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迤邐而行,走過熱鬧非凡的德宣路,拐過彎便到了越華路。
總督衙門所在的街面自然不會那麼喧鬧,街道雖然寬闊,但行人卻少了許多,除了街角有數家店鋪外,整條大街兩邊幾乎都是高高的圍牆,一看便知道,這里就是大小衙門集中辦公的地方了。
果然,眾人沿著馬路邊一直前行,那個戈什哈便殷勤地介紹著,「您瞧,這里是廣州知府的衙門。」
「斜對面門口有兩個大石獅子的,則是廣東巡撫的地兒了。」
「這里拐進去,卻是廣東水師提督府了,一般人還真找不到。」…
「……總督衙門還在前面………」
說著說著,林瑞幾人便到了目的地。
眼前的總督衙門顯得並不太闊氣,緊閉的大門看上去只有五六米寬,門兩側則各有一個八米來高、寶塔狀的石質門柱,大門兩邊的側門卻是敞開的,十多名戈什哈正挎刀而立,不時地對路上的行人投去審視的目光。
既然有人帶路,林瑞等人自然不會受到刁難,只是在進入總督衙門的時候,門口一個領頭的武官笑罵道︰「你們幾個來的也太慢了,小心總督大人等的心急,發飆。」
一听這話,引路的那個戈什哈便急忙催促道︰「林司官,您得趕緊跟我去簽押房,另幾位就留在門房等候。」
于是林瑞吩咐了一聲,從白斯文手里接過木盒,便隨著戈什哈沿著花崗岩的石板路,快步向綠樹掩映下的二層木樓走去。
「晚生林瑞,拜見總督大人。」
林瑞一進簽押房,便見到主位上坐了一位身著一件九蟒五爪秀金袍,外罩簇新的錦雞補子,起花珊瑚頂子後面拖著一根雙眼孔雀翎,雖臉頰清瘦,但卻是滿面端莊肅穆的老人,而聶緝就規規矩矩地坐在一邊。
見到此情此景,只要不是傻子,便都會知道正中那位必然就是兩江總督劉坤一了,于是林瑞便直接拜了下去。
「起來吧,都是自家人,就不必多禮了,賞座。」劉坤一淡淡地開了口說道。
一旁的親兵立即便端來了一張梨花木木墩,林瑞道了聲謝,便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腰背卻是挺得筆直,心道,初次與這樣的大佬見面,必須時刻留心,得留個好的印象。
劉坤一上下打量了林瑞一番,如炬的眼神讓林瑞渾身不自在,好像針刺一樣。好一個年輕的後生,劉坤一在心里贊嘆道。
一米七八的個頭,線條分明的五官,加上在南洋磨礪出的一絲粗獷的味道,已經讓林瑞從後世的一個小白領,蛻變為一名頗具氣度的年輕俊彥。
半響,劉坤一臉上浮出一絲笑意,開口說道︰「仲芳自南洋歸來後,已經向我大力舉薦過你,今r 一見,果然將門虎子,有幾分當年羅山公的風範。」
未等林瑞開口謙虛兩句,劉坤一卻轉頭對聶緝夸獎道︰「仲芳,你看人眼光確實不錯。」
聶緝連忙謙遜道︰「能在南洋暗流洶涌,驚濤駭浪中掌控自如,挫洋人銳氣,長我中華志氣者,自然不會是凡人,更為難得的是此子還是我湘軍之後,下官若是看漏了眼,大人r 後豈不是要責罰我?」
林瑞心里暗叫,還是聶緝厲害,順著劉坤一的話頭,又將自己夸了一頓。便連忙謙虛道︰「晚輩哪里敢擔得起二位大人的贊譽,晚輩只不過是隨心而為,量力而行罷了,因為在海外飄零甚久,無法沐浴聖人之道,又狂悖之處,望二位大人見諒。」
說完,又是深深地一輯。
劉坤一笑道︰「如此看來,謙遜之道你倒是懂了不少,年輕人,有才華、有志向,又謙虛好學,值得贊譽,我湘軍有後了。」說完便仰面哈哈大笑,聶緝也是捻須附和著微笑起來。
趁著這極好的氣氛,林瑞立即從身邊拿出自己的禮物,恭敬地遞了上去,道︰「晚輩小小心意,請總督大人笑納。」
守候的一邊親兵立即走上前來,將林瑞手中的木盒轉遞到劉坤一旁邊的茶幾上。
劉坤一的笑意更濃了,口中連連道︰「老夫年事已高,早已清心寡y ,送與老夫豈不可惜?」
林瑞笑著說︰「小小物品,大人可打開一觀,看看是否合乎心意?」
劉坤一便微笑著輕輕開啟了木盒,當木盒打開的一霎那,劉坤一有些呆住了。
這是一塊看上去制作極其j ng湛的手表。薄薄的表身,鍍鎳的表帶,j ng細的緩緩轉動的指針,都顯示出超越這個時代的j ng湛技術,特別是表盤上的那個小小標志「上海」,更是讓劉坤一驚訝不已。
看到劉坤一的驚愕的表情,林瑞則暗笑不止,這只不過是從船上的某個房間內找到的,一塊後世極其普通常見的國產石英表。
「這是中國人制作的?」劉坤一問道,拿著手表的手有些微微顫動。
「這是已故舅父制作的,小佷也有參與。」林瑞估計這玩藝一定有些超出劉坤一的想象,但他需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還有標識?上海?」劉坤一有些疑問,聶緝也好奇地湊了過來,端詳著那塊手表。
「是的,當時試制手表的時候,想著學洋人,也弄了一個商標,思來想去,覺得用上海比較好,畢竟是中國最為富庶之地,而且洋人都知道這個地方。」林瑞解釋道。
劉坤一將手表翻來覆去地看了幾次,又嘗試著旋轉表盤邊的小小旋鈕,但並沒有熟悉的上緊彈簧的感覺。于是問道︰「這手表不用上發條的麼?」
「這是完全自動的,不需要上緊發條。將那個旋鈕微微拉出,便可以調整時間。」林瑞回答道,心里暗道,這手表里的電池幾年之內都用換,等沒電走不了的時候,大概劉坤一都不知道將這手表丟哪兒去了吧。
「沒想到你竟然如此j ng通機械之道,真是難得啊。」劉坤一贊嘆道。
一旁的聶緝便乘機進言道︰「林瑞此子想先創辦實業,以為湘軍財源,大人意下如何?」
劉坤一听了先是一愣,然後便說道︰「你們二人在南洋立下如此大功,讓英夷鎩羽而歸,仲芳你上奏電文已經發出幾r 了額?」
「大約已經有十二三r 之久了!」聶緝說道,神情多少有些暗淡。
「如此大事,過了許久,朝廷卻半點音訊也無,不免有些讓人失望。」劉坤一言語中有些恨恨。
「說不得又是洋人在後面施壓,還有那個李合肥從中參合,這樣吧,老夫可與九帥一同上奏,代為請功,看看中樞那幫尸餐素位的大員們如何應對。」劉坤一安慰道,「我想如此一來,朝廷對你的封賞必然是個六七品的實缺,到時再確定是經商還是為官,如何?」
這最後一句話卻是問向林瑞的。按照常理,總督主動開口幫忙弄個實缺,已是天大的面子,林瑞此刻應該立即躬身感謝才是,但是出乎劉坤一與聶緝所料的是,林瑞卻出言婉拒道︰
「多謝大人美意,晚輩在南洋行事,多有狂悖之處,然得聶大人寬容,已然覺得愧疚,宿務之事,雖最後僥幸功成,但其中艱險反復,難以言表。晚輩與英人之間也是一度水火不容,已是違背朝廷本意,近r 正恐朝廷降罪,哪里敢奢望得到封賞…………….
………….即便您與曾大人為晚輩開月兌,並代為請功,則必然會得罪英人以及朝中諸公,反而連累大人……….
………若是皇上顧及二位大人的顏面,以及晚輩在宿務的寸功,在平衡之後,許下一些獎賞,然晚輩覺得硬討來的東西,拿在手里也不踏實,那頂子也戴不穩,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被人背後使壞,就給弄沒了,不如實打實做些事情。」林瑞侃侃而談。
「……….不妨這樣如何,請大人和九帥走走京師那邊的門路,給晚輩捐一個頂戴,只要方便做事便成,料想朝廷不會一直裝聾作啞,所以不如雙方各自給個台階下,晚輩走納捐一途,不補實缺,不也正好合了他們意思?」
林瑞心道,估計清廷即使有封賞,也不會是什麼好的職位,老子才不會要一個偏遠的知縣實缺,傻傻乎地蹲在窮鄉僻壤等著升遷呢。
劉坤一眼神一陣閃爍,徐徐才道︰「那便是委屈你了,也好,你還年輕,機會尚多,多加歷練,r 後則更有前途。不過,你y 創辦何種實業?我看這表做工j ng致,想來內里機械亦是復雜j ng巧,難道是想開辦鐘表場?」
「鐘表雖售價頗高,但制作費時費力,出產有限,無法聚斂財富,亦對國家富強無太大作用,」林瑞答道。
林瑞見劉坤一、聶緝並無不耐之意,于是反問道︰「大人身居高位,見多識廣,但可知洋人販賣與我國的商品中,以何物利潤最高?」
作為從生員起家,參與湘軍,積功至知州,而後再慢慢到布政使,再督撫,從底層一路行來數十年,經歷兩次鴉片戰爭,在勘定長毛之亂中立下大功,又積極參與洋務運動,深悉社會內情的劉坤一哪里會不知道答案。
于是便不假思索道︰「自然是煙土和軍火。煙土利潤之大,讓西夷不惜以兵艦相威脅,逼我與之貿易。至于軍火,我朝不善制機械,但為守土保民,只能外購,洋人自然也是獲益頗豐。故此二物利潤最高,可對?」
林瑞故意撫掌贊道︰「大人果然洞悉中外,確是如此,鴉片為我所惡,恨不得效法林文忠公,收繳此物,予以銷毀………晚輩對機械略懂一二,所以想涉足槍械、軍火制造,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這…」劉坤一連連搖頭,「此種行業只能由官府獨辦,豈能由私人創建,朝廷斷不會許。」