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朱由檢的五官直接被扭曲,而朱由檢身後的朱純臣和張之極則是一臉慘白,就連剛剛站起身的張嫣也被方濤的話嚇得哆嗦了一下,招財和進寶則在張嫣一聲「萬歲」出口之後,早就癱在了地上。
完了!方濤也被自己的話嚇著了,他倒是不怕跟皇帝見面,在他眼里,皇帝還欠著自家一條人命呢,可沒想到的是,晌午的時候還詳談甚歡的簡先生一下子變成了皇帝,這個反差未免太大了吧?「簡由?由檢?表字示宗,是從‘崇禎’里頭各取一半?」方濤嘀咕了兩句,「好好的皇帝不當,沒事出來亂跑什麼……」
聲音不大,朱由檢則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嘴角抽動了兩下︰「你昨天你不闖這麼一場大禍,朕又何必親自去探望太子侍讀以示恩寵?」
「你還護著那王八蛋……」方濤沒來由地冒了一句。
朱純臣忍不住了,厲聲喝道︰「大膽!目無君上,該當何罪?」
方濤被朱純臣這麼一喝,反而不怕了,直接耍起了流氓︰「我是閹黨余孽,要砍頭?來!不想砍,那就還方許兩家三條人命!沒死在韃子手里,倒死在自己人手上,老子也該青史留名了……」
「你!」張之極被方濤氣著了,也顧不上君前失儀,直接一拳朝方濤揍了過來。方濤也不客氣,直接拳頭對拳頭。「砰」地一聲,張之極吃了大虧,捂著拳頭倒退一步,齜牙咧嘴道︰「娘的,老子也活了大半輩子了,頭一回踫見連英國公也敢打的後生……哎呦,老朱,疼死我了,這小子拳頭是鐵打的……」
朱由檢臉s y n晴不定,極力隱忍。朱純臣看不下去了,放緩口氣道︰「小子,你既然知道面前的是當今萬歲,最起碼也得知道臣子之禮……」
方濤一下子暴怒起來︰「臣子之禮?去他娘的臣子之禮!看來你就是成國公吧?我也不瞞你,我老爹懸梁的時候手上捏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君之視臣如草芥’,後一句是什麼?別告訴我你們都沒讀過《孟子》!我老爹是告訴我,這大明朝混不下去了,讓我當反賊,反了這大明朝!我老爹是被大明朝逼死的!而我呢?自打生下來就沒做過對不起大明朝的事兒!韃子來了,老子連家產也不要了,x ng命也不要了,鋪蓋一卷就到了北直隸,在高陽,腦袋差點就成了韃子的夜壺;在長陵,老子還替他們老朱家守住了祖墳!可這麼多年下來,他們老朱家做過一件對得起咱老方家的事兒麼?不服?不服行啊!你是皇帝,你們是貴冑,要砍老子腦袋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老子不怕,老子九族全在這花園里頭,一個不缺!」
花園中再次寂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就連五官扭曲的朱由檢也不可置信地盯著方濤,良久才爽然若失道︰「朕……真的這麼招人恨?」說罷苦笑一聲︰「朕還以為當朕如此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你就算不是納頭下拜,也好歹能規矩點說話……」
張嫣緩過神來,艱難道︰「萬歲恕罪……」
朱由檢輕輕地搖了搖頭︰「話雖難听,可並無一句虛言,難道治他一個君前咆哮的大不敬之罪?何況他說得不錯,他並未食朝廷之祿卻死守長陵,照理說不但皇家欠他的,還得謝他護衛祖陵之德……」
朱純臣嘴角抖了兩下,對方濤道︰「小子,方家的事錦衣衛也有過詳細奏報,可這一切委實與萬歲無關……」
方濤眼楮一斜︰「想讓太監背黑鍋是不是?太監是你家養的還是我家養的?冤有頭,債有主,若是你的家奴犯了事,先找你算賬還是找你家奴算賬?」
朱純臣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你今兒晌午不是還說若是面聖,一定不談自家家事麼?怎麼這會兒又談起來了?」
方濤哼哼道︰「自家親戚,不談家事難道談國事?讓我談國事我還沒興趣呢!我這不是替我老爹討個說法麼?」
張之極一邊揉著拳頭一邊道︰「你小子也太放肆了,就算討個說法也不必這麼囂張吧?好歹你還知道面前的是萬歲,若不是,豈不是要拿刀子砍人?」
方濤一坐到亭下的台階上道︰「若是個太監來跟我談,不砍死也得讓他再殘廢一次!」
朱由檢表情古怪道︰「朕見你是個可造之才,人又年輕,不計較你污言穢語、君前失儀。跟你說實話,若是換做其他大臣敢跟朕這麼說話,朕就算不讓他死,也得讓他月兌層皮;朕之所以這般客氣,還是不是想讓你好好歷練一番,將來輔佐朕的太子?」
方濤一怔,旋即叫了起來︰「什麼?有沒有搞錯?讓我當官兒?還當太子的手下?我剛把那姓吳的王八蛋打了一頓,你還讓我跟他當同僚?門兒都沒有!我在南京開鋪子開得好好兒的,有錢賺、有r 子過,干嘛來當這麼個鳥官兒?知道什麼叫革除功名永不敘用麼?知道什麼叫累及子孫麼?我老爹是閹黨余孽懂不懂?我連考秀才的資格都沒有,還TM讓我當官兒……我要是答應了,我對得起我老爹麼……」
朱由檢哭笑不得道︰「你這小子……那你倒是說說,有什麼條件?」
方濤想都不想地回答道︰「賠禮道歉啊!寫個那個什麼什麼,我到我老爹墳頭上燒了,也算給老爹一個交待……」
「此事絕無可能!」朱由檢臉s 一邊直接搖頭道。
張嫣在旁邊也勸道︰「阿弟可要想清楚了,這天地下哪有皇帝給臣子賠罪的道理?就算有,難道讓萬歲只為令尊一人而下詔罪己?魏閹伏法時,清算閹黨的事都是當時閣臣做的,萬歲親自批復的也都是五品以上罪臣,至于令尊的從七品……萬歲連看都沒看到,而是內閣著令吏部直接辦理,再怎麼論,萬歲也……」
朱純臣也勸道︰「小子,萬歲能跟一個草民如此推心置月復,我們這些當臣子的早就羨慕死了。且不說君為臣綱,單就你想想你這條件,就算萬歲肯為了你爹下一次罪己詔,閣臣們能答應麼?他們認定了你爹是閹黨,這會兒萬歲替你爹翻案,他們會怎麼想?他們八成會以為萬歲準備給魏閹翻案!到時候還不是拼命阻止?沒準連死諫都敢!這麼一來,你爹又被推到風口浪尖,不劃算哪……」
張之極也插嘴了︰「再說了,你爹生前最高不過從七品,還是恩補的舉人,難不成讓萬歲追封?沒這個先例吧?就算不追封,只給你個蔭職吧,從七品再蔭補一個官兒,那最多只能往八品看齊,難道你樂意回老家當個縣丞、主簿?你為這個跑到這兒鬧騰,別說萬歲開不了這口,我听著都覺得丟人……」
這些曲折方濤還真不打算去考慮,他就是一門心思地想替老爹平反。于是錯開話題反問道︰「認得孔子麼?」
朱純臣一愣,下意識地回答道︰「聖賢。」
「孔子犯過錯沒有?」
「有過……」
「道歉賠罪了沒有?」
「有過……」
「皇帝和孔子比,誰更聖賢?」
「……」
方濤見朱純臣不答,轉而問朱由檢道︰「簡先生,劉徹如何?李世民如何?趙匡胤如何?本朝太祖如何?」
朱由檢臉頓成豬肝s ︰「別問了,朕如何敢與太祖皇帝相較……太祖皇帝犯過錯,也承認過自己犯過錯……」
方濤攤攤手道︰「那不就結了?你自己看著辦!」眾人又是一陣無語,方濤見沒了回音,直接自言自語道︰「要以權勢富貴來講,你們沒錯;可按道理來講,你們都……」
「行了行了!」張嫣雙眉微蹙道,「阿弟何必如此相逼?到底也是一國之君,顏面還是要的;萬歲為了儲君已經如此放段,就算自詡愛才的那些聖君也未必做得到吧?難道你就不能給個台階讓萬歲下了?」
方濤深吸一口氣,反問張嫣道︰「阿姐,不知史書如何去論唐太宗向臣子陪罪?」
「聖君賢臣,未有過之。」張嫣思考一陣,明知道方濤挖的什麼坑,也只得跳下去。方濤呵呵笑道︰「對啊,我這是給簡先生一個當聖君的機會……」朱純臣和張之極幾乎絕倒,沒了辦法,朱純臣只得湊到方濤耳邊低聲道︰「你到底想怎樣?萬歲這會兒好說話,可不代表以後都這麼好說話,見好就收吧,萬歲的脾氣你應該懂的……」
朱由檢干脆一下子坐到了方濤的旁邊,低聲詢問道︰「要不這樣,朕私下出一道中旨,褒揚你父親一番,再賜一件御用物件隨葬,如何?朕能做的就這麼多了,否則傳出去天底下找朕討中旨的就足夠讓朕忙不過來……」
方濤眼楮一歪︰「你該不會是騙我當官兒吧?那可不行的,我在南京還有生意要做……」
「虛職行不行?不用管事,用的上的時候奉詔就行……要不,再賜個出身?」
「拉倒吧!」方濤更不答應了,「我若讀書,那豈不是丟死人了?當什麼不好當書生,閑得沒事逛窯子裝風流,對得起祖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