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新公司(3)
董富源嘆了口氣,並沒像大多數人一般,為輸錢而懊惱,只是深為這麼一手好牌,最後竟然沒能贏而頹喪。560萬元,對絕大多數人而言,是一個天文數字,可在他董富源眼里,那也真沒多了不起。
這把牌一出,董富源也沒心思再繼續打牌了,按規矩,天亮就要結帳。
一算賬,董富源總共輸了不到680萬。
一起打牌的其他幾個人都是本地人,欠他們錢的事好說,不過是這一兩天內的事情,可曾總一大早就要走,這麼大一筆款項,又沒提前跟銀行預約過,顯然是不可能在曾總走前付清了。
曾總倒也不急,只說︰「那,寫張欠條吧。」周峰接過話頭說︰「那怎麼行,曾總是我約來的,第一次來就上欠條,以後在道上我還怎麼混!老董,這樣好不好,曾總的錢,我幫你墊上,你什麼時候有空,什麼時候再給我。不過,我可先說好了,三天內我不收利息,過了三天,咱們按老規矩辦。」
所謂老規矩,是當地放債的規矩,就是在頭三個月內,每個月按10%收利,過了三個月,連本帶利每個月按20%算,再要往後,利息就按每個月30%、40%……這樣一直加下去,這叫跳利。一般沒人願意拖過三個月,除非事先約好采用其它的算法。
董富源听後,很爽快地同意了,心想,這一兩天內,我就將錢還上,這能有多大個事兒?
其後,又按周峰的意思,由他寫了張欠條並蓋上了自己的私章又摁上了手印。
回到公司,他讓人一查帳,帳上一時還真沒這麼多現金。本來嘛,年關將至,由自己負責供貨的各大企業,均在想著法子故意拖著煤款暫不支付,剛開始幾年自己也出面催過,收效不大,後來就成了慣例,很多煤款均由它們欠著,翻過年去再說。
而今年又有所不同,年初,董富源跟縣里農業銀行貸了一筆款,6000多萬元,用于新打一口礦井,預計明年5、6月份就能出煤。
會計為他算過一筆帳,到明年初,用收回的貨款和自己的一點兒自有資金,足以還清銀行的本金和利息,然後再向銀行新貸一筆款子,充作流動資金,這樣,等明年新井出煤後,紅星煤礦就能如期地再上一個台階。
現在帳上現金不足,董富源沒什麼好擔心的,甚至想,周峰的這560萬元干脆也不著急還了,反正三個月內不過就多出200來萬的利息,這暫時省下的錢,正好應付即將而至的年關。只是有一條,一定要記著在三個月內還清就行。
隨後的一段時間,周峰也從沒來催過帳,甚至有一次,兩人在同一家餐館吃飯時踫上,說起錢的事,周峰還笑著說︰「不著急,不著急。什麼時候方便什麼時候還就行。」
有一個溫水煮青蛙的故事董富源不知道,可漸漸的,董富源還是察覺到了身邊一些很不一般的情況。
先是自己的煤款仍然老是催討不回來,甚至翻過了年,對方也沒有要付款的樣子。然後是礦上的主要負責人員,比如說礦長、會計,相繼辭職離去,接下來就是工人一批一批地返鄉,開始說好只是回家過了年就來,可年後回來的卻連一半都不到。
後來才听說,自己的工人外出時經常被人打,誰打的不知道,只是威脅說︰「再到紅星礦干活,就打斷一條腿。」再後來,礦上的運煤車老被中途經過的一個村的村民堵下來,揚言說,如果紅星礦不出錢修好這條從村旁通過的公路,就不準礦上的車輛再從此路通過。
為此,他多次跑了縣里,找了有關方面的領導和部門,經縣里出面協調了幾次,效果仍然不好。駕駛員辭職的卻越來越多。
而自己的長年合作客戶,也向他發出了j ng告,再不能保障正常供應,就將考慮重新與其它煤礦簽約。至于礦上隔三差五被停個水、斷個電,那更屬常事。
董富源這時才感到了切實的壓力,他實在想不通,怎麼短短幾個月,局面就會飛流直下。
書記、縣長、公安局長他都找過,他們出面時,當時能好一陣子,過後也就不行了。找得次數多了,董富源再去找,基本上就很難再見到書記、縣長了,電話也很難打通,打通了也說是在開會,到最後,連分管副縣長的面也很難見到了。
他第一次感到了無助和恐懼,一夜一夜地失眠,默默地流淚痛哭,這是一位年近五旬的中年男人彷徨無助的眼淚。
他當然能感覺到是有人在故意整他,卻不能明確地知道那人是誰。他甚至恨不能與那人同歸于盡,卻總是有力無處使。
很快,銀行的催款通知書雪片一樣地來了,責令他限期歸還 款本金及利息。後來,連行長都出面了,催著他償還貸款,否則就要申請法院強制執行。
這個時候,再找其它銀行,沒有一家願意放貸。
而接踵而來的,則是「黑腿」周峰,恍惚之間,三個月的期限早已過了。
這一下,董富源的冷汗下來了。
最終,又拖了一陣子,在自己好不容易籌到的最後一點現金還被周峰硬拿走後,董富源徹底絕望,不得不宣布紅星煤礦破產清算。
讓他吐血的是,自己價值數億元的煤礦,最終成交價只有區區7600萬元,而許多自己專門打電話請來參與競價的生意上的熟人、伙伴、老板,要麼剛來就打道回府放棄競價,要麼雖然參加了拍賣會,卻連價也不還,整個拍賣現場,只有一個人應價,他就是龐勇鋼。
付了工人工資、償還了銀行貸款、付清了雜七雜八的各種費用,董富源不名一文,連住在省城別墅里的女朋友都不準自己進門,因為戶主是她的名字。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際,縣里另一煤礦的老板點了他一句,說︰「老董,你還不明白嗎?你這是被龐勇鋼算計了。」他細細回想,漸漸明白過味兒來。
等紅星煤礦再重新啟動時,老板豁然就是曾總曾家洪,再一打听,曾家洪歷來就是龐勇鋼一伙的。
董富源本已心如死灰的心重新被加熱,感到了一種被愚弄、被算計的恥辱和憤怒。于是他首先找到了紅星礦想討個說法,卻被人黑打了一頓,在家躺了好幾天。
之後,他異想天開,又找「黑腿」想去問個清楚,竟差一點被廢了一根手指。最後,他決定,狀告龐勇鋼一伙采用黑社會手段騙取、霸佔了自己的煤礦。
……
法**,被告紅星礦方面的律師仍在侃侃而談︰「……綜上所述,原告董富源在經營原紅星煤礦期間,吃喝pi o賭,恣意揮霍,欠下大筆賭債,甚至到了挪用公司流動資金償還賭債的地步。這嚴重影響了煤礦的正常經營;而到了經營的後期,更是無心公司事務,無心組織正常生產、無法及時回收貨款,甚至不能正常發放工人工資,導致產量銳減、銷路萎縮……」
回想著剛才被告方律師出具的一系列證據︰有自己摁了指印、蓋了私章的欠條,有自己為女朋友購買的豪華別墅照片,有原來礦上員工證明自己被拖欠工資的證詞,甚至還有自己與前妻離婚證書的復印件……
一個只知自己享樂、不顧公司經營、不顧礦工利益、不管妻兒死活的董富源,活月兌月兌地就立在自己面前,他發現,這難道就是真實的另一個「我」嗎?第一次,董富源感到無地自容。
最後,法院宣判,董富源敗訴。
紅星煤礦至此成了龐大資源投資控股有限公司最新的一名成員,從此與他再無任何法律上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