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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村的第三天上午,老袁去看望四姨夫。白八哥和小花豬要跟著,老袁不讓,領著珺兒然兒從小舅家出來。小舅家後面曾是楊家祠堂,面積很大。楊姓在村里是個大姓,楊家祠堂是楊家門里祭祀祖宗,商議族中大事,示訓後人,續寫家族榮光的地方。解放後逐漸凋敗,特殊時期被砸了個稀巴爛,後來成了村大隊部。大隊搬走後,一直空著,風吹雨淋,成了殘垣斷壁,院里亂糟糟堆放著麥稈玉米桿之類的柴垛。眼前的楊家祠堂已被幾間鮮亮的大瓦房所代替,房屋樣式與村里近兩年蓋得房子一樣,高高的紅磚牆,紅s 大鐵門,紅磚外牆,房正面貼著白瓷磚,大鐵門緊鎖著。只是房子看上去有點不正常,西高東低,整體向東傾斜,圍牆有幾道大裂縫。大門也是歪歪斜斜。狐疑之際,表舅從旁邊走過來。
老袁問道︰「表舅,這家房子蓋得這麼好,咋沒人住呢?」
表舅說︰「這房子是咱村老喜二小子家的。原先這兒一直空著,大隊批宅基地批了好幾茬,沒人要。」
「為啥?」
「這是楊家祠堂哩地兒,都忌諱。老喜家二小子後來要了,我勸他別要,不听。結果剛蓋沒多長時間,牆也裂了,大門也歪了,房子往下沉,一頭高一頭低,一家子嚇壞了,趕緊搬走了。這房子賣給誰家誰家都不要,最後白給,也沒人敢接。」
老袁听了感覺很奇怪,忙問道︰「到底是咋回事?」
表舅答道︰「鬧鬼唄。你還別不信,這楊家祠堂多少年了,過去供奉著祖宗排位,楊家門里死了人了,在這里邊辦喪事,棺材放好幾天守靈,r 子一長,有了靈氣。你想想,祖宗呆哩地兒,你蓋房子住,哪那行?」
珺兒然兒在一旁眨巴著眼楮,好奇地听著。
四姨夫家在村北頭,面東的大門,房子有些陳舊。剛到大門口,一個穿著邋遢,走路一瘸一拐的中年人走出來,見是老袁,傻傻地說道︰「軍子回來啦?」說完轉身往家里走,邊走邊喊︰「爹,爹,軍子來啦。」
眼前這位中年人,是四姨夫的老小海航,非常聰明,從小就會做買賣,是個買賣j ng。上世紀八十代初,十仈ji 歲的他就在省里開出租,當時是最早的一批,很會拉客,沒一兩年成了萬元戶。可好景不長,有一次在和同行爭客戶時,被人用磚從背後拍在腦袋上,住院昏迷了十八天,最後癱在了輪椅上。凶手始終沒抓住。幸虧四姨夫懂醫術,針灸、按摩、吃中藥,竟奇跡般地站起來,能基本達到生活自理,遺憾的是留下了後遺癥,智力受到了嚴重影響,一個小能人就這麼完了,媳婦也沒娶上。四姨夫怕自己和四姨走了沒人管他,就托人在外省花三千塊買了個女孩,給他當女兒。現在算來,那女孩該有十六七了吧?
門簾一掀,一個八十來歲的老者從屋里出來,個頭不高,稀疏的短白發,能看見發亮的頭皮,臉s 紅潤,眼皮略耷,只有些許皺紋,露著花白的胡子茬,白s 半截袖,寬大的灰白s 褲子。
「姨夫。」老袁喊道,一進屋,對珺兒然兒說道︰「快給姨老爺磕頭。」
老袁對四姨夫既敬佩又尊重。四姨夫是村里出了名的小能人,沒上過幾天學,腦子卻靈光得狠,也是個買賣j ng,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中醫,是遠近聞名的「神醫」。老袁上學期間,四姨夫就名聲在外,專治別人治不好的病,治好的疑難病人不計其數。科班出身的老母親還從四姨夫那兒學了兩招。但老袁還是不信,就親自介紹了兩個求醫無果的疑難病人讓四姨夫看,結果手到病除,這才知道「神醫」的名頭不是吹出來的。十多年前下海創辦醫院,多半受四姨夫的影響。老袁半路出家自學中醫也是從那時開始的,說起來四姨夫還是自己的啟蒙老師,沒幾年的光景,老袁的醫術就出了道。在醫院時,從醫多年的醫生都驚嘆地稱其為「鬼才」。老袁記住了四姨夫的兩句話︰一句是功夫在詩外,要悟道;另一句話是學醫先學易,要參理。真是受益匪淺。老袁經常用這個道理教珺兒然兒,兩個孩子學什麼都快,一點就通。
四姨夫家屋里擺設如尋常百姓家,客廳臥室同屬一間,光線有點暗。四姨在炕上坐起,雪白的頭發凌亂地披散著,穿著白底藍s 小碎花的圓領背心,寬松的灰s 褲子,皺皺巴巴的,身體還像以前那麼肥胖。
「四姨,您那不舒服?珺兒然兒叫n in i。」老袁邊問邊對珺兒然兒說。
「腰疼。」四姨喘著氣說道。
四姨夫說︰「你四姨前兩天兒上菜地里摘菜,不小心把腰給扭了一下,腰間盤突出又犯了。」
老袁知道,四姨自嫁給四姨夫後,一直是個病秧子,什麼氣管炎、高血壓、糖尿病、心髒病、腦梗、腰間盤突出,病都全了,要不是四姨夫,四姨恐怕早就不在了。如今已近八十,本該是兒孫繞膝,享受天倫之樂,可還要拖著帶病之身c o持農活家務。
「小妮兒呢?」老袁問四姨夫。
「在縣城一家商場里賣衣服。」
「才多大啊?咋不上學了?」
「學習不沾,供也白供,就是供出來了,有啥用?還不是找不著工作?不如早點兒找點兒活干哩。再說一個閨女家,學不學沒啥用,早晚不得嫁人。像她這樣哩,咱村里多哩。有哩連小學沒念完,都出去打工了。以前村里要是出個大學生,那可是了不得哩事兒。可這些年,上大學花錢越來越多。咱老百姓擔子重,誰家哩孩子要是考上大學,當老子哩一準兒發愁。錢不錢放到一邊兒,就是好不易花點子錢供出來了,工作找不著,你說上這學不就白上了。」
「你不會教她學醫,好歹是門手藝。」
「不是那塊料兒,再說她也不想學。」
「她知道她的身世了嗎?」
「沒和哈說過,哈也不問俺們。有時候想對哈說,又怕傷哈,自個兒親爹親娘把她賣了,擱誰誰受得了。村里人多嘴雜,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些。」
「海航哥咋樣?」
「還那樣,腦子不清楚。過個一兩年,給小妮兒說個婆家,娶個倒插門女婿,海航就有人管了,我和你四姨也就能放心閉眼走了。」
說著話,四姨夫從櫃子里翻騰半天,拿出一個藍布包,打開布包從里面取出一本舊書和一個表面斑駁的長方形紅木盒,書有巴掌大,線狀本,一指來厚,左翻式,顏s 已發黃。
四姨夫對老袁說道︰「前一陣兒我給你哥打電話找你,正好你回來了。這些東西我盤算有一陣子了,想來想去,還是你最合適,趁我活著,我把它們交給你。」說著遞給老袁。
老袁接過書,陳舊發黃的封皮上面用毛筆豎寫著四個方正的隸書繁體字︰易和方術。翻開封皮,扉頁上有幾行用魏碑書寫的字︰易者,y n陽也,y n平陽秘為之本;和者,五行也,五行和合為之根。再翻開,里面是用蠅頭小楷豎寫得整齊漂亮的繁體字,掃了一眼,是中藥方劑和針灸推拿術,包括組方、錢(克)數、經絡、穴位、手法、主治、功效、機理等。打開木盒,一排細長的銀針整整齊齊插在一塊海綿布上。
老袁不解︰「姨夫,這是從哪兒來的?您給我干什麼?」
四姨夫抬頭看了看屋頂,略想了一會兒說道︰「剛解放那年,一個老和尚到咱村化緣,我娘就把他請到家里來住了幾天,老和尚和我娘聊得投緣,臨走時就留下了這本書和這銀針,我娘當做寶貝藏起來了,那時候我才十四五歲。後來我娶了你四姨,海航哈哥六歲時得了肺結核、胸椎結核合並肺不張,到處治,哪兒都治不好。熬磨了好幾年。後來胸口破了口兒,往外流豆腐渣似的東西,就是醫學上說哩破潰形成竇道,喘氣兒也越來越費勁,可把家里急壞了。我娘想起老和尚給哩東西,就拿出來讓我看。就是這本書。里面有專治結核哩藥方,就是我教給你哩龜 散。一開始我不敢用,可眼瞅著海航哈哥一天不如一天,有沒啥好辦法,就硬著頭皮按著書上哩方兒照葫蘆畫瓢,自己個兒抓中藥配制,沒想到真把海航哈哥哩病給治好了。一共才吃了六個月哩藥。到省里去檢查,醫生們都呆了,圍著追著問我是咋治好哩。我一看老和尚留哩東西挺神,就開始試著學,一直到現在。」
四姨夫說著指了指書︰「都說我神道,其實我哪兒有那本事,全靠這本書。我剛才說哩龜 散,還有給你哩治腰腿疼哩歸真膠囊,治髕骨軟化哩回元再生丹,治牛皮癬哩消y n膏,治癌癥哩乾坤正氣丸,都是這里邊哩方兒,有哩光在劑型上做了些改動。當然了,這些年我自己個兒也悟出了不老少。」
四姨夫接著說道︰「我八十歲哩人了,說不定那天就蹬了腿,現在看病j ng力也不夠了,你表姐表哥哈們壓根兒就不喜歡學醫,海航又這個樣兒,總不能把這麼好的東西砸我手里吧?你聰明有學問,又學了這麼多年中醫,交給你我就放心了,你再把這東西傳給這倆孩子,有其父必有其子,孩子們將來指定也錯不了。」
老袁激動萬分︰「四姨夫,你放心吧,我肯定保管好。」
在老袁看來,眼前這東西必是高人留下來的。里面的東西肯定有巨大的應用價值,就像龜 散、歸真膠囊、回元再生丹、消y n膏、乾坤正氣丸這幾個方劑,就成就了老袁曾經創辦的醫院,也成為國家、省中醫重點科研項目。倒不是說靠其發財,也不想用這濟世救人的良方致富,可世事無常,說不定哪天能頂個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