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麼回事……」方濤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說,當大官兒的,喜歡這種有毛病的手下?」
金步搖搖頭解釋道︰「不是喜歡,而是這樣的人可以用。比如招財,辦事還是不錯的,就是人貪吃、懶惰一些,不過呢,只消一碗豬頭肉就能讓他跑個腳不沾地,所以你敢用,也樂意用,就連你做糕點的秘方都可以讓他看到,這是為什麼?交情歸交情,皇帝還不差遣餓兵呢!就算是親兄也不樂意幫你白干這麼久的,還不是因為這世上除了你再也沒人醬出那般美味的豬頭肉來?你能給他的,恰恰是旁人給不了的!」
方濤想了想,點頭道︰「阿姐說的在理。」
金步搖端來水盆,將新打的井水倒進了和面的大缸,伸手下去攪了攪,用力地和了兩下,又倒進一盆水,這才放開水盆開始往面盆里打雞蛋。蛋殼很快堆積起來,金步搖盯著面缸,頭也不抬地說道︰「你們三個,老實的老實,滑頭的滑頭,論聰明勁兒,卻是超出常人了,可惜的是,你們以往的聰明,都是對付那些個混混的。對付流氓混混,自然要用流氓混混的手段。可是往後鋪子大了,往來的可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若是再用混混手段,豈不是得罪了人?趙師傅的手藝你學到家了,可是李賬房的j ng明穩重和海掌櫃的圓滑世故你卻差得遠呢!很多事都是要從頭開始學的。」
「我明白了!」方濤應諾道,「阿姐好見識,我便跟著阿姐多學學。」
金步搖嘆息一聲道︰「只可惜碧水樓出手了,很多事情阿姐現在也是兩眼一抹黑,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方濤呵呵笑了起來︰「阿姐如果還是金老板,哪里還看得上我這個窮阿弟喲!」
金步搖將手中最後一個雞蛋殼扔下,濕滑的手在方濤腦門兒上一點,取笑道︰「早知你有這般手藝,就應該把你抓進碧水樓當廚子,一個月二十兩也是值當的!和面去!」
方濤卻直接將糯米擺上了蒸籠,嘿嘿笑道︰「阿姐偷懶呢,雖然個頭不大,可阿姐手上的力氣可比招財大多了,做那些外賣的面食綽綽有余的,何必拉上我?這糯米蒸了之後我還得打糕,這個才是我的正事兒!」
金步搖白了方濤一眼道︰「干活去!能和面不假,可一和面之後膀子可就酸得疼,拿筷子都拿不住;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哪次你和面不是光著膀子來的?你看看你那手臂,和了半年的面,你膀子都粗了兩圈,肩膀也寬了不少,我長相不好,就指望這副好身材嫁人呢,若是讓我膀子再粗兩圈,我還活不活了?」
方濤陪笑道︰「要不以後我幫阿姐捏膀子?只消過了這兩個月就行,等那邊食材置辦好了,我是要常去炮制食材的,天兒越來越熱,我還指望著做一些藿香、薄荷口味的糕點出來掙錢呢,可是哪里騰得出手來……」
「行了行了!每天在我燒灶的時候至少捏一個時辰的膀子,還有,從那個董姑娘手里把那個吃不胖的藥方誆過來,否則我不干!」
「成交!」
等這邊忙完了,r 頭也已經上了三竿,該派出去的貨也都派出去了,方濤終于有了短暫的休息時間可以用來指導董白下廚了。相處了幾r ,方濤終于發現看上去天真可愛的董白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除了比招財還貪吃之外,睡懶覺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幾乎每天都能睡到近午才起床,而且還覺得理所當然。
「董姑娘醒啦?」進寶一邊擇菜一邊笑眯眯地向伸著懶腰從房間里走出來的董白主僕問好。
「早啊!」董白打著哈欠回答道,「還有早飯吃麼?」
「有!」進寶連忙擦干手上的水,站起身跑到廚下,抹布裹手從蒸籠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大食盤端到正屋的桌上,「一早兒就給董姑娘留了,還是熱的呢!」
這時候方濤也從廚房里探出腦袋,似笑非笑道︰「董姑娘早啊!」
董白立時大窘,跺腳道︰「我就好睡懶覺!‘懶起畫娥眉,弄裝梳洗遲’難道就不行麼?」
「行!當然行!還有‘雙雙金鷓鴣’呢!」方濤笑著回應道,突然臉s 一變,呆立在那里。
董白倒是微微吃了一驚,旋即笑道︰「看來再叫你方大廚有些不合適了,今後恐怕得稱呼一聲方公子才是!溫八叉的詞隨口就來啊!」看到方濤呆立當場,董白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遲疑了一會兒,問道︰「方師……公子……你這是……」
方濤卻一下子蹦了起來,高呼道︰「進寶去叫阿姐進來!我去買紙筆!」
董白連忙上前抓住方濤問道︰「師傅你這是怎麼回事?要紙筆,我隨身的行李就有……」
「快!快去取來!」方濤興奮地搓搓手道,「有一道好菜了!」
董白的瞳孔立刻放大,招呼身邊的碧荷道︰「快去,把家當拿來!」作為董白的貼身丫鬟,碧荷自然是跟董白脾氣最相投的,主僕兩個除了有睡懶覺這個共同的愛好之外,貪嘴也是師承同門,自從嘗過方濤親自下廚的菜肴之後,小丫頭也早就把方濤當作灶王爺下凡一般看待,平r 里叫「師傅」就數她叫得最響,如今听說師傅又有了新菜品,當然也狂喜不止,連忙跑進客房翻箱倒櫃找出了董白隨身帶著的筆墨紙硯。而董白更心急,顧不上燙手,直接將桌上的食盤端到了旁邊的矮凳上,自用手絹將桌子擦干了桌子,跟碧荷一起先鋪下小毯,展開上好的高麗紙,壓上白玉貔貅鎮紙,添水研墨。
方濤被這主僕兩個的做派唬得一愣一愣地,連連擺手道︰「誤會了!董姑娘誤會了!我不是要吟詩作對,我只是要畫個圖樣出來然後算計用料……」
「計算用料?」董白糊涂了,「這個也是要算的?」
「當然!」方濤解釋道,「宴席可不是只做兩三道菜,前幾道菜的余料,沒準可以湊上一道上等菜肴,再說高湯,時下廚子的高湯不過一味增鮮,其實高湯至少要備下好幾種,不但要葷素皆備,而且得五味俱全,如此一來,熬高湯的材料豈不是白瞎的?所以,到了最後,高湯的食材可以全都撈出來切做臊子裹上一盤餛飩,作為酒席最後的點心來上,既省了主家的錢,味道亦是絕佳的。這一切都是要預先算好的,多了,這麼熱的天等于是白砸了銀子,少了,到時候不夠用可就丟人丟大了。打昨兒我就在想著,如何在最後把那些余料、零料都用上呢,總嫌裹餛飩太過老生常談,是個廚子都是這麼處理,所以一直想琢磨點新玩意兒出來……」
「如今卻是有了?就是那‘金鷓鴣’?」
「什麼‘金鷓鴣’?難道阿弟又搞出什麼新點心出來了?」金步搖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進來。如今手頭寬裕了一些,金步搖又如同以前一樣穿上了鵝黃翠綠的湖絲蘇繡衣裙,雖然花樣款式換成了閨中盛行的寬袖窄袖對襟衫和繡花高腰百褶裙,但在方濤眼中,當初的金老板依然回來了。金步搖輕搖著手中的團扇,用手帕拭去鼻尖滲出的細微汗珠,微笑地看著方濤道︰「董姑娘到底是用了什麼法子讓我家阿弟開了竅?」
董白聳聳肩膀道︰「我也不知道!」
方濤興奮地說道︰「我想到了把余料收拾掉的一道面點了!百鳥朝鳳!我要搞一座面點山!」說罷,拈起筆就在紙上畫了起來。
進寶喜孜孜地看著方濤畫草圖,敬佩地贊道︰「濤哥兒畫得真像!這是什麼鳥兒?」
金步搖微微點頭道︰「雖非名家,可已見功力。阮大鋮的書畫也算是一絕,他的花鳥扇面我見過,你這個雖然只是草圖,可加工加工不會比他差了。」
董白吃驚道︰「光看這素筆就有門道了,難道師傅見過馬湘蘭的畫?」
方濤一臉苦相地抬起頭,用筆尾在頭頂撓了撓,有些不豫道︰「不準聒噪!」
幾個女人同時閉嘴,方濤這才安安靜靜地繼續畫下去。縱然是草圖,可也花了方濤將近一個時辰的功夫,等方濤收起筆長舒一口氣的時候,幾個女人一把推開方濤,圍在畫前嘰嘰喳喳地品評起來,只不過她們是各自評各自的,完全牛頭不對馬嘴。
「濤哥兒畫的真像,鳥兒好像要飛起來似的!這個長尾巴的大鳥就是鳳凰?」
「筆力上佳,只是布局似乎緊了一些,好好一張畫,為什麼要把鳥兒都團在中間?錯落布局不是更好麼?哦……這是面點,錯落開來根本沒法做……」
「阿弟,你這麼一來,得搭進去多少面?忙得過來麼?」
方濤伸出一根手指笑道︰「所以,除了胖子,接下來的一個月里,你們都給跟我學!別的沒有,只要學會用剪子鉸花就行!學得快的,我會教你們怎麼捏面人。怎麼樣,多學了個手藝吧?將來沒飯吃了,可以到街面上賣糖人面人去,包管生意興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