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顯貴,皇氣升騰,天子腳下定然繁華。
在最這座最熱鬧的城市內,一間不惹人注意極為普通的黑暗小屋里,一老一少首次見面,沒有傳說中的喜極而泣,也沒有書里寫的相凝忘神,有的只是安靜,沉默中讓四周空氣變的格外粘稠。
坐在搖椅上的老人在黑暗中嘆息一聲,扯開嗓子,望著眼前的少年,略微沙啞的批判道︰「即便已經與我們取得聯系,你也不該這麼快就殺了王德」。
少年站在y n影處面無表情,從離開那座大山開始,他變的不苟言笑。听出老人言語里隱約透露出的怒意,他撇撇嘴,沒有說話。
老人扯了扯身上的批肩,將頭龜縮在毛絨絨的大衣里,溫怒道︰「倘若宮里那位要嚴查下來,即使越州軍那五千人能夠活下來,但你的存在必定會引起他的重視。呵,那位是何等的聰明絕頂,不要以為年少輕狂就能給你月兌罪,若逮住了你,除了死,你還有什麼別的選擇?」
老人抬起頭,目光凜冽的看著他,輕聲道︰「若你死了,我們這些年心力交瘁拼出來的家底又有什麼用?」。
少年听著他說的話,微微蹙眉,轉過頭淡淡道︰「我只是殺了該殺的人,也是你們一直想殺的人,父親若是在天有靈,也不會覺得我有錯」。
老人有些漠然的低下頭,微眯起眼,讓人看上去有一種昏昏y 睡的感覺,半響後漠然道︰「你父親哪像你這般的魯莽,別看現在朝廷里那些將軍威風凜凜,當年三王爺和你爹意氣風發時,他們狗屁都不是,這可不是僅僅靠拳頭就能拼出來的威望,而是腦子」。
一回憶起當年,少年就憤怒起來,他道︰「就因為這樣他們死了」。
老人挑起眉頭,這是他的底線,不允許任何人污蔑他曾經追隨的那兩個偉岸背影,所以他怒了,陡然扯開尖銳的嗓子咆哮道︰「你懂個屁,當年要不是王德那個小王八蛋和宮里那老王八蛋竄成一氣勾結韓朝,韓朝的小崽子?你可知道當年黑騎攻秦都之前曾襲過一次韓朝,那太子估模現在大傷還未愈合,這樣的敗軍之將,何以言勇?還是你以為宮里那位可以?你又可曾知道二十年前軍部十之仈ji 的將領都想讓主公謀朝篡位一舉拿下秦都?要不是三王爺顧念仁義,如今的天下,還不知道是誰的天下」。
少年內心震撼,下意識握緊手中的黑槍。
老人興許是因為身體長年孱弱,一口氣說完這麼多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停下來重重呼吸幾口,又喝一口涼透的茶水,偏過頭望向少年,對他表現出的震驚表示很滿意,一時間心情大好,語氣也順帶著溫和下來,道︰「其實殺了王德也不見的全是壞事,只是湊巧二殿下回京時遇襲過,就怕有些宵小給越州軍扣上大帽子」。
少年皺起眉頭,道︰「比如?」。
老人目光里隱隱有懾人的冷冽s 彩,他冷笑道︰「比如田寇」。
少年輕笑道︰「田寇當年和王德勾結陷害良臣,這一次即使為免非議他應該也要沉默下來才是」。
老人滿意的點點頭,笑道︰「的確,不過田寇可不是一個人,他還有很多的部下」。
少年在黑暗中瞥一眼蜷曲在搖椅內的老人,露出一個微笑,道︰「有你在,只要田寇不出聲,我想沒有人可以在朝會上說出自己的疑慮,何況這些疑慮在世人看來本就子虛烏有」。
老人低著頭呵呵的笑了起來,喉結處上下蠕動,那些耷拉著的皮膚隨著笑聲而有些顫抖,他笑了很久,不知道在笑些什麼,等他笑完之後便不留痕跡的避開了這個話題,問道︰「神仙老爺近來可安好?」。
少年因為他話題的突兀轉換而有些不適應,皺眉道︰「誰是神仙老爺?」。
老人嘲諷道︰「在我面前不要耍些小聰明,這些年難道不是神仙老爺撫養的你?」。
少年恍然大悟,明白他口中的‘神仙老爺’就是長白山坐井觀道成大道的糟老頭,遲疑了一番,他實在無法將‘神仙’二字與那酒鬼串聯到一起,語氣不善道︰「他算什麼神仙老爺?」。
老人似乎看破他的小心思,搖頭嘲諷道︰「他是不是不是你說了算,而是我們這些人說了算」。
少年撇撇嘴,懶的與他在這件事過于計較,倒是想到目前越州軍的安危臉s 變的凝重起來。
老人瞧他神s 便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笑道︰「不用擔心,你整出的那一套雖說的確無根據可言,可是似乎我們的皇帝陛下比較受用,所以沒有根據也要變的有一些根據」。
少年蹙起眉頭,思考片刻後道︰「我本來就不奢望借此板倒如今大秦威名顯赫的孔力武將軍,只是事後連我都覺得我編出來的謊言有些可笑,皇帝怎麼可能會相信這樣的無稽之談呢?」。
老人想到越州軍那五千份血印血書,不禁再一次笑了起來,笑容顯的極為舒暢,他扭了扭身子,將大衣再裹緊一些,望著少年笑道︰「梁國勾結沐東企圖賣國,王德權勢不足,故爾攀上了隔壁一手遮天的孔力武,恰因孔力武不甘偏居寧波,便野心勃勃的與梁國暗中苟合,當r 殺沐東之後寧波軍大舉進攻越州軍便是鐵證」。
少年臉s 有些發青,這些自然是他臨行前給沐東留下的注意,不料如今已經鬧的滿城風雨。開玩笑,孔力武若有心造反,豈是小事一樁,向來以文治天下的文官清客們誰不擔憂?那可是當年拒龐雛大軍于秦都之外的悍將,更有北征蠻遼的履歷,一向以鐵血擅戰聞名的孔將軍誰不忌憚?若說有,大秦內也僅僅五人爾。
老人已經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喉嚨間發出風箱拉動的聲音,道︰「誰能料到你小子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石破天驚」。
少年y n沉道︰「這是這般好笑的事情?」。
理順頭定上因為剛剛笑聲抖動身體而凌亂的銀白發絲,老人默然道︰「這非但不是好笑而且還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少年冷笑,「說說看?」。
老人又呵呵笑了兩聲,抬起頭望向少年,眯起眼,陡然間一股肅穆升起,「孔力武勾結它國本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軍方只能當作越州軍是在放屁,可是當宮里那位九五之尊殿外三千清客聯名上奏,並且有朝中文治官僚附和,那便就不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了」。
少年皺起眉頭,隱約間懂了些什麼,但仍舊自嘲的開口道︰「但孔力武畢竟是國舅爺,加上那些顯赫的戰功,在如此磅礡的權勢下,那些書生能有什麼作為」。
老人低下頭,沉默片刻道︰「只要陛下願意,百無一用是書生的書生就有用」。
少年眯起眼,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老人嘆息一聲,道︰「孔力武如今表現的太過藏拙了,這與他的實力並不相符」。
少年沉默,心中計算。
老人瞥他一眼,冷笑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陛下豈容一個權柄在握的權臣在邊陲默默無聞中r 益強大?」。
少年聞言抬頭,聲音有些顫抖的問道︰「你的意思是孔力武的確有心造反?」。
老人抬起下巴,扭了扭脖子,合眼上眼,輕聲道︰「我覺得他想,他的妹妹近些年受了陛下不少氣。他父母當年全因大秦而死,他覺得他全家都為朝廷賣命妹妹還受氣有些不平衡,所以他想」。
少年嘴角抽搐幾下,顯的有些不能接受這樣荒唐的說法。深得皇帝信任的孔力武會有心叛變?莫非被自己歪打正著了不成。
老人嘆息一聲,原本y n鷙的嗓子變的溫和起來,道︰「孩子,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楮,人生如棋,需一步一個腳印。縱觀全局,你現在根本還不懂大秦」。
少年沉默許久後搖搖頭,冷靜的說道︰「怕就是他太過忌憚鎮南王,太過恐懼我的父親,才與韓朝勾結,除鎮南王而代之。可是他已經如此彪炳,單單是您說的理由我不能接受。況且他的親外甥是當今太子,七公主鋒芒r 勝也無法改變她是女兒身的事實,太子之位並無威脅」。
說起那個男人,老人仰起頭,望向天花板怔怔出神,思緒飄到了十多年前的一天,那座院落,儒雅如玉的男人,抱著如出一轍剔透玲瓏的女孩,歡笑在那個白雪飄零的r 子,想到如今那個女孩,變的越發鋒芒,也越發的相似那個男人,不但行事風格,就連平r 里很多神態都頗為相似,而脾x ng,更加如出一轍,可那個男人,卻早已不在。
暗中,老人的臉上流露出一股陳舊傷疤被揭開後的哀傷。
少年看著他的哀傷,體會著那股哀傷,不竟也默然下來。
許久後,老人打破黑暗的寂靜,語調重新變回起初的冷漠,問道︰「既然已經發生,你就不要管了。我想知道接下來你要去哪」。
少年拾起一旁的行服,一邊往身上套弄,一邊道︰「原先我還在猶豫見過老妖怪要不要去一趟梁國,現在看來我必須得去一趟了」。
老人抿嘴不語,半響後嘴角勾起一道吊詭的笑容,在如此y n深的環境下顯的格外冰冷。
少年到門口停下腳步,回過頭望著他輕聲道︰「否則對不起那三千清客滿朝文官的彈劾,怎麼地我也得推波助瀾一把」。
老人揮揮手,表情開始顯的有些不耐煩。
少年輕笑一聲,打開木門,走向被陽光鋪撒照亮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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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走後的黑屋里,老人安靜的蜷曲在那,許久後一名身穿盔甲腰挎寬刀地將軍來到他的身旁,恭敬道︰「黃爺,外頭眼線都死了」。
老人點點人,漠然道︰「一群不知死活的跳梁小丑,卻不知虎須踫不得」。
將軍由衷地笑道︰「這少年了不得」。
老人瞥他一眼,自豪的笑道︰「那是自然」。
將軍哈哈大笑,笑聲豪邁。
老人低下頭看著自己蒼老的指尖,喃喃道︰「孔力武?他有二十萬孔字旗的孔家軍又如何?能敵的過五萬黑騎三波否?」。
將軍冷笑道︰「自然不能」。
老人半偏過頭,詭異的笑道︰「那再加上兩名手執兵符大將軍?」。
大粗人將軍颯然一笑,難得的文縐縐起來,豪邁道︰「檣櫓當飛灰湮滅」。
老人輕聲提醒,「別忘了還有一個她呢」。
將軍愕然,仿佛看到了那名女子鳳儀天下的景象,嘴角勾起。
倘若世上還有五萬黑騎,倘若真有兩名與孔力武實力相當的大將軍作為後盾,倘若那個鋒利地女人願意將心中的天平傾斜,趙長歌豈不是坐擁了大秦近乎半壁的江山?
可是,對于那個少年來說,世上沒有倘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