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兄弟,你在想什麼?」看到方濤突然一聲不吭,冒襄奇怪地問道,「難道吃不慣這素三鮮的餛炖?」
方濤搖搖頭,自嘲道︰「我在想,幸虧得我沒混到個庠生,要不然,想要發達富貴,就得昧著良心做事,想要保全一顆良心,結果還不如不讀書……不讀書,好歹不會懂那麼多道理,只要自己r 子還算過得去,也沒那麼多牢s o;這一讀書,懂的東西多了,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就都來了……人不知而不慍……呵呵,夫子果然是個妙人!」
冒襄拍著桌子笑了起來︰「著啊!你才是讀書讀出門道來的!走走走,同去文廟!」
方濤尷尬道︰「我是要去文廟等人,可不能白地辱沒了冒公子的身份……」
冒襄呵呵笑道︰「管這些作甚!我跟那些個書蟲談不來!」不等方濤辯解便急忙拉著方濤鑽進了人堆。
兩人左鑽右鑽到了文廟門口。此時的文廟門口已經匯聚不少士子,人人都是興高采烈,紛紛談論著八股心得,炫耀自己新近破了什麼題,寫了什麼新文章,今年必定考這個雲雲。其中夾雜這不少弓腰駝背上了年紀的童生,一臉恭敬地听著。看到冒襄過來,所有人紛紛抱拳想冒襄打招呼。冒襄也不願意得罪人,也都含笑應承。
找了個僻靜處,冒襄低聲對方濤道︰「你看看這些人,滿眼都只有富貴權勢,我爹當官兒的時候我還是個童生,那時候來文廟拜先師,這些人就是那副模樣,到了現在,依舊這副模樣,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方濤略帶寬慰道︰「人家也是沒法子的事兒,如今想要正兒八經地考上去根本不可能,誰不希望自己能攢點兒人脈?」
冒襄有些沮喪道︰「所以我才說這書讀了沒意思……」
方濤笑了起來︰「讀書還是有意思的,沒意思的是讀了書之後昧著良心去當官兒!」
冒襄無奈道︰「可是高堂健在,父母之命斷然違不得,後年還是要硬著頭皮去考的!」
方濤想了想道︰「听說新晉的進士都是要外放的,若是冒公子得高中,何必留在京城受那夾板氣?不如自請個外職,哪怕是個下等縣,幾年功夫下來,以冒公子的才華,自然能做出一番事業。如今冒公子不過是個士子,所能做的也只有開個粥棚;若是冒公子執掌一縣,雖然不談兼濟天下,但好歹能有機會讓一縣百姓豐衣足食,這也足夠讓萬人景仰了。不能升官就不能升,反正以冒公子的家境,也不會靠那點兒俸祿養家糊口,大不了任期滿了干干淨淨走人,但求無愧天下便是。」
冒襄一怔,想了想道︰「沒錯了!小兄弟說得對,咱們有自己的志向,何苦在意旁人的評價?」
這時人群里傳來一陣嚷嚷︰「文宗大人到了!」
兩人抬頭看時,文定橋那邊已經停下了一排轎子,幾個穿著綠袍黃鶯補子的官員從轎子里走了出來,步行上橋。文廟門口的士子們紛紛躬身行禮。冒襄也跟著躬身行禮。
為首的官員在人群中掃視了一眼,目光落到冒襄身上,嘴角立刻掛起了親切慈祥的微笑︰「闢疆,既然來了,何必站在角落里?你且上前來!」士子里面冒襄的身份最高,又是官宦世家,每年拜先師冒襄總是要站在最前列的,用現在的話說,他是緊跟在領導後面發言的學生代表。
冒襄聞言立刻低頭上前行禮道︰「學生見過縣令大人、文宗大人、諸位教諭!」
縣令滿意地點點頭,微笑問道︰「闢疆不必拘禮!祭文可曾撰好?頗費了些功夫吧?你的文章本官是知道的……」
冒襄連忙道︰「學生的文章粗鄙不堪,哪能入先師法眼?本縣人才濟濟,學生不過尸位素餐而已!」
縣令笑得更滿意了,頷首道︰「不驕矜,明進退,他r 前途不可限量哪!」
文廟的門緩緩打開,縣令帶頭走在前面,身後則跟著縣學的教諭,冒襄跟在教諭之後。其余士子彼此謙讓推月兌一番,各自按照身份和考取的時間進了文廟。
方濤站在大門口,遠遠地朝文廟內窺去。文廟的正殿稱為大成殿,畢竟孔先生的封號雖然長,但「大成」二字卻是放在最前面的。整座大成殿是用上等的金絲楠木建成,氣勢莊嚴恢宏,門口左右兩株百年銀杏在寒風中倔強地挺立著光禿禿的枝椏。(實事如此,哥們兒上小學的時候就常被這兩棵樹上結的白果砸中腦袋,下課之後一群屁孩兒更是拿這些白果「練暗器」,那時候黃翁版的《sh 雕》熱播,男孩兒的武俠夢就此開始。)
老夫子的塑像就立在大成殿中,方濤坐到畔池邊的欄桿上,口中自言自語道︰「老孔啊老孔,你一站就是上千年(孔子像多為立像),結果呢,你的徒子徒孫不過把你當作求財求權的幌子,從來沒把你放在心上,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讓你吃一口冷肉冷豆腐,不知道你氣殺了沒有……看看我好,整天把你穿在身上,算是對得起你了……」
說話間,大成殿前的士子們呼啦啦都跪了下去,圍在文廟門口的百姓們立刻伸長脖子踮起腳尖瞧熱鬧。方濤反而沒了看下去的興致,看著烏壓壓的人群只是覺著好笑。文廟門口的差役們卻不干了,紛紛上前驅散圍觀的人群。人群一推,又立時將方濤淹沒,幸虧畔池邊上有欄桿,否則,定成一鍋純肉餡兒的好餃子。
方濤站起身逼了避洶涌的人群,他個子本來就不矮,略抬下巴就看到了文廟內的情況。這時候獻祭行禮已經過了,一個教諭正捧著一卷文書大聲誦讀,嚼的是什麼蛆方濤听不清楚,不過嘮嘮叨叨很長時間之後才輪到冒襄。冒襄的祭文很短,不過方濤從縣令的表情上可以看出,這篇文章寫得應該還不錯。
完事兒之後便是「分享」。大盤的肉干被端上桌案,縣官親自c o刀,割了一塊又肥又大的肉遞到了冒襄的手上。冒襄毫不猶豫地塞進了嘴里,咀嚼了起來。吞下肚子之後,冒襄向縣令和教諭行了個禮,緩緩退出,其余士子依次而上,吃肉。
等冒襄到了方濤面前的時候,臉s 已經發白,接過小廝遞來的水,猛灌了兩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道︰「今年的廟祝干什麼吃的?這肉半生不熟,還咸得要命……」
方濤則一臉惋惜道︰「嘖嘖,可惜了,這麼好的五花肉,看s 澤當是腌得不錯的,若是薄薄地切了片用青蒜炒一炒下酒……糟蹋東西啊……你們讀書人就直接這麼擺上去,也不怕孔老夫子吃了之後拉肚子……若是換做我,起碼也得青蒜炒五花、冬筍咸肉湯、白切一盤,再來個虎皮……」
「行了行了!」冒襄連連告饒道,「你還要去定慧寺呢,就這麼滿嘴肉地進去?」
「嚇!」方濤笑了起來,此時他已經徹底拋開了身份的拘束,直接跟冒襄開玩笑道,「你又不是沒吃過我燒的菜,弄快肥肉給我,改明兒我給你來個新鮮的菜式……」
冒襄頓時笑了起來︰「那也得等你酒樓開起來才行!」
方濤嘿嘿笑道︰「明天我就啟程去中都了,早些出發,爭取二月頭上就能把飯館兒開起來。」
冒襄有些吃驚道︰「明天?你大年三十地走?好歹遲個幾天,過了初五再說……」
方濤毫不在意道︰「我就孤身一人,在哪兒過年不是過年?」
「濤哥兒!濤哥兒!」人群中想起了一個清脆的聲音,方濤瞧過去,矮小的進寶正在人群中踮起腳朝自己揮手。方濤笑著道︰「冒公子,我等的人來了,不如同去?」
冒襄躊躇了一番,微微搖頭道︰「方才一塊肥肉吞下肚,嘴里還有味兒呢,這會兒去就是褻瀆佛祖了……」
方濤坦然道︰「也是!如此,暫且別過!」
冒襄抱拳道︰「告辭。」兩人就此分開。
進寶拽著招財擠過擁擠的人群,好不容易來到方濤身邊,抹了抹額上滲出的汗珠,問道︰「濤哥兒剛才在跟冒公子說話呢?」
「是啊,怎麼了?」
進寶轉身在招財身上用力地拍了一下,得意道︰「怎麼樣?我說就是吧?濤哥兒是什麼人,能和冒公子如此交談的……」
招財滿不在乎地說道︰「拉倒吧!指不定人家把你當什麼呢,別以為跟人說了兩句話自己就跟著富貴了,濤哥兒不是這樣的人。」
方濤含笑拍拍招財的肩膀︰「到底是這麼多年的兄弟,還是你了解我。咱們明兒一走,還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回鄉,咱們的鄰居將來能記得咱們的也沒幾個。如皋城雖然不大,可少了咱們三個人家r 子照過,做人麼,談得來就談,談不來就一拍兩散……」
「談什麼談!」招財沒好氣道,「我起來還沒吃東西呢,我可是故意沒吃的。快走,沒準還能蹭到定慧寺的一頓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