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牟武。
先說說我自己吧。
「牟」姓不常見,但是在我家鄉那個小城,卻跟趙錢孫李一樣是大姓。這就說明,曾經或者現在,這個姓氏在這個地方有很大的勢力。
我沒趕上這個姓氏在這個地方只手遮天的時候,等我開始有d l 思考能力的時候,只能去想,為什麼我的名字會那麼別扭。
當初我問過很多人,就當是一個無聊小孩的沒話找話。後來我n in i奈不住我的軟磨硬泡,告訴了我。如果我的名字前面再加上另一個名字,「牟文」,那麼牟武是不是就顯得自然一些呢。
于是我就多了一個從未見面的雙胞胎哥哥。
听村里的老人說,關于我的出生還是蠻傳奇的。那一年我們那個地方大旱,大半年沒有一滴雨落下來。直到我那個「傳說中的」哥哥和我出生,老天才開始下雨。而且一下就是半個月,村頭的那條干了半年的河發起了洪水,差點就把原本沒什麼用的河堤給淹了。
我出生那天,晴了兩個月的天,突然就y n起來了。n in i是個很有經驗的接生婆,所以媽媽也沒有被送到醫院里。當媽媽疼得哭起來的時候,天上居然開始落雨了。
努力了幾個鐘頭,也沒把我給生出來。看著媽媽一起一伏的肚子,n in i不安起來。祖宗啊,那兩個真是冤家啊,在娘肚子里就打起來了,都不顧的出來了。有些迷信的n in i在正屋北面的供桌上先燃起了三炷香,跪在地上拜了又拜。再起身的時候n in i的眼神就變得凌厲起來。她走到媽媽身邊照著媽媽的肚子拍了一下,口中念念有詞,說的應該類似于「孽障,還不快快出來」一類的戲台上的戲詞。
你別說還真管用,一道閃電劃過窗外,雷聲和閃電一塊來的那種。n in i被嚇得癱倒在地上,我哥哥跟我也就老老實實出來了。
這些都是我听n in i說的,跟我講的時候就跟說戲一樣。村里的老人跟我說,我出生那天,村里的那些畜生暴躁了大半天,在那兒又嚎又叫的。後來我生下來,又都不叫了。小時候听著覺得新奇,也覺得自己應該不是一般人物。可是漸漸長大了,我也沒有哪里不一般。後來也就放棄了那種天真的想法。
至于我的哥哥去哪里了,說法就更傳奇了。問n in i,她告訴我,我還有個雙胞胎哥哥叫牟文,其他的就不肯多說一句了。
前面不是說了我跟我哥哥出生的那天開始下雨的麼,一直下了半個月,都發洪水了。半個月以後雨住了,迷信的n in i便要帶著我兄弟倆去村里的祠堂還願。那個時候已經是新社會了,改革開放都已經實行好幾年了。所以迷信的那一套早就不時興了,說是村里的祠堂,其實也就是一間單獨圍出來的地主廂房,里面放著我們這個沿海小城牟姓的老祖宗的牌位。
村里迷信的老人很多,他們自發的把那間廂房布置得很神秘。小時候每次進去都覺得慎得慌,所以不是被逼著我一般不進那種地方。這都是後話了。
還是說還願那天,我跟我哥哥被放在一個籃子里,裹得嚴嚴實實的。為了區分大小,就給我的腳上綁了一根繩子,牟文的腳上就沒有了。n in i把我倆放在一邊,自己在那里燒香磕頭。等忙活完了,再看籃子里面,就剩我一個人了。
然後整個村子就翻了天了。最後我的倒霉哥哥也沒有被找到。沒有辦法,只能這樣不了了之。
小時候倒是經常做一個夢,夢見我自己站在我對面。舉著一把刀,朝著我砍過來。那種感覺就像是站在鏡子前朝自己揮刀一樣。我能看到我自己,但是我的感覺卻不在我看到的那個我身上。刀還沒有砍到身上我就被嚇醒了。我也不敢跟別人說我做過這樣的夢,直到有一天我在廂房頂上玩,一不小心順著台階滾下來一頭撞在一根鋼筋上。鋼筋從我太陽穴那個地方戳了進去,好在沒有戳的太深。人沒事,就是流了好多血。
對于那件事情我還是有點記憶的,不過記憶里的場景都是血紅血紅的。自從那一次以後,我再沒有做那個自己砍自己的夢。
後來慢慢長大了,跟周圍一般大的孩子一樣,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是可惜了剛出生那會兒的奇異景象。上了高中,成績平平,高考超常發揮考上了一所三流大學,學習物流。
大二還沒開始,學校來了幫征兵的。腦子一發熱就去征了兵,穿上軍裝成了新兵蛋子。當兵第二年,就成了老兵,參加一次軍事演習的時候出事了。
我當兵的那個地方屬于陸軍但是也有海防任務,夏天跟兄弟部隊進行聯合登島演習。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去收復台灣島,但是演習是少不了的。演習用的子彈都是空包彈,里面有點火藥但是沒有彈頭。結果有一個95步槍的彈夾拿錯了,里面是實彈。倒霉的是那個彈夾分到的步槍恰恰對準了我。
仿佛我就看到一顆彈頭從槍孔中出來,眼看著子彈慢慢接近我的胸口,然後進去了。有那麼一刻我還想著,身上的發煙罐該冒煙了。接著我才感覺到疼痛,呼吸困難,後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那次事故因為我的受傷而變得比較嚴重,演習中途停了,我在醫院住了兩個月。因為是近距離sh 擊,子彈擊穿了我的肺葉,造成氣胸。部隊賠了我5萬塊錢,我也不願意再當兵了,便提前復原了。
回去學校接著讀書,又過了三年從學校畢業,考研沒考上便開始在快遞公司打工。剛上學那會兒覺得物流專業是新興的好專業,讀了才發現其實啥都不是。也只能去送快遞。一開始還是在辦公室整理單子,後來領導說我坐辦公室算是糟踐了,便讓我去接送快遞,到底還是沒逃過這悲催的命運。
後來找了個女朋友,是在網上認識的,跟我在同一個城市打工。兩個人相扶相持r 子過得雖然辛苦倒也湊合。我想著可能一輩子就在這里這樣過下去了,直到那天又踫見張樂樂。
我工作和讀書在一個城市里。送快遞的時候我很不願意送學校里的快遞。一來是怕觸景生情,二來是怕踫見老師熟人尷尬。那天是送學校點的小王請病假,我替他送一天,結果就踫上了來取快遞的張樂樂。
說起張樂樂,還要從大二的一次征文比賽說起。平r 里我好寫點亂七八糟的東西,也有那麼幾個人覺得不錯。後來就參加了那次征文比賽。本來一等獎只有一個,後來弄成個雙黃蛋。一個是我,另一個就是張樂樂。照說張樂樂學文科的,文化傳播學院的高材生得獎理所應當,我一個學物流的土鱉也能得一等獎就讓人覺得有點難以接受了。
听見了不少風言風語我氣不順,所以也沒去領獎。是張樂樂把獎品和證書送給我的。當听她說她叫張樂樂的時候,我心里就嘀咕,這麼優秀的一個女孩子還要長這麼漂亮,連老天都要嫉妒的。
她說,她看過我寫的文章,比她寫得好。那個一等獎其實是她被硬插進來的。然後我們就這麼認識了,也算是君子之交吧,經常討論一下文字,僅此而已。
我看得出來,那天她想問我怎麼送起快遞來了,結果話到嘴邊又改成「你還好麼?」我是相當尷尬,就說還好。她拿了快遞也不走,就那麼站著看我。我就有些手足無措,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還寫小說麼?她說。
我說早不寫了,天天忙。
她臉上有那麼一秒是失落的。然後說她已經保送讀研究生了,讀完就留校。
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就像她征文比賽能得一等獎一樣。我只能干笑兩聲。挺好的,很有前途。
你寫的東西就應該出版的,放在那里可惜了。
我說我沒有錢,放那就放那,無所謂。
輪到她無話可說了,我就趕緊托辭要送快遞就走了。
不過這次見面,倒是讓我又想起了在學校的r 子。雖然我學的不是文科,但是卻好寫個文章什麼的。也投過幾次稿子,參加過這樣那樣的征文比賽,還是得過幾次獎的。我寫的東西大都掛在博客上,倒是也有幾個比較「鐵桿」的讀者。
陸佳就是其中一個。哦,忘了說了,陸佳就是我的女朋友。這要說起來,有點文采的話,還是能騙到女孩子的。
晚上回到租的房子里,我就對陸佳說,我又想寫東西了。
你寫唄。
我說我想寫長篇小說。
寫唄,只要不耽誤上班干活就行。這回陸佳又加了一句。
我說你會看麼?
她說,廢話,你寫那些東西還有誰稀得看,你要是寫出來得先讓我檢查。對了,你想寫啥?
還沒想好。
其實我已經想了很久了,我想寫的是我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孿生哥哥牟文。當然,我還不知道我從n in i和村里老人口中听來的跟演義故事一樣的內容到底可不可信。因為我老爸老媽從來就沒跟我提過我還有個孿生哥哥。
為了這事我還專門回了趟老家,去查了一下族譜。族譜里在我家那一支里有我跟我哥哥的名字。豎著排的名字下面有一排小注,不記得具體內容了,寫得挺文言的。大意就是我跟我哥牟文是孿生兄弟,在出生半個月的時候,哥哥牟文不知所蹤了。
往上看,族譜的第一頁,就是我的老祖叫牟敬祖。元末明初從湖北因官遷至山東煙台。這個我大體知道一些,但第二頁卻被撕掉了。我問族譜的保管人,第二頁為什麼被撕掉了,他也說不明白,好像是從他開始保管這套族譜的時候就已經被撕掉了。
我再看第三頁,就已經是第三代的先祖了。那麼說第二頁記錄的就應該是牟敬祖的孩子了。為什麼會被撕掉呢?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保管族譜的老人跟我說,還有幾家也有最老版的族譜,讓我去看看。我也走訪了那幾家,結果都是一樣的,第二頁都被撕掉了。有一個老人家見我年紀輕輕的對族譜那麼感興趣,也覺得欣慰,說這年月年輕人還不忘根本的不多了。
他跟我多說了一會兒,說牟敬祖洪武年間到煙台做官,後來到了永樂朝他的兒子犯了事,差點就是滿門抄斬的事情。問他具體是什麼事情,他也說不清楚了。鼓勵我說去圖書館看看,說不定能找出點什麼。
既然好奇心被勾起來了,那我就去圖書館看看。大學的圖書館比市里的圖書館要全面,還是直接去大學。畢業一兩年,以前上學的借書證都不好用了,保安不讓進。我只好找張樂樂,手機里一直留著她的聯系方式呢。
沒想到張樂樂沒多久就趕到圖書館,把我也帶進去了。路上我跟她說了一下我來的目的,在文史類的書架那里,兩個人就開始找起來。
明初的歷史資料很多,也很雜,但是有用的不多。一個下午的時間也沒找出個頭緒,就在要放棄的時候,一個小姑娘從書桌上走過來把一本書放回書架上。我看了一眼是一本叫惠帝疑雲的書。一個下午的時間,也讓我知道,惠帝是夾在洪武和永樂之間的一個悲劇人物。靖難之役讓他讓出了南京,最後到了哪里誰也不知道。
拿出來看看,就是死馬當活馬醫的念頭。結果里面一個名字讓我激動不已。我讓張樂樂幫我把書借了出來。
她問我到底怎麼回事,我只能跟她說,我可能找到我的哥哥了。
圖書館下午閉館的時候,我跟張樂樂一起出了圖書館大門。可能是因為找到一些頭緒,所以我心里比較高興,回頭看了一眼那座曾經很熟悉的圖書館。就在我回頭看的當口,一輛車沖著我就奔過來了。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能看到那輛福特蒙迪歐如同慢動作回放一般接近我,直到撞上去。被撞的部位劇烈疼痛了一下,便立馬消失了,我跟著也就飛了出去。沒多久我就清醒過來,看著張樂樂發了瘋似的跑過來,從我身邊跑過去。
我一愣,再看,我躺在地上。沒錯,我是看到自己躺在地上。倒是身邊沒看到什麼血。那一刻,我心里一沉,難道這就是死了不成?
後來我才知道撞我的是張樂樂的男朋友。說男朋友不太恰當,算是一個二世祖在追求她。她雖然不願意,但是自己成了那種權權交易的犧牲品,也沒有辦法,只能在那里虛與委蛇。
我就那麼不屬于這個世界了,證明了一件事情,人死了是有鬼魂的。
看到陸佳的時候已經是在醫院里了。她不得不面對自己的男朋友變成植物人的事實。說實話,我根本就沒有想到我的車禍會讓陸佳悲傷至此。但就她一個人來說,我也覺得自己成了植物人而不是死了真是太不是東西了。
張樂樂本來在醫院呆著,後來被父母叫走了。這種時候這種事情,她應該是能躲多遠躲多遠的。就連她的那個「追求者」也沒有出現過。
我跟著自己的身體到了醫院,在陸佳的面前試著幾次想要回到那副肉身里面,可是都失敗了。
要多狗血有多狗血的橋段,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要死不死的成什麼植物人,作為一個文學青年,都丟不起那人。我希望陸佳能離我而去,更希望我的父母見了我那熊樣子還不死心。可能那時候我已經預見了會是什麼樣的結果,所以我選擇了逃避,離開了醫院。
漫無目的的我就飄蕩到了事發現場。別以為我可以隨便亂飛,其實還是要腳踏實地的。圖書館外面的廣場上空蕩蕩的,因為下午的事故,晚上圖書館都不開了。偶爾有路過的學生往台階底下瞅兩眼,過兩天就沒人在意這起交通事故了。
我還是想起了那本惠帝疑雲。誰知道到哪里去了。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進到緊閉的圖書管里,也能在黑暗里看清楚書架上的書,卻怎麼也找不到那本書了。難道學校圖書館只有一本?
我絞盡腦汁回憶著當初在那本書上草草看到的一些東西。那些靖難之役,那些屠殺舊臣,那些濟南保衛戰,最重要的還是有那個名字,牟文。
就感覺自己掉進了漩渦,或者說自己的腦袋讓滾筒洗衣機給攪了。那種疼痛的感覺,讓我有一刻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靈魂出竅了。
但是下一刻,我已經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