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屋頂下面傳來一聲巨響,不知道是哪個讀書人拍了桌子。招財和進寶立刻停止二來嬉鬧,扭過身揭開瓦片朝下面看去,一直置身局外的方濤也把腦袋湊了過來。
「密之兄說得對!如今滿朝堂烏煙瘴氣,正直之士飽受打壓,政令不通,又如何能夠平定陝西反賊!」
「朝宗息怒!朝宗息怒!」被稱為密之的書生連忙勸道,「咱們難得聚首一回,總不能在如皋墮了闢疆兄的面子……」
被稱為朝宗的讀書人依舊憤憤道︰「密之兄不用勸我!定生兄!闢疆兄!如今時局糜爛如此,你們為何還無動于衷?」
「如今楊兵部新上任,以‘四正六隅’、‘十面張網’之策圍剿流寇,目下已初具成效,吾輩且觀之,」被稱呼為定生的書生微笑道,「所欠者,不過是熊文燦畏敵不前而已……」
「只不過……」先前那怒氣沖沖的「朝宗」繼續道,「那熊文燦也不是什麼好人,先前讓他寧靖海疆,結果他與鄭家沆瀣一氣,居然招撫了!你們倒是看看福建一帶鄭家猖狂成什麼樣子了!」
「罷了!罷了!我等一介書生,談這國事作甚!」闢疆站了起來,勸慰道,「咱們在這兒說再多都是無用,不如下了苦功取了功名,他r 進了朝堂,在天子面前細細說明個中情由便是!今r 三位仁兄來看望冒某,冒某實在感激不盡,敝鄉寡陋,倒是碧水樓乃是一個好去處,里面的清倌兒不比秦淮河畫舫上的差,今r 小弟做個東道,請諸位仁兄前去听琴觀舞如何?」
「好!好!」幾個人同時來了興致,紛紛點頭。
冒闢疆微笑點頭,高聲道︰「小二,會鈔。」
方濤連忙順著梯子滑下樓,又飛也似的跑上了四樓。進了門便立刻躬身道︰「一共是十八兩四錢銀,幾位公子可還滿意?」
冒闢疆點點頭微笑道︰「不錯!」說著,手就往懷里掏。
方濤見狀連忙陪笑道︰「冒公子,咱們掌櫃的說了,幾位公子俱是人中龍鳳,將來高中狀元乃是輕而易舉的事,所以……幾位公子若是在本店留下墨寶……」
冒闢疆臉泛紅光,笑道︰「這四海樓我來了也不止一次了,沒想到這掌櫃這麼會說話!吾輩豈是缺了這點銀錢度r 的?好歹也是有功名的士子,難道要淪落到賣字畫為生?」
方濤臉s 微變,異s 瞬息而逝,立即笑道︰「冒公子說得是!幾位公子氣度非凡,哪里是缺了銀錢使的人!」
冒闢疆愈發高興,從懷里掏出兩個銀錠丟過去,笑道︰「這小二嘴挺勤快,多下的算打賞!」
方濤的眼楮立刻眯了起來,點頭哈腰,高聲道︰「謝冒公子賞!多謝幾位公子!」聲音很高,唯恐他人听不見,這也算是給四個讀書人長臉的事兒。四位公子看到方濤的模樣,也都會心一笑,謙讓一番出了房門。方濤一路前引,將四人送到大門外,這才跑到櫃上將兩個銀錠送了上去。
掌櫃的看到兩個銀錠也頓時眼楮一亮,笑罵道︰「你小子又來事了!幾句話就灌了**湯,今兒弄的賞錢可比一個月的工錢還多!」說著,稱了稱銀錠的重量,從櫃上取了幾塊散碎銀錠遞給方濤道︰「你的一兩六錢,可拿好了,不準出去胡花掉!」
方濤笑嘻嘻道︰「這還不是托掌櫃的福?沒這四海樓的名氣,咱也發不了這橫財不是?」
掌櫃的又是一陣笑罵︰「少拍馬屁!老規矩,咱們四海樓不欺客,剩飯剩菜斷然不會再拿出來蒙客!客人未動的飯菜也都賞給你了,你自己填肚子去吧!」
方濤嘿嘿一笑,心道掌櫃的也學j ng了,大庭廣眾下說這話,不也是給自己臉上貼金?也不點破,只是口中千恩萬謝地竄上了四樓。雅間里,招財和進寶兄妹倆已經坐在哪里猛吃了良久。
方濤關上房門,大喝一聲︰「你們兩個,也不等我一起來!」說罷,就直接朝桌子上撲了過去。
招財狠狠地啃了一只醬肘子,抹抹嘴,拎起第二只,口中含糊問道︰「墨寶是怎麼回事?我怎麼從來不曾听你們掌櫃的提起過?」
方濤往嘴里猛塞了幾片糖醋里脊,大嚼一通,鼓著腮幫子道︰「不懂了吧?你看看他們身上的錦緞衣裳,肯定不是缺了錢的主兒;這類讀書人不缺錢,缺的是面子,誰稀罕他們那點兒字畫了?只不過抬抬他們的身價,這樣打賞的時候才闊綽些。」
正在喝湯的進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說了半天,你是誆錢來的!我也說呢,四海樓的掌櫃最煩讀書人在酒樓的牆上寫寫畫畫,怎麼就突然求墨寶了呢!」
方濤沒繼續回答,只是雙手齊齊開工,往嘴里一頓猛塞,大吞大嚼一陣之後,喘了口氣道︰「抓緊時間吃,等會我要收拾碗筷了!像這樣的冤大頭一個月還輪不到一個呢……」
招財頭直點道︰「沒錯!沒錯!這麼多東西,可不能浪費了……」
就在三人吃得痛快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冷哼︰「哼,幾個窮鬼,吃點兒剩菜都能這麼得意!這四海樓的老板也真是的,怎麼什麼下九流的貨s 都放進來了?」
三個人立時停下了動作,臉都漲得通紅。門口衣衫一閃,傳來一陣奉承的輕笑聲,腳步聲踱到隔壁雅間去了。
進寶看了看捏在手中的油炸黃花魚,不但臉s 通紅,而且眼眶也紅了起來。手微微顫抖,黃花魚拿又不是,放又不是。
方濤愣了一會兒,埋下頭,抓起一只醬肘子就是猛啃,竭力不讓招財兄妹看到自己眼中閃爍的淚花,只是悶聲道︰「窮就是窮,還怕丟人不成?就算給我們衣錦綾羅,我們就立刻富貴了?吃吧!別信讀書人那一套,餓不死才是首要的。」
招財有些火了︰「濤哥兒,要吃你吃,我家雖然吃不上這等宴席,可總還不至于餓死,隔三差五也能吃上頓豬肥膘解饞,沒錯,我臉皮薄,不能白地在這兒被人糟踐!隔壁那位就是孫家小姐的哥哥,我這就去找他理論!」
方濤強忍著啃掉一只肘子,大咧咧地抹抹嘴道︰「我家過的就是這個r 子!這是什麼年月?陝西、河南、山西、河北、山東今年都報了災,到處都是流寇,關外女真韃子還鬧得歡,咱們有一口飯吃就不錯了!我爹幾個月都沒賣出一幅字畫,三天代寫了一份狀子,才賺了五文錢!我娘臨死的時候,我爹連一頓白米飯都沒湊到,我不這麼干,要麼餓死,要麼上街討飯,進寶就算嫁給我,也得這麼過r 子……別說進門的時候我連給進寶置辦新衣的錢都沒有,單是將來生了子女,我都沒這錢養活……」
招財愣住了,良久說不出話來。進寶卻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笑了起來︰「濤哥兒壞哩!想嚇得哥哥和爹退婚麼……我吃……」說著又把手中的黃花魚塞進了嘴里,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招財看到妹子哭了,連忙勸道︰「進寶莫哭,有哥在……」
進寶依舊笑道︰「我沒哭啊,這麼多好吃的,我高興……」說著,捏起湯勺舀了一勺湯,湊到方濤嘴邊,低聲道︰「濤哥兒,這湯鮮哩……你喝……」
方濤神s 復雜地看著進寶,緩緩地張開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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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小子,進寶待你這麼好……」舒適的沙發床上,一個留著披肩長發的女孩兒看著一本線裝的古舊書籍,眼圈紅紅地自言自語道,「你就是不領情,真夠混蛋的……」
「篤、篤、篤!」女孩兒的耳畔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進來。」女孩兒闔上書,坐了起來。
「我的小桃子在做什麼呢?」一個中年男子打開門,微笑著看著已經端正坐好的桃子,「你要快一點兒了,還有半個小時畢業典禮就要開始了,我們還得趕二十分鐘的路程。」
桃子連忙站起身,道︰「嗯!好了!就來!」匆忙之間,一幅古畫落到了地上。
男子一陣奇怪,走過來撿起這幅畫打開細看,吃驚道︰「桃子,這畫兒從哪兒來的?誰把你畫上去的?」
桃子呵呵笑道︰「我去劉伯伯家的書庫里看書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呀!就是因為像我,我才偷偷帶回來的!」說著,桃子吐了吐舌頭,撒嬌道︰「爸爸,你可千萬別跟劉伯伯說起這個!」
男子呵呵笑道︰「這幅畫的功力一般,不是什麼名家手筆,只能算是中上之作,連落款都沒有,估計也不是什麼寶貝,你劉伯伯會心疼這個?估計這事兒他早知道了,懶得跟你計較而已。」
桃子松了一口氣,拍拍心口道︰「這就好!」旋即狡猾地笑道︰「那我就不還了啊!」
男子故意作s 道︰「小丫頭不得了,這算是明搶吧!」
桃子賊兮兮地笑道︰「反正在劉伯伯家里搶東西又不是頭一回了。」
「這又是什麼?」男子拿起桃子已經放好的古書,疑惑道,「難道這也是從你劉伯伯家里弄來的?」
桃子一把奪過古書,認真地放好,口中低低道︰「這是一個傻小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