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較量(5)
會議開的時間並不長,到了現在,貫徹不貫徹總局文件的要求自然是不必討論的,省、州兩級早有定論。重點是如何貫徹的問題。管理分局做了一份方案,大家听後,均沒有什麼異議。
當範毅提到,準備下午通知煤企老板們來開會時,劉活副局長抬起頭矜持地笑著說︰「這些煤老板呀,架子大得很,不一定會來呀。」
範毅開了一早上的會,等的就是這句話,馬上說︰「好的很!如果有人不來,這倒幫了我的大忙了。我正發愁下一步不知應該從哪一家著手呢。大家知道,我來寶因縣時間不長,這還是第一次召集相關企業負責人來開會。」
頓了頓,範毅笑笑說︰「誰按時到會,我會認為他是在支持我的工作,支持我們局里的工作,說白一點,就是給面子,是吧?哈哈哈。反之,不願意來的,找各種理由不到會的,我會認為他是故意刁難我,故意和我過不去,故意拖局里專項工作的後退。我們甚至就可以認為,他是故意要抵制我們,故意要抵制我們執法,這樣一來,你不仁,可就別怪我不義了!哈哈哈,這樣子,我倒省事了,就首先拿他開刀吧。」
範毅談笑間,故意把話說得狠一點、重一點,因為他知道,今天會上的一舉一動,很快就會有人原汁原味、甚至是添油加醋地傳到煤老板甚至是某些當權者耳朵里去,而他目前,也正需要這些人幫他捎個話兒。
于是,他進一步發揮說︰「就在剛才,我電話里專門向省局魏局長和州局洪局長,專題匯報了我們近期就將開展的一般納稅人認定工作,兩位領導都是很支持的。」
「在下一步工作中,一旦有不听招呼的企業敢跳出來反對,一旦我們找準了目標,我決定,不要分散,就集中力量,就盯死它一家,其它的可以先放一放。他不是不願意嗎?他不是會說他規模不夠大、達不到認定標準嗎?這些都不能空口無憑、口頭說了算,咱們還是要實事求是,咱們得派人核實吧。怎麼核實?」
範毅扭頭看向辦公室尹主任,嚴肅地說︰「我的意見,就從我開始,全局所有干部職工,每三個人編成一個小組,辦公室,啊,把帳篷、被褥、面包和礦泉水等等一切必要的生活必須品都準備好,咱們就在他的礦井口安營扎寨了。」
「不管需要多長時間,咱們就干好一件事,守著。出來一車煤,咱們就登記一車煤,一天看不清楚就看兩天,一個月不行就兩個月,半年不行就一年。到時候如果局里人手不夠,那也不要緊。剛才,我也給省局稽查局趙局長去過電話,必要時,省局會從全省抽調人員支援我們嘛。總之,就是一句話,既然要做,就一定要拿個準數出來。看看他究竟符不符合認定為一般納稅人!」
劉活喝了口水,又皮笑肉不笑地插話說︰「說是這麼說,可他們那可都是有黑社會背景的,這一點還是要考慮到的。」
在這種場合說這樣的話是很不應該的,可他還是說了,而且說得y n森森的。
範毅輕松地把身體向後一靠,說︰「前幾天,我已經向縣委華書記和zh ngf 竇縣長,以及公安局王局長分別做了匯報,他們都是支持我們的。」
「當今寶因縣的天,還是**的天,還是晴朗朗的天嘛,還沒有變黑嘛。如果真到了上山露營的時候,公安部門一定會有j ng力配合我們。當然嘍,只要沒有人逼我,我也不希望真的出現那種情況嘛。」
實際上,範毅剛才所講的,諸如已經向省、州、縣各級領導匯報雲雲,以及各位領導均表示全力支持的說法,真真假假,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句是真,那句是假,反正也不會真有人傻到真去逐一核實的地步。
可這話當時在會上這麼一說,相信對當事人的心里沖擊可就大不一樣了。
……
果然,下午四點正,全縣比較有規模的十五家煤企老板們均無一例外地齊刷刷出現在了上午的那間會議室里。
範毅故意等所有人都到齊後,才端著水杯慢慢悠悠踱了進來。有的煤老板馬上站起身來打招呼,有的卻仍然坐著不動,甚至還有一位中午喝得醉醺醺、又不敢不來,只好讓人硬架著來參會,就這麼一直趴在桌子上楞是起不來的。
會議內容主要就是一個,安排布置一般納稅人認定的具體工作,由夏振國代表局里作布置。
全縣一共分三批進行認定,第一批五家,要求5月底前全部認定到位,第二批是6月10r 前到位,最後一批6月20r 前到位。接著分別宣布了每一家所屬的批次,要求配合好國稅機關的認定工作。這樣,即便最後確有個別拖後腿的,局里也能騰出手來重點給予關照,保證能在上半年內如期完成此項工作。
會議結束前,範毅說︰「皇糧國稅,皇糧國稅,自古有之,那是跑不掉的。市場經濟,就是要講求公平、公正、公開。做生意不從擴大經營規模、提高效益出發,總想著鑽國家空子,那是走不通的。國家不與你認真,你以為是賺了,而**是最講認真的,一旦認起真來……」
在座的老板們,不管听得懂,听不懂,均盡力地擺出一副認真听講的樣子。
「……今天借此機會我請問各位,有沒有誰直到現在,還真想著要堅決抵制總局的這項政策的?如果真是那樣,那麼我們也只好新帳老帳和他一起算一算,看看他這幾年繳的稅是多了還是少了?」
「多了,我們保證退庫、算上利息退還他;少了,我們也不會客氣,那是一定要重新征回來的。」
這句話一出,煤老板們個個心里為之一凜,即便是先前範毅進來也坐著不動的那幾位,這時也有人在討好地沖範毅笑了笑。
範毅接著說︰「當然,我們最終也不願意真就走到這一步。大家都生活在寶因縣,平常還沾親帶故的,有商有量多好,是不是?除非,啊,除非是有人硬要逼我們這麼做,或者就是你們自己認為真的不應該被認定,是我們國稅部門搞錯了,需要我們重新核查一下,有沒有這種情況呀?」
範毅故意問。
全場的這些老板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片沉靜。
夏振國覺著,從來與他們開會,沒有這麼痛快過,身子坐得倍直。
……
晚餐時,氣氛就與下午開會時大不一樣了。
煤老板們心里顯然是不樂意的,可也在借機主動向範毅靠攏,甚至連有幾位家里本來確實有事的,也不願意缺席這頓晚餐。
借著酒勁,範毅又說︰「其實嘛,大家也不要認為這就是徹頭徹尾的一件壞事。下午在會上,已經反復強調過了,認定以後,你可以用專票了,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和大企業做生意,人家要你開票,你也就開得出來了嘛,生意做大了,不比你摳摳索索盯著眼前這點兒利益強!」
……
晚餐後,在送範毅回去的路上,夏振國認真地問︰「範局,我真沒想到今天下午的會,一下子會來這麼多人,真沒想到還都竟然來齊了。這是個什麼道理?和你早上跟我講的博弈論有什麼關系?」
範毅揉了揉額頭,輕輕笑了一下,說︰「早上,我那是話沒說完。其實,這里邊是有個前提條件的,我初來乍到,我故然對他們不模底,他們對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大家同樣都模著黑,都很想模一模對方的底線。」
「那,就要看究竟是誰更主動了,萬幸的是,主動權本來就一直在我們一方。下一步要如何做?對他們而言,只能憑猜測、憑想像,憑手中支離破碎的一點信息來進行分析和判斷,而這些,說到底,統統都是不可靠的。既然不可靠,心里是會發慌的。」
「上午的那個會議,主要目的,我正是要借一些人之口,給他們提供一點‘有用’的信息。讓之前做了錯誤判斷的人,有機會結合新傳遞過去的信息,重新做出正確的判斷;讓之前猶猶豫豫,還沒有最終做出判斷的人,借此盡快下定決心。現在看來,效果還不錯。」
說罷,範毅壞壞地笑了笑,說︰「好了,交待完這個背景,現在再來談談博弈論的問題。其實,早上說過的兩位囚犯招與不招,根子上可不是靠念念諸如‘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之類的咒語就能搞定的,而是需要設身處地地從他倆所處的位置來替他作切身考慮,萬萬不能感情用事的。」
「比如說,我們就站在‘囚犯張’的角度,他會有幾個選擇,他會想,我要是招了,我會獲釋,所以我會選擇招;反之,我不招,他招了,我不虧了?所以我還是應該招;最後,如果他背叛了我,而我為什麼還要維護他,我也要報復他、背叛他,我還是應該招。換成‘囚犯李’,也是一樣的思路。」
「所以說,兩個人分別從個人利益最大化的角度來考慮問題,他們最終只會選擇‘招’這一條路。這就是博弈論中有名的囚徒困境理論,這里有個學術名詞,叫做‘佔優策略’,知道了吧?這是科學,有人還因此得過諾貝爾獎呢!這是不服不行的。」
「而具體到今天我們與煤老板們所進行的博弈,也是可以具體分析的。比如說,之前,之所以要讓你們反復落實他們究竟在不在縣里,就是要徹底堵塞他們的退路,把他們‘逼’進困境;之所以把通知他們開會的時間定得這麼急,就是為了不讓他們有足夠的時間相互溝通、相互商量,這就是用時間換空間,用時間將他們隔離開。」
「而我們給出的獎懲條件,其實在上午的會上,我已經給定了。我為什麼要哩嗦說那麼一大堆話?就是要把他們選擇的後果說透。」
「剩下的,你只要再做兩個簡單的替換,把參與測試的人員範圍由兩人擴大到十五人,把‘招’與‘不招’換成‘合作’與‘不合作’,你就能明白,為什麼煤老板們最後均會選擇與我們合作。這說穿了,其實只是利益在其中博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