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步搖連想都沒想,直接回答道︰「一路上女兒反思良久。所以敗者,蓋因雖已知彼,卻未知己!」
「能知韃虜戰力,亦能將韃虜主力、戰略推斷無遺漏,確實算得上知彼;那不知己又作何解?」劉澤深笑問道。
金步搖認真地回答道︰「常年不領軍,此番為女兒初戰,初戰之時高估了青甸鎮鐵騎的戰力,特別是高估了重甲騎兵的奔襲能力,使得女兒不得不在途中多次休息而耽擱了時間;女兒不听父親當年教誨,高估自己的同時還高估了友軍、特別是高估了楊嗣昌和高起潛的膽量,這讓本來可以通過友軍配合而維持不敗局面的機會錯失;此番轉戰雖有小勝,然錯漏太多,已然大敗……」
劉澤深輕輕頷首道︰「已經很不錯了!能打到這個局面,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你也無須自責。」說罷,終于將臉轉向了方濤,仔細打量了好一陣之後,有些無奈地搖搖頭道︰「說到底,中原畫技注重傳神,而西洋畫技注重形似……」
方濤被劉澤深的話說得雲山霧罩模不著頭腦,連行禮問好都忘記了,直接撓撓腦門兒道︰「這畫畫兒跟我有什麼關系?」
劉澤深呵呵笑道︰「早幾年我就看見四海樓送過來的畫像,他們也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畫師,如今看你真人在眼前,差得遠了……」
方濤听得直接翻起了白眼,也不知道「客氣」兩個字怎麼寫的,下意識地回應道︰「您老又不是挑女婿,像不像的有什麼打緊……」
劉澤深一怔,朝金步搖看了一眼,旋即哈哈大笑起來,金步搖惱羞成怒地朝方濤吼道︰「你小子怎麼說話呢?不想活了是不是?」劉澤深含笑止住金步搖道︰「算了算了,媱兒不必計較,這小子的脾氣我喜歡,你們兄弟姐妹里頭,要麼太听話,要麼太老實,要麼太胡鬧,這小子不錯,對胃口。對了,後面那個胖小子應該就是許招財吧?听說也挺能耐……」
招財很老實地回答道︰「能吃……」
劉澤深頗以為然地點點頭道︰「這也是本事啊!像我這樣,到了這把年紀上,想吃還不能了……不過你吃東西的時候勻點兒給你妹子才行……」
「那是以前!」招財理直氣壯道,「現在我妹子頓頓吃好的,我還怕她胖成我這樣兒呢!可不能被朝雲姑娘比下去!」招財這番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就連一直沒開口的朝雲都張大了嘴巴。
進寶有些不好意思地扯扯招財的衣角道︰「哥……我從來就沒比朝雲姐姐強過……」
「誰說的?」招財哼哼道,「你是我妹子,在我眼里,沒有誰比的上你!」
劉澤深微笑著點點頭︰「這才是當兄長的樣子!」說罷朝方濤一擺手︰「坐下吧,手談一局。」
方濤頓時瞪大了眼楮︰「不會吧?我可從來沒下過棋,您還跟我玩兒這個?難得見一回面,您就不跟您兒女話話家常?」
劉澤深輕輕搖頭︰「該說的,不需要多說,他們自然懂;不該說的也不必說,他們不需要懂。倒是你,高陽城破之前跟孫閣老還有一盤殘局,中宮為山,兩翼大河,一人三萬一人兩萬,一攻一守;韃子登城的時候才打到一半,我替孫閣老跟你完此殘局……」
「有沒有搞錯!」方濤頓時跳了起來,眼中充滿了憤怒,「連這個都知道,最起碼高陽有你們的人!既然如此,城破之前怎麼就不見你們施以援手?恩師殉國之時,怎麼就沒人救他出來?」
劉澤深嘆息了一聲,信手將棋盤上殘局布置好,低聲道︰「我們是人,不是神……小子,當初的援軍就是你啊!媱兒的本意是讓你進入高陽之後不惜代價將閣老救出來,誰知道你居然決心跟閣老一同死守……閣老看重你,是因為他想替大明留下一個隔世將才,留下大明一口元氣,你小子居然想著跟閣老一同殉國……我們是有人在高陽,可只有兩個人而已,城破之時,兩人俱已戰死,又如何救下閣老?我們盡力了……」
方濤一陣沉默,良久,才坐下,盯著棋局同樣低聲道︰「這一仗,我贏了。」
劉澤深笑問道︰「這又何解?你雖然多了一萬,然你攻我守,中間還有大河天險,能奈我何?」
「我在上游,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築堤蓄水,然後潰堤,若是你事先察覺,必然會阻止我決堤,這樣你‘守’就成了空話,爭奪的焦點就是上游河道,野戰之下,若是你我大軍戰力相同,則勝算在我;若是枯水期或是冰封期,則大河天險不在,中宮的高山就成了你我爭奪的關鍵。我若上山,必以一萬駐山隨時待命,兩萬分駐山下河邊以為策應,你攻山,我佔天險,你攻營,你我實力相當,何況你無論攻那一頭,我都可以兩面夾擊;你若先上山據守,大營之中最多一萬五千人,分兵之下我可逐個擊破,若是全軍龜縮上山……枯水期和冰封期必然天干物燥,放火燒山,你能有幾個人活下來的?」
「若是你上山之後我只守不攻,形成對峙局面呢?」
「實際情況是我攻你守,換言之,我是決戰境外,你是守土境內,不用多,只要千把人撒出去,如同韃子一般在你治下州縣燒殺掠劫,你還坐得住?你以為你是楊嗣昌還是高起潛?你想要抓住這千把人的隊伍,少說了也得三五千人,這下好,你又分兵了……甭管怎樣,我的目的就是誘使你出來決戰,誘使你分兵,然後靠人多欺負死你!誰讓砸壞的東西不是我自家的東西呢……」
「那,若是讓你來守,我來攻呢?」
「撤!」
「啊?」金步搖忍不住了,「跑啊?天險不要了?」
方濤看了金步搖一眼道︰「恩師善守,所以他的每一次布局都是圍繞地勢、城池展開,可這恰恰就是他的致命弱點!對地形太依賴了,依賴到每次交戰都想著在地利上佔個先手。只考慮天時地利,卻未考慮人和。若是我,就撤。我一撤,雖然天險沒了,後面的州縣也暴露在你刀口之下,可兩萬主力尚存,之後你不管想要有什麼動作都必須顧忌我這兩萬主力而不敢全力以赴。若是你只想掠劫,那麼你將這些州縣掠劫一空之後,三萬大軍必將成為三萬糧草軍,我想要折騰你不在話下;若是你佔據州縣,則三萬大軍撒到這些州縣當中,哪怕一個州縣駐兵兩千,你頂多佔據五個州縣就不敢亂動了,到時候兩萬對兩萬主力對決,你我勝負對半開,若是你貪心多佔地盤,那你就倒霉了;若是你想先對付我的主力,那麼你是決戰境外,糧秣補給比我慢,我比你快,你糧秣補給的費用高,我費用低,就算你能搶,每個州縣能搶的東西也是有限的,時間一長,先撐不住的是你……有一個強勢的攻方作對手,最好的辦法就是遲滯、疲憊,總有東西讓他們既舍不得丟,又拖累自己……」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亡!」劉澤深將手中棋子一拋,「孫閣老到死都沒看破這個道理啊!世上沒有不落之城,再堅固的城池,總有被攻破的一天,閣老一生從善守到死守,跳進了自己的圈子出不來了!遼東戰事,若是每當韃子來攻之時,關寧鐵騎分出一部提前出城,趁韃子主力盡出的機會,分小股四散,專門到韃子後方燒殺他們的田莊而不攻城池,救下被虜的漢人就地武裝……這些人哪個不跟韃子有破家滅戶之仇?韃子的田莊一亂,一年的收成就完了,長此以往,韃子焉能越打越強?別說他們怯戰,若是燒殺韃子的擄獲皆歸這些關寧軍私人所有,誰不奮勇爭先?若是定下這個規矩,既不跟韃子主力交戰,又不必攻打城池,專打韃子野外莊園,殺的也是韃子平民(按︰韃子人口少,戰時都是全族動員,余下的老弱婦孺雖然能戰,比起正規軍還是有相當差距的)……莫說關寧軍,全大明的大軍恐怕都盼著能上前線了,朝中文官們,腦子太死啊,還跟韃子講仁義……」
方濤默然,金步搖拱手道︰「多謝父親指點!」
劉澤深卻苦笑道︰「現在說這些都晚了!照目前情況看,韃子短期內再次南下的可能x ng不大了,等他們有了這個實力之後,咱們卻要全力應付海上的威脅……我倒是有心勸朝廷穩扎穩打徐徐北進,可惜了……」說道這兒,劉澤深止住話題,對方濤笑了笑道︰「小子,你很不錯,看來‘流霜’沒找錯人,從今兒起,你就在這府上住下吧,算是陪陪我這個老頭子……老許你也見過了,有空讓他陪你過過招……媱兒,弘道,朝雲,還有你……應該叫你安妮吧……跟我去後堂,媱兒繼承爵位,有些事應該要說了……」
幾個被點到名字的無不凜然,跟著劉澤深往後堂去了。人走干淨,許劍波對方濤拱手行了個禮︰「濤哥兒且在園中烹茶,今r 還有貴客須得迎接,老奴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