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又是拉又是扯,把換了一襲新襖的進寶推上了城門樓子。孫承宗擦擦額角的汗珠,呵呵一笑道︰「銓兒,今兒你當司儀好了!」
孫銓本來就是個文士,在城頭上奔來跑去已經累得不行,听了父親的話之後反而松了口氣︰「父親放心,這比殺韃子容易得多!」
城上城下依舊是一片殺聲,人們根本無法顧及城門樓上的這一對新人。招財不以為意,找了塊干布沾了點水,替方濤把鎧甲上的血跡擦干淨,拍拍方濤的肩膀道︰「濤哥兒,打今兒起,你就是我妹夫了,叫聲大舅哥兒來听听……」
卞玉京白了招財一眼︰「這還沒行禮呢,你急什麼!」說著向進寶笑道︰「寶妹妹,姐姐今r 少不得當一回丫頭了!」進寶更加羞澀了。
孫承宗揮揮手道︰「行了,韃子圍城甚急,咱們得抓緊。小子,你先寫了庚帖來;卞姑娘乃是水鄉名優,筆下功夫想來也不差,進寶丫頭的庚帖你寫了吧!」卞玉京和方濤同時點頭,就著城門樓里簡單的筆墨寫下了雙方的庚辰,兩下鄭重地交換過,開始行禮。至于聘禮嫁妝之類的,實在是沒有,方濤倒是想拿幾顆人頭來充數,奈何卞玉京死都不答應而且攛掇著進寶一塊兒表示反對,只能作罷。
鑼鼓家伙緊缺,城頭上敲敲打打用來傳遞j ng訊的銅盆倒是不少,招財一招呼,倒是有一些小孩子在城頭上蹦蹦跳跳地敲起了銅盆。當下,孫承宗解開自己的大紅氅子撕撕扯扯變成了紅帶和紅蓋頭讓方濤牽著進寶走到了城門樓前。
遠處的多鐸看著城門樓上的異象有些驚訝,指著前方問道︰「哥,明狗在城門樓上搞什麼花招?又是敲又是打的,娶親哪?」
多爾袞一伸手︰「把泰西和尚進貢的千里鏡拿來!」身後的白衣甲喇連忙從馬鞍上取下一個綢布包裹,解開包裹里面是一只錦盒,打開錦盒,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件對他們來說極為珍貴的物事︰單筒望遠鏡。多爾袞接過千里鏡,拉長,對著城門樓上仔細一瞧,樂了︰「嘿,還真是在娶親哪!」
多鐸連忙從多爾袞手里搶過千里鏡,嘿然道︰「要說這物事就是個好東西,能看得這麼遠,可惜了泰西和尚只送了這麼一個!」說罷,自己也舉起來瞅了瞅,又含笑交給了阿濟格︰「就是那個姓方的明將,這小子,還臨陣招親,也忒猴急了。」
阿濟格看了兩眼,有些遲疑道︰「不對吧?是娶親的架勢沒錯,我怎麼覺得有些不對勁?」
多爾袞沉吟了一陣,搖頭道︰「不,這里頭倒是沒什麼花樣,而是明狗想告訴我們,他們已經抱定了必死之心。高陽城破,滿城上下必定無人幸免,孫老狗和那個方濤肯定明白這個,所以,這個方濤準備在臨死之前向他的女人履行自己的承諾。誰說南朝無義士,咱們眼前,統統都是。」
多鐸眉頭一擰︰「哥,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啊。咱們費了這麼大功夫不就是為了生擒孫老狗之後招降麼?如今再多個方濤,都是將才。若是這兩個人都死了,我們還折騰什麼勁兒?」
阿濟格也接口道︰「沒錯啊,若是滿城百姓都抱定必死之心,那城破之後的巷戰給咱們帶來的傷亡可就大了。」
多爾袞略一猶豫,下令道︰「傳令朝鮮人,這一波攻擊暫停,後退三十步暫避。派三個白衣甲喇上前賀喜,唔……送賀禮,東珠一盒,南疆翠玉璧一對,和田碧玉杯一套,西夷琉璃鏡一面,錦緞二十匹,金錠十,銀錠二十,女僕三十個,女人就直接從漢人俘虜立挑吧。」
阿濟格立刻張大了嘴巴,多鐸也被多爾袞的大手筆嚇了一跳,反問道︰「哥,你沒搞錯吧?搶這麼點兒東西可不容易,就這麼送了?就為了一個明將?」
多爾袞笑道︰「他們抱定必死之心,我們總得想辦法消解他們這點心思。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城頭上剛剛打退了朝鮮人第一波進攻,此刻士氣正盛,還不如先緩一緩,等他們這一口戰意都消了再攻。再者,一方面是明狗的朝廷遲遲不派援軍,一方面是咱們誠心招攬禮遇有加,我就不信他們的心是鐵打的。若是他們不降,高陽城破這些東西還怕飛了不成?若是降了,有如此大將在手,以後要十倍二十倍的東西也不難哪!再不濟,咱們攻不下高陽撤走,今兒這事兒傳到南朝那些文官兒們耳朵里,興許一時半刻沒什麼打緊,可r 後這小子想要高升的時候,肯定會有人把這筆舊賬翻出來,以南朝皇帝的x ng子,還會讓他手握重兵麼?反正不管怎樣,咱們都除一勁敵,沒什麼損失。何況此時情況突變,我們的攻城計劃也要有變。」
阿濟格眼楮一亮,呵呵笑道︰「老弟,這兩天就看見你翻《三國》了,說說看,有什麼打算?」
多爾袞馬鞭往城牆一指道︰「還是這里,蒙古人攻城,黃昏時分一鼓而下!」
一個女真斥候疾馳到城牆下,大聲呼喊了一陣,原本在城下等著攻城的朝鮮兵都停了下來,紛紛高舉大盾,緩緩地後撤到了三十步開外停下,肅穆以對;城頭上的軍民看到朝鮮兵撤了下去也都松了一口氣,可對方陣列整齊地排在二十步以外,還有大盾保護,讓城頭的軍民也不敢過于松懈。整個戰場上突然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城頭上的那對新人身上。
「一拜天地!」孫銓高聲喊到。方濤與進寶同時跪下,對蒼天行禮。
「二拜高堂!」兩人轉身,對草草擺放的四尊牌位行禮。
「夫妻交拜!」兩人這才對拜行禮。
「禮成!」城頭上立時歡呼成一片。守城的軍民並不介意方濤在守城的關鍵時刻玩起娶親的把戲,反而覺得,這麼一位c o著江淮口音的年輕將軍已經成了地地道道的高陽人。當初,在他們快要絕望的時候,就是這麼一位年輕將軍押著滿車的糧草,冒著生命危險走進了已經如同死地的高陽縣城。或許在今天,或許在明天,這麼一個年未弱冠的將軍就會和滿城的百姓一起魂歸地府。除了極少數認真活過一輩子的人,多數人在臨死的時候都會帶著一抹遺憾,也都各自帶著對來生的祈願走完自己的一生,不帶遺憾地離開和帶著期望離開的人們,嘴角都會掛著淡淡的笑意。
方濤對著城頭上歡呼不已的軍民,也是微笑著四下拱手致謝。孫承宗父子、還有聞訊而來的等方富貴等一干家丁也都上前向方濤道賀。這時候,城下馳來數騎韃虜,為首的白衣甲喇到城下勒馬,翻下馬背,從馬鞍上卸下數個包裹放到城下,用漢話朗聲道︰「奉睿親王令,明國將軍方濤大婚之禮,休戰一個時辰;特賜東珠一盒,南疆翠玉璧一對,和田碧玉杯一套,西夷琉璃鏡一面,錦緞二十匹,金錠十,銀錠二十,另有女僕三十,隨後送到。請方將軍查驗。」
城樓上下都愣住了,良久,孫承宗才哈哈一笑,朝城樓下喊到︰「那斥候,回去告訴多爾袞,方濤這小子乃是大明隔世之棟梁,還輪不到他一個韃子來招攬!」
方套遲疑一陣問道︰「閣老,這事兒怎麼辦?」
「多爾袞純粹就是來惡心咱們的!」孫承宗輕輕一哼道,「就算他這會兒給個金山銀山,等城破了,還不是歸他?照老夫的意思,收,照收!不為那些金銀美玉,只為那三十個女奴必定都是咱們漢家女子!咱們漢家兒郎沒這個能耐保護她們周全已經把臉面丟光了,難道連把她們領回來的勇氣都沒了?」
「行!」方濤決斷道,「胖子、富貴!你們從家丁里頭挑幾個好手縋到城下,把東西都收過來,等會女人押到的時候一並上來。」
「行吶!」「得令!」招財和方富貴同時應諾道。
城上城下寧靜了下來。與其這是休戰一個時辰,還不如說攻守雙方都在緊急準備下一波攻防必要措施。禮成之後並沒有被送入洞房,接下來需要做的工作反而更加復雜,不論是睡都知道接下來韃子的進攻會更加地猛烈,死亡,距離自己就是這麼近。從來沒有人害怕過死亡,害怕死亡的人多半都是因為自己生前還有若干個願望沒能達成。越是淡泊的人越是不畏懼死亡,對于他們來說,死亡不過是生存的另一種方式。守城的軍民們,早在開戰之前,他們就已經承擔了沉重的稅捐,連年的災荒幾乎讓這里的人們活不下去,比起易子而食的西北一帶已經差不了多少,很多人只是在韃子來臨的那一天登上城頭協助官府守城的時候才喝到一碗可以比開水好不到多少的米湯。如今,對他們來說,死,與其說是一種痛苦,反而是一種解月兌。可憐的敦厚而樸實的天朝百姓,從來不知道反抗的意義是什麼,不被逼到走投無路的絕境,絕不會揭竿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