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邊的火把和人影早已消失不見,羅廣洛同吳標在確認海面再無威脅後將林瑞扶回休息室。
剛才馬比尼的那一下膝撞確實厲害,林瑞半天都沒緩過勁來,只是做坐靠在牆邊的椅子上閉目休息。
羅廣洛同吳標幾個年輕人低聲商討之後,吳標便與周開湖各帶了一支槍,從唐山輪上放下一艘救生艇,向著港口的相反方向劃去,羅廣洛默默看著他們的背影連同小船慢慢消失在夜幕中。
白斯文走到林瑞身邊,遞上一杯溫水,說道︰「林大哥,來,喝口水會好很多的。」林瑞睜開眼,略微動了一下,感覺月復部舒泰了很多,這時經過大半夜的折騰,確實感覺口干舌燥,便接過水咕咚咕咚一氣喝了下去,把杯子遞還給白斯文之後,便小聲問道︰「謝謝你,吳標他們去哪里了?」
「哦,他們同洛叔商量了一下,決定先一起偷偷先回家里報信,」見到林瑞擔心的神情,白斯文又補充說道「沒關系,他們對地形很熟悉,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岸上的那幫人都被嚇跑了,暫時應該不會再來了。」
「哎,阿瑞,這槍上是哪國文字,字太小,我是看不清估計也看不懂,你讀的書多,也在大上海待過,見識也多,幫忙看下。」羅廣洛闖進房間,遞過一支老式步槍。
這是馬比尼丟下的那支單發步槍,口徑明顯較大,在槍托的底部印著幾行字,林瑞仔細地看著,白斯文也湊了過來,兩人幾乎不約而同開口說︰「西班牙文」。
羅廣洛催促道︰「那上面寫了什麼?」林瑞為難地說道︰「知道是西班牙文,可是我就看得懂常用的,這幾個單詞還真不明白,要不…。」說完看著白斯文一眼。
白斯文懂了他的意思,接過槍托,慢慢讀到︰「查爾維爾工廠為西班牙陸軍制造,編號,0028328,1869。」讀到這里白斯文臉s 顯得有些蒼白,抬起頭看著林瑞和羅廣洛補充說道︰「是西班牙人的槍。」
「西班牙人的槍?難道剛才是西班牙人過來偷襲我們?」羅廣洛問道。
林瑞搖搖頭,「應該不是西班牙人,起碼和我搏斗那個不是。」
「那麼就是西班牙人派來的輔助軍。」白斯文堅定的說道,「西班牙人在呂宋各地都有輔助軍,都是招募呂宋土著組成,前兩年上任省長曾經嫌棄土著人太笨,剛開始召集了一些華人入伍,標哥他們當時就進了輔助軍,但後來听說華人不听指揮,又把我們趕出軍隊,可標哥說是呂宋總督不信任華人,宿務的輔助軍就是用這種槍,我見他們巡街時候就是拿的這種槍,不過西班牙人對火槍管的很嚴,沒有命令不給帶出軍營。」
「這麼說,是西班牙人命令手下的土著軍隊來襲擊我們嘍!」羅廣洛略有所思地點點頭。
但隨後羅廣洛便是一揮手,斬釘截鐵說道「不管怎麼樣,這支槍就是證據,要是見到見西班牙人直接不客氣。」
「這件事情有些蹊蹺,如果是前來逮捕吳標他們,那麼西班牙人就應該正大光明的上船,而不是讓土著人扮成土匪那樣偷襲」林瑞卻緩緩說道,「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白斯文見兩人小聲地討論起來,便悄悄地退出房間,掩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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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米格爾禁閉之後,波拉維夏又命人召來埃米利奧。
由于埃米利奧的莊園處于城北,根本听不見海面傳來的槍聲,剛剛沉浸在美夢中的他就被叫醒,急匆匆再次來到波拉維夏的辦公室,在听說米格爾可能借給馬比尼幾十支步槍上百發子彈去搶劫,埃米利奧不禁張大了嘴巴,驚的說不出話來。
這可是犯了大忌,要知道在呂宋,西班牙人除了自己以外對華人、土著人都不信任,即便是讓當地土著組成輔助軍,但武器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一年到頭都難得有實彈sh 擊訓練,一旦發現華人或土著人非法持有槍支,西班牙當局會直接逮捕並處死,即便是總督親自任命的華人甲必丹或者是土著人的酋長,也絕不手軟。
因為西班牙在整個呂宋的駐軍只有區區七百人,如不實行武器管制,根本無法實施有效的統治。
正當埃米利奧思考著如何回應時,薩爾加多帶著兩個衛兵回來匯報道︰「報告大人,經過我們三人的清點,軍械庫中確實只少了十支夏塞波步槍和三十發紙包定裝子彈,新式的毛瑟步槍均存放良好。」
「那就奇怪了,十支單發步槍能鬧出那麼大的聲響?」波拉維夏仰面躺在辦公椅上喃喃說道,突然埃米利奧靈機一動,說道︰「肯定是清國人的船只偷偷地向華人運送武器,剛才應該是雙方交火的槍聲,所以才那麼激烈。」
說完埃米利奧便後悔了,一是有清國人的貨船停在港口外,在場的薩爾多加等人並不知情,如此一說,其他人就都明白了這是省長大人默許的搶掠行為,二是如果真的是雙方交火,那麼馬比尼是否能順利搶掠貨船就成了疑問,因為被波拉維夏的衛兵叫醒之前,馬比尼那里一直沒有消息傳來,埃米利奧似乎預感什麼,說完話便沉默下來。
「吳家暗藏軍火?」波拉維夏用疑問的口吻問道。
但隨即波拉維夏听懂了埃米里奧的意思,開始咒罵起華人來。「那幫留著辮子的清國人居然干私自販運軍火,這是**果地背叛!這群該死的黃皮豬,忘了鉛彈和馬刀的威力了麼?」
緊接著波拉維夏對薩爾加多下令道︰「凌晨五點集合所有人,包括輔助軍,天一亮搜查所有華人住宅和商鋪,私藏軍火者殺無赦。」
說到這里,平時走路都顯得遲緩臃腫的波拉維夏突然變得凶狠起來,目光直視著埃米里奧,「快讓你的手下去弄清楚究竟怎麼回事?另外,五點之前必須把你的人全部集合到這里來,記得要保密。」
這時,埃米里奧似乎想起路上過來時一個親隨說過的事情,于是一邊答應著一邊上前湊到波拉維夏耳邊悄聲說了幾句什麼。
波拉維夏頓時變得眉開眼笑起來,先前的聲s 俱厲似乎沒有發生過一樣,連聲說,「讓他進來,我想知道的詳細一些。」………
在薩爾加多向波拉維夏匯報的時候,一個華人模樣的女僕正把耳朵緊緊貼在書房的木門上,不多時穿著短袖衫的女僕便匆匆向門口的衛兵告假,穿過廣場向東南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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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吳家父子相比,施華昌此刻顯得比較悠閑,正坐在自家書房內想著心事,酸枝木做的書架旁,一個j ng巧的煙燻爐內正燃著驅蚊的艾草,淡淡煙氣隨著室內空氣的流動無規律地飄蕩著,如同施華昌的思緒。
書案上的燭火突然閃動了一下,書房門被推開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矮壯男子走入書房恭敬說道︰「都已經準備好了,一共是一百個皮斯托金幣,還有兩千銀元,一共合一萬五千比索,請父親查驗。」
「唔,偉燦,你托的那個人可不可靠?一家大小的身家x ng命就維系你身上了,我們是廣東人,在宿務勢單力薄,不能和吳家那幫福建佬相比,所以千萬別出什麼差錯了。」施華昌再次囑咐道。
「父親請放心,兒子找的是外家的親戚,又是他加祿族甲必丹的貼身僕人,不會有問題,待會兒我先去聯絡,確認之後父親再過來,如何?施偉燦答道。
施偉燦是施華昌的第二個兒子,是他加祿族的小妾所出,由于是混血,長相體格與其余幾個子女都有差別,加之母親在家中地位較低,所以一直不受待見,成年後,施華昌就讓他負責與土著之間的貿易,所以施偉燦就與他加祿人等部落相處的極為熟稔,反倒與華人團體漸漸生疏開了,甚至一度擔任過宿務菲籍輔助軍的軍需官。
待到數年前施偉燦成親,又娶了另一個土著部族比薩揚族女子為妻,所以索x ng在請示了施華昌後便搬去城北居住,只有白r 才回商鋪打理生意,有時候施華昌幾乎忘卻了這個兒子的存在,要不是這次土著人搶掠商鋪,夜晚又槍聲驟起,急需與西班牙人搭上線,根本就不會叫來這個兒子。
父子二人又竊竊私語了幾句後,施偉燦便又出門而去。
施偉燦剛出了自家施家宅子的側門,街角的暗處便走出一個人迎了過來,壓低聲音道:「阿方索大人,屬下都安排好了,省長大人剛剛傳令召見你呢。」
阿方索正是施偉燦為自己取的西班牙名字,他在近十年間利用掌握部分生意往來的便利,私下截取了大量錢財,除了用于買地置辦房屋以外,其它基本上用來交好土著首領,賄賂西班牙軍官,在暗地里不遺余力地發展自己的勢力,甚至通過賄賂獲取過軍需官的職位,雖然時間不長,但也隱約形成可與馬可尼抗衡的另一個小團體。
施偉燦擺擺手示意了一下,那人便跟隨其後向著彼得堡走去。
此刻正是凌晨五點,街上已經沒有了巡夜的士兵,根據省長的命令,所有人已經開始為即將到來的搜捕和搶掠做準備,尤其是那些白天沒有參與搶掠商鋪的土著士兵,听到命令後,一個個摩拳擦掌、興高采烈地前往彼得堡的軍營,並從軍械庫中領出武器,近兩百人聚集在一起本來就有些亂哄哄,彼此之間又在相互熱烈的談論著即將開始的「淘金」「發財」之旅,在凌晨的微光中顯得極不協調。
長長的甬道內,前方引導的衛兵堅硬的靴底踩在石板上發出的聲音不停地回蕩著,使得施偉燦不由地回想著剛剛父親的囑托,心中不由得暗暗冷笑起來。
在他的兒時記憶里,根本就找不到父親的影子,遇到生病或者在玩耍時被同伴欺負而哭泣時,只有母親溫柔地陪伴在他的身邊,安慰著受驚的幼小心靈,所以他說的第一句完整的話不是漢語而是他加祿族語,在漸漸成長的過程中,施偉燦只看到父親不斷地忙于生意,根本無暇顧及包括他在內所有子女,混血兒按西班牙人的規定地位要比土著人和華人高一些,所以此規定下,南洋華人自然是不能讓混血兒列入家譜,所以亦極難真正進入華商的交際圈,而在呂宋土著那里他又被稱為密士底梭,由于西班牙人對于密士底梭重視,所以又使得這個特殊的人群在母族內又處于一種微妙的優勢地位,于是施偉燦在心理上傾向于呂宋土著就不足為怪了。
「父親,別責怪我,在夾縫中生存實在太難了。」施偉燦一邊暗自道,一邊加快步伐向著波拉維夏的辦公室走去。
「你要檢舉?施華昌、吳益亭私藏槍械?」盡管埃里米奧之前已經透露了一些消息,但波拉維夏親耳听到施偉燦說出將舉報自己的父親施華昌時,還是興奮地站了起來,內心激動不已。
私藏武器,尤其是華人非法持有武器在呂宋是重罪,按照西班牙駐菲律賓總督府在一七零三年頒布的臨時律法第十七條規定,凡登岸者未經許可,非法持有弓箭、火槍者絞死,財產充公。最令波拉維夏心動的大概就是該條款的最後一句話了。
「那麼,你不惜欺騙的你的父親,背叛你的家族,想得到什麼?說吧!」看著施偉燦不卑不亢的神情,波拉維夏突然意識到眼前的這個混血青年前來不單單是告密,而應該是想做一次交易。只不過,交易雙方的地位相差懸殊,自然交換條件價值不會等同。
果不出波拉維夏所料,施偉燦淡淡開口道︰「我只想獲得宿務省藥店的專許經營權,施家的財產我一分不取,此外,希望省長大人善待我的父親和家族,將他們遣返回國,別傷害他們」。
波拉維夏沉吟半響,才緩緩開口說道︰「第一條可以答應你,但是只限于在你們華人居住區的中藥專許經營,至于第二條,如果施家不反抗,就不會發生流血事件,但萬一……,你明白我的意思。」說完,便反問道︰「你說施華昌會自投羅網,你怎麼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