁著顫顫巍巍的腳步,和洛文一起走到了圖書館的回廊,兩個瘦削的身軀,三只拐杖,從高高的台階上遠望雨霧中朦朦朧朧的青山,過了許久,老人忽然問道︰「你叫……叫什麼……」
「洛文!」洛文用手在空中一筆一筆的畫出了自己的名字,對于老年人來說,他們常常能夠清晰地記起很久以前的往事,卻總是忘記剛剛听過的詞語。
「洛文,你願意,幫我一件事嗎?」老人的眼里流露出一種企盼,或是,哀求。
「索摩爺爺,您說,我一定盡我的全力去做。」
老索摩舉起手中的那片葉子,在葉脈的網孔間流淌的魔法氣息,仿佛淌入了老人眉宇間的溝壑︰「從第一張魔法卷軸出現到今天,已經二百六十二年了,從卷軸之殤到現在,也已經一百九十一年了,終于,書寫卷軸的傳承,要到此徹底斷裂了。」
「我的爺爺傳給我父親的時候,卷軸書寫術已經十不存一,到父親傳給我的時候,因為我資質太差,能夠學會的,就只有這唯一的一種了。」
「如今,索摩家族背負了這百年的使命,終于結束了,洛文,你能幫我,把這張卷軸和這些手書,送到一個叫做安河的小村去嗎?讓它回到我的先祖身邊,就算是我這個無用的子孫,給列位祖先,告罪了!」
洛文重重的點頭,從老人手中接過了葉子。
做完了這一切,老索摩如釋重負,這種源自家族延續的負罪感,已經壓了老人太久太久,老索摩年輕的時候,父親也曾經用一生的積蓄,給他買了一個女奴作為妻子,然而,索摩用了二十年去培養自己唯一的孩子,卻發現自己的兒子始終無法積蓄任何的魔法元素親和力。無數個深夜,老索摩都會面對父親的靈位痛哭懺悔。
卷軸的斷代已經太深,深到現在的人已經無法跨越那道溝壑。
盡管漫長的時間無法抹平心中的歉疚,但是面對已經無法改變的結局,老索摩做出了一個決定,如果家族的傳承斷絕注定要有一個罪人,那就讓自己來承擔這份罪孽吧。他把妻子和孩子悄悄的送回了家族曾經的故鄉,希望他們能夠像普通人一樣的生活,而自己,默默的守著這份寥落,整理著家族百年來的卷軸記錄。
學院里會提供給初級學員入廁的麻紙,這種紙s 澤暗黃,上面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斑點,正是在這樣一張又一張的麻紙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線條與注解,赫赫卷軸最後的值守者,在最後的r 子里,終于走完了所有的怨蔓與不甘。
洛文的眼光從書紙中抬起,向老索摩再次鄭重的承諾︰「我一定會把它們送到的。」
完成了最後的任務,老索摩似乎一下子衰老了下去,佝僂的身軀又彎了一些,仿佛連說話的力氣也失去了,洛文將老人扶回椅子上,小心的掖好布毯,輕輕的離開。
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遠處的考核修煉場仍不時傳來一陣陣巨大的歡呼,振動著在凋敝的樹叢中依然怒放的寒蕊花,那些晶瑩的水珠不時滑落,濺出一片片小小的波浪。心情有些沉重的洛文,關上了宿舍的木門,斜靠在窗前,伸手翻過了薄薄的紙頁。
映入眼簾的,是一段筆鋒如刀,幾y 破紙的文字︰「索摩家族二十六世孫索摩亞馬,泣告先祖,無顏可對,百年傳承,自我而絕,濁萬般業火,難消心頭之悔;受千尋弱水,不洗滔天之罪,惟願自墜無盡暗滅,深淵底層。臨去叩首,先賢千古!」
洛文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繼續往下讀去。
這疊厚厚的手書,包含了超過十二位書寫師對卷軸的詮釋,其中交織著許多對于魔法魔晶的斥責與批判,正如一份文字中這樣寫著︰「魔晶道具的出現,是對于自然法則的**果的背叛,是對于魔法藝術的顛覆與毀滅,是以殘忍為基石鑄造的畸形產物……」
洛文對于這些紛爭並沒有太多的興趣,甚至對于那些復雜的書寫規則,他同樣匆匆略過,他只是好奇的品讀著這些書卷中的歷史,那些離他已經久遠,卻生動而離奇的歷史。
從某種程度上說,魔法卷軸確實存在著鮮明的特s ,卷軸的材質是娑萌樹的葉子,而且出于某種奇怪的理論,卷軸師依賴娑萌而生,則娑萌樹就是卷軸師的親人,無論何時,卷軸的制作不允許采摘長在樹上的葉子,必須當樹葉自然飄落時,方能收集使用。
在這種相當環保的理念,同樣貫徹于卷軸書寫的每一個環節之中,包括書寫的筆,墨,容器,都必須以不損壞自然環境為前提,這種作繭自縛的行為直接導致了卷軸制作道具的稀缺,甚至,還要受到季節和氣候的制約。
在卷軸歷史中有一份讓人匪夷所思的記載,神歷一四零七年,陵嘉山區的娑萌樹產地爆發了一次嚴重的蟲災,一種藍尾蛾的幼蟲蠶食了幾乎所有的娑萌樹葉,急切的帝國官員派出了大量人員進入陵嘉山區,卻被卷軸書寫師們攔在了森林之外。
根據卷軸師的理解,娑萌樹是自然生物,藍尾蛾也是自然生物,它們之間的爭斗屬于自然法則,作為師法自然的卷軸師,不應該去破壞這種自然規律。
當然,結果就是整整兩年時間,陵嘉山區沒能為卷軸師提供任何材料,為了求購合格的娑萌樹葉,帝國花費了天文數字的金幣。
當然,這段記載表述的,是卷軸書寫師恪守原則,尊重自然的偉大,可洛文分明感覺,這簡直就是卷軸師的求死之道。
與卷軸材料相比,只要是能夠驅動魔法元素的魔獸,都能夠獵取到相應屬x ng的魔獸晶核,在歷史上著名的血s 開荒之中,大陸各國囤積的魔獸晶核以十萬計,不需要其他輔助材料,沒有玄乎的魔法意念和筆力的要求,制作人員可以速成培養,無論卷軸師如何指責屠殺魔獸這種行為如何如何的血腥和無恥,數量和速度上的優勢,已經決定了兩種道具的命運。
藝術家干不過屠夫,這原本就是歷史的哲學,更何況是一群腦子灌了鉛般執拗的「藝術家」。
在有些章節中,一些理智的卷軸師們,在浩劫之後痛定思痛,他們的評價相對要客觀許多,當無數次關于魔法卷軸和魔法魔晶的比對之後,他們已經承認了卷軸在先天上的巨大缺陷,唯一能夠被他們反復強調的優勢,那就是,魔法卷軸的書寫,沒有魔力損耗。
就像我們拿算盤和計算器去比較,同樣的數學題,計算器c o作更簡單易學,計算範圍更大,計算速度更快,計算結果更準,甚至有些功能是算盤無法實現的。
但是,算盤有一點是計算器永遠比不上的,它不耗電!
盡管這一點,實在算不了什麼優勢……
看到這里,洛文的心忽然一動,許多紛亂的細節從腦海中慢慢清晰起來。
或許,這種卷軸書寫的方式,自己可以嘗試著研究一下。
洛文抽出一張魔法卷軸的書寫圖樣,深黑s 的流暢線條交錯連接,構建起一個玄奧繁復的圖案,對于洛文而言,這些線條盡管很陌生,終究不過是一些直線,弧線,橢圓,三角或者拋物線的組合而已。
然後是第二張,第三張。
敏感的洛文很快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沒有任何記載表明第一份卷軸圖樣是如何誕生的,但是幾乎從卷軸一開始出現,所有相應的魔法圖樣就已經是完全成型的體系,這些圖樣構成的魔法體系完全迥異于當時已經演變成型的魔法體系,仿佛天外來客一般神秘,正是因為這種匪夷所思的出現方式,因而即便是再j ng湛的卷軸書寫大師,也說不清卷軸線條和魔法釋放之間的關聯,也就談不上如何去創造。
就如同神話中的芝麻開門一樣,你知道念這句咒語能開門,但是你無法知道為什麼,所以,對于另一扇門,你喊上一輩子,也基本沒有幾率能喊對那句開門的咒語。
流傳于魔法師之間的魔法,沒有人能夠把它轉換為卷軸圖樣,所以,魔法卷軸只能固守著自己不多的圖樣。根據記載,即使是魔法卷軸最興盛的年代,卷軸魔法也不過區區三十余種,而卷軸之殤之後,索摩家族所剩無幾的卷軸師憑借記憶傳下來的圖樣,已經只剩下了三種。
除此以外,不同的圖案能寫出同一種卷軸,這又是一個卷軸師們留下的奇怪課題。
同一個魔法卷軸,不同時期的卷軸書寫師們都會留下屬于自己的運筆方式,也就是說,同一個魔法會出現好幾種不同的魔法圖樣,有的沉重凝滯,有的飄逸灑月兌,從筆跡學的角度而言,這是由人與人之間的x ng格差異決定的。
而之所以會出現這種不同,說起來也很離奇,一個圖樣的範本是確定的,但是自詡為藝術大師的卷軸師們,常常會去考慮如何將卷軸畫的更完美,更別致,于是就出現了千奇百怪的增加線條與刪減線條,而總有一些改動之後的圖樣,完整的繼承了原有卷軸魔法的全部能力,于是,同一卷軸魔法下的兩份圖樣誕生了。
當圖樣一被改變為圖樣二,另一個人又從圖樣二出發,增刪為圖樣三,如此循環往復下去,一個圖樣就會變得面目全非。
在洛文所能看到的手書中,老索摩把家族流下來的卷軸圖樣列在了一起,烈焰沖擊,圖樣十二種,水幕天華,圖樣七種,冰霜咆哮,圖樣……三十八種,為什麼作為最高級的冰霜咆哮圖樣最多呢,因為它的圖樣線條最多最優美,所以,大家都喜歡改著玩……
你們吃飽了撐的是吧……
歷史是厚重的,歷史是殘酷的,歷史也是**果血淋淋的,不過,有時候,也會讓人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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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又不及時……
我實在慚愧莫名,把上面老索摩寫的那段話拿來對著讀者念的心都有。
昨天開會到夜十點半,今天下午又有會,只能在吃飯和休息的間隙斷斷續續碼幾個小字,我碼字的速度太慢了點,喜歡斟酌和修改,基本上就是一小時一千字這種類型的,而這段時間,工作實在是壓得太緊了,我常常覺得,如果沒有上推薦,那該多好!
不管怎麼說,我只能盡力去維持更新,有朋友說,你把章節拆成兩千字的上下篇,一天一更不就好了,我看了看自己這點可憐的字數,實在是,沒這個臉折騰啊。
感謝那些熱心的書友給我提出的意見和批評,好吧,這個書名錯別字是相當雷人的,但是因為是書名,我自己不能親自去改,所以現在已經無法去追溯到底是誰的錯誤了,我個人宣布對此付完全責任,大家可勁的砸我吧,我會再和編輯討論下書名的問題。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