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怨雙生 第五章.褚千媛

作者 ︰ 驊寤

躺在榻上的褚千媛只覺胸悶氣短,一陣陣惡心頭暈。她用手一遍遍拍撫前胸,可是情況卻沒有任何好轉。

「娘娘,要不要奴婢召御醫啊?」宮女寶羽在榻前跪下來,幫著褚千媛輕揉心口間。

「不,不必……」褚千媛還沒有說完,就俯身干嘔起來。寶羽又急忙站起,繞到塌後輕拍她的背。

干嘔了半天,褚千媛緩過來些了。她抬起顫抖的右臂,手指哆嗦地指著遠處桌案上的果盤,吐字不清地說,「那個,山,山楂……」

站在桌案旁束手而立的隨事女婢立刻捧起那果盤,趨步行至榻前跪下。寶羽眼疾手快地從盤中琳瑯滿目的珍品水果中挑出一兩個個大、發亮的紅山楂遞給褚千媛。

她接過來,顧不得太多儀容,三口兩口地吃下一個。停頓了片刻,褚千媛又將另一個急匆匆地咽下。

很快,褚千媛就感覺好多了。她自榻上坐起,在寶羽的攙扶下徐徐移步至偏殿‘鳳藻’的門前向外遠眺。

接連不斷的綠瓦建築不斷延綿直達目及之處。錯綜復雜的寬闊石板路縱橫其間,高聳而結實的城牆勾勒出久安皇城的遼闊與宏偉。此時,日當中空。濃烈的陽光灑滿每一個角落,照亮每一片綠瓦;飛檐斗拱輝煌典雅,玉階憑欄精致瑰麗。偌大的久安皇城里更兼有書齋館榭、假山湖泊,在雄偉的紅綠色建築間又多了一絲柔亮的自然美色。

褚千媛轉回頭環視了一圈她的寢殿‘鳳藻’。這個東西長約七丈,南北寬約五丈的房間里錯落有致的安置著名貴奢侈的家具,擺設著各種稀奇古玩。但不說那紫檀木的圓凳與矮腳桌,也不說鎏金的花架與宮燈,更不必在意她日常用來洗臉的琉璃荷葉盆……僅是她那溫潤雅致的玉床,黑漆底紅紋的巨大五斗櫃和異國進貢的那兩只半人高的‘吉象如意’就足夠吸引人眼球;令‘鳳藻’熠熠生輝。更何況里面還有不計其數的名家字畫,前朝古董呢。

但是啊,褚千媛心想,再華麗也不及這外面的景色。她眺望著一群偶然飛過的白鴿欣慰的笑笑,低頭撫模小月復。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害喜害得更厲害,褚千媛只能不時吃點東西以遏制強烈的嘔吐感。而她發現自己尤為喜歡山楂。

酸兒辣女,真好。她想。雖然她已經為她的夫君——當今的皇帝——沈廷生下了一個男孩,但是她仍希望肚子里是個男孩。

褚千媛既不好意思又驕傲自滿,因此她只能笑笑借以抒懷。她很滿足了。她同時擁有了帝王的垂愛、榮耀的地位和一份天倫之樂。可是這份虛無縹緲的垂愛還能持續多久呢?

想到這兒,褚千媛的神情又黯淡下來。雖然現在沈廷深深眷戀著她,可是以後呢?新進宮的女子都容貌不凡,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又能確保恩寵到幾時呢。

褚千媛慌亂地伸手扶住門檻,眼色瞬間滄桑。正是因為擁有他的愛她才能堅持著僵硬地坐在這個負擔沉重,母儀天下的位子上啊。如果失去了沈廷的愛,那麼她無異于一具坐在高位上的枯骨。

恐懼一下浮上心頭,褚千媛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至少目前的她是在幸福之中的。

「寶羽,扶本宮去陶浪苑走走。」褚千媛的心緒一時無法安寧。

寶羽扶著她,猶豫地問︰「娘娘,我還是去備車輦吧。」

「本宮要走走。」不安的情緒使褚千媛相當不耐煩。雖然她也知道她的腿已漸漸浮腫,確實不方便走路了。

「是。」寶羽也不再多言,只是招手示意‘鳳藻’里的宮女全部跟上。

……

她或許會最先吸引沈廷吧?因為她是入宮的女子中容貌最出挑的。

漫步在鵝石小路上,褚千媛沒有半分心情去看兩側圍繞著重重花影的翩躚蝴蝶,也無心去玩味嶙峋怪異的山石。她就低著頭默默地走著,在心里回憶著僅有一面之緣的顧充儀。

那真是個招人憐愛的孩子……

雖然知道顧翡雀年紀已是二八,比自己不過小了九歲,可褚千媛還是覺得比起‘女子’‘孩子’這個稱呼會更適合她。

隨著回憶,那張面孔漸漸在眼前顯現。

那張面孔有著典型的銅鈴眼,透著柔弱與純真,連那對細長黝黑的眉毛也含有相同的氣韻。如此我見猶憐的眉眼偏偏還跟一張丹唇外朗、皓齒內鮮的嘴搭配在一起,就連那鼻頭小巧的鼻子也非要為這張臉孔增光一把。

擁有如此五官的臉龐自然是完美無瑕、嬌羞可愛。不僅如此,這個顧充儀還皮膚細白、身形也說得過去。她顯然還小,還未完全張開,否則定擔得起‘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八字。

「顧翡雀……」褚千媛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聲音念道。

哦,想起來了。她的父親便是禮部侍郎——顧言凱。那可是個不太招人待見的官員。

褚千媛皺起眉頭,想起不久前父親給自己的書信中曾提到過這個冥頑不靈的倔骨頭。

經常狗逮耗子多管閑事,看誰都不順眼,剛直不阿的老頑固!這是父親列舉的顧侍郎的特點。

褚千媛也真心認為這顧言凱正直得有些糊涂了。他如此不合大流怎能入仕?更何況當今正逢權奸當道。連身為太尉的父親都如履薄冰、如臨深淵,而他顧大人卻依然是無畏諫言、毫不在意。而且正如父親所說,這老頭十分喜愛多管閑事,不歸他管的只要他看著不順眼就要插一手。踫上個好脾氣的君王算你個愛國愛民、任勞任怨,踫上個暴脾氣的就算你僭越。

你也不知道那個老家伙哪來的那麼多消息,時不時就能參奏一本。哪個官員又佔了別人的良田了,誰誰誰的兒子又把別人打了或者把有夫之婦睡了……總之,這樣的事,他隔三差五就能揀出一件來寫成義憤填膺的陳詞呈給皇上。就連父親也被他參過,原因無非是‘八佾舞于中庭’這樣的禮節小事。

他是個好官,卻不是個聰明官……我盡量保護他,只要這家伙別不識抬舉地去參中書令!父親的意思便是這樣。誰都清楚萬榮仝、萬中書與驃騎大將軍同流合污,把持朝政。

而她的夫君根基尚不穩定,只能在四位顧命大臣的保護下,苦苦拼爭。

褚千媛長嘆一聲,比起後宮失寵她更加擔憂前朝錯綜復雜、瞬息萬變的局勢,因為那事關丈夫的性命;在這攸關的時刻哪怕犯下一點小錯便會成為千古恨,甚至會使這個帝國走向覆滅……

「不!永遠不會!」褚千媛下意識地大聲喊出。她已大汗淋灕。

「娘娘您沒事吧?」寶羽心急萬分地扶住她,掏出絹帕替她擦拭。後面的宮女隨之噤若寒蟬。

褚千媛毫不理會,現在她滿腦子都是廟堂上的事。

是的,絕對不會。雖然權奸把持朝政,但是她的夫君還有四位忠心耿耿的顧命大臣;懷化將軍、國子監祭酒、自己的父親——當朝太尉,和刑部尚書。她相信有他們輔佐,自己足智多謀、天威赫赫的夫君一定會成為真正的天子,君臨天下……雖然,這過程必然曲折,還要付出一定的時間與代價。

在心中勸慰了一番自己,褚千媛逐漸放下心來。

她抬起頭打算好好欣賞一番院中的景致,也算不負晚春出游的情趣。一抬眼褚千媛正瞧見十幾米外一身女吏服飾的女子捧一錦盒匆匆步行。

「站住!過來。」

那女見是褚千媛,立刻疾步而來,在離褚千媛兩米處跪下俯身道︰「奴婢拜見皇後娘娘。」

「你是尚宮局里的人?這麼著急是要給哪位嬪妃送東西。」

那女抬起頭,也不局促,恭敬說道︰「回皇後娘娘,奴婢是司珍房的良掌珍,奉司珍之名將錦盒里新制的首飾送去善瓷宮。」

好個清秀美麗的女子!褚千媛在心里贊道。這良掌珍眉宇間恰有一顆紅痣宛如一枚上好的花鈿。

褚千媛打開錦盒,里面盛著一只瓖有寶石的臂釧。她看了看又面無表情地合上錦盒的蓋子還給了良掌珍,吩咐道,「你去吧。」

「是。」

善瓷宮住的應該是司馬尚書的長女——司馬鸞碧吧,嗯,那的確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子……想來,也會很快乘寵。

褚千媛酸酸地想到。

可是,轉而她就釋懷了。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地坐擁天下,那麼就算後宮三千又如何?

是的,我不在意他有多少女人,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著,最好與我相伴地活著……

「我累了,回去吧……」站立良久,褚千媛緩緩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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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窗外的圓月,褚千媛不禁自言自語地背起小時候學的一首詩。「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只是此刻她的心情卻與兒時的無憂無慮大不相同。

十六按道理皇上應該來她這里過夜。可是現在都已亥時了,他應該不會來了。

或許他因朝政繁忙已在興慶宮歇下了,也許去了顧充儀那里,又也許去見司馬鸞碧了……

不等了。她這樣想著合上窗戶,轉頭對寶羽說,「熄燈吧。」

就在她話音落下的同一時間,只听門外張高祥用他那副公鴨嗓子高聲宣道︰「皇上駕到!」

褚千媛一驚,隨即欣喜不已。

她托著曳地長裙,快步行至正門。在沈廷邁步進門的那一刻,她屈膝行禮,聲音合宜地說︰「臣妾恭迎皇上。」

沈廷臉色蒼白,卻仍不失威儀。他抬手示意她立刻起身。

褚千媛明白他是批奏折批得太晚,但又不忍心她一人孤枕而眠因此特意從興慶宮趕了過來。

旁邊的張高祥沖她不動聲色地使了個眼神,便帶領著眾多宮女和太監退下了,只留下負責熄燈的寶羽。

褚千媛明白那個眼神的意義。那說明沈廷今日在朝堂上又是‘覯閔既多,受侮不少’,張高祥希望她能好好安撫疲憊的沈廷。

……

「先別睡。」在黑暗中,身著素色中衣的褚千媛說著將沈廷撐起,使坐擁天下的男人倚在她的懷里。接著她開始按摩沈廷的頭部穴位。

「朕沒事,你無須如此。」他的聲音中總是含有白日的威嚴,可他卻沒有阻止褚千媛,也沒有挪動。

褚千媛淺笑著化解了他的別扭。月色朦朧地照進來,將兩人鍍上一層銀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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